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师 | 池浚：十面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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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师 | 池浚：十面玲珑

文字：高媛
来源：吉林省艺术研究院
时间：2018.9.10

心萦霓裳，红尘登场。

石火华光，琢玉琳琅。

十面玲珑，百鸟朝凤。

春池异卉，梅兰齐芳。


△“传统民间小戏整理改编人才培养”授课名师 之 池浚





池浚：

国家京剧院创作中心副主任、国家二级编剧，故宫博物院博士后，中央文化管理干部学院艺术学院客座教授，中国梅兰芳文化艺术研究会副秘书长，中国田汉研究会理事，北京市浙江大学校友会理事，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授课专家，《中国京剧》《京华时报》特约撰稿人，中国国际广播电台《非常纪录》主讲嘉宾，国家艺术基金、国家出版基金资助项目获得者。本科毕业于浙江大学，硕士毕业于中国戏曲学院，博士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





背地里我们偷偷管池浚老师叫池少，因为当面喊有可能会吓他一跳。

虽然他已经抢先吓了我们一跳。

年少惊才是他，萌点爆棚也是他；嗍玉含珠是他，吐槽八卦也是他。8月17-18日，带着《琢玉成器，点石成金——传统剧目整理改编方法与实践》的精彩题目远道而来替我们授课的是他，一开场就领着我们研究大张伟的《穷开心》是从哪儿化出来的也是他——“小小的人儿啊风生水起啊，天天就爱穷开心”——穷开心，小小的三个字儿里蕴着怎样一种民间智慧、坦荡风情？


贫不改其乐，窘不堕其狂，民间艺人模仿社会底层小商贩大着嘴巴的吹嘘吆喝、自嘲自诩之中，自有一股不折节的自在欢喜。小品《如此竞争》中售卖十三香时的信口开河，传统相声《卖布头》中天马行空的自圆自谎，人生如戏，恰是传统民间戏曲、曲艺得以流传不绝的独特情致，亦是身为学员的我们需要充分get的、整理改编的密码——石需点金，玉要精琢，而好戏，原本自从人间戏中来。

池浚老师的课，班上早有学员听过，听过就忍不住要感慨：百越风流，东瓯秀气，尽钟此君。引经据典，能讲会唱，一开腔就惊艳，何况又年轻亲切毫无距离感，才华即正义，来日朋友圈相见，很可以斗胆化身迷妹喊声小哥哥。（此处应有表情：迷妹捧脸.gif）

然而小哥哥开场就套路了我们：一段老版剧集《三国演义》里风流倜傥的空城计片段VS京剧舞台上的“闲无事在敌楼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提问：哪个版本更美？

脑汁绞尽，各为自己观点论辩，群情激昂之后，池浚老师给出的答案却是费孝通式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这就是艺术的殊途同归。锣鼓经中与观众达成的审美共识不可放诸镜头之下苛刻审视，屏幕上隔了几丈城楼的对话场景也经不起常识的考验推敲，但艺术和美本身自在人心。

从《贵妃醉酒》中，他和我们谈了主题立意对剧目的关键决定作用。你可知这煌煌梅派经典原本是出源自野史的“粉戏”？深宫寂寞花无主的贵妃无处彰显个人魅力，竟撕着身边的太监排遣。可老艺术家赋予其全新立意追求。字数平仄断句不改，通过对唱词内容的修改，达到了思想内涵的完整蜕变。

从“这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的自暴自弃到“这才是酒入愁肠人已醉，平白诓驾为何情”自伤自怜，从“安禄山卿家在哪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娘娘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的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忘恩负义，我与你从今后两分离”的浪荡疯魔到“杨玉环今宵如梦里。想当初你进宫之时，万岁是何等的待你，何等的爱你。到如今一旦无情，明夸暗弃，难道说从今后两分离”的追忆相思……艺术的“洗白”源自思想的至纯，将糟粕化为经典则是创作者可以完成的任务，认定了一个题材的价值，再倾尽全力去加工修改，全新的主题和立意在古老躯壳中还魂，落花重返枝头成为不朽经典，这就是创作者的意义所在。



△镜头下的池浚老师

从《梅兰霓裳》和《梅兰芳华》，他和我们谈了重塑经典与旧中出新。前者是“为了珍存的纪念”，运用多媒体手段，将梅派名剧《太真外传》以创新形式再现；后者则是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复见君王已隔世，一别音容两参差。霓裳之舞未终始，仙境续缘寄心知”……翠盘之上舞霓裳，没有人知道一千三百年前的霓裳羽衣如何飘然降世，也没有人再能够重现梅兰芳大师当年的风姿，但《梅兰霓裳》从原来分为四本、需四个晚上演完的《太真外传》中，选取精华段落，形成了现在的道宫定情、华清赐浴、长生盟誓、潼关烽火、骊山羽舞、马嵬埋玉、剑阁闻铃、玉真仙会八个场次。

经典该如何重塑？原版《太真外传》的一颦一笑，而今只能在黑白照片上得窥一二，但从当年梅兰芳大师的造型中，生发出代表水气氤氲的素白纱衣；而霓裳羽衣的羽字，最后落实在一双摇曳生姿的羽扇……重塑经典的奥秘，在于既不离其意，又不变其宗，一切的美和演绎，都有本可法，有据可循。

而《梅兰芳华》力图重现胜景，整台演出撷取京剧大师梅兰芳文、武、昆、乱不同风格代表剧目的华彩段落，包括京昆“两下锅”的《天女散花》、1913年首赴上海演出的扬名之作《穆柯寨》、终身打磨的精品《贵妃醉酒》、与国剧宗师杨小楼合作编演的《霸王别姬》、歌舞翩跹的古装神话戏《洛神》，五大经典剧目，浓缩成一个以“回来再爱”为主题的追爱索情故事，在三百多年历史的正乙祠驻场演出。主角从前世结缘，到今生的一见钟情、相恋，波折，再到生死离别，用自己的牺牲来挽救爱人，缥缈升仙。你可以说这是一部“梅派古装爱情歌舞剧”，的确，将整个剧场都变成表演区的3D结构已经达到了沉浸式戏剧的包裹效果，演员从四面八方由上到下全方位向观众传达审美意象，环顾四周，左顾右盼，身在其中，自可身临其境。也许会有人说这并非古老京剧艺术的舞台呈现方式，但不妨想象一下，如果梅兰芳先生没有离去，或许我们未必能跟得上他创新的脚步——他可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在舞台上应用电动、机械装置和透视技术的人。

什么是经典？千变万化中得以永恒动人的美就是经典。

可永恒又是什么呢？常胜不败永不落伍的，就是永恒。

池浚老师告诉我们，传统文化的发展必然建立在继承的基础之上，发展或许是最好的继承，所以传承和发展其实是——一回事。“但传承和发展要遵从梅兰芳先生‘移步不换形’的戏曲改革理论，在手段上可以采用新方式，但不能改变京剧艺术整体的形态、精神、韵味和主旨。”在戏曲艺术的创新和发展中如何做到“旧中见新，新而有根”，要竭尽全力去辨别什么是灵魂和本质，什么是可以变化创新的部分。

这也是经典存在的意义，并非镜花水月，而是明镜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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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穆桂英挂帅-捧印》

他还从《穆桂英挂帅》谈了整理改编和剧目移植的个性意识。“移植，首先要把剧种和剧种中的人当人看。要尊重原来的剧种和原来的演员。”整理改编要从头做起，从剧种的原风格做起——譬如京剧，擅长表现的是人物在两难关节点上复杂的心理变化，来回纠结反复的心情。无论何时何地，尊重，是移植和整理改编的心灵基点。

譬如京剧《穆桂英挂帅》移植自豫剧，然而只有两句保留了原作唱词，却依旧谦虚地自称“改编”而非“编剧”。那著名的《捧印》一折，“一家人闻边报雄心振奋，穆桂英为保国再度出征。二十年抛甲胄未临战阵，难道说我无有为国为民一片忠心。”唱尽了女帅临阵的辛酸与豪迈，也唱出了暮年梅兰芳的一片豪情奇志。唱戏的人和写戏的人呵，不过都是借别人酒杯，浇自家块垒。而《捧印》的价值所在，在于真实地诠释人性，真实地呈现人生本身，更真实地让演员与作品合而为一，豪情满怀，万种风流——忍不住就让人想说，做吧，去做吧，我知道这是你想做且做得到的事，你配得上这荣光与不悔——世界上最美的，不是我爱你，而是我懂你。



△池浚老师授课现场

以《改容战父》为例，池浚老师同我们谈了整理改编的幅度把控。他说小改是梳妆打扮，譬如《拾玉镯》中刘媒婆形象的改动。中改是矫形整容，譬如《三岔口》的“无间道”关系，《春草闯堂》中从维护封建腐朽道德到反封建精神的突破，而大改——大改则要找到剧目“承重墙”，充分注重“度”的概念。在整理改编中，“变”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可是呵，要找出“不变”的点，方能获得“变”的自由。至于《百鸟朝凤》中的技术铺排，《四进士》的节奏处理，从《三岔口》生发出的多元并立……般般种种，尽是风流。《百鸟朝凤》源自玉霜簃藏明万历钞本《钵中莲》（虽然它更著名的版本大概是那出多个剧种都曾搬演过的华丽丽妖魔闹剧《鋦大缸》……）然而在池浚老师笔下，它一改浪荡风范，改头换面成了一出有头有尾有因有果的繁华大戏。妖魔也有来历，闹剧也有因果，而让散漫漂浮的实实在在落地，让不经推敲的终于有理有据，让已经很好的变得更好、更踏实有趣——谁说这不是整理改编的意义所在呢？



△学员们认真倾听池浚老师授课

首次将过去仅作为折子戏或保留唱段、念白的徐母题材剧目改编扩充为整出大戏《徐母传》，池浚老师在新作中，做出了这样考较功力的篇幅整合。《徐母传》原作题材取材于小说《三国演义》，又根据传统京剧《徐母骂曹》《程昱赚书》《曹营见母》《徐母训子》等多个与徐母和徐庶人物相关的老戏剧本提炼改编加工整理而成。

从无到有，从零到整，人物就成了贯穿全剧的基点。在“击曹”这一折中的一段老旦花脸对唱戏，鲜明地突出了徐母这个人物的性格特点，明确地表示了徐母对于曹操的看法，“道不同不相为谋”，以老旦和花脸行当这种高亢激昂的唱腔加上对唱形式，由慢到快，精彩地演绎了徐母刚烈决绝的心理——一个传统善良的母亲，亦是一个浑身上下充满了浩然正气的人。

戏自人间起，又向心头来。锐气余香，心头灼烫，眼角眉梢，一抹孤芳。纵然是“曾道悲喜皆寻常，一入红尘便登场”，可彩衣或素颜下，瞒不住的终究是因美而生，为美张目的傲骨玎珰。

我们颇喜欢池浚老师，因为他时尚且通达，智慧而可爱，宽容又坚持，做着琳琅炫目的创造性转化，又始终未曾遗忘信仰最初的模样。两天授课，十大主题，他让我们知道，对传统的尊重绝不是“穷开心”，而经典与时尚的联袂，又何尝不是下一个时代的经典？

这一路，有琢玉成器的决心，才配得上点石成金的志向。

度琳琅岁华，护经典流芳。



△学员们与池浚老师合影留念



【名师金句】

要以宽容的心态，承认各种艺术存在即合理。

经典和时尚是一回事，经典可以以时尚的方式呈现。

不尊重传统的人得不到时代尊重，没有能力将传统转化为生产力也是纸上谈兵。

编剧要懂得舞台，（和其他合作对象）进入同一个语境，这也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整理改编是一种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