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金龙：一份惋失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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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善孝为先”，每当听到这句话，总不禁有一股惋失的哀叹与伤痛涌上心头。

从小的家庭教育，让我对长辈心怀一份尊崇敬重，也让自己常忆父母永恒之爱，铭记人间孝道。

出生于闽东革命老区西胜，祖辈也参加过红军革命，最后血洒战场，为国献身。生于七十年代初的我，家中兄弟姐妹多，童年记忆中，父母为养家糊口每天起早贪黑。儿时最怕父亲抚摸我的脸，因为那长满老茧的手，简直就是齿砂布，摸在脸上火辣辣的，有一种刺痛感。即便晚上，我也不敢跟父亲睡在一起，每当夜晚醒来之时，常会听到如雷般呼噜声，甚是吓人。长大后，我才理解，父亲的呼噜声是因为白天劳作太累。母亲体弱，加上繁重的劳作，积劳成疾，在我初二上学期时，母亲就离开了人世。最让我遗憾是没见到母亲最后一眼，她的猝然长逝令我痛心不已。那年，我时常到人深夜静的时候，躲在被窝里以泪洗面，不知度过多少不眠之夜。母亲这辈子太苦，过得太不容易了。

参军后，为慰藉母亲的在天之灵，也为给白发老父亲脸上争一点光，我特别努力，第二年就在部队入了党，接着当上班长，考上军校。毕业后，我被安排到应急作战部队，由于任务重、纪律严，一年总难得回家一次。每次在家短暂休假期间，看着父亲那佝偻的身影在灶前忙里忙外，不禁潸然泪下，母亲在世时，他根本不会这些，而现在变得如此娴熟。这些年真是又当爹又当娘，拉扯弟妹们长大，他老人家如何劳累，又何等坚强呢！

2001年6月份的一天，大哥突然打来电话，说父亲得了胰腺管肿瘤晚期，当时恰逢部队组织一场大规模登陆演习。由于时间跨度长，按战时纪律，任何人不得请假。我服从部队安排去了演习地点。自己一边认真组织部队参加推演，一边脑海总是浮现老父亲那被病魔折磨而憔悴的身影。几次想向领导请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想到部队纪律和老人家的叮嘱，始终没有开口。那时演习部队晚上经常是在船上过夜，每到夜里我侧躺在船甲板上，望着远处大海，水天相接茫茫暮色，心里如翻腾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是老父亲忍受病痛折磨的场景。

演习进入最重要时期，夜里天气总是异常闷热。一轮残月挂在天空，暗云半掩，星星有气无力一眨一眨的，迷迷糊糊中，我恍然入梦，梦里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来跟我告别，他说要到很远很远地方去，我怎么留也留不住。我猛然惊醒，眼角却已挂满泪水，人一下坐了起来，抬头往远处望去，海面上，远处渔灯闪闪，与天上星光连成一体，那里仿佛就是天堂，顿时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由于部队演习规定，一律不准打电话，我也将近半个月没跟家里联系了，不知这预感是否是真的，心里默念但愿不是这样。三四天后，团政委找到我：“你是六十五分队池金龙排长吗？你有一份电报在我这，但现在正在演习重要时期，电报不能给你，好好参加演习，再过三天演习结束，我会给你的。”政委也没说别的，就走了。那时正是演习最紧张时候，我提醒自己不去想太多。又过了三天，我们演习部队抢滩登陆圆满完成演习任务，抢滩后大家全身被海水浸泡得湿漉漉，战靴里都是滩泥和沙子，嘴角可尝到搅在一起的海水味、汗水味、滩泥味。一坐下来休息，营长就快步来到我面前，用低沉的声音说：“金龙，你父亲七天前已离开人世了，刚才团政委打电话叫你请个假，马上走。”我一听，傻呆呆站着，半天没回过神来，平时看起来那么坚强的营长，此刻在众多战友和部下面前却已泪流满面。是啊！作为儿女不能为自己老父亲敬一点孝，连最后见一面，送最后一程，甚至连消息都不能及时得知，在场演习的战友们跟营长一样，也真真切切地流下眼泪，平生以来第一次，这么多战友为自己父亲去世而流泪，作为军人最有感悟，这份战友情令我感动不已。

我赶到家时已是深夜，夜幕下山村静悄悄一片，到家时才知道，父亲三天前已下葬，也就是那天我在船上做梦时走的，他老人家真的是梦中来跟我告别。那一刹，我再次情不自禁嚎哭起来，痛彻心扉，哭声响彻整个山村。第二天我声音全哑了，我姐说：“父亲临走时，我本想叫你回来看他最后一眼，父亲执拗不肯。”父亲虽未读过书，但真是明理之人，孰重轻孰他最懂呀！

回到部队后，手臂带孝会影响军容风纪，我把孝标缝在上衣内袖里。孔子曾说：“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老祖宗的传统说法，父母去世要守孝三年，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至高无上的帝王都一样，我只能选择这种简单朴素的方式戴孝，让内心得到一点点的平静。

几年后，按本地习俗，须将父母合葬在一起。合葬时正值寒冬，寒风刺骨，凌晨六点左右进葬，那天我一直守在父母灵骸旁。那天夜晚，大山特别宁静，偶尔山谷中吹来瑟瑟寒风，蜡烛在寒风中忽明忽暗，这么多年来又一次近距离陪伴着双亲。不远处，山涧小溪潺潺流淌着，好象此刻我在向父母倾诉久违的心里话。夜莺几声嘶啼，打破深山宁静。我整夜未眠，寒风虽冷，能陪伴老人家一夜，心里暖呼呼的，幸福无比。安葬父母，也是了结我们兄弟姐妹多年一桩心愿，愿他们在天之灵永远安息。

尔忆起往事，也常遗憾今生未尽孝敬父母之责，虽无悔却有愧。许多年后，我重读《论语》时，看到那句熟悉的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我内心的愧疚也得以宽慰。肩负保家卫国之责，虽不能扬名后世，但也是在立身行道，以显父母，这是另一种方式的尽孝。后来的日子里，我当了连队主官，上政治课时我不但教育战士们如何爱军习武、献身国防，也教育战士们如何孝行天下，爱满人间，传承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有时个别战士不安心连队工作，我会在给他们讲孝道的同时更讲大局，聊起我自己的经历，更能拉进与他们间的心理距离，更容易让他们接受，也更安心于部队工作。自己以身说法不知解决多少干部、战士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安心部队坚守岗位，让自己那份惋失孝心得以一点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