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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 山河儿女的坎坷人生路[半个世纪的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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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21 22:56: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离乡背井
  
  1930年,蒋介石、阎锡山、冯玉祥诸军阀中原大战正酣。兵荒马乱,土地荒芜,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又逢鲁南连年大旱,颗粒无收,饥民扶老携幼,离乡背井,四处逃生。
  
  在雾霾茫茫中栖栖的人群里,郯城县楮墩张姓一家五口人,正辗转在山河两岸的坎坷曲径上,遇村进村,出村上路,盲流乞讨。
  
  山河,起源于沂蒙山,向南流进苏北。落差大,水流湍急。虽常闹水患,但水中丰厚的泥沙淤积,形成了沃土良田,世世代代养育着两岸众生。“走千走万,赶不上俺山河两岸”,人们从孩童时咿哑学语之时,就已把这句儿歌,颂于口,记于心。把山河视为母亲河、生命河。喝着甜甜的河水,闻着沃土的芳香,令人心醉。山河儿女,对山河的依恋之情,难以表述。
  
  俗话讲,洼地蛤蟆多,穷人孩子多。张姓一家三男二女,五个子女七口人。张老汉年过五十,名叫张得贵,但因人穷不主贵,叫不开,人们则只叫他张大。长子张秀之,也无人叫名,孩童时叫他张大孩,后来人长大了,去掉了个“孩”字,也喊成张大了。二儿张秀廷,三儿张秀启,因比大女儿张妮小,则叫张三、张四。小女儿叫二妮。
  
  时下的鲁南,虽是春天,但放眼望去却一片荒芜。蒋军昨日打过来,冯军今日推回去。老百姓听到枪声就逃,看到当兵的就跑。种子种不下,哪会有收成。如今田里已野菜难觅,树叶撸秃,树皮扒光。为求生路,两位老人思量再三,终于决定。留下小儿张四陪张老汉看家、打点那一亩三分承租田,由张母带其余子女出外逃荒寻生。行时,留在家中的爷俩未送行,倒在家院中抽泣。张母满脸泪水由大妮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家门,跌跌闯闯的往前走。望不见家门了,望不见院墙了,当屋山头快从眼底消失的时候,张母叫孩子们停下来,向离别的亲人,向那看得见的屋山头,跪拜、磕头。此去,不知何日能相见。此去,不知何处是归宿。
  
  走。大哥担着简单的行囊,走在前面。扁担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令人心烦。十岁的张三背着三岁的二妮在后面蹒跚跟行。
  
  “娘,这是往哪走呀?”
  
   搀扶着张母的十二岁的大女儿张妮,望着灰蒙蒙的天,光秃秃的地。不知东西南北,身在何处,茫然发问。
  
  “不知道。”
  
  张母前瞻瞻,后看看,摇了摇头,无奈地回答。
  
  口中说“不知道”,但母亲的心中是有主见的 ,他们要沿着山河走。为喝那甜甜地山河水,为眷恋山河上游那温馨的家,为思念留在家中的老伴和儿子。活过来,我们可沿着山河往北走,那里有我们的亲人,我们的家。
  
  令老人家没有料到的是,这次分别竟成永诀。在那兵荒马乱,社会浊流横溢的时代,没力、没智,缺乏基本生活能力的他们,将铸定成为悲剧角色的扮演者。走着讨儿卖女的路,走到客死他乡的人生终点。
  
  用不着晓行夜宿,起早贪黑。战乱连年,干旱频频。百姓皆以稀粥为生,此时的贫富只能以粥的浠稠有无来区分。讨饭时,早去人家未烧好,晚了人家喝完了,讨饭要赶饭时。他们是东边太阳高高时起,西边太阳高高时住。遇到好讨的村子,也会住些时日。不过连去三天,人家就不愿给了。好的人家瞅你几眼后还给舀上半勺,差的就会只丢一句话,“赶个门吧!”那年月,家家都存在着生存危急,给人一口,自己就少吃一口。施舍的那半勺粥,可是自己一家人从牙缝里挤出的呀!
  
  座落在山河东岸的这个村子叫林场,春节前曾出了这样一件事。一天傍晚,胡二家来了亲戚,是女主人的娘家三弟。一天在田里正干活时,赶上过部队,没跑脱被当兵的抓了伕子。派他抗子弹箱随部队行动,夜间该军与敌军遭遇打了起来,老三趁机逃脱。第二天,精疲力尽的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二姐家。这时二姐正在灶间烧饭,三弟就坐在锅门前的柴草上与姐姐说话。说着说着,竟睡着了。
  
  “你三舅,该回家了。”
  
  烧好饭的二姐,一边说一边用手推着熟睡的三弟。
  
  “不忙。”
  
  老三睁开眼,看看姐姐,看看锅,又闭上了眼。二姐走到院内,望着一窝大小四个瘦得青筋挑头的孩子,想着尚在病床上躺着的老伴,摇了摇头,眼含泪水抱起不满周岁的小儿,喂奶。孩子吸吮不出奶水,大闹。她放下孩子,回到灶间。
  
  “你三舅,该回家了,再等就黑天了!”
  
  二姐的声音,明显提高了许多。
  
  老三慢慢睁眼,慢慢起身,望一眼锅台,晃悠悠地离开了姐姐的家门。
  
  次日,早起拾粪的人回村说,南湖麦地死了个人。还有人讲,死人嘴里还含有麦苗。继之,一个近邻告诉胡家,死者是他家的亲戚。
  
  胡二姐哭的呼天抢地,死去活来。没有责难,无需懊丧,无需懴悔。留下的仅是记忆。而记忆又犹如烟云,定会随时间的逝去而变薄,变淡。
  
   张家是知趣的,在不能自食其力的情况下,不能在一个村子住下不走,吃定了那几家老实人。走得虽然很慢,但却不停的走。这村犬吠送行,那庄汪、汪迎接。从春走到夏,从夏走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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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1 22:57:15 | 只看该作者
初到窑湾镇
  
  雾霾少了,蓝天白云常见。太阳也已不再那么骄横,照到田间黄黄的豆叶上,给人一丝暖暖的感觉。一阵风后,树叶哗哗落地。人也感到一阵清爽。种种迹象告诉人们,秋天到了。是的,秋天来了,那冬天还会远吗!
  
  听说,仗不再打了。老蒋胜了。一队队骑兵在张家的眼皮底下,与他们同向往南走。不骂人,不拉伕。张母不停叨念是支好队伍,每每让孩子们停下来让路。战乱,使老百姓对部队、对兵,又恨又怕。仗打胜了抓伕,仗打败了抢劫。平常见百姓也是吆三喝四,张口就骂,见东西就拿。人们像躲瘟神一样,见部队就跑。初见文明之师,很好奇。后听人们议论,是张华棠的骑兵师,向窑湾开拔。
  
  一天,张家来到了山河东岸的一个小村钱口。钱口南二里处是苏北重镇窑湾,山河在这儿拐弯向西,傍窑湾北侧汇入大运河。走到了山河的尽头,张家不再向南走了。远离山河,就找不到家了。经多方求拜,终于在一家姓钱的车屋里安顿下来。
  
  钱口,之所以叫钱口,是因为在山河向西拐弯处的东岸边,有一个浅浅的溢水口。溢水口向东有一条小河,小河不宽,却有十多里长。经刘宅、李圩、到陆渡口,入骆马湖。沿河两岸常年用河水灌溉农田、菜园。河边汲水用的桔槔、辘轳架,比比皆是。但,每逢到夏季,山东沂蒙山发水,山河水涨,洪水就会流过溢水口沿小河注入骆马湖。河虽不宽,但涨起水来, 波涛汹涌。翻花旋窝连连,黄黄的水,黄黄的沫,嘶嘶声响,令人望而生畏。水面时有木棒,猪、羊、人的尸体漂过。沿岸百姓多在岸上观看而不打捞,这,可能是因为民间的那个传说。
  
  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河里发大水。岸上站了很多人,留意着水势的涨落。傍晚时,水面漂来一根木棒。有个小伙子,水性很好,随下水去捞。当他游近木棒时,岸上人发现木棒一端居然翘起了头。啊!是虫!人们大喊。后面的结果有两种版本。一种说法,小伙子被大虫吃了。另一说法是,小伙子身上带了利刀,到了虫肚里,翻身一划,逃了出来。尽管后种说法人活了,但却无人敢带刀去验证这种方法的可行性。至于说,哪来的虫?那可是沂蒙山上流来的水!
  
  张家住下来后。张大,在钱家老汉的指点下,到村东上窑的砖窑去拉土、和泥、甩砖匹。张妮带着三弟到田地里拾庄稼,到菜园边捡青菜。最初张母带着二妮到金庄、阎场、刘宅等周围村子去讨饭。只是不在钱口讨,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到了秋收鼎盛期,大妮姐弟拾的玉米、大豆、山芋也多了。仅靠一早一晚已很难干完捶打、凉晒的事。张母就不再出去讨饭,留下来处理这些事。给出去干活的孩子做点吃的,看护好二妮。遇到阴雨天,不能外出干活。看到东家(房东)搓绳、修农具,张家老少也一起上前帮着干。钱家也很高兴,儿子怀新长张大两岁,张家孩子都喊哥。两家相处和睦。有时钱家炒稀罕点的菜,也让大女儿送点过来。张家很是感激。
  
  临近春节,张母用儿子在砖窑挣来的钱买了点年货,用拾得的玉米、山芋干,借用钱家的磨推了一迭煎饼,算是办好了年。想到留在家中的爷俩不知情况若何,十分担心。常常会坐在一边,紧锁眉头,唉声叹气。张妮坐在一旁,一边为哥哥拉鞋底,一边劝慰母亲:‘仗不打了,家中会好的。晚间,可叫怀新哥代笔,给家中写封信。’
  
  一天,怀新姐姐大丫跑来,喊张姨去她家帮厨。说是姑姑和表弟来了。
  
  怀新的姑父姓池,邳州占城人,也是家乡闹饥荒跑到窑湾,在前河码头抗脚为生。后来经人介绍与怀新姑姑成了亲。婚后生有一子,取名池传金。他们在前河搭了一个窝棚。老池还是抗脚,媳妇在窝棚旁,搭灶支锅。烧浠饭,煮山芋卖,日子倒也不错。但好景不长,传金七岁那年,父亲因码头装卸船的活儿太重,劳动强度大,体力严重超支,生病去世。孤儿寡母仍经营原来的小生意,艰难度日。快过年了,传金陪着娘,来看望舅舅和妗子。都是穷苦人,吃饭时,钱家姊妹口口声声称‘你张姨不要走’。张母只好留下,并一再表示‘感谢钱姐、池姐的恩情’。
  
  过年了,庄户人家一年忙到头难得有个清闲,大丫来喊张妮一起去窑湾街看乡会。张母早就想给大儿扯双鞋面布,就给了女儿两枚铜板,叫她带三弟、二妹一起去玩。顺便买双鞋面布。
  
  窑湾镇,在钱口南二里。北依弯拐向西的山河,西傍向南流淌二里后,又折弯向东的大运河。故,窑湾镇三面环水。面临大运河的南端叫前河,依托山河的北面叫后河。西头紧靠山河口称口西。进入窑湾有五座门,东面有土圩,靠土圩南首有华棠门(原叫大东门),靠土圩北端的叫小东门。西门外,是口西渡口。南门面临小街渡口。北门正对着山河东埝。从钱口进窑湾,走北门最近。
  
  原大东门改叫华棠门,是为纪念当年驻守窑湾镇的原西北军,骑兵第一师师长张华棠。
  
  张华棠,天津渤海人。所部原是东北抗日部队,后受命被迫撤入关内。因不愿打内战,南下布防苏北。当时抗日战争虽未全面爆发,但我东北三省已被日本占领。窑湾镇经济繁荣,文化底蕴丰厚,百姓信息灵通,知道事情多,群众抗日情绪高涨。自发组织起来?制抵?日货,码头拒卸日货,店铺查封日货。
  
  张华棠看到此地民心可用,且市场繁华,经济基础好,钱粮筹集方便,发展前景好。随率军队驻扎窑湾镇,并严格训练队伍,等待时机,以图东山再起,打回东北,赶走日军。他在窑湾做了许多好事。办学堂、建五四公园、体育场、修桥、铺路、植树造林,禁烟、禁赌、戒娼。他教育部队,视老百姓为衣食父母,不扰民,在市场公买公卖,农忙时帮百姓收种庄稼。并且不忘在各种场合宣传抗日。
  
  安定,使 此时窑湾的市面十分繁荣,沿街商贾云集,店铺林立。大街小巷行人如织。当时窑湾常住人口一万多户,四万余人。每天来往客商、船家、四乡百姓再大量涌入,显得十分拥挤。大丫常来,倒还适应。张家姐弟睁大眼睛,仍觉得不够用。为防走失姊妹三人扯紧手,不知东西南北,紧跟着大丫转。扯好鞋面布,他们来到华棠小学后的戒赌桥边,那里围了好多人看乡会。他们找到高一点的桥上站着看,狮子、竹马、花车、旱船,十分好看。
  
  尽管玩得高兴,但腿会累的,口会渴的,肚子也会饿的。二妮不想走了,还时不时的咧着嘴要哭。大丫帮着张妮连哄带骗,把她领到前河姑妈的地锅傍。每人喝了一碗浠饭,吃了一块山芋。
  
   传金不在。姑姑告诉大丫,表弟仍在码头上干活。尽管在过年。是的,尽管在过年,但此港口处却是另一番景象。河中,桅杆成丛,舟船相拥。岸边,窝棚毗邻,地摊满地,行人匆匆,号声四起。这里是出力人的处所,穷人集聚的地方。与街里相比,天壤之别。窑湾港口货物的吞吐量相当大,窑湾特产绿豆烧酒、甜油、云片糕、鸡蛋饼,远销海内外。小麦、玉米、棉花、蔬菜也大量运往南京、上海。而洋布、百货、石油产品也大量涌入窑湾。徐州、淮安、海州、临沂等地,都到窑湾来批发货物。当年有8个省的会馆,10个省的代办,7个国家的洋人,360多家商铺、行栈、作坊。东、西两家当点。素有小上海之称。
  
  回到家中,张妮每每与母亲谈到,窑湾的店面,窑湾的人,窑湾前河的船,窝棚,和池氏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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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读后,觉着是在看小说。就错咯,因为本文叙述的是真人真事。只是为避免不必要的法侓究分,事件设及的个别人,使用了化名。如果哪位先生、女士,想对号入座,大可不必。你认为那事是你干的,但文章讲的那事的人名,不是你。好事不要抢,坏事你抢去也没面子。此文,和以后待续的,都是如此。因为拙作不长,无需作序。否则,此观点会在文前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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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1 22:58:06 | 只看该作者
骨肉分离
  
  虽然饥饿、穷困,总伴随着张家。但相对安定的日子过得也很快。
  
  1933年5月冯玉祥、方振武、吉鸿昌,组织 东北抗日联军。张华棠原属冯军,立即带部队前往,参加抗日联军。开拔时,窑湾民众及各界人士,沿街挥泪送行。
  
  春天,砖窑点火。窑上的活儿很多,非常忙。张大仍在那里干杂活。窑主看到他干活卖力,心中喜欢,有意栽培,问他:‘可愿学烧火?’
  
  在砖窑烧火是技术活,工钱多。但要学会看火候。张大当然愿意。
  
   张大得到窑主的赏识,心中高兴,干活更加起劲。
  
   晚饭后,怀新来找张大,告诉他:‘这几天,邻村在抓壮丁,夜里睡醒点。’
  
  真的,半夜时分一阵狗吠。张大刚翻身爬起,怀新已冲进车屋 ,拽着张大就往外跑。跑出了庄,跨过了山河埝,沿河边跑到渡口。傻眼,船靠在对河了。
  
  他们只所以要过河,因这里是宿迁县,河 那边是邳县,跑出县就没事了。还是怀新来得快,见这儿不行,马上提出上窑湾。跨过’邳宿交界牌’,到西大街过夜。
  
  邳宿交界牌在窑湾东西大街中点,万茂酱园店前。那儿有一座过街楼,通称界碑楼。东属宿迁,西归邳县。平时街上人遇事也都两边跑,虽然这些跑跑里面会有杀人放火的坏人,但还是逃抓丁、逃抓夫的百姓居多。怀新和张大在西大街厦檐下睡到天明,逃过了一劫。
  
  张大学烧火了。这活儿,虽然劳动强度小,学成后拿的工钱多,但因砖窑点火后,连烧七、八天不能停,昼 夜要人看。困得受不了,也只能和师父轮换着到窝棚草窝里打个盹。
  
  烧了好几天,看着窑中的火由黑变红,由红变白。师徒爷俩心中非常高兴,这窑砖快烧好了。
  
  春天的夜晚也还有点冷,张大抬头看夜空中的三星已近中天,知道时辰已过半夜。就叫师傅到窝棚去睡一会,自己裹了裹衣服,靠近窑门坐下来。因这儿既有亮儿又暖和。
  
  张大一直在看火、添柴。忽听到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转身望去,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心想,砖没出窑,没什么好偷的,可能是狗。可当他弯腰去抱柴草时,突然被人从后面扑倒,窜出几个人把他捆了起来。张大一面挣扎,一面大叫。师傅从窝棚里跑出,见是几个提着枪的乡丁,知道是抓壮丁的来了。于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央求:‘老总恩典,老总恩典,他还是个孩子。。。。。。’
  
  天明,窑主到钱口告知此事,并同张母、钱老汉一起去乡长家求情。说是,宿迁来的船夜里就把人运走了。姓吴的乡长,丢给张母十枚铜板,说是壮丁费。
  
  张母哭的死去活来,一病不起。
  
  钱家母女这两天一直陪伴,劝慰着张母,并叫怀新到窑湾找本家三先生来诊看。说是无大碍。给开了“党参、白术、茯苓、甘草”四君子汤,加了“枳壳、厚朴”两味药,辅以宽胸、理气。大丫陪张妮去抓了两付,钱三先生看张家困难,起先,一再坚持不收钱。但张妮非给不行。后来收了一枚铜钱。当然,这只是意思一下。
  
  中医,向来有济贫的传统,但,不能讲中医先生不会算账,花费了时间还贴钱送药。他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穷汉吃药,富汉给钱。对穷人来说,药贵了就看不起病。对富人来讲,你给开的药便宜了,他认为药孬治不了病。于是同一味中药就有了好几个名。先生与药柜有约定,以上面最后一味为例,川朴:每钱定价一角;厚朴:每钱定价一厘。其实,川朴就是四川的厚朴,同一味药,价钱就差了一百倍。这样一来,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了人场。先生收入不减,富人高兴,穷人感激,大家都高兴,何乐而不为。
  
  感谢三先生药物有灵,张母硬朗了。只是整日眉头不展,很少讲话。心中的凄楚,生活的窘悲,是药物无法驱除的。大儿被抓,使他失去了依靠,剩下娘儿四个,老老小小,没有能出力的人,不知以后的路怎么走。
   大丫姑姑来走亲戚,她和娘陪着过来看看张家。老姊妹相见,张母又痛哭一场。然后再三要求两位老姐姐帮个忙,找一个吃得上饭的人家收养二妮,再到前河看看能不能做点小生意糊口。
  
  钱家多方托人打听,小东门外小阎场有个姓朱的人家,家景殷实,想找个童养媳。就找到媒婆成全了此事。虽然做娘的是想叫女儿活命,但女儿不依。娘儿四个抱在一起哭的天昏地暗,直到天快黑了,媒婆才应是把二妮拉走。
  
  怀新帮张妮把那些破破烂烂的家什送到了前河,同传金找来的几个小兄弟一起,到修船坞傍的垃圾堆上找到些木棍、席片。七手八脚地在池家窝棚不远处,搭了一个新窝棚。在池家地灶傍磊了个新灶。两家商量好,张家烧浠饭,池家秋、冬煮山芋,春、夏包粽子。有吃的有喝的好招揽人。
  
  每天夜里鸡叫头遍,两家都已起身。忙活着洗、削山芋,劈柴烧火。天不亮就有人来吃饭了。这时由张妮伴着娘和池婶招呼客人,传金到码头干活,张三批来几盒烟放在提篮里也到码头去叫卖。
  
  池家自己干时,只有一只锅,煮好山芋拾出来,再烧浠饭。往往时间一长,山芋凉了。现在山芋在锅里总是热的,客人满意,生意也比以前红火了。
  
  相距粥锅一箭之地是前河戏院,该戏院设施档次远逊于山西会馆、江西会馆两家会馆戏楼,只有条凳,没有包厢。听众多来自镇内中下层居民,乡下人。当时的一些名角儿,李二黑、王保霞、贾风鸣、王广友等都曾在此献过艺。
  
  每逢饭时过后,张妮收拾好锅碗瓢勺,静下心来。戏院里的锣声、鼓乐则不时冲出院墙,在耳边潆回。十分诱人。经常忍不住到戏院门口转一转,看一看。一次恰逢开戏时间过半,开始放门。门口围观人群蜂拥而入,张妮随同入内,站在条凳后的空地上观看。
  
  “这里来。”
  
  有人拉了一下张妮。
  
  “哟!王姐呀。”
  
  张妮认出,拉他的人,是经常到粥锅喝粥的王蕊。忙热情招呼。
  
  尽管王蕊父亲在戏院看大门,不花钱买票,也得在放门后才能进。但进门后她可以在父亲看门的耳房里找到凳子。
  
  王蕊拉张妮挤到一条长凳前,随介绍已坐在凳子一端的,一个白白净净,扎有一条大辫子的姑娘说:
  
  “这是杨大姐。”
  
  杨姐好像也认识张妮,望着她点头,笑了笑,随往凳子端又挪了挪,算是招呼。
  
  杨姐和王姐经常光顾粥锅,和张妮交谈投机,也常一起去听戏、逛街,处的相当厚道。一天晚上王蕊约张妮去找杨姐玩,走在路上,王蕊说:
  
  “张妮,我们结个金兰之交,拜干姊妹吧!’’
  
  窑湾是个移民城镇,居民不排外,且善于交际。张妮初到,又无思想准备,乍听感到十分突然,继之又感到高兴。人家没把自己当外人,表示同意。
  
  到了杨姐家,杨姐也没多说什么。张妮看到香案上已经放好了三柱香,知道她们已经商量好了。叙了年庚,杨是老大,张妮是老小。三人共同跪拜、叩头,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事毕,张妮喊了声“大姐、二姐。”关系顿感亲昵了许多。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中国的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不停的有军队经过窑湾向北开拔,沿街居民热忱问慰,官兵表情庄重。气氛庄严肃穆。
  
  继之,人们发现,军队纷纷南行。衣帽不整,表情哀痛。
  
  1938年11月,窑湾人听说日本人要打窑湾。居民人心惶惶,富人、商人纷纷将财产装船 ,逃往上海、武汉、香港等地。港口上,人、货爆满,停靠的船只多已被包租或预租,后来的已是一舟难寻,于是有人盯上了鱼船、渡船。当然使船的船工也成了香饽饽。
  
  张家听说有人雇传金驶船去上海。考虑到张三也已十八岁了,窑湾又要打仗,就叫跟着传金一起去。传金有个伴儿,当然很高兴。因时局紧张,第二天兄弟俩也未作什么准备,就匆匆随雇主乘船顺流南下了。
  
  同年11月12日,日、伪,攻打窑湾。日军开两炮,炸死老百姓六人。汉奸刘福荣、王振铎率伪军,抢劫财产两天。窑湾市面从此败落。
  
  尽管大运河中,日本的小火轮突突的跑来跑去。但窑湾的港口萧条,市面冷清。店铺多数打烊,街上行人稀少。池、张两家生意,自是大不如前。街上居民多带盆罐,买了就走,回家去吃。粥锅前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早已吃好,却没活干的脚夫,呆呆的坐在那里,望着河面,望着码头出神。
  
  俗话说,儿女是娘的心头肉,一生一世疼不够。张母接二连三遭遇骨肉分离之痛,精神及近崩溃。加之,生活艰辛,女儿已大。愁得她,昼不能安,夜不能寐。重负压垮了老人的身心,背驼了,腰弯了。到了1940年冬,竟一病不起。
  
   张妮去求钱三先生诊治,先生看后说:
  
  “身体亏空太大,吃两付药看看吧。”
  
  下雪了,尽管已经下了一天,但还未有停下的迹象。露天的粥锅无法营业,张妮陪坐在母亲躺卧的地铺傍。母亲的神态好像比往日安详了许多,两眼凝视着女儿的脸,一动不动。只是嘴唇欲张又合,好像有话要讲。
  
  “妮儿,去把你池婶请来。”
  
  久久之后,母亲终于崩出一句话。
  
  池婶来了,握着张母枯瘦如柴的手,安慰道:
  
  “张姐,会好的。有话讲吗?”
  
  “池姐,张家一辈子忘不了你和钱家的恩情。我不行了,放心不下妮儿,你收下她做个闺女吧。我谢了。。。。。。”
  
  张妮听得此言,卜咚一声跪倒在地。“娘啊!娘啊!”哭的呼天抢地。
  
  许久,池婶呜咽着劝道:
  
  “闺女,别哭了,你娘走远了。”
  
  张妮止住哭泣,朝着池婶磕了一个头,开口喊了声:
  
  “娘“
  
  怀新接到姑姑捎去的口信来到街上,先陪表妹去了山东会馆。山东会馆设在三圣庙内,一个看房的老人告诉他们,会长在两年前去了上海,现在无人主事。
  
  结果是池家,倾囊而出。买了一口,一、二、三的薄棺材,把张母葬到了小东门外的乱坟岗子(穷人的公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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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儿女的坎坷人生路(四)

  浊流暗涌

  刘家,原籍山东坊上,早年因年头不好迁徙来到窑湾。最初在南门外的码头上抗脚,一干数年,省吃简用,攒下两枚银元。遵循以田为本的观念,在南哨门外的运河边买了一块一亩一分二厘地。但因距离住户太近,鸡瓟鸭喳。根本长不出庄稼。就在田里搭了两间窝棚,用来居住。几十年后,老人故去,儿孙们就把老人埋葬在这属于自己的田块里。再后来,这里就成了窑湾刘家的祖坟地。

  请朝乾龙年间,宰相刘庸陪乾龙皇帝下江南,途经窑湾,住在“天后宫”内。一日出南门观水,刘庸见南门东边的那片坟地,是块风水宝地,子孙定有后福。便问随侍官员,这是哪家坟地。回禀,说是刘姓坟地。过后,刘庸投贴刘姓,欲认、续本家。此前窑湾刘姓族人已知,刘庸是山东诸城人,两族先人确实都是先后从坊上迁出的。且知,刘庸已经与坊上认了本家。坊上已把原自谥的堂号改成御赐“青爱堂”。而窑湾一带,水东河西的刘姓仍沿用由“莉照堂”分出的“青莉堂”。此处刘姓多为百姓,草民。与当官的结攀实是不敢。况且早有耳闻,刘庸虽然为官廉洁,但说话好像过于随便,经常会得罪皇帝。一但哪天惹怒龙颜,恐受株连。族人最后商定不与相认。

  刘庸得到回报后非常不满,在再次察看后,召集山东商贾在刘姓祖坟后盖了一座“三圣庙”。以破刘姓祖坟风水。且意在言明,刘、关、张异姓兄弟,亲如一家,我自家兄弟竟不与相认。太无情味。

  对刘庸此举,刘姓人家大为不满,但秉承民不与官斗的古训,惹不起躲得起呀。就从窑湾搬到乡下,耕种几亩薄田维生。繁演生息,发展成后来的刘庄、刘宅、刘桥、刘口。因三圣庙是山东人所建,后来自然就成了山东会馆。

  刘口有个叫刘廷芳的,排行老二。先辈三座院落,老堆和三儿在中间,大儿在东首靠庄,二儿廷芳在西头临湖。因再往西无人居住,属露腚屋,当然不安全。一次土匪抢劫,自然先进了老二家。抢夺中,廷芳家属王氏,因想夺回一床棉被,被土匪用枪托击中头部身亡。留下两个儿子继先、继承。次年刘廷芳续娶阎氏,一年后又得一子取名继平。后来这兄弟三人,只有老三继平读过几年书。但在他十五岁那年,父亲病故。他终止了学业被送到窑湾的一间布店做学徒。家中老大,老二负责十来亩农田的耕作劳务,母亲阎氏带领家中老老小小纳大底,做绣鞋。经过十多年的打拼,居然买了二十多亩地。并在窑湾盘来了一家布店门面。外观上看,日子相当红火。

  初冬的夜晚,已经有点凉意。月初的月牙儿又细又弯,三更时分,人的睡意正浓之时,刘家忽听朴嗵嗵的几声响,有人翻墙入院,继之大门被人打开。刘家知道,贼又来抢劫了。土匪已在屋脊上压了顶,院子里到处都是人。有的在用袋子装粮食,有的跑进住屋包衣服,有的牵牛、牵驴。

  接受以前的教训,刘家没有反抗,也无力反抗。临走,他们还绑走了老大继先。第二天有人传过话来,要十块大洋赎票。当家的阎氏告诉来人,要卖地后才有钱付,来人答应。半个月后土匪来催,回说地没卖掉。又过了十来天,仍未送钱来。看管肉票的人烦了,不愿让肉票天天白吃饭,就解了绳索让继先帮着轧草喂牛。一天夜里继先竟然开溜逃了回来。这下出名了,人们都称刘家是一个舍命不舍财,敢跟土匪玩命的肉头户。更绝的是,次年春天土匪又光顾了。这次继先学乖了,趁乱跑到巷口里鸡窝后趴着没敢动。结果土匪在抢完财物后,没有找到继先,把继承绑走了。并丢下一句话,不拿出二十块大洋甭想赎人。没想到第三天早上,继承也跑了回来。不过弄得满头满脸满身都是血。原来土匪接受上次教训,这次用铁条穿透继承的耳朵系在栓马桩上。心想,这次不看着,也跑不了你。结果继承趁夜间没人时,硬是挣豁了耳朵跑了回来。那血,当然没少淌。

  人们谈起此事,有的赞,有的叹,有的直摇头。阎氏和刘氏三兄弟也分别被人送了雅号:老妖婆,刘肉头,二长工,三先生。

  不过这只是人们茶余饭后谈资中的称谓,抵着面,或在公开场合,倒没有人这么叫。

  俗话讲,当地无鬼不生灾。刘家连遭两次抢,阎氏自知是有人作梗,心中打怵。于是变卖了十多亩地,买砖盖起一座炮楼,又买了几支火统放在炮楼上 ,用来看家。这之后几十年里,土匪也还来过几次,但看到炮楼上,轰响,冒火的土枪,尽管不咋的,却也感到有些森人。土匪无非想抢点钱财,也不想玩命。于是就高喊几声“好狗看自家!”知难而退。有一次,过了好一阵子没有动静,原以为土匪走了,后来忽听东院长房院里喊声大作。隐约听到他家大孙子慎坤,告急一样的喊:

“老大,错了,错了,是西院。这是我。。。。。。”

“嘭”地一声枪响,没了声息。

  第二天听说,慎坤被土匪打死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又过几天人们听说,慎坤的死,是因为土匪屡屡抢空。

  到了1940年前后,刘家已有土地四十余亩,两具牲口,一辆大车,二亩菜园,一间布店门面。全家十八口之众。房屋虽然全部仍是泥墙草顶的茅草房,但全家一年到头有饭吃,有衣穿。为力图改变父辈不识字,只能出苦力的窘境,把继先的儿子慎法送进宿迁省中去求学。此时阎氏年迈,店面仍由继平管。家中事务交给了继先的女儿二丫管。是年冬天阎氏去世,次年的春天继先妻子张氏去世。

  日本人占领后,宿迁中学已经停课。但慎法仍然来来去去。有时一走好几天,有时一来一大帮人。常来常往的,家中人能叫出名字的就有现之、提苏、保翠等人。人来之后,一头钻进炮楼,由慎法端吃送喝。炮楼,成了哨楼。鬼子扫荡一出小东门,他们就看到了,随后就行色匆匆走了。鬼子进村先放枪,老百姓听到枪响,才扶老携幼向东,向骆马湖里逃。而手提长枪沿河埝根,猫着腰向西跑的是当地的游击队,老百姓称他们“八路”。

  继先再婚了,那年,年前的腊月二十四,应该是1942年的一月份了。临近春节,家家都在忙着办年。兵荒马乱,年成不好。办年也只不过是多烙一些煎饼罢了。半夜时分,小鸡刚叫头遍,二丫就在院子里吼了起来:

“推磨的起来了,堂屋的,起来推磨!”

  其实活儿都是头天晚上安排好的,她主要是在叫白天刚娶过门来的继母。继母比二丫的年龄还小一岁,又是个卖浠饭的闺女,她怎能喊娘,住在堂屋嘛,就喊堂屋的。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池氏起来,在院子里干转,生来乍到,摸不着锅灶。她不知该干什么,该怎么干。

“大娘,你往粮食盆里放点水,我去套驴。”

  继承的大儿媳妇李氏,上前招呼伯母池氏。自己跑到驴屋牵过驴来套好,每当驴转过三圈时开始用勺子在盆里舀上半勺粮食半勺水,到第四圈刚过,急步上前倒在磨眼里。大约过了两袋烟的工夫,李氏说:

“大娘,照我刚才做的那样做。我去背柴草,放鏊子。”

  一大盆粮食推完,小鸡才叫二遍,池氏呙完糊子涮完磨,来到锅屋的鏊窝边。这时 李氏已经把推出的糊子烙了一半。池氏见李氏烙的煎饼又薄又匀,十分羡慕,想学一学。就说:

“大嫂,我替你歇歇吧。”

“大娘,你会烙吗?”

“我学学吧。”

  池氏从小到大就没有烙过煎饼,但这活以后用得着,她想学。李氏一边起身一边热情的告诉伯母:

“煎劈子要放平,手脖子挺住,不要软。”

  结果池氏弄得糊子满鏊跑,滑成一个一个的疙瘩。一直烙了六七个,也未得要领。李氏说:

“大娘,明天再学吧!你再烙我们娘儿俩就吃不了啦。因为学活的煎饼,别人是不吃的,只能办饭的人自己吃。你就在一旁叠煎饼吧。”

  家中近二十口人吃饭,每天还得往街上布店里送煎饼。磨是天天要推,煎饼是天天要烙的。池氏让过,随端来烙好的煎饼在一旁叠。娘儿俩一边干活一边拉家常,直到烙完叠完,扫完鏊窝,天明了,家中人起来挑水轧草喂牲口,赶集卖菜的人也回来了,开始吃早饭。

  吃饭,妇道人是不上桌的,李氏盛来一碗菜放在灶台上,七、八口人围着灶台转。男人们是可以上桌,但一张小小的矮方桌,十几个人根本围不下,坐着的都是小孩,大人则用煎饼包一点菜,盛碗浠饭放在地上,蹲着吃。

  饭后,池氏被安排洗萝卜,留剁碎炸丸子。数九寒天,滴水成冰。池氏两手在水中搓洗萝卜冻得像红虾一样。李氏见了忙拿过一把刷子递过来,叫她用刷子在水里捣。这样手就不要长时间的放在水里了。池氏感激的朝着李氏笑了笑。

  腊月二十九,是娘家接短趟回门的一天。当着怀新的面,池氏兴冲冲的把在这几天里,给婆家大人孩子做的回门鞋,拿出来分发穿试。当二丫接到给她的那双鞋时,看都没看,就嗖的一下扔到了院子里。怀新忽地站起身来,池氏赶忙上前按他坐下。李氏过去捡起,一边夸针线好,一边送回。池氏把手推回说:

“大嫂,你试试大小。”

  李氏用脚试一下说:

“好着哩。”

“那你就凑合着穿吧。”

  李氏听伯母要送自己,高兴收起。交给慎法的那一双,没扔也没试。慎法仅仅看了一眼。

  一天早饭后,乡政府的吴乡长来访。还带来两个乡丁持枪在大门外站着,刘家上下顿时紧张起来。家主继先在堂屋接待乡长,使唤着慎法端茶倒水。

  吴乡长没有客套,只吖了一口茶,看了一眼慎法,就开门见山的发了话:

“慎法不小了,该找个栓马桩了。看紧点,不要让他在外面穷折腾,出了事,大家都不好看。”

  说完竟直起身离开了刘家。

  继先把慎法留下,问他在外究竟干了些什么。慎法只是说在同学家玩,问了好久也未得要领,只好作罢。于是多方托媒为他说媳妇。以前每有媒婆来家说媒,慎法总是说不要不要。这次可没商量,由不得他了。有人介绍三十里外毛圩的一家毛氏姑娘,精明、针线好。刘家当即答应下来,过了不长时日,就迎娶过了门。

  毛氏不光精明,针线好,而且读过书,还识女文。是个相当有心计的女人。慎法真的被栓马桩栓住了,他很少离开家。但他的那些同学仍经常来找他,有时竟一住十天半月的不提走的事,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来到家的就是客人,不管住上多长时间,刘家总是热情招待,老少都把 他们当成自家人。

  怀新来告诉表妹,姑妈病了。池氏请了假,答应安排的活儿,过午回来连夜干完。池氏见到母亲枯瘦如柴,病得很重,心中酸痛,且为不能在病床前侍候母亲感到十分内疚。好在有表姐在,大家也都体谅自己,于是坚持每天上午来替替表姐。这样一直坚持到母亲去世。

  母亲去世是在夜间,池氏不在跟前,她痛心疾首,哭喊着自己愧对了母亲。经表姐、干姐百般劝解,方得平静 。

  园坟过后,王蕊坚持找池二先生替池氏掌掌腰,于是就把她带到自己家里。当池先生来时,她半开玩笑的说:

“先生,我给你认了个侄女。”

  她拉过池氏跪下磕了头,池氏轻轻的喊了声:

“二叔。”

  接着王蕊就把池家情况、刘家情况、池氏过门受子女疟待的情况一一向池先生说了个明白。池先生听后,面向王蕊说:

“你不是给我认个侄女,她就是我的侄女。”

  随又面向池氏道:

“你娘去世我不知道。明天我派人送你回家,今后有什么事,就跟你二娘说。”

  池氏听言,舌头差点吐了出来。二姐变成二娘啦。她偷眼看看王蕊,见她正得意地望着自己微笑。心想,美的你,看我一会不找你算账!

  池先生说话是算数的,第二天派了两个人,两条枪把侄女送到了婆家。刘家见这一阵势,自是不敢怠慢。来人告诉刘家:

“这是池先生失散多年的侄女,现在找到家了。池先生说,以后会常来看她的。”

  虽然没有说太多的话,太难听的话。但刘家,心知肚明。马家财大气粗,池先生官私都通,刘家仅是这几年方才解决温饱的肉头户,那敢与人家过不去。当时二丫就被吓得躲在屋里,没敢露头。

  二丫已经二十五岁了,她比慎法大两岁,是姐。叫她二丫是因她前面有一个姐姐夭折了,才喊他二丫。凭着奶奶阎氏的宠爱当的家。专横拔扈,积怨太多。每每有人提亲,男家一打听,都说她是母老虎,疟待狂。没人敢要。现在弟弟结婚了,弟妻都怀孕要临产了。她还没有头。那时人常说,女大二十五,推车没处戽。愁得她越发乱施淫威,不分大小,不分老幼,大事小事都他说了算。有谁不听她就发泼。

  结果还是她继母池氏托杨姐做媒,在窑湾西大街给找了个姓杨的人家。杨家是个生意人,家境不错,二儿前几年在徐州上高中,这几年战乱赋闲在家。年龄比二丫小一岁,二十四了。因为年龄都这么大了,说妥后没几个月就过门成亲了。嫁妆、首饰是她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在装箱、装枕头时,不让任何人在屋里做帮手,都是自己干,自己装。除湖里的田地,家中的几间草屋装不下,能装下的都装走了。

  慎法家毛氏七个月前生了一个女儿,池氏在二十天前生了一个儿子。二丫出嫁那天,她迟迟不出屋,叫喇叭在门前狠命吹。害得池氏、毛氏把家中簸箕、笼头都拿来垰在孩子身上,生怕吓着了。真可以说,搅地家中鸡飞狗跳。

  1945年初,日本在太平洋的战事吃紧。为能从中国战场抽调兵力,日军加大了扫荡力度。驻守窑湾的日伪军,天天出动,出击范围越来越大。百姓跑反数天不能回家。家中人等只好分散行动,各自投靠亲友。

  池氏在湖里没有亲戚朋友,只好独自带着儿子往东逃。一日逃到了大墩附近小李庄,在一家姓李的家中住了下来。李家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此前已认了一个干女儿,池氏觉得自己父母已不在人世,很想认门亲戚。于是给李氏老俩口磕了头,认了干爷、干娘。因为入门在大姐之后,李家儿子就叫池氏二姐。待战事稍有平息,池氏回家之时,干佬爷、干姥娘还给干外孙做了一件花袍子。并叫二儿用土车子把二姐娘俩送回家,也算是认个门。自此以后,刘、李两家经常走动,相处甚密。

  同年8月15日,日寇投降,举国欢腾。10月24日,窑湾市民主政府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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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儿女的坎坷人生路(六)

  迷茫

  1950年,解放两年后的窑湾区实施土地改革。耕者有其田,老百姓欢欣鼓舞,处处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区里派来的土改工作组进住刘口村,组长是镇直机关,供销社的主任汤振朴。工作组成员,在刘二凡等贫协委员的带领下,入户访问,摸底排查,给每户人家划了成分。

  刘口西头三家,长房儿子继雷、继雨都划贫农,三房头弟俩继大、继之划了中农。二房家中划的复杂,老大继先划地主,儿子慎法划中农。老二继承划富农,儿子慎全划中农。老三继平划地主。东头两家,长房的三个儿子慎宽、慎红、慎则划地主。二房的慎一、阿宝划中农。西头二房头的,一向逆来顺受,划就划吧,没啥说的。可东头长房不服,他们与二房房屋田产一样多,长房人口比二房多一倍,土地一直自己耕种,没出租,没雇工。二房人口少,一直到解放后,家中还雇长工一人。凭什么平均土地少,不雇工的划地主,平均土地多,有雇工的划中农?

  申诉得到的结果是,地主不老实,要加大斗争力度。

  土改结束,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刘二凡戴着大红花入伍赴朝,当了中国人民志愿军。一九五三年复原。

  1953年5月的一天,已七十二岁高龄的继先,鸡叫头遍起身,肩挑两筐青菜,到三十里开外的沈楼去卖。池氏早晨起来,带着七岁的儿子到菜园里去割草。没想到,头一刀就把手割破了。心中嘀咕着,到早饭后没多会,家中来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告知,赶集卖菜的大爷病了,现在在沈楼街。池氏翻箱倒柜,找出五角钱,给了来人算是酬谢。又找人绑了软床去抬人,送往医院。医院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脑溢血,并说斯大林就是患这种病逝世的。他没有再往下说,但言下之意非常明白。在斯大林身上都治不好的病,何况在老百姓身上!

  继先昏迷着,尽管舌头好像不当家,却在不停的说胡话。喊叫小儿子狗屎,去拿韭菜镰子割韭菜。过了五、六天,病情也不见好转,时间长了也住不起呀!没办法就抬回了家中。可又不能有病不治,在家等死,就到东山把当医生的慎运的大干舅接到家中,每天打上几针。结果到病后的第十天,离开了人世。这一年慎运九岁,读小学三年级。

  当时东头的慎一在窑湾开店,手头活便。做送老衣的布,是慎一给赊的,用的钱也是他给转借的。事后池氏卖了家中存有的烟叶、油草,还了账。

  丧事过后,东院的继之二叔找到慎法。说是,庄上好多小孩,都跟你在外上学,你也该把慎运带上。于是慎运就每周背了煎饼,同侄女一起,到哥哥慎法的学校去上学。眼见天气变冷,看到慎运穿着薄薄的衣服,到了风口直打颤。一天慎法趁毛氏不在院中,向慎运招了招手,使了个眼色。慎运跟随着来到大门外,慎法塞给他两元钱,叫他去买条围巾,买双手套。

  院东的锅屋要倒了,泥巴墙的屋,上面又脱了草。重盖是要花钱的,盖不起。池氏找人把它拆了,想只搭一个棚留烧锅用,多余的木棒可以卖点钱,留儿子上学买书本。不知消息咋传得那么快,棒刚拆下,东头在村小当校长的刘慎本,就带着一群学生来了,没搭话就挑了一棵最长最好的扛跑了。说是学校升旗的旗杆不好,来找棵好的。

   这年冬天,表哥怀新来了。后面跟着一个穿灰衣服,看似面善的人。还没到跟前表哥招呼道:

  “表妹,不认识啦!四弟呀!”

  “啊啊!”

  池氏猛的扑上前去,抱住弟弟。泪如泉涌。

  俗话说一聋三分呆。姐弟相见,池氏老是觉得弟弟反应迟钝。经过交谈方才得知,四弟的耳朵被炮弹震聋了,身上尚有多枚弹片还未取出。一个月前才作为残废军人复原回家。

  “残废就残废吧,有命在就好。”

  池氏安慰着四弟,也是在安慰自己。

  喜事从双,好事连连。四弟走后没几天,表哥又送来三弟从上海寄来的一封信。告知,当年船到镇江时,恰遇国民军与日军打仗,他与传金在战乱中失散后,随难民涌入上海讨饭为生。解放后在浦东的一家工厂做了工人,现在已经结婚,家就住在浦东。

  一天,表哥又带来了个拖家带口的人,那是大哥秀之。他被抓壮丁带到泰州,做了警察,并且已娶妻生子。解放了,一家三口又摸回了窑湾。池氏找到东院大兄弟继大的过道屋,让他们住了下来。土改已经结束,没有土地,其生活只能靠打鱼维持。

  1955年,土改补课。慎法、慎全被补划成了地主。把池氏和慎运住的北屋、慎法住的西屋都封了,叫他们两家都搬到慎全的过道屋住。这之后,慎法可能被开除了,不再去教书,在家种地、种园。大约过了好几个月,才又来了个人把他喊回去教书。老百姓嘛,这算盘珠是要靠别人来拨动的。

  临近春节,池氏仍每天都要到河工的工地去挖泥抬土。家中一贫如洗,只在秤盘里放有一捧从河工工地上领来的豌豆麦。腊月二十三的晚上,东院二叔过来,掏出一元钱交给池氏,说是要过年了,去给孩子买点菜。池氏含泪收下。十二岁的慎运躺在床上,尚未入睡,他深知母亲的甘苦,泣然泪下。泪水顺脸颊流下,浸湿了枕头。

  这一年,说是要挖浮财。刘二凡、刘何氏、刘阿宝三人每天晚上都在何氏家里,把池氏和东头慎宽弟仨找来捆打。向他们要钱、要银、要金。只要说没有,就打。池氏知道慎法与刘二凡的关系好,经常看到刘二凡有事没事的往慎法家跑,还和毛氏咕咕唧唧的,就对慎法说:

  “你爷一辈子,属鸡的,瓟一爪,吃一爪。堂屋他们挖了几锨深也没有找到钱,我哪来钱。他们要把我逼死了。”

  慎法听了,面无表情的说:

  “我去跟他们说。”

  实则,他这样讲是在应付。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端的制造者,是他的老婆毛氏。毛氏告诉刘二凡,孩子老爹岁数大,小叔那么小,能不给留钱吗?她还亲眼看见夜里,他奶怀里抱着一个罐子,往外走。她这无中生有的编造,目的就是混淆视听,转移斗争方向,让他们把矛头对准池氏,她和她的丈夫就能金蝉蜕壳,得以保全。殊不知,刘二凡是绝不会为难刘慎法的。刘二凡为何氏之事与刘阿宝结了同盟,但他与刘慎法之间更有一层不敢言明的同盟关系。刘二凡当八路,北撤前带了枪支逃跑回家,乡丁来抓未果。刘慎法当时看得出,他们不是想抓人。刘二凡没田亩,没家小,当完伪军,又当八路,是以当兵混饭吃的兵痞,逮了他既挤不出钱,也挤不出粮。而是想缴他带回来的枪。就私下劝说,叫刘二凡交出枪来。结果刘二凡通过刘慎法交出三棵枪给了国民党乡政府。二人利害相关,谁卖了谁,都跑不了自己。

  补课划成地主的是刘慎法两口子,不找他们,却去找十几年前就已分家,且在分家前,在家中饱受欺凌,毫无地位可言的池氏。其中缘由,不言自明。

  忠厚老实,大字不识一个的池氏,哪是识文懈字,见识过人,成府又深的大家小姐毛氏的对手。过了好长时间,池氏实在无法,知道二丫的女婿,杨家老三在窑湾小学教书,就找到那里张口借了五元钱,回来交给了刘二凡、何氏、刘阿宝。

  1956年成立了互助组,接着很快又转成了合作社,刘二凡是社干,何氏是妇女代表,刘阿宝是会计。池氏入了社,白天参加集体劳动,晚上被找去捆打。表姐带着女儿来看她,听说此事,十分不平。刘家男男女女那么多人不找,专找你的事,这不明明是欺你势孤力薄嘛!是讹人嘛!表侄女占英久久握着表姑的手,泣咽着叫二姑跟她走。原来占英一年前就去了北京,在那儿做保母,工作就是洗洗衣服,做做饭。现在还混了个小头儿。她对二姑说,路费她出,活儿她给找,一般是管吃管住,每月给五元工钱。

  由于慎运常夜间躺着流泪,得了中耳炎,母亲带他去街上找一个姓钱表舅买药。没钱,付钱时给人的是在社里干活的工分卷,表舅告诉她,这卷不能当钱使。但还是给了一粒药,倒了杯水,让慎运服用。结果慎运咽不下,连药加水呛了出来。表舅见状忙的捡起药片,用水冲了一下放在药架上凉。并对母亲说:

  “大姐,你到窑湾中学,找魏老师开付中药吧,让小孩捏着鼻子喝。魏老师人很好。”

  经表弟一说池氏忽然想起,东山干娘家的二弟,前几天来说,分到这中学教书来了。该去看看他,就带了儿子去了中学。走在路上一再交待儿子,见面后不要叫“干舅”,要叫“二舅”。

  由二舅请来魏老师,开了药方。二舅又拿钱找人上街到药铺去抓药,让二姐娘俩留下来拉呱。二姐告诉弟弟,慎运已考取了这所中学,暑后就到这里来上学了。一来刘口呆不下去,二来孩子上学也需要钱,我要跟人一起到北京去做工,慎运就拜托给弟弟啦。姐姐再苦,也要叫儿子上学。

  弟弟自是满口答应。

  池氏跟着侄女走了,身上未带分文,只装走了一张纸片——选民证。

  暑假临近开学的时候,慎运和许多人一起在合作社的田里拔草。邮局送信的邮递员来到地头,喊叫找刘慎法,说有信和汇款单。慎法签收后看了一眼,就把信和汇款单交给了慎运。慎运看信,知是母亲来的。信上告知,母亲在北京林学院张教授家打工,女主人是医院的大夫,有一个女儿。家中人都很好,同意预支六个月的工钱寄回。

  毛氏听说从北京寄来了钱,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可用来佐证她以前的说法了。于是人前人后,用显得十分神秘的样子说:

  “一下寄来30元,外面的钱那么好挣?跌倒了去拾,也拾不了那么快!肯定是从家里带走的。”

东院二叔听说有信来,在北京。忙过来把地址抄了去,叫三儿给在北京当兵的二哥慎立写了信,叫他按地址去看一看大娘。二哥接信后的第二天请假进城,找到张家已是中午。张家正在吃午饭。开门进来一个解放军,都楞住了。二哥叭的一个立正,给大娘和张家各敬了一个军礼,在口喊大娘的同时,上前握住大娘的手。张家让他一起吃饭,慎立表示感谢,并说已经吃过。女大夫直夸解放军好,又说你伯母在这里,这里也就是你的家,不用客气。

  半年之后池氏提出辞工回家,张家一再挽留。但池氏念儿心切,还是要走。占英给二姑买了车票,给了路上的零用钱。张家给包了一大包旧衣物,池氏踏上了回家路。

  那是五七年三月的一个星期日,池氏到家刚坐定,正在为儿子剥在街上买的两只粽子,住在庄后的宿文言来了。张口喊了声大姥娘,说是要借点钱。池氏知道是在讹人,也只好认了,就掏出五角钱给了他。晚上刘二凡来喊了,到了何氏家又是勒索一番。池氏回到家里,见儿子不在,知道已回校上晚自习。就提起包裹,连夜离开了刘口。

  表哥怀新一年前就搬家到了新安镇,池氏已没钱坐船坐车,就徒步去新安镇找表哥。并由表哥安排到一个建筑工地做小工,筛沙子。每天工钱六角。其中拿出一半交给表嫂,因这不是走亲戚只过三天两天呀!不久表哥觉得表妹干得太苦、太累,就介绍她到新浦公安局张股长家做了保母。张家看其老实、能干,想长期雇用。就给写了准迁证,让她迁户口。她考虑不能让儿子一人在家,就没有迁。

  由于二舅的关照,慎运在学校每月有四元的助学金,学校的伙食费每月六元左右,而且实施的是订饭订菜制。慎运就只订饭不订菜,即使这样四元钱仍然不够。每到月底,学校都要给欠钱的人停伙。一天早自习时,班级后黑板上写出了停伙同学的名单,慎运看到有自己的名字。下课了,负责打饭、抬水的同学一溜烟的往伙房跑。慎运离开教室,从学校厕所边的小侧门走出,沿着建在运河埝上的校墙根的小路溜达。大运河的水清清的,埝上紫絮槐,杨、柳树一片翠绿。景色好,空气好。但心情不好的慎运看着眼前的一切,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欣赏的兴致,高兴不起来。预备上课的铃声响了,慎运回到学校,回到教室。刚刚坐下,班级团支部书记沈雁里就过来塞给他一张纸条。告诉他,中午复伙,祥情课后再说。

  原来吃早饭时,雁里发现班级少了慎运一个人,就问生活委员李显五,回说停伙了。停伙的有六个人,其余五人都在班里食用自带的干粮,只少慎运。饭后雁里拉上显五找到了已当上教导主任的二舅,写条送到了总务处。

  应该讲学校停欠钱学生的伙食是对的,米、面得拿钱买呀,没钱粮店是不给粮食的,是不得不这么做。结果大笔的欠款让学校实在难以周转了,已至使学校在周三就通知了下一周的停伙名单。这次班级有一半人停伙,慎运、雁里都在里面。周六下午雁里要回八路家中想办法。走前他告诉慎法,明天午后过河去迎我。

  第二天下午慎法过河,穿过小街到了大运河的西大埝,因下埝不知往哪走,只好坐下来等。到了太阳一杆高的时候,埝下一歪一歪的走来一个人。近了一看,竟是雁里,两肩上披搭着有十多辫蒜,累得路都走不动了,见到慎运噗通一声坐到地上。慎运慌忙上前帮着取下蒜辫,让他歇息。雁里口喊着,累死了,累死了。手从衣兜里取出半张高梁煎饼送到慎运面前。慎运推开说,你累了,你吃。雁里说他刚吃过。二人推辞一番,结果还是让慎运吃了。

  两人把蒜背到学校要卖给伙房,结果负责人老毛哥说,这是狗牙蒜,剥起来太费事,不能要。无奈第二天天没亮,两人又背到了南哨门内的一家铁匠铺前摆卖。先卖了一辫两角钱,雁里拿去买了两个鸡蛋,一角钱一个正好。于是一人吃了一个鸡蛋算是早饭。直到中午才卖到一元三角钱。回到学校拿出一元,每人五角交给学校,两人得以复伙。共产主义率先来到了他俩间。

  母亲来看儿子,给他做了件上衣送来。他告诉儿子,等娘苦来钱,给你订菜吃。母亲走后,二舅找慎运,给他三元钱。事后知道,母亲来把家中所摊得的布票都给了二舅。

  母亲不在新浦干了,她回到了刘口,因为这里有她的儿子。

  刘二凡等人的勒索又开始了。他们叫明了讲,有人说你抱了一个罐子走了。在争辩无果之后她还挨了打。东院二叔过来,气急败坏的说:

  “你在这找死吗,还不走!赶快走,不要再回来!”

  “不是解放了吗?这都七、八年了。咋还没有穷人的活路?”

  “你看不见,在这里当家的是谁,是些什么人!”

  是啊,刘二凡、刘何氏、刘阿宝,幕后还有老谋深算的刘毛氏,这伙刘氏家族中的人,是吃定了孤儿寡母的这一家啦!“青莉堂”不清!无助的母亲含泪无奈连夜离开了刘口的家。

  第二天可能是受慎法的指使,慎全跑到学校找到慎运训斥了一顿:

“你整天上学,上学,只知上学,家里的事不问,不要家啦!”

  慎运不知出了何事,心想有事你们四十多岁的大人不问,我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咋问!

  放麦忙假了。学校发的放假通知单上写有:“……地方要督促学生参加忙假劳动,反映老动表现,签署意见。”

  为能有个地方给签署意见,慎运回家参加麦忙劳动。到家时,哥哥慎法一家正在吃饭,叫女儿盛了一碗浠饭送过来。投桃报李,慎运把学校发的粮票通通交给了嫂子,算是在他家搭伙。

  由于骆马湖涨水,麦收实际是在抢收,在与洪水争粮,且年轻力壮的都到大埝抗洪抢险去了,家里只剩下老弱病残,妇女儿童,劳动相当繁忙。一天夜里,劳累一天的慎运被咚、咚、咚的砸(不是敲)门声惊醒。刘二凡在大声喊:

“起来!起来!上大埝啦!”

  慎运慌忙起身,拿锨,跟着来到麦场。隐约看到这里有几个人影,刘二凡居中说道:

“大埝吃紧,要求支援……”

  刘二凡带头向东,向大埝走,后面跟着刘阿宝和几个五十来岁的老头。村里年龄像慎运这样的同龄人有二十多个,今夜只来了慎运,但他没多想,扛着锨在最后面跟着向前跑。走不多远,刘二凡向路边偏走几步在拉家伙解小便,一会刘阿宝又坐下脱鞋倒沙粒。前面的人好像准备都不充分,一个一个的往路边让,到了大埝慎运已是走在最前面的人了。他见到埝外湖水波涛汹涌,埝上风灯闪闪人流如龙。真有一种气壮山河之感。只是他没有往后看,后面已经没有人了,只来了他自己。这就是人说的小孩一溜眼。

  不知哪里有险情,不知何处是险段,慎运扛锨沿着大埝往前走。忽听“呯!呯!呯!”三声枪响,远处有人大喊:

  “决堤了!”

  “哞!……”水的怒吼,令人心棘,恐怖。慎运蓦地发现,周围一片漆黑,灯没了,人也没了,一股不祥涌向心头。他急忙手提着锨,跌跌闯闯的往回逃。跑不多远发现刚刚走过来的大堤上,就有一个十多米宽的大豁口。六,七米高的落差,让湖中的水直泄农田。响声,流速令人望而生畏。但无助的他,为涉水而过,没有过多的思考,些许的犹豫,纵身跳入急流。当脚触不到底时,又本能缩回,被水裹着像球一样冲向农田。不停地在泥水中滚动,滚动……。离决口处远了,水浅了,在一片高粱地中停了下来。他想站起来,但水不深流速却相当快,站不稳。就迅速把仍在怀中抱着的锨狠狠插到地上,当作拐杖支掌着,一点一点地往对岸挪,挪……。
  侄女来找锨,叫醒了精疲力尽的慎运。说是要到房后菜地去筑堤,慎运告诉她:

“锨在门后放着呢。”

“锨头呢?”

  侄女问。

  “锨头?!”

  慎运走过去看着无头锨杆,看着侄女那迷盳的眼神自语:

  “锨头,头……,可能留给了那片高粱地。”

  慎运三年的初中生活尽管艰苦却很充实,除在校学习,还参加了许多社会活动。

  抗洪抢险。没淹死,倒是成熟了许多。

  打麻雀。到野外四、五十米远站着一个人,见麻雀飞来,舞动竹竿大喊大叫,不让落下。累死它。

  推广普通话。三五个人,背块小黑板,把守在路口。来赶集路过这里,就教念“a、o、e、y、v、u”。.结果群众赶集回来,发现还未撤岗。老远就笑咪咪地一路喊叫过来,“啊、喔、哦、一、屋、驴”。搞得大家哭笑不得。

  大炼钢铁。窑中组成钢铁冶炼营,到县城组成钢铁冶炼团。捡矿石、砸焦末。去时是刚开学的9月,穿的都是单衣。回来已是11月,都下霜了。慎运冻得拉稀,一两个月才好。好在好像产生了抵抗力,以后一直不再拉肚子。

  插秧。到二十里开外的王楼去插秧。学会了插秧技术。

  筑堤。窑湾中学到头湾的大运河堤,是分给学校的,抬土、打夯、清坡,样样都干。也获取了报酬,雁里就用分来的工钱,做了一条毛蓝库子。

  到三十里开外的草桥刨胡萝卜。粮店告知,供应的口粮在草桥那块地里了。学生以班为单位排成队,轮换拉着装有抬筐、扁担、洋镐、单杠(铁棍)的平车,在数九寒冬中前往。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吃食堂不要钱,谁去挖胡萝卜吃,等没得吃了,天寒地冻,又挖不动了,就指地给学校,算是供应粮了。到地方都是先用镐刨出几个洞,插上铁棍,大家围着铁棍用力按,撬翻过来,再一点点敲碎,取下胡萝卜。中午休息吃饭,拿出从学校自带来的磨刀石。(干粮,用玉米面掺碎胡萝卜,捣粘了塞入木盒,再倒出来放在笼里蒸。很硬,同学们叫之磨刀石。)发现已成冰棒,啃也啃不动。有个同学拖来一抱干山芋秧,并点了火。大家争着把磨刀石往里扔,接着又有人大喊,煳啦,煳啦。有人去砸火,有人去捡磨刀石。可用牙去咬那煳得黑黑的磨刀石,只能咬掉薄薄的一层,里面仍然硬硬的。他们这帮同学牙口都很好,可能就是那时练的。

  临近毕业,团支部接受总支指示发展团员。显五接受支部委派找慎运谈话,告诉慎运,支部已通过他的入团申请。递给他一张表,叫他回地方征求一下意见。慎运回去找到刘阿宝,刘阿宝二话没说,签了“同意”二字。回到学校同位的女同学李特莹问:

  “写来了吗?给我看看。”

  慎运想,他是团员,交给她不就交给团了吗!就交给了她。显五来找慎运要。慎运说给特莹了。支部开会,显五讲:

  “慎运的表格在特莹那里。”

  “没有呀!我看后还给他了,他这人要求进步就是不迫切,你看丢了吧!”

  煮熟的鸭子竟飞了,慎运十分懊丧。雁里来安慰他:

  “你年龄小,以后有机会。”

  慎运思前虑后,不知是怎么得罪了特莹。她经常人前人后说自己成绩好骄傲,瞧不起她。但仔细想想无非是她比自己大了几岁,发育成熟早,乳房大大的,夏天还爱穿绸褂子,转身来问问题总趴在自己的胳臂上,肉单单的怪难受的,自己不就是常常躲躲嘛!你个小人,今日竟然来索命——政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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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1 23:03:35 | 只看该作者
敏于事 慎于言

  初中毕业,年龄大的同学选择了就业。雁里就在去南京验飞行员未果后,直接去了新疆。稍大一点的报了中师中专。大家都说慎运年龄小,工作不压重,该上高中。就考上了炮楼中学。

  1959年的8月底,慎运带了行李去报到,一进校门,顶面遇到了上届毕业考取炮中的薛艳同学。薛艳忙跑来热情招呼:

  “小同学,来到啦!”

  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行李放在地上,像大姐姐一样拍拍慎运肩膀,示意坐下。随轻声交待道:

  “小同学,切记。到了这里,一定要敏于事而慎于言。少讲话。如果你在这上三年高中,不挨辩论,就是一个大大的进步。”

  慎运牢记了薛艳大姐的话,班级的卫生扫除,劳动都积极参加,对周围的人和事从不妄加评论。但同班考来的于宝国,在开学后的第二周就出事了。因周日晚自习迟到,挨批评分辨了两句,被学校开大会宣布开除。

  不久后发生的另一件事,更令人望而生畏,想了就后怕。高二有个同学叫吴华船的,给学校写了一封信,激起悍然大波,引发了一场,大辩论,大批判。起因很简单,校方是好意。高中生了,本应该讲文明、讲卫生,统一布置购买牙具,牙刷牙膏。可在当时饭都没得吃的困难情况下,吴同学觉得是负担,就给学校写了一封信。其中言辞可能有点过激。信很长,只记得有一句话这样说,我们整天出力干活,像驴一样。“驴还要刷牙吗?”

  当时的校长姓孔,原是县里的一个宣传部长,解放前参加革命时是红小鬼,解放后做了官。年轻,有干劲。当部长时,全县每个中学,在开学、放假时,他都要前去作报告。伶牙俐齿、阴阳顿挫,讲起话来很受师生欢迎。慎运上初中时,多次听过他的报告,对他十分崇拜。还听说,因推广普通话(学生站岗,教读a、o 、e )好,很受省吴厅长赏识。

  孔校长在校会上宣读了吴华船的信,说是在恶毒的攻击学校,攻击党。并说,经过调查,吴华船是中农成分,中农就是我们现阶段的革命对象!要同学们政治挂帅,投身到火热的革命斗争中锻炼自己。

  在一系列的小会过后辩论开始了。按“辩论”这个词来讲,应该是正反双方平等的各述己见,辩明是非曲直。但那里那时的辩论一词异化了,它有一个针对主体是靶子,即被辩论者。被辩论者不经允许不能发言,只能听。真正解读被辩论,就是被斗争。头一次是在早操后,体育老师刚喊“解散!”就听有人大喊一声:

  “同学们,找吴华船辩论去!”

  近千名同学嗡的一下,把刚刚离队的吴华船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有人呼喊,有人叫骂。接着是推推桑桑,继之是拳脚相加。吴华船于人丛中,在力的作用下做着不定向运动,外围不知是谁在幸灾乐祸的高喊:

  “看!看!做布朗运动啦!”

  呜呼!活学活用,真是理论联系实际的楷模。

  事情开了头,其发展一发不可收拾。这以后多日,早操不再做操,一部分人在施力,一部分人在观看布朗运动。好像排好了表一样,每一个课间休息和课外活动时间都有动作。一次慎运所在的高一(2)班第二节课刚下,老师尚未离开,两个预先接受了任务的积极分子,忽地窜出教室,在大家不知啥事楞神间,吴华船已被扭着胳臂扯到教室,并被推到讲桌上双膝跪下。有人怒骂,还有人把鸡毛掸子倒过来拿,用柄抽打。门外、窗外围满了其他班级因动作慢了没有揪到吴的人,一片喊叫声。门外挤进一个初中部的小同学,抱着系有细绳的有字的木牌,爬上板凳把牌子挂到了吴华船的脖子上。有人大喊:

  “让他唸!让他唸!牌上字!”

  “狼心狗肝。”

  吴华船轻声唸。

  “放屁!哪有说狼心狗肝的,是狼心狗肺!”

  给挂牌的小同学大声申斥。吴华船轻声申辩:

  “是肝嘛。”

  围观者哄堂大笑,原来牌子上写的就是狼心狗肝。

  预备上课的铃声响了,室外的同学一哄而散,看押的同学把吴华船扯下,拥出门外。一切好像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阵子,吴华船不光被辩论,被打骂,而且还饥肠咕噜的挨着饿。当时每班都有猪舍养猪,他每顿饭若手拿不紧或吃得慢,就会被班里的同学抢去扔或倒进猪食槽。

  听说此事后来传到了公社蔡书记耳里,虽然按条条块块来说,学校该属地方公社党委领导,但孔校长的级别在那里呀!书记只能向上反映,此后对吴的辩论有所收敛。

  事件后的众生相,原数学王子吴华船,成绩一落千丈。(当然没有大学上。直到2007年该校举办五十年校庆,在校史册里才出现这样一句话:“五九年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错误的开展了对吴**的批判。”)多数同学心中没底,踹踹不可终日,不知哪天自己会轮为被辩论的对象。另有十几个同学入了党,都是各班的团支部书记和班长。

  时值宣传“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时期,墙上大书“苦干实干加巧干,少活十年也要干”。上面的各种捡查颇多,不知为应对哪级检查,县里先组织了一个万人检查团。没有那么多的干部派出,就向学校要人。慎运被派参加了万人检查团。当他跟随一个检查小组,通过一村又一村时,看到社员高涨的劳动热情,委实受到极大的教育。数九寒天,有人在光着膀子干活,有一群妇女抬着肥料一溜小跑,还时不时的举起胳臂高呼口号。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总路线万岁!”

  “大跃进万岁!”

  “人民公社万岁!”

  其中还有的呼了“检查团万岁”的。看来其口号并未统一拟定。

  走近了,慎运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抬了满满的一大筐,不无担心的看了又看。已经走过去了,又回头看一眼。后面的人快走一步,用手抵了抵他的腰,向前噘了噘嘴,意思是:快走。

  到了无人之处,他附在慎运的耳朵上轻声说:

  “看什么看,那筐是翻过来的,底上最多只有一锨肥料!”

  “喔!我看咋扁担直直的呢!”

  慎运忽然大悟,但心里却酸酸的。

  困难时期,举国困难。国家困难,学校困难,老百姓困难。起先上体育课,老师还拿个蓝球顺地滚给同学,让有劲的去玩,不玩的躺下来晒太阳。后来学校把操场用拖拉机耕了,种上了波菜。并要在操场的东南角挖鱼塘。各班轮流着挖,开始还好,干手干脚的挖土抬土就是。但挖出水来了,孔校长大喊好好,有水才能养鱼嘛!同学们可苦了。天寒地冻的,赤脚抬土,水上水下跑,冰碴子把脚都扎烂了,腿都冻破了。慎运几个抬泥的同学,收工时觉得身上的汗黏黏的,脚底的血也黏黏的,就一起向街上的浴室跑。浴室的工作人员开始没留意,待发现来人一身都是泥,拦着不让进。好在人多一起往里拥,根本拦不住。

  学校盖宿舍,墙已砌好多日也未加盖。学校开了动员会,说是瓦已经买好多日,找不到车皮运,叫同学们去搬运。因火车允许乘客每人带四十斤行李,瓦每块六斤,每个同学就定了从窑厂搬来六块瓦的任务。时间定在夜里,夜里车上的乘客少,好上车。

  晚饭后,慎运和他一组的几个同学匆匆跑到火车站刚买好车票,大队人马赶到了。一趟车走八个班,五百人,个人自掏腰包买票,一下子排了好长好长的队。

  从炮楼火车站坐三站路到新沂火车站下车,原以为瓦在新沂车站找不到车皮,结果瓦还在新沂北十里远的八里屯窑场。黑灯瞎火的,路又不熟,等摸到了,再摸回车站,已近次日凌晨一点。返回的车是四点半,背瓦跑路累出了一身汗,买好票后大家静下来感到分外冷,冻得直打颤。慎运和同组的几个同学就在条椅上俩俩对坐,脱下鞋子把脚伸进对坐同学的裤筒里取暖。

  火车来了,大家十分兴奋,手搬、肩扛蜂拥而上。茶几、座位、行李架放的到处都是瓦。乘务员开始只见旅客多、行李多,不知带的是何物件。待看清了都是泥瓦,随大喊:

  “拿下!拿下来!都放在座位下。上面不能放,掉下来会砸伤人的!”

  事情很快反映了上去,列车长带着安检员、乘警过来了。一边捡查一边叨念着:

  “你们怎能这么做呢!多危险!泥瓦又无包装,车上的油漆都磨掉了。”

  折腾了一夜,到校后,上课铃响了,同学们又按时入班上课。而且还必须打起精神,腰杆挺的笔直笔直的。不然就要小心,人家会说你对学校的安排不满。找上了你,即使你满身都是嘴,你也说不清楚的。

  那是高二的上学期,任课老师通知明天考化学。当天夜里慎运一觉醒来,蓦地发现宿舍里已没了人,都去开夜车了。尽管不情愿,他还是连脸都没洗忙着往教室跑。教室里很静,却只有他的位是空的。那一两天他心里老是惴惴不安,好在成绩出来,他考了100分方才放下心来,但他却因此被人盯上了。一个星期后的俄语考试,慎运考了78分,几个干部拿着名次表在叽咕。第二天晚自习,慎运被班主任马老师找去谈话。马老师是一个年青的女老师,脾气好,关心爱护同学,很有亲和力。她问到了生活、学习、与同学们的团结情况,鼓励慎运好好学习。最后,看似随便的顺口问了一句:

  “你最近复习以前学过的旧课程了吗?”

  “有时也翻翻,看了看。”

  慎运回答后,马老师接着说:

  “也该翻翻看看啦!”

  第二天班会,马老师总结了近期的生活、学习情况。涉及到这周的俄语考试,她这样讲:

  “这周的俄语考试,总的情况不太好,近三分之一不及格,最高分85分。应当讲,分数的高低,既与同学们的学习情况有关,也与试卷的难度、分量有关。有一位同学这次考了78分,当然78分不算少,但对这位同学而言少了点。据我了解,这位同学最近复习前面的旧课程去了。可以理解,该复习了。”

  慎运听了,顿时悟出马老师找他谈话的缘由。感受到马老师找理由,为他开脱,保护他得以过关的关爱之情。

  出事了,好像出事了。但到底出了什么事,说不清楚。只见老师仍是面无表情的出出进进,学干们三五成群的嘀嘀咕咕,校长室也经常有一些面生的人来来去去。一天公社的妇联主任,孔校长的爱人,楚主任从学校的校长室急急的跑出,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当时的学校提倡思想回报,非团员向团员回报,学生向学干回报,学干向党支部和校长汇报。一天晚自习后,高二(1)班的团支部书记季明在处理完班务之后,就到校长室去找孔校长回报思想。他是高一时入党的党员,经常去校长室的。这次没敲门就进去了,看到了他不该看到的场面,孔校长正搂着教生物课的孟老师赤裸着身躯在床上滚动。

  孔校长觉得,季明是他发展的党员,他对季明很好,季明是不会对人讲这件事的。况且在他这个老革命看来,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季明觉得,我是党员,应当对党忠诚,他这是作风问题,是腐化。就反映了这件事,上边就来人了。消息传到公社,楚主任到学校责问,此时的孔校长心中正窝着火,听了妻子的指责,火冒三丈的掏出了刀子,楚主任见状就急急的跑出。回到公社楚主任越想越气,就叫公社的通讯员通知孔校长到公社办公室。孔听说公社来叫,不好不去,当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跨进公社办公室时,蓦地发现楚主任正气冲冲地掏小枪。转身就跑回了学校。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公社书记就请求县里尽快处理此事。新校长调来了。同时调孔到县党校学习,教生物课的孟老师请病假回了南京。一天在党校学习的孔,不知咋的到了南京,找到了孟的家,孟母不光不欢迎,还责骂孔害了自己的女儿。孔生气掏出小刀对孟母比划,被南京警方扭获。带回后,蹲了几天出来,安排在炮楼供销社工作。

  学校请蔡书记作报告,书记讲了炮楼公社的大好形势,黄沙、蔬菜远销上海,公社已有拖拉机二十二个标准台,机械厂刨床、磨床都有。同学们有关系,可卖到机床的我们奖励。并说,同学们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到黄沙场去开展勤工俭学,挣点零花钱。今后学校的学生伙食费,把助学金打在里面之后,所有同学不必交钱,所差的那部分钱都由公社统一负担。

  讲台下的同学们一下沸腾了,欢声雷动,长时间的鼓掌。时值三年困难时期,老百姓都在饥饿中煎熬,来自农村的孩子们,深知这一承诺的分量之重,对自己,对家人都有决定其能否存活的意义。有了这碗饭,虽然吃不饱,却能饿不死。

  在黄沙场的劳动强度不大,班里每次只去一半的同学,那里地上都是黄沙,用锨堆成一个沙丘派一人看着,来人拉走一平车给一张卷可兑换两角钱。班级替每个同学做了蓝裤子、白褂子,一身统一服装,用于参加集体活动,还真的发了一些零花钱。

  一个偶然的机会,慎运在街上遇见小学的同学肆松,闲谈中说他已在酒厂当了副厂长。慎运说:

  “抽空我到你那买斤酒。”

  “可以。”

  肆松满口答应。

  当时物资匮乏,各种供应都十分紧张。白酒根本买不到,商店货架偶尔见到两瓶,没有批条是买不来的。周六的晚上,慎运跑到医院找了个盐水瓶洗净,到酒厂灌了一瓶酒。他一直放到放寒假的时候,托住在刘口对河的赵昌涛同学,捎给刘口的东院二叔。

  慎运觉得,作为人,有恩不报是小人,有仇不报非君子。

  母亲经常来看慎运,帮着缝缝洗洗的,一住好几天,都由班里的女同学安排。再后来班级自然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每到劳动时间,男同学去干那些重活,劳动强度大的活。女同学就到宿舍帮男同学洗洗缝缝。大家处得都很亲近,彼此团结得相当好。

  有饭吃的日子过得就是快。转眼到了一九六二年七月,慎运高中毕业了。时值蒋介石叫喊着要窜犯大陆,高考考场设在连云港的新海中学,那里可属于第一道防线。行前都作了动员,发生情况不要慌乱,听从统一安排。

  考试过后的一天,一个姓仲的同学听说教语文的王老师在校值班,就约慎运一起去看看老师。老师很热情,中午还留他俩一起在食堂吃的饭。回来后仲同学对慎运说:

  “在你上次厠所的时候王老师对我说,政审时,地方上说你哥当过保长,意见是不同意录取。”

  “喔!又是他。”

  慎运想起五五年给他补课,把自己屋封了。五七年为他背黑锅母子离开刘口,离开了家。今日因他又剥夺了自己上学的权利。此生真是彼余相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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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1 23:04:1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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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8-21 23:04:37 | 只看该作者
  惨遭暗算

  1965年姚文元在文汇报发表了《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慎运伙同已调入县城的董少明老师拜会了运河师范的很有名气的张老师,请教对姚文的看法。张老师讲,南姚北李,姚文元和李希凡都是有名气的才子,若是属于文艺理论上的争鸣,未尝不可,但过多的涉及政治立场,有点过于牵强。

  紧接而来的是对《燕山夜话》、《三家村》的批判。1966年516通知下发,接着是聂元梓第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的发表,中国大地风起云涌。史无前例,不为人所理解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慎运所带的中学班的学生们自发成立了红卫兵组织,开始他们只是戴着自制的红袖章在街口、路口站岗,检查、教背毛主席语录,剪辫子,破四旧。接着小学生们觉得好玩,也自发的参加了这一活动。一天新华书店通知,叫中学班的老师去请购红宝书。慎运骑车去了,由于是限量,只请到三十本,就匆匆捆在车后座上往回赶。行到一个山坡下岗处,突然路边沟里竄出几个带红袖章的持棍小孩,大喊:

“停下!停下!背毛主席语录!”

  尽管慎运在发现后紧紧的刹了闸,但惯性使车子仍在前行停不下,有个红小兵见状就一下把棍插进了慎运的车轮里。轰地一声车倒了,慎运摔到前面五六米远处,红宝书散落一地。红小兵们猛的发现散落的竟是红宝书,觉得好像惹了祸,没等慎运爬起来,就忽然转身四下奔逃了。

慎运学乖了,为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他用铁丝在自行车迎风牌上扎了块硬纸板,硬纸板上糊了一张毛主席语录。还真管用,红卫兵、红小兵见到车前有了毛主席语录,就不再拦截了。学校好几个老师见此,纷纷效仿。

县里来了通知,说是为了更好的领导开展文化大革命,召开中学负责人会议。慎运所带的中学班,一共三四个老师大家都不愿意去,最后安到了慎运头上。

  会议在县委小会议室召开,县委书记、县长、县政工书记到会,并都讲了话。要求与会者正确的对待文化大革命,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县里要组织红卫兵赴京串联大队,各校挑选政治上可靠的上报。随后按照分配的名额发了表格,要求填好后下午交回。慎运领了四张表,没人可商量,自己考虑了一个中午,决定报了汤金兰、孔庆荣、石夫凡、王启亮,两男两女四位同学。下午回到县委小会议室,里面坐着的一位同志告知,会议地点改到县一招小会议室。慎运一头雾水的又跑到一招。县委书记首先告诉大家,因听说红卫兵要来冲击会议,临时改了会议地点,待县长布置任务后就散会,大家抓紧回去,不要在此逗留。县长接着讲了赴京串联红卫兵集合的时间、地点,就匆匆的散会了。

  慎运回校后,向王校长汇报了报送赴京串联的四位学生的名单,和他们的家庭情况。校长没有提出异议,就开了一个欢送会。能有人到北京去见毛主席,大家都感到非常高兴。会后孔庆荣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找到慎运要理发。慎运不解的看着她那不久前才剪掉辫子的短发楞神,不知何意。庆荣同学乐得哈哈笑,指了指旁边一个男同学的头。慎运方才领悟,她要剪成男孩那样的头。

  第二天在欢送他们上车时,清清楚楚听见围观的社员在议论:

  “你看那个是男孩是女孩?”

  “男孩呀!看那头。”

  “女孩,那是俺表妹。”

  “啊!是孔支书的闺女呀!”

  “咋留这样的头?”

  “文化革命呀!”

  “那个女孩是谁呀?”

  “汤书记的三女儿。”

  “那两个男孩呢?”

  “不认识,可能是下边大队的。”

  “多有福气呀!能到北京去见毛主席。”

  “老爹奶奶积的德。”

   赴京串联的红卫兵在一片赞誉声中,风风光光的走了。一周后则风风火火的返回,在一片摇头叹息声中,掀起了停课闹革命,揪斗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夜之间大字报贴满了教室,校院,街道的墙壁。公社领导为表示拥护支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街道两边埋竹竿扯苇席,专供张贴大字报。中心校王校长看到中学班的文革烈火燃起来了,怕失去控制,就在全社教师会议上宣布,任命刘钊箭老师为中心校和下面辅导区两个中学班的校长。至于揪斗走资派,是不是走资斗着看,什么人是当权派,开始无人划定,仅凭红卫兵的个人理解。有人认为老师管理学生,学生得听老师的,老师就是当权派,学生就要造老师的反。这一看法立即得到各界支持,当官的支持是想表明自己不走资,逃避被揪斗。而多数群众是属于不明就里要看个热闹。

   局势变化的非常快,赴京串联同学回来的第三天,有五十多个同学自发的组织了徒步串联队。赴京的四人中,石夫凡、王启亮没有参加。他们派薛友为代表来找慎运,要求同往,并为他们沿途联系食宿事宜。慎运没法推脱,也不能推脱,只好答应。是天中午,他们来到了铜山县的汴棠,慎运要求同学们先买饭票,凭票买饭。饭店经理大喊不用,叫红卫兵们尽可先吃,饭后自己报。吃饭时慎运告诉同学们,我们人多,大队都没有接待站,也没法接待我们,下午还不知道在那里吃饭,现在多吃点,下午走快点。饭后上路,慎运骑车先行,沿途多方寻找接待站,直到太阳不高时才与铜山县大吴公社接待站联系好食宿安排。接着就骑车反转回来寻找队伍。直到黄昏才迎到薛友等四五个大个子的男同学,告知慎运,艳霞同学病了。慎运叫他们到大吴接待站找站长借一辆平板车回来接人。深秋不到六点就黑天了,自己就摸黑骑车继续往前赶。路上不时遇上一丢一丢的人,直到听到汤金兰高声喊问“是老师吗?”慎运方才发现地上躺坐着几个人。艳霞是肚子疼,起先几个人把她扶在车后座上,由慎运推着走,但她疼得坐不住,车子后重前轻也不好推。没法,慎运只好背着,由金兰在后面捎着腿。就这样走走停停,直累得筋疲力尽,周身是水。薛友几个男同学方才拉着平板车来接。

  到了接待站,站长已经把医生请到,诊断说无大碍,受了点凉,服了药又让伙房烧了姜汤。饭后把同学们安顿好之后,已近十点。站长走到慎运跟前大声说:

  “刘老师,今晚人多床位紧,你跟我倒腿去吧?”

  “好的,麻烦了。”

  慎运随他出来,到了一个单人间,站长轻轻的说:

  “我是故意大声讲给红卫兵听的,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谢谢!”

  慎运打心眼里感谢这位善解人意的站长。

  到了徐州,安排住在火车站附近的徐州地区红卫兵接待站。慎运通过薛友让同学们自由结合成若干个小组,告诉同学们,若迷失了方向,就坐二路环城公交车到火车站下。并建议,在分组串联之前,先集体瞻仰淮海战役烈士纪念塔,并参观淮海战役烈士纪念馆。此建议被一致通过,次日得以实施。

  学生们串联去了,慎运自己随便溜达到一家书店,见摆放有一个红本本叫“新针疗法”。拿过来翻了翻,见讲的是一些简单易行的针灸方法。想到那晚艳霞的病,若用针扎一下,也许就好了,不至于那么麻烦。就买了一本,随后又跑到医药公司买了十根毫针。回来后就在自己身上扎试,找针感。一来二去的,自己竟然觉得好像也找到了点路数。慎运想到不久前和医院老中医周先生闲聊时曾问,学医难吗?周先生道是,秀才习医,快刀杀鸡。真的,要真能掌握一点医药知识,还真的不错。眼下许多书都被划定成了毒草,好像已无书可看,闲来无事倒可看一点医学方面的书。这几天慎运逛了不少书店,也买了不少书。

  当时的徐州只要拿着红卫兵的串联证,坐车、吃饭都不要钱。一天早上慎运拿着自己买的饭菜票排队打饭,有人从后面拽了他一下,转过身来见是薛友在向他招手。走过去见到金兰已送过来一盘包子、一碗稀饭。并告诉他,我们那里吃不完,不够还有。这以后,每顿饭都有人送过来。晚饭时,金兰送过饭来说:

“老师,饭后到我们宿舍来一下。”

慎运不知何事,来到女生宿舍。金兰大喊:

“来啦!来啦!”随拉过一个女孩推到慎运跟前。女孩高兴的喊了声:

“二叔。”

原来这女孩是慎运的本家侄女,在此串联与金兰住在同一宿舍,早饭时见金兰过来送饭,就问金兰:

“那是你老师?”

“是的。”

“好吗?”

“人很好。”

“我认识他,晚饭后你叫他过来。”

  侄女叫刘丽,她首先问大奶和二叔可好,接着向慎运讲述了刘口这一两年发生的事。何氏的作风问题,不知咋的传到了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女儿的耳里,女儿觉得难为情,看不起她娘,娘儿俩整天吵架。何氏抑郁成疾,不治身亡。前阵子又揭发出刘二凡北撤前带枪投敌,有人说他是逃兵,有人说他是变节,也有人说他是叛徒。官是当不成了,还整天价的挨整被斗,游街示众。听说现在病得很重,活不了几天了。由于刘二凡的枪是慎法叫交的,慎法的书又不让教了,现在在家种园。刘阿宝整日嫖赌,老婆气的上吊自杀了,会计也被拿了下来。女儿结婚后,两口子闹气,居然被丈夫给打死了。现在的刘口天蓝蓝水清清,阳光普照,社员们都开心极啦!最后刘丽用一句话结束了自己的讲述:

“二叔,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间未到,作恶的人终不得好报应的。”

  来了寒潮,天要下雪了。慎运和他的学生到徐州已经四五天了,要去串联的单位都到了,有看头的风景区也都看了。有几个同学打算上南京、北京,多数同学因身上的衣服单薄,天气变冷而想回家。慎运怕带出来的人,带不回去不好交代。就叫薛友做工作,强调我们是一个整体,要统一行动。个别人想去南京、北京,在回去后做好充分准备后你再前往。大家不想再徒步走,薛友从接待站要来了一辆大客,两天的熟食,每人十二个馒头、一包咸菜。上车时接待站的人,不让往车上搬自行车。薛友一摆手,上来四五个人,拉拉扯扯把他拽开,硬是把自行车搬上了车。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激昂的语录歌声从车内传出,大家都很高兴,喜笑颜开,一路高歌地回到了学校。

  一天早饭后王启亮来找慎运,说班级里有几个同学找他。慎运随跟随着王启亮往教室走,当他一脚踏进教室门内时,忽地窜出两位同学把早已抹好浆糊的两张大字报,一前一后的贴到了慎运的身上,室内其余的十来个人睁着布满血丝的大眼吼着:

  “让他念,让他念大字报!”

  慎运根本没有想到整个公社的批斗运动会从批斗自己开始,没有想到选送王启亮、石夫凡赴京串联,学得了揪斗自己的本领和胆量。自量着没有什么错,又不是什么当权派,就不昂不卑地一字一顿的说:

  “你们是学生,我是群众,你想写什么、念什么,是你们的事 。你和我是平等的,你们没有权利要求我做什么。”

  站在最前面像是主持人的石夫凡说:

  “你是老师,你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我们听你的,你是当权派呀!”

  “叫你做什么,是我的工作,你听我的,是因为我说的对。我一直申明我和你们,师生之间是平等的。说我叫你们做什么了,我就是当权派。那你们现在叫我念,叫我做什么,你们也算是当权派吗?”

  听了慎运的申辩,室内人虽不多,却乱成了一锅粥,说什么的都有。眼看局面无法控制,只能来横的啦。石夫凡随高声大叫:

  “狡辩!”

  “革命无罪!”

  “造反有理!”

  “打倒刘慎运!”

   听到呼口号的声音,赶集的社员群众都围拢过来了。在集市上搞宣传的薛友、汤金兰他们三四十个同学,也忙的赶来,发现这一阵势,随发生了争执。汤金兰到前面指着石夫凡的鼻子说:

  “早上喊你到街上去宣传,你说你一夜没有睡,搞的这个呀!搞错了你要负责的。”

  石夫凡忙把薛友、汤金兰拉到教室后面告诉他们,这是刘钊箭老师昨天下午找到他和王启亮,说是刘慎运老师在中学班的威信高,不杀杀他的威风,中学班的校长没法当,说话会没人听的,是代表王校长布置的任务。并叫我们赴京的四个同学好好表现,争取入党。薛友一听火了,他刘钊箭自己是个白脖颈,怎能发展别人入党!那个王校长是当权派呀!又怎能这样搞呢?就一挥胳臂在教室里大声喊了起来:

  “大家听着,今天晚上就揪斗王大中校长,地点在公社礼堂。我现在就写海报,大家准备发言稿!”

  批斗王大中校长的批斗会开得很成功,学校、公社、社置机关、公社住地社员到了五六百人。王大中脖子上挂着写有“打到走资派王大中”的硬纸牌弯腰站在台上。会议由汤金兰主持,她表情严肃的说: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

汤金兰的话还没说完,薛友就唿地跳到台上首先发言:

  “王大中利用手中的权力,封官许愿,挑动群众斗群众,妄图把水搅浑,蒙混过关,我们一定要把他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让他……”

  “打到走资派!”

  “打倒王大中!”

  “毛主席万岁!”

  薛友的发言被口号声打断。那是枣庄来串联的两位老师在挥臂领头呼喊。批斗会由原来的闹剧型,一下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会场除了发言者的声音之外,与会者都认真的静静的在听。没人走动,没人讲话。

  第二天早上,街口又贴出一张海报,说是定于下午三点,在公社礼堂召开批斗中学班校长刘钊箭的批判会。海报傍边还贴着一张“寻狗启事”。

  批判会上,刘钊箭的表现很特别,不像刘慎运那样昂头浪鼻傲气十足,也不像王大中那样如丧考妣。而是嘴角上翘,不停地点头,尽管红卫兵不停狂呼“打倒刘钊箭”、“砸烂刘钊箭的狗头”的口号,而他总是以点头作答,有时还会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是的,他感到高兴,甚或有点得意。因为批斗他,意即承认了他这个没批文,只是口头说一说的中学班的校长。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红兵们被激怒了,大骂他“不要脸”,找个字纸篓糊了个高帽扣到他头上,用毛笔画了花脸,两人牵着,大家蜂拥着到集市上去游街。这时他才知道问题的严重,官,不那么好当。一脸苦相的弯腰跟行。

  一天,住地的一个社员叫凤岭的,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个茶缸来到慎运住处,说是牙疼的厉害,来找点开水吃药。倒好的开水太烫,慎运看着凤岭手捏着一粒从卫生院拿来的索密痛在屋内乱转,随口问了一句:

“你怕针吧?”

“怕!”

  凤岭说完,仍托着腮在屋里干转。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他突然停下来说:

“你给我扎一针吧!”

  慎运告诉他,不要紧张,不疼的,眼往别处看。随在合谷穴上,擦了酒精,揉了揉,一针下去,拧了拧。眼见着他呆呆的眨巴着眼,托腮的手垂了下来,慎运迅速地起了针。凤岭一下立起,一边在屋里蹦着转,一边大喊:

  “好了!好了!我好牙疼,这回可找到着(你)了。”

   风岭成了宣传员,左邻右舍头痛脑热的常有人来找。一次来了一个小青年,说他母亲肚子痛,慎运去了,可他母亲是个聋哑人,没法交流。针下去就安静,起了针就痛。就告诉她儿子说:

  “极有可能是胆道蛔虫,你去找中医王先生,开两服药就成。第一付药可让虫安静止痛,第二付药把虫药死打掉就好了。”

   后来王先生在集上买菜偶遇慎运,忙招呼着对慎运说:

  “你上次说的那个患者是胆道蛔虫,确实是,服了两服药就好了。”

   是年春节,大年三十的夜里有三家来找慎运。由于生活水平差,社员平时很难吃饱吃好,过节了,总要想方设法买点肉,做点好的。这就容易吃多消化不良,引起腹胀腹痛。三家跑下来,慎运算是整整一夜没睡。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发展到这个时候,尽管上面说的是在进行路线斗争,可下面的群众、红卫兵那知道什么是路线斗争,他们是凭着个人的亲疏、好恶去站队。形成了两个水火不相容的对立派。上海一月风暴过后,各地纷纷效仿夺权。山南公社的权被以张吉舜、刘钊箭的红革总夺了去,王大中作为革命干部被结合。郭庄大队的支书来开会时遇到王,当他开口喊“王委员”时,王大中高兴得眯缝着眼对他说:

  “你今天喊我王委员,明天就要喊我王书记啦!”

   山南公社夺权委员会成立后,随成立了群众专政组织(简称:群专)和毛泽东思想学习班。公社和各大队的对立派的派头都进了学习班,刘慎运是唯一一个不是头儿而进学习班的人。为配合学习班的开学,证明刘慎运的入学资格,大街上贴满了大字报和大幅标语,“打倒516分子刘慎运!”、“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刘慎运!”、“揪出特务分子刘慎运!”

   慎运看了,一头雾水。自嘲说是,林冲误入白虎堂,我倒是钻进了帽子店!

   一位来公社检查知青工作的领导同志,走在大街上,眼见满街铺天盖地的大字报问当地的陪同人员:

  “这个刘慎运,是个什么人物?干什么的?”

  “一个教书的老师。”

  “哦……”

  他没再多问。

  进学习班的人要自带行李,二十多个人,挤睡在一口三间屋的草窝里,不让回家。早上有专人带着去出操,口喊着,一二三四,专往人窝跑。当权者遇到带操的人总免不了问候一句:

  “又出来溜溜(鸟)啦!”

  白天就坐在地铺上听从小学派来的,带队的刘友老师读毛主席著作。尽管大家都识字,尽管他那南腔北调的普通话很难听,尽管他字都认不全,屡屡地念错音、读错字,但还是一天又一天,一遍又一遍的读《敦促杜聿铭投降书》、《别了,司徒雷登》。重复读了几遍后,没有接到晚间被批斗通知的,写学习心得;接到通知晚间要挨批斗的,就写检讨书或认罪书。

   学习班开学的第三天晚上,慎运被带去参加批斗会。那是全公社的教师会,红革总的派头,公社夺权委员会的人都在场,也有几个社直机关的的人。前面边口坐着几个女知青,是夺委会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会议由张吉舜主持,他宣布批斗会开始,首先由刘慎运检查交待问题。慎运展开一张纸,像是写好的发言稿,眼睛根本没看,昂头朗声说:

  “首先学习毛主席语录:要斗私批修。

  “长期以来由于自己对毛主席著作学习不够,思想觉悟提高不快,世界观改造不彻底,对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认识不足,理解不充分,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本人一定要深挖错误的思想根源,虚心接受同志们的批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时一个姓吴的红革总的小头目,一边站起来往前挤,一边大喊:

   “低头!低头!让他低头!”

   来到前面见慎运仍不低头,想伸手去按,无奈姓吴的个子太矮够不着,就蹦起来去按,下面有人捂嘴在笑。刘钊箭见状站起身来,淬不及防的从侧面一脚踹向慎运,慎运侧身一肩撞到坐在椅子上的张吉舜的胸膛。“轰”地一声,刘慎运压在张吉舜身上,张吉舜连同椅子,八腿朝天倒在了那几个女知青身上。会场一片哗然。张吉舜翻身爬起,恼羞成怒的指着刘钊箭的鼻子大喊:

  “老刘你想干什么!混蛋一个!”

   随后又面向众人,没好气的说道:

  “批判会!批判会!批判谁?批判刘慎运吗?就凭你们这帮没水平,没底气的乌合之众?别把刘慎运的大牙给笑掉了!水平,得看刘慎运的!看人家那趾高气昂的发言,撒土不漏!对毛主席著作不是没学,是学习不够。你们谁学习够了?思想觉悟不是没提高,是提高不快。你们谁提高得快了?世界观不是没改造,是改造不彻底。你们谁的世界观改造彻底了?对文化大革命认识不足,理解不充分。周总理也这样说过呀!说自己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在哪呀?大字报说他是反革命,揭呀!他装了台收音机,能收到济南的,就收不到台湾的吗?他能装收音机,就不能装电台吗?说他是特务,他像。特务都是经过训练的万能人才,他能装收音机,你会吗?他能给人针灸治病,你会吗?他就是个万能人才。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尤厂发老师早就叮上他了,经常去他那听收音机。尤厂发原是反动组织苏鲁救国军的,县公安局破获该组织后,把他留了下来,与公安局单线联系。为表明对革命造反派的忠诚,才对我们坦明身份的。我们要成立刘慎运专案组,对他进行彻底审查!散会!”

   这场闹剧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县里说是要社社通电,杆坑已挖好,线杆也卸在了路边。夺委会令学习班的人,把路边的杆子抬到坑边,并把它竖起来。按理说二十几个人抬一根杆子应不成问题,但地不平,有人走到墒沟使不上劲,有人到了高处大喊受不了,只得扔下。这一扔,杆子可就折了。有的路近,抬时没折。但拉起时也往往因绳结打不好,拉着拉着就倒了,一下摔成好几节,好在里面有钢筋,折了但断不下来。待全部立起,架上线子之后,可真成奇观了。有的向东弯腰,有的向西扭头,没有哪根是直直站立的。按照县供电局指导架线的张师傅的话说,这不是故意的,是力不能及,坏了以后他再换就是。而带队的刘友总是远远地站着,从不到现场看上一眼。

   见此情景慎运想到历史课上,老师曾经说过,在奴隶社会,奴隶为反抗奴隶主的剥削压迫,往往会采取破坏工具的方法。而如今失去主人翁意识的人,对公物的破坏,也不容小觑。

   不知何处要块石,叫学习班的人到山上去装马车。那时的派性意识相当严重,不一派的人见了面虽不能说是眼中滴血,完全可以说是怒火中烧。一个赶马车的社员把车赶到山上的石塘边,一边捏着鼻子吐唾沫,一边出言不逊的嚷:

   “一群劳改犯,磨磨蹭蹭的,不好好干,分明是对红色政权不满意!”

   学习班里各大队的人都有,有人认出他是红革总的一个小爪牙,就一招手,大声说给他上。于是二十多个人尽力搬动大小石块往车上放,眼看已经超载。赶马车的大喊“行了!行了!”装车人仍不停手的往车上放。赶车的人急了,没有用绳把石块捆牢,就用鞭抽打着马,赶着车子往山下跑。山道不平又是下岗,颠簸的厉害。“轰隆隆”车上的石块滚落下来,马车的后尾重了,一下子把辕马吊了起来,而车仍不停的往山下滑。鞭子扔了,袄头扔了,赶车的抱了石头塞到车轮下,方才止住下滑。鼻子不捏了,唾沫不吐了,能话不说了。坐在地上不停地抽烟,抽烟。过了好一会,方才站起来,搬下车后尾的几块石头,让辕马落地,不声不响的赶车走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的学员们没人吭声,头人刘友在不远处睡着晒太阳,也好像没看见。派性扭曲了人们的思维观念,斗争成了主弦曲,使人与人敌对,使人性变得冷漠。

   刘慎运专案组组长王光,是个共产党员。原在山南工作,后调到相邻公社的塔山中学,现不知为何又来到这里。在经过长时间的内查外调后,同慎运接触了一次,像大哥哥一样,心平气和的与他交谈了近二十分钟:

   “装个什么收音机,还对人说能收无限远!”

   “是的,我说过理论上是那样,但能量小听不见呀!”

   “是的,你物理学得好,电学学得好,可秀才遇到兵了呀……”

   停了一下,他又问:

   “你对人讲过周信芳、红线女自杀了吗?”

   “周信芳?红线女?干啥的?”

   “唱京剧的,唱戏的。”

   “我不喜欢听京剧,听戏,只喜欢话剧。”

   “哦……薛友穿的那件褂子是你送的吧?绸子的?”

   “不是,我的那件在家里。不信我们同去,拿给你看。”

   “哦……你在街上贴过‘寻狗启事’吧?是寻刘钊箭的。”

   “见过那个‘寻狗启事’,不是我贴的。但我知道是谁贴的,你可问问站在门外的那一位,是不是他贴的。”

   专案组两个人,另一个是塔山中学的学生,家住在山南。当年学校停课闹革命,来家。曾在批判刘钊剑的海报旁贴了一张‘寻狗启事’。可能觉得不好面对慎运,谈话时没进屋始终在门外站着。

   “哦……你怎么又会了针灸?”

   “看书学的。”

   “目的是什么?”

   “为人民服务呗!”

王光不再问了,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面目舒展开来的他,好像露出一丝浅浅的笑。他温和的对慎运说:

   “你回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塔山的云中来了,他原来住在山南,因景仰慎运常找慎运聊天、交谈,两人处得不错。后来搬去了塔山,文革中造反,与王光一派,听说慎运出了事,就跑来山南找到王光。王光知道他与慎运俩个人处得好,就拿出有关慎运的内查外调材料,锁上门让他翻阅。过后,云中找到慎运,告诉他大可不必担心,材料中只有帽子,无证人证言等任何佐证材料,外调找到了你高、初中的两个同学,都没有说你坏话。

   图穷匕见,尽管专案组拿不出对刘慎运的“516分子”、“现行反革命分子”、“特务”的定性材料。红革总的头目张吉舜、刘钊箭还是招开了全社教师会议,由所谓三结合干部王大中校长宣布:刘慎运是现行反革命分子,与以开除。

   凭什么呀!现行反革命的证据呢!开除,不同于辞退、下放,是处分。理,总该有地方讲。这之后,刘慎运踏上了上访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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