《挽断衣袖留不住》：作家池的母亲之死的“迷信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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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断衣袖留不住》：作家池的母亲之死的“迷信兆头”

来源： 湖北纪实特稿
时间：2021.6.7


文/池的

2018年9月13日后半夜，我的母亲突发脑梗，昏迷不醒。CT检查结果初步显示：大面积脑梗。

母亲昏迷不醒是进入不省人事的状态了，这是最可怕的局面。

01.

我打来一盆热水，双手放入毛巾，然后拿起拧成半干，仔细地帮母亲擦洗。

先是擦拭眼角，母亲这时把眼睛闭上，继而擦拭脸面，毛巾移开的时候，母亲的眼睛正好睁开，泛着浅浅的温情。

待擦洗完面部，我又仔细擦拭母亲的双手。

母亲的这双手，因常年劳作，手背晒得黝黑，食指到小指的每一个关节，都严重变形了，鼓起的关节中装满了一生的勤爬苦做，没有一个手指能完全伸直，连指甲也走了样，看着让人心疼。

擦洗过双手，我又帮母亲翻身，顺带把上身也擦洗一下。



（池的的作品《挽断衣袖留不住》。）

我先倒半杯热水，接着加入少许冷水，待杯里的水温度适宜，便拿出一个棉签，蘸水打湿，开始给母亲擦洗牙齿和舌苔。

母亲的上门牙摔断了两颗，残留下参差不齐的一小截，有一颗很像倒着的直角三角形，只是边缘不甚整齐罢了。

母亲一生受苦受累，此次住院，摔得面目全非，这令我心痛不已。没想到摔伤还没治好，脑梗又接着来了……

02.

15日，母亲的病情明显加重了。
亲友们来探望的时候，二姐试着给母亲喂水，母亲的嘴已经无法张开了，只能用棉签打湿后湿润一下嘴唇。
10点多的时候，母亲开始呕吐，医生说这是颅内压增大后的反应。这种呕吐是喷射状的，跟平时的呕吐并不相同。母亲已有两日没有进食了，此时呕吐出来的，全是药水。

我们一边处理呕吐物，一边帮母亲侧身，以防止呕吐物进入呼吸道造成窒息。

03.

我试着帮母亲把另一条正常的腿屈立起来，但是已经不能再立着了，像那条半身不遂的腿一样，也是皮筋一样无力地倒了下去。

母亲时时抽搐，特别是双腿，抽搐得非常厉害。医生说这是颅内压增大后的继发性癫痫，是由非自主神经控制的，不是母亲的意识活动。

在我们决定是否做开颅手术之前，医生将缓解颅内压的甘露醇用量加大到了平时的3倍，达到了惊人的6瓶！

我开始意识到，一切都来不及了，金钱已经救不了母亲的命！

04.

中午，我让妹夫把哥哥、嫂子和爸爸送回家，开始收拾屋子，要着手为母亲的后事做准备了。

到了晚上，护士量过体温，发现母亲发烧了。先是热敷降温，同时配合肛门给退烧药，后是冰块降温，但始终无济于事，我们看着母亲受煎熬而无能为力。

2018年9月16日12时14分，母亲再次停止了呼吸，嘴唇因窒息而发紫。母亲呼吸停止的时候，胸口还在继续起伏，我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仍能感受到母亲的心跳——那是她最后的挣扎，也是对家人最后的留恋。

母亲就这样告别了这个给予她太多苦难的人间。她的身边，男女老少哭声一片……

05.

19日，作家阳春参加母亲的葬礼后，在返程的高铁上给我发了一段文字，当时我和亲人们正在砌母亲的坟头。

阳春在微信中说：

“我上高铁了，对你还是不放心。失去母亲的痛苦，那是人间至痛，但是请你务必要坚强。

每个人来这世界上都是有使命的，母亲已完成了她的使命，她一生受尽苦难保护儿女长大，但今天她对你们已经没有责任和义务了，所以她选择离开这个亏欠她的人间，去过另一种生活。

从现在起，你也需要真正长大，母亲在天上是舍不得你悲伤的，所以你要开心地生活下去，这也是她最大的愿望。

你是母亲生命的延续，你快乐幸福就是母亲快乐幸福，把自己过成她期望的样子，就是对她最大的报答和孝顺。”

06.

母亲在去世前后有很多“迷信征兆”，后来一一印证，像魔咒一样无法逃脱。

征兆1

2018年6月3日，母亲脑梗刚刚出院不久，家里来了很多亲友看望母亲，我正好在家，于是跟妹妹一起做饭款待大家。

中午炸气克蟆（一种孝感小吃），是从二妈家借的面粉。吃罢，父亲发现院子里晒的一件衣服上有一竖条白色的东西，不确定是粘上的面粉还是鸟儿拉的屎。

父亲问过后知道是我的衣服，久久不作声，最后沉重地说：“你妈怕是活不过七十，倔得很。来人看她，给她钱，她总是扯，扯了就犯晕。”

父亲这是怕我们伤心，故意把岁数往高了说。其实，按照孝感的迷信说法，衣服上被鸟儿拉了白色的屎，是子女最近要给长辈戴孝的征兆，而这么一长条屎，怕是要戴重孝了。

征兆2

母亲喜欢算命，一次闲聊中告诉我，算命的人说她今年八月（2018年阴历）冲堤。

所谓冲堤，是一种形象的说法，有堤就有河，河堤就是命运的坎坷，冲堤就是冲这道命运的坎坷，冲过去则生，冲不过则死。八月冲堤，就是命运系于八月。

母亲告诉我“冲堤”的时候，还是阳历6月的样子，我不以为然，认为母亲刚刚躲过5月份的脑梗之劫，应该还有些福寿。

当时还有一位长辈在场，她安慰母亲说，八月河里没有水，堤好冲，不要担心，应该没事。

到阳历8月份，母亲的身体已恢复得相当不错，她收割了几亩田的黄豆，水稻也在不断灌溉，棉花也是她独自在摘，她完全像一个正常人在做各种繁重的农活。

整个8月，父亲都病着，所有的农活和家务全靠母亲一个人支撑。谁知8月26日（阴历七月十六）母亲摔伤入院，二十多天后就果真丢了命，时间正好是阴历八月初七，离她64岁的生日还有17天，她终究没有冲过“八月的堤”。

此前母亲还算过命，算命的人提醒她少出门，要防摔，她也坏事在摔伤上。

征兆3

母亲住院后期，说眼前总是看见有个小孩出现在病房——我姑且称为幻视。

按照迷信的说法，这是“不干净”的东西。后来经幺姑妈找算命的人安顿之后，母亲的“幻视”得以解除。可是，“幻视”解除三四天之后，母亲就过世了。

关于“幻视”，外婆也有过，她见过一个很像母亲的人走近她的住所，她跟在后面想去打招呼，但才走几步就发现此人不见了。

又一次，外婆见到一个背影很像母亲的人去塘边洗手，她跟在后面，等快靠近时，也是突然不见此人。

母亲去世后，外婆才恍然大悟：人死之前，会回到出生地收包衣，之前她见到的人应该就是母亲，母亲是回来收包衣了……

征兆4

2018年10月5日，母亲三七。

我想着自己在家，便提前几天约好了亲戚们过来小聚，并计划5日下午返回武汉。不料4日晚上，发烧难受，一夜折腾不停，半夜跑起来喝光了两瓶矿泉水。

5日当天，浑身无力，昏昏欲睡。本来要当主力干活待客的，结果什么都干不了，只得在早饭后睡到了吃晚饭的点。晚饭后看形势不对，赶紧去镇上的卫生院打针。

回来后一夜好眠，第二天起床，病好如初，中午驱车返回武汉。大家都说是母亲舍不得我5号返回武汉，想留我在家多陪她一天，她“亲热”了我，所以我才发烧。

所以，我至今宁愿相信是母亲“亲热”了我，是她想我多陪伴她，是她死后依然牵挂着我。

09.

遗憾的是，我至今没有梦到母亲。也许是亲人们在我发烧之时叮嘱过母亲，她已经意识到了天人永隔，她不能再关心我、“麻烦”我，所以连梦也不托给我。
我并不太相信迷信，但此刻我宁愿信其有，惟愿母亲托梦给我，让我在梦中见到她，看看她在天国的生活，看看她还有什么需求要我在这边帮她达成，哪怕是跟母亲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注：文章选自《挽断衣袖留不住》，作者：池的，团结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