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克家：徒步韩佛寺访池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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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韩佛寺访池师长

藏克家

十日午后，同车“二十六路”的张参议派了一个护兵作向道，去访此次血战台儿庄的名将一一一卅一师池峯城师长。他住在西南十几里地的一个小村子里。在隆隆的炮声中，一段火车，一段步行，一个钟头的工夫，便赶到了他师部的大门前。有几个士兵在溜马，石墩上坐着的一个正在吹箫，阳光像海，有点使他陶醉。百战余身，暂得空散，吹箫自乐，神情上有点安闲与自得。

池师长到总部去了，我直候到他黄昏时候。

晚上，一个小院落的三间北房里，正面放一张方桌，桌上亮着一支蜡烛，烛光照着我和池师长对坐畅谈。

他穿一件深黄鹿皮运动上衣，下面衬一条马裤，浓眉大脸，英爽洒脱的风态，叫人不感一丝拘束。他把右肘靠在椅子上，身子稍微偏斜一点，我们毫无遮拦的放谈起来。他说起话来，声有点嘶哑，大约见人太多的缘故，我想。

一个先致了敬意，一个说不敢当，虽是出于诚心也算作了开始的应酬。

“这一次的胜利，我们虽然牺牲很重，但代价却更大。民气士气大振大作了。由被动而转成主动，这关系可大得很啦，士兵们一听到总攻的命令，都疯狂了”。他不紧不忙的说着，神色很自然。

“近来武汉各地都开祝捷大会，一到就是几十万，爆竹连天，热烈极了。同时，各报纸杂志上，有许多文字纪念并庆祝这次台儿庄空前的大捷。”

“呵，全赖文化界上的先生们给我们打气。”

一抹得意的神色透露在他的脸上。

“这次矶谷、板垣两个师团限期攻下台儿庄向徐州挺进。他打探好了城内只有一师人，还是不够现代化的一个师。但这点他也清楚，所谓‘不可太轻敌’。因为在房山，在旧关，在娘子关，我们曾给他过硬的钉子碰。在台儿庄杀了个几进几出，哪一天不得填上几百几千的生命。本来，委员长有命令，守一个地方只要支撑两个礼拜，就可算是完成了自己的责任。但是，台儿庄，我们血战了十五天。结果，下级干部通通完了，一师人，在房山死伤就是三千，几次的补充，拿训练不到三个月的新兵上火线。然而现在，一师人只剩一团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点严肃，但不是感伤。

“孙总司令问我还剩多少人，我说‘一团’。答应最近挑过三营新兵来补充。其实有什么呢，有多少打多少的！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之下，这一团就可以当三个团用，以此次作战的经验讲，新兵倒是更大胆，更泼辣，因为我们给他了政治训练，虽然练的日子浅，也可以发挥大的力量。‘军民合作，官兵合作，军政合作’才可以得到胜利。”

我很高兴听到他这一段不平凡的话。

“卅一师战地服务团的同志们，差不多我都谈过，精神太好了。”

“是的，他们的精神很好。对他们我有十条约法：不尚空谈；与士兵同甘苦；有牺牲精神……。他们都很做得到，有时，我不愿把他们和一个士兵作同样的牺牲，叫他们到稍后一点的地方去，他们都不肯。我说我不忍看着你们死在我的眼前里，那样还不如绕到敌人的后方去牺牲好了。士兵对他们也很好，他们认真干，不是所谓‘卖狗皮膏药的’。”

说着，他笑了。

“最初是怎样组织成功的？”

“说起来，长啦，当我们从房山退下来时，上千上万的老百姓追在我们后边，使我很感动。尤其是一般从平津流亡出来的大中学生，更叫人怜惜。于是，把一批大学生收揽过来，加以短期的训练，叫他们粗知一点军事常识和军中生活，便分派到队伍里工作了。关于流亡的青年知识分子，当委员长在洛阳召集开会时，我就建议把他们收容起来加以训练，作为救亡的干部。我自己先开始这样试验。在郑州、洛阳招收了一千人，现在安六，已受了四个月的训练了。中央发给优良的武器，将来一部分拿到军中去作下级干部，一部分作‘打回老家去’后的干部，因为大时代中造出的青年，才可以负起责任来，无论到民间去，或是插入政治机关里去。”

“我们不久就会打回老家去了。我们的武器虽然比不上敌人，然而我们的血肉可行！我们拿血肉拼敌人的武器。我看敌人已经技穷了，竟预备用毒气对付我们了。这次我们在战车上得到了一筒毒瓦斯，看见过吗？”

再也没法保持他那平静的状态了。虽然还是笑着，在烛光闪动中，我看到了他脸上的怒火在燃烧。

“青纱帐起来，敌人更没办法了。到处是我们游击队的世界。”

话头紧接着一转“我看，用不到青纱张起来敌人早已崩溃完了。”

“很快的我们便可以打回老家去了。”

我用了这一句做了个结尾，接过他赠给的照片，便起身告辞了。

兴致未尽似的，他随着欠起身来，直送我出了院落的东门。

这时候，地上铺一片月光，远处炮声还在隆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