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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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俊堂

在我的老家一直保留中秋扫墓的传统。老人们说，中秋扫墓对祖宗更加孝敬。毕竟中秋时节已经有了收获，能拿出一些像样的祭品。在外漂泊的这几年，我一直没有像样地在家住上几天，成为心中挥之不去的遗憾。中秋节前，我便跟妻子商定，回老家小住几天，了却多年的思乡之情。

我出生在和平县浰源镇塘尾村一个叫塅心的农家小屋，不论是县还是镇都名不见经传，更不用说村和老屋。随着渐行渐远的步伐，故乡由老屋到塘尾，由塘尾到浰源，再由浰源到和平，范围不断扩大。但和平、浰源或是塘尾，都让我觉得既是故乡，又不能准确代表故乡。只有那座叫塅心的老屋，才是我心中的故乡。

老屋是一座三进式的泥坯房，是祖上聚族而建的。在我小的时候，老屋门前有一片草坪，春夏季节，草长莺飞，总有抓不完的蜻蜓、蝴蝶，总有逮不着的草蜢、蟋蟀，就像一个万花筒，千姿百态。父亲还在草坪的周围种了几棵李子和枇杷，尚不到成熟时节，便与同伴约好采摘时间……后来读到《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总觉得老屋门前的草坪与百草园惊人相似。

老屋门前有一座庙，叫“九公庙”，庙里供奉的“九公”是谁我至今也没有弄明白。庙门正对着老屋，神秘且恐怖。可是它经久不倒，成了我童年心中的“雷峰塔”。稍为年长时，我如饥似渴地查找这庙的来历。这一查，竟让故乡与一段轰轰烈烈的历史连接上了，这庙是明朝大理学家王阳明建造的。明朝弘治年间，朝政腐败，和平县浰头曲潭村的池仲容揭竿而起，以浰头为大本营，据守38个寨，成为粤闽赣地区三省边界的一支强大农民起义队伍。明正德十二年，朝廷授原右都御史南赣巡抚王明阳提督军门率兵进剿，王明阳设计把池仲容及大小首领40多人全部杀害。在镇压了池仲容农民起义后，1518年王阳明向明武宗上《添设和平县治疏》，设立和平县，和平就这样粉墨登场，走上历史舞台。浰头也改名浰源，跻身岁月的洪流。号称王半仙的阳明老先生还不善罢甘休，他踏遍和平的山山水水，在他认为风水宝地的“龙潭虎穴”建庙宇。老屋门前的九公庙就是其中一座。想及这段历史，我对这座老庙似乎没有了昔日的恨意，还生出一股怜悯之情。

9岁那年秋天，我告别老屋，到镇上的中心小学读书。离开的那个清晨，睡意还没有褪尽，只见朦胧的朝雾。这么潦草的告别，让我总以为会有一次隆重的弥补。却不知从此老屋成为我人生旅途的驿站，回家也变成潜藏心底的奢望。

中秋那天，我携妻带子回到了故乡，回到阔别的老屋。拜祭完父母之后，天竟然下起了雨，一家老小只能挤在四面透风的老屋侧厅。我搜肠刮肚、兜兜转转欲与姐夫“把酒话桑麻”，才发觉平日伶俐的舌头变得如此的笨拙。不期而遇的童年玩伴拘谨地打着招呼，就像巨浪将我高高抛起，晕头转向。徘徊在老屋那曾经熟悉的屋檐下，眼前只有残墙漏瓦，曾经带给我无限美好回忆的“百草园”也长着高高的狗尾草，时常萦绕心头的故乡突然变得那样的遥远。

蒙蒙细雨中，我看见老屋门前低飞的燕子，忽然觉得我与它们何其相似，南飞北迁绕了一大圈回来时，屋梁上的旧巢还在，但主人变了，只能无奈地鸣叫、盘旋。蒙蒙细雨中，我想起了父亲。中秋月圆之夜，父亲特意在家门口摆上桌子，就着月光吃饭，这诗情画意的月下聚餐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蒙蒙细雨中，我想起了母亲。她曾不止一次跟我唠叨，老屋虽然年久失修，但这里始终是我们的家。如今，父亲走了，母亲也走了，站在老屋门前，我再也找不到“归来”的感觉。

暮色渐起，我猛然想起了崔颢的诗句“日暮乡关何处是？”崔颢是站在异地他乡的黄鹤楼发出的千古一问，而今我站在故乡的家门口，怎么也会有这种迷惑呢？一个念头掠过脑际：“回家去”。这话一出口，妻子惊讶地看着我，回家？回哪个家？这不是你的家吗？是呀，这不是我的家吗？一个自己曾经熟悉的家，一个日思夜想的家，如今就在眼前，却要匆匆逃离。

夜色中，老屋远去了，塘尾远去了，浰源远去了，和平远去了……

本版图片本报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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