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长生：纪念池峰城将军来桐柏联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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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长生：纪念池峰城将军来桐柏联宗

来源： 淮源文学
时间：2023.4.15



纪念池峰城将军来桐柏联宗

池长生


旧拴马桩




一件石拴马桩的残基，尚完整着其中一段鲜为人知的旧闻——池峰城将军来桐柏联宗，曾拴战马于这根拴马桩上。

这根石拴马桩已够暗淡，属于它的人文大多不再明晰。还是在上世纪偶尔听一位老人“闲磕牙儿”，池庄有过两根石拴马桩，十五世祖两兄弟于大清乾隆初年分灶，一家大门楼前栽一根，是从一块巨石上破开的，出落得像孪生兄弟一模一样。西边祖堂过厅门楼前的一根，后扩建房屋碍事不知弄哪儿去了。东边门楼前的一根石拴马桩，不仅看着一旁大皂角树长大冲天，还为我们儿时朝那穿僵绳的圆帽眼里，提供了放擂子散炮的得劲之孔，直到西瓜般的顶端被炸开裂，敞开了青白的“肌理”，无可挽回地成为少年疯狂的痛。到改革开放刚呱呱坠地，它又腰折在难以支撑的雨夜墙倒。经数年的雪掩泥糊，它的上半截儿再拴的不是马，而是埋在祖坟园中，紧紧地斜拉住高高的水泥电线杆子，注定是我们再不好相见的深深憾惜。但，它沾染过抗日名将战马的浩然之气，不可遏制地从时间的土壤中拱冒出来，已疲软的不可恣意驰骋，还拖着浓浓的灰色烟尘。

民国三十二年阴历二月二十五（阳历三月三十）日，是桐柏池氏无法寻常的一天，因后池岗的池正文，把驻唐河县的国民三十军军长池峰城引领回家联宗。而这个叫池正文的有何德何能，可以让只有三十九岁的抗日名将跟他一起到桐柏？原来，池正文早年没日子过活，又是家里的长子，横横心，于民国十七年八月进乜子彬团吃粮当兵领饷，以救家急。乜团在本县完成驱逐建国军溃勇和剿罢地方土匪之后，隶属冯玉祥部第八师经中原大战重新洗牌，到抗战之时，池正文熬上了班长，乜子彬也熬上了九十二旅旅长。这时，乜子彬跟定了同乡熟人的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誓保台儿庄前，池正文见过池峰城检阅部队。血战中，他还听说了师长五胞弟池峰俊是机枪连的连长，他们都是真正死守台儿庄的正面西北军。双方顶门开火之初，日军的大汶口秘密机场，还没有被山东杂牌军八十一师夜袭告成，日机的狂轰滥炸，池正文的高个子虽挺了过来，可年青青的一张脸儿未及躲闪，也许这一劫却保住了一条命，满面血肉模糊的他，被早早抬下阵地。接下来，池正文不能上阵三十一师的武汉保卫战，还是赶上了枣宜会战和新（野）唐（河）大捷，以及石牌战役。池正文回乡养伤的这年秋天，七十七军一部于附近林庙防止信阳铃木支队西犯，知道了他的伤情后，转送县城该军医院，剥去细碎弹片，排除了疼痛的祸根，又归队任排长。此时，乜子彬已代理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获最高青天白日勋章，理所当然拥有相匹配的进一步军阶。不知池正文是在哪一大战中熟识了池峰城，毕竟能从台儿庄里面活着出来的实在不多。再者，人口不广的同姓，来于赢，源于秦昭王公子池，以名为氏，四海池氏皆尊公子池为始祖，早有天下池姓是一家之说。何况，景县北屯池氏也仅有池将军亲哥弟六人，军中能遇一半个同姓，当然稀罕。于是，抛开上下级悬殊的阶级不讲，私下里就称兄道弟多年。待池峰城军部从南阳东移，池正文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就邀池峰城来桐柏看看，使他们之间的称呼能得到家族的首肯，起码不致日后谈及此事会有人骂他冒认官亲。其实，他想错了，被炮弹毁容后，乌亮的疤癞没有哪位姑娘看中，军功章让侄孙们在地上摔来踩去，每月领六元抗战津贴已令庄邻咂舌，能拉来国军中将池峰城，还生怕别人知道，没想到，却成为我们唯一会铭记他开通解万民倒悬的渠道。

这一天，时再任桐柏县县长况庭芳，不会不获悉一队特殊人马的穿城而过，竟与公事无干。他不便出面，旋饬月林（今月河镇）乡罗伯涛做好族绅晋见准备。罗乡长放下电话，急差轿去隔河的新铺抬走他的丈舅——池（大泽字深山）大先生。池深山赶到一块土上的后池岗，已是晌午。他是有名儿的酒马虎，陪池将军几杯下肚，就忘了交代再交代县长、乡长、保长、甲长们正大磨茓头的事儿。况县长得报，又劳唐（河）、桐（柏）、泌（阳）三县教育长王承楷出面。正发威儿的王教育长，还不到而立之年，摸底池峰城跟枪炮挺合八字，行伍至抗日，即为国赴难，何况他是饱读圣贤诗书的官员，更应为民请命。他接触池军长后，三言两语就把话题自然过渡到“大包麦”上。何谓“大包麦”？“大包麦”就是地方上称国家层面的抗战军粮，“小包麦”为地方驻军所临时征调。当时，中日之战已到咬紧牙关的时候，凡有土地的，除上交赋税，额外之派必须按时完成。由于“大包麦”是专征专用，一定要上缴到指定的南阳，有违怠者䞍等坐监。这些，我已在之前的《内祖》和《池峰城将军来桐柏》两文中，详述得已够过角儿。只是不料，近闻当时全是几扭拐弯小道的桐东，往三百多里的南阳挑送“大包麦”，往返需时一周，不乏活活累倒途中的。至此，池将军已看到了实地百姓确是没有日子能过下去，就斟艰酌难“劈篾儿”，桐东可免征“大包麦”，桐西不许免征，有牛车可运“大包麦”。因此，不由思及一句古话：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都说池峰城英雄，可鲜有人知其英明也。皆称池峰城爱国，岂晓爱国者，岂不爱民哉。

池将军既来联宗，不能不拜谒先祖、敬临祠堂，他于后池岗住宿一晩，第二天，在卫队的保驾中过月亮河就是池老庄。族老迎至西堰角，高头大马拴在大门场子的石拴马桩，池峰城先到“怀抱五子”祖墓前焚香、烧纸、酹酒，再看一边殿塌墙在的祠堂，嘱大家要重新复建，资金全包在他身上。不及半个时辰，池峰城辞别宗亲，东绕月河店一线，巡视防务而归。之后未满两月，池峰城于五月二十一日，再任三十一集团军副司令，换防去了第六战区的长江要塞，十一月擢升豫鄂边游击总司令兼三十军军长，军务只允许组织石牌保卫战，哪还能分心复建桐池祠堂。可见，顾江山者，不得不舍家山；护庙堂者，不得不舍祠堂。而我们的老拴马桩，能见证抗日名将池峰城的到来，已非同一般的圆全与傲立。


新纪念柱

宗祠不可忽略，它是可以决定子孙的未来风向标；名将不可忽略，他是可以决定我们的荣誉里程碑。那么，老拴马桩是不是桐池的门第符号？说出心话，还真不是。我们这个家族，祖上在大明朝有过进士、举人、庠生，迁桐柏县，仅大清朝就跟进五位生员，却无一武举或武秀才。靠读书改变草根命运，已生铁淋住般地成为主流认知。如何打破这种坚固的训教思维，少不得乱世的长枪短棍。之前，也有瞒着父母去投建国军的，当上排长，回来带走好几个本家弟兄，战死的战死，溃逃的溃逃，再次宣告族群，不是吃这碗饭的。池峰城的到来，像一盏新式的马灯，虽不好熔化这种代代遗传的文脉，却可以照亮我们早已僵化的基因；虽不能像涌来的波浪去冲击我们的文化，却可以荡开这个家族一贯思维的壅塞。已有人认识到，读书，是忠君的捷径；从军，是报国的近道。可惜了。一个悄然加入新四军，后在抗美援朝中当上了连长，因受重伤转业任职还是无法适应工作。一个还在尿床的少年，没人知道就当上了一名解放军的号兵，不一年就牺牲在战场上。当然，也有应征在国军里抗日的，一个在大裁军回来连老婆就没娶下，另一个死保流亡县长张启东，被击毙在石佛寺裤裆堰。他们每个人心中如果有家族，更会有一个池峰城将军，怎奈宿命积重难返，绝无显迹。也许，机遇会在将来聚缘。这种寄于后世的祈望，不能缺少应有的投射座标。

然而，石拴马桩的粗糙，避免得了历史的丝滑，哪避免得了风雨的洗涤与岁月的无情。也许，戎马匆匆，战尘滚滚的池峰城，昨晩还在为此地要不要再强征“大包麦”而纠结，二天到池老庄不知都想到了什么？一定不是军事上的绞手绊脚，而是来自难得片刻的宗族亲情，来自庄前拦门堰短暂的内心平静，来自村后祖墓须臾的情绪稳定，来自东侧残祠瞬间的灵魂皈依。继而，炮火对他再行考验，国共让他再次抉择，最终，等待池将军的是北京监狱。身陷囹圄六载，他不会过多地去回首战场上的一路厮杀，或更多地回味了在池庄那份少有的田园安宁。只因，功与过，是与非，荣与辱，悔与恨，已紧紧缠绕成一个死结儿。那时，怎知一直跟随自己同立抗敌赫赫战绩的五胞弟池峰俊（据景县北屯池氏提供其官至旅长），已隐姓埋名逃匿黑龙江。而他的一生，守住了台儿庄，守住了南阳，守住了石牌，以守要塞闻名于世，却守不住自己命运的了局。他的壮年早逝，比我们折断了石拴马桩不知要痛惜多少倍。生死之间，如石拴马桩过隙。人去不可再来，可石拴马桩即使买不到，总会有同类物质，可以替代安慰我们多辈人的念记对象。三十年过去，弹指难挥，无人敢提国军高级将领，生怕“沾皮烂肉”。再十年之隔，始有老人回放池峰城到池岗、来池庄的历历往事，而把我打得冰凉也不会相信。又三十年中，一个族家的机缘绝无真空。因主编孝邑籍桐柏分谱，第一次见面池正文唯一的胞侄池大明，说起池峰城，他亲眼看到坐他家摆桌时已是十岁的小孩子。何况，池大明是稳沉多年的大队老干部，都公认他不会狂言炸语，这才不得不把池将军来为我们壮光的足迹，印刻在一三九系《池氏宗谱》、《桐柏池氏宗谱》及祖庙碑文《池庄赋》里。至前年，为采集桐池大事上谱列表，我率数人再到后池岗，聆听池大明复活了池峰城来此的英武言行。过几天，我独自又到这里请他落实池将军与池正文（由胞侄活养死葬）的相关细节。不仨月，池大明猝然谢世。池大明不在了，石拴马桩只能见小半截儿，池将军与我们的故事，还要以怎样的形式延续下去？偶尔不想多虑这些已经走远且不会回头的身影，可我的大脑，常常于此盘桓。

今年初，我在《长桌宴》的场地，与池峰城拴过战马来了个一句话的交集，为后来的行动先埋下小小的伏笔，也埋下种种的沟坎。常言恒常，事不过三，我已过四，再主张立池峰城纪念柱的意向一经群发，改过去请两桌“面上人”为之呼应的沿习，有“汗马”于公族巨项的两个族侄，虽没有当面敲“破锣”，背后即散布自视的无实际作用之论。在他们心目中，作用的价值应是肉眼可触及的。岂知正是看不到的作用，在主导着看得到的作用，如信念在主导着四肢去无畏拼搏奋战，精神在主导着置身更高理想层次。可在无利不起早的当今，谈这些多遭讥笑的无睹大道，倒不如讲讲张不了嘴儿的酸段子，或某名星的婚恋秘史。不提倡一下，会落“便宜怪”。说出去没人助劲儿，非但长脸，还有被“量识”的可能。尽管之前言必行，行必果，没有玩过“嘴子气”。可这一头弄不成，传到外边甚至会连累半拉县的码字者都是“瞎呼张”。若自信别人称谓的文人，最好别亮出需要筹资的“二维码”，奉献的“水滴筹”，自己觉得有用，就个人硬一口气撑起来吧，不管它有多长多粗，不管它有多沉多重。无非能意识到它所链接的远方，也许没有诗，没有彩虹，一定会有池将军的马蹄声急、赶汤赴火。还好，古言德不孤，今知答报者亦无独有偶，现族长池发权，诊所医师池俊，主动自愿捐款。至于进大石料的不确定性，议价的反反复复，信誉的叮叮当当，运卸的周周折折，雕刻的确确凿凿，基础的预预制制，厨房的红红火火，比池峰城来一趟还要不易。

三月二十七日，在家侄子们的表现，抖出抗日时期的劲儿，践行了没出钱要出力的承诺。再请勾机来池庄大门场子，从一边托起描好文字的芙蓉红石柱，竖定基坑之中，并没成就为此奔疲操劳的定心神针。天有不测风云，之前说妥的池波，峰城将军的孙子及代言人，突发特殊原因不能付约，河北省景县北屯池氏代表，由于在外被生计所迫也不能成行。二十九日，包组村干部受派询问明天的仪式是个啥规模，我告之两个字：从简。三十日的九点多钟，桐池各地代表已陆续报到，尤其随州私企二十三世池鹏兄弟，更是早早来到并祭祖。此时，周镇长在现场握着本人的手说：“今受此邀，非常荣幸！”我指着原拴马桩正南几米，立于堰边纪念柱前的路灯说：“你不仅点亮了池庄的夜空，更点亮了我们的内心，使我们不用抬头看明月，多看看池将军至此的化身吧。”他笑了，就让本人做待会儿的主持。村支书杨向明一到，就要安排来宾及领导们的午餐，哪能，毕竟池将军来此是于家之先，于族之例。十时二十九分，当我宣布鸣炮，两挂“长鞭”引发满场烟花爆竹，不分个儿地升空响亮，竟相迎接池将军在天的家国之灵。于是，我县文联李书斌主席，月河镇周正镇长，共同为“纪念抗日名将池峰城来桐柏联宗八十周年”揭柱，也依次讲到，池峰城将军来桐柏联宗，不仅联的是家族的根系，更是民族的大义，籍此凝华以勉励池氏后人。之间，列席的南阳市民间艺术家协会副主席李修对，不禁激情澎湃地朗诵了他的诗作《池峰城将军赞》：

中华将星池峰城，神人鏖战有威名。

当年血战台儿庄，曾使倭寇魂魄惊。

枪林弹雨何所惧？英雄虎胆贯长虹。

血花飞溅不惜死，豪气冲天报鬼雄。

抗战决心比天高，为国杀敌显神勇。

捷报传来留青史，功勋昭昭人钦敬。

八十年前来联宗，蠲免征粮恤百姓。

报国精神今常在，激励后人壮国风。



2023年4月15完稿于国家安全日

摘自大型散文集《池庄》之《全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