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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 池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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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3-29 00:00:18 | 只看该作者 |只看大图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池莉:烦恼人生

烦恼人生
文 | 池莉
早晨是从半夜开始的。
昏蒙蒙的半夜里“咕咚”一声惊天动地,紧接着是一声恐怖的号叫。印家厚一个惊悸,醒了,全身绷得硬直,一时间竟以为是在噩梦里。待他反应过来,知道是儿子掉到了地上时,他老婆已经赤着脚窜下了床,颤颤地唤着儿子。母子俩在窄狭拥塞的空间撞翻了几件家什,跌跌撞撞扑成一团。
他该做的本能的第一件事是开灯,他知道,一个家庭里半夜发生意外,丈夫应该保持镇定。可是灯绳却怎么也摸不着!印家厚哧哧喘着粗气,一双胳膊在墙壁上大幅度摸来摸去。老婆恨恨地咬了一个字:“灯!”便哭出声来。急火攻心,印家厚跳起身,踩在床头柜上,一把捉住灯绳的根部用劲一扯,灯亮了,灯绳却也断了。印家厚将掌中的断绳一把甩了出去,负疚地对着儿子,叫道:“雷雷!”
儿子打着干噎,小绿豆眼瞪得溜圆,十分陌生地望着他,他伸开臂膀,心虚地说:“怎么啦?雷雷,我是爸爸哟!”老婆挡开了他,说:“呸!”
儿子忽然说:“我出血了。”
儿子的左腿有一处擦伤,血从伤口不断沁出。夫妻俩见了血,都发怔了。总算印家厚先摆脱了怔忡状态,从抽屉里找来了碘酒,棉签和消炎粉。老婆却还在发怔,眼里蓄了一包泪。印家厚利索地给儿子包扎伤口,在包扎伤口的过程中,印家厚完全清醒了,内疚感也渐渐消失了。是他给儿子止的血,不是别人。印家厚用脚把地上摔倒的家什归拢到一处,床前便开辟出了一小块空地,他把儿子放在空地上,摸了摸儿子的头,说:“好了。快睡觉。”
“不行,雷雷得洗一洗。”老婆口气犟直。
“洗醒了还能睡吗?”印家厚软声地说。
“孩子早给摔醒了!”老婆终于能流畅地说话了:“请你走出去访一访,看哪个工作了十七年还没有分到房子。这是人住的地方?猪狗窝!这猪狗窝还是我给你搞来的!是男子汉,要老婆儿子,就该有个地方养老婆儿子!窝囊巴叽的,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算什么男人!”
印家厚头一垂,怀着一腔辛酸,呆呆地坐在床沿上。
其实房子和儿子摔下床有什么联系呢?老婆不过是借机发泄罢了。谈恋爱时的印家厚就是厂里够资格分房的工人之一,当初他的确对老婆说过只要结了婚,就会分到房子的。他夸下的海口,现在只好让她任意鄙薄。其实当初是厂长答应了他的,他才敢夸那海口。如今她可以任意鄙薄他,他却不能同样去对付厂长。
印家厚等待着时机,要制止老婆的话闸必须是儿子。趁老婆换气的当口,印家厚立即插了话:“雷雷,乖儿子,告诉爸爸,你怎么摔下来了?”
儿子说:“我要屙尿。”
老婆说:“雷雷,说拉尿,不要说屙尿。你拉尿不是要叫我的吗?”
“今天我想自己起来……”
“看看!”老婆目光炯炯,说:“他才四岁!四岁!谁家四岁的孩子会这么灵敏!”
“就是!”印家厚抬起头来,掩饰着自己的高兴。并不是每个丈夫都会巧妙地在老婆发脾气时,去平息风波的。他说:“我家雷雷是真了不起!”
“嘿,我的儿子!”老婆说。
儿子得意地仰起红扑扑的小脸,说:“爸爸,我今天轮到跟你跑月票了吧?”
“今天?”印家厚这才注意到已是凌晨四点缺十分了。 “对。”他对儿子说:“还有一个多小时咱们就得起床。快睡个回笼觉吧。”
“什么是——回笼觉?爸爸。”
“就是醒了之后又睡它一觉。”
“早晨醒了中午又睡也是回笼觉吗?”
印家厚笑了。只有和儿子谈话他才不自觉地笑。儿子是他的避风港。他回答儿子说:“大概也可以这么说。
“那幼儿园阿姨说是午觉,她错了。”
“她也没错。雷雷,你看你洗了脸;清醒得过分了。”
老婆斩钉截铁地说:“摔清醒的!”话里依然含着寻衅的意味。
印家厚不想一大早就和她发生什么利害冲突。一天还长着呢,有求于她的事还多着。他妥协地说:“好吧,摔的。不管这个了,都抓紧时间睡吧。”
老婆半天坐着不动,等印家厚刚躺下,她又突然委屈地叫道:“睡!电灯亮刺刺的怎么睡?”
印家厚忍无可忍了,正要恶声恶气地回敬她一下,却想起灯绳让自己扯断了。他大大咽了一口唾沫,爬起来……
在电灯黑灭的一刹那,印家厚看见手中的起子寒光一闪,一个念头稍纵即逝。他再不敢去看老婆,他被自己的念头吓坏了。
当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发现黑暗原来并不怎么黑。曙色已朦胧地透过窗帘,大街上已有忽隆隆开过的公共汽车。印家厚异常清楚地看到,所谓家,就是一架平衡木,他和老婆摇摇晃晃在平衡木上保持平衡。你首先下地抱住了儿子,可我为儿子包扎了伤口。我扯断了开关,我修理,你借的房子,你骄傲。印家厚异常地酸楚,又壮起胆子去瞅起子。后来天大亮了,印家厚觉得自己做过一个关于家庭的梦,但内容却实在记不得了。
还是起得晚了一点。
八点上班,印家厚必须赶上六点五十分的那班轮渡才不会迟到。而坐轮渡之前还要乘四站公共汽车,上车之前下车之后还要各走十分钟的路程。万一车不顺利呢?万一车顺利人却挤不上呢?不带儿子当然就不存在挤不上车的问题,可今天轮到他带儿子。印家厚打了一个短短的呵欠后,一边飞快地穿衣服一边用脚摇动儿子。“雷雷!雷雷!快起床!”
老婆将毛巾被扯过头顶,闷在里头说:“小点声不行吗?”
“实在来不及了。”印家厚说,“雷雷叫不醒。”
印家厚见老婆没有丝毫动静,只得一把拎起了儿子。“喂,你醒醒!快!”
“爸爸,你别搡我。”
“雷雷,不能睡了。爸爸要迟到了,爸爸还要给你煮牛奶。”印家厚急了。
公共卫生间有两个水池,十户人家共用。早晨是最紧张的时刻,大家排着队按顺序洗漱。印家厚一眼就量出自己前面有五六个人,估计去一趟厕所回来正好轮到。他对前面的妇女说:“小金,我的脸盆在你后边,我去一下就来。”小金表情淡漠地点了点头,然后用脚勾住地上的脸盆,准备随时往前移。
厕所又是满员。四个蹲位蹲了四个退休的老头。他们都点着烟,合着眼皮悠着。印家厚鼻孔里呼出的气一声比一声粗。一个老头嘎嘎笑了:“小印,等不及了?”
印家厚勉强吭了一声,望着窗格子上的半面蛛网。老头又嘎嘎笑:“人老了什么都慢,再慢也得蹲出来,要形成按时解大便的习惯。你也真老实到家了,有厂子的人不留到厂里去解呀。”
屁!印家厚极想说这个字可他又不想得罪邻居,邻居是好得罪的么?印家厚憋得慌,提着双拳正要出去,后边响起了草纸的揉搓声,他的腿都软了。
返回卫生间,印家厚的脸盆刚好轮到,但后边一位已经跨过他的脸盆在刷牙了。印家厚不顾一切地挤到水池前洗漱起来。他没工夫讲谦让了。被挤在一边的妇女含着满口牙膏泡沫瞅了印家厚一眼,然后在他离开卫生间时扬声说:“这种人,好没教养!”
印家厚听见了,可他希望他老婆没听见。他老婆听见了可不饶人,她准会认为这是一句恶毒的骂人话。
糟糕的是儿子又睡着了。
印家厚一迭声叫“雷雷”。一面点着煤油炉煮牛奶,一面抽空给了儿子的屁股一巴掌。
“爸爸,别打我,我只睡一会儿。”
“不能了。爸爸要迟到了。”
“迟到怕什么。爸爸,我求求你。我刚刚出了好多的血。”
“好吧,你睡,爸爸抱着你走。”印家厚的嗓子沙哑了。
老婆掀开毛巾被坐起来,眼睛红红的。“来,雷雷,妈妈给你穿新衣服。海军衫。背上冲锋枪,在船上和海军一模一样。”
儿子来兴趣了:“大盖帽上有飘带才好。”
“那当然。”
印家厚向老婆投去感激的一瞥,老婆却没理会他。趁老婆哄儿子的机会,他将牛奶灌进了保温瓶,拿了月票、钱包、香烟、钥匙和一本小说。
老婆拿过一筒柠檬夹心饼干塞进他的挎包里,嘱咐和往常同样的话:“雷雷得先吃几块饼干再喝牛奶,空肚子不能喝牛奶。”说罢又扯住挎包塞进一个苹果,“午饭后吃。”接着又来了一条手帕。
印家厚生怕还有什么名堂,赶紧抱起儿子:“当兵的,咱们快走吧,战舰要启航了。”
儿子说:“妈妈再见。”
老婆说:“雷雷再见!”
儿子挥动小手,老婆也扬起了手。印家厚头也不回,大步流星汇入了滚滚的人流之中。他背后不长眼睛,但却知道,那排破旧老朽的平房窗户前,有个烫了鸡窝般发式的女人,她披了件衣服,没穿袜子,趿着鞋,憔悴的脸上雾一样灰暗,她在目送他们父子,这就是他的老婆。你遗憾老婆为什么不鲜亮一点吗?然而这世界上就只她一个人在送你和等你回来。
机会还算不错。印家厚父子刚赶到车站,公共汽车就来了。
这辆车笨拙得像头老牛,老远就开始哼哼叽叽。车停了,但人多得开不了门。顿时车里车外一起发作,要下车的捶门,要上车的踢门。印家厚把挎包挂在胸前,连儿子带包一齐抱紧。他像擂台上的拳击家不停地跳跃挪动,观察着哪个门好上车,哪一堆人群是容易冲破的薄弱环节。
售票员将头伸出车窗说:“车门坏了。坏了坏了。”
车启动了,马路上的臭骂暴雨般打在售票员身上。骂声未绝,车在前面突然煞住了。“哗啦”一下车门全开,车上的人带着参加了某个密谋的诡笑冲下车来,等车的人们呐喊着愤怒地冲上前去。印家厚是跑月票的老手了,他早看破了公共汽车的把戏,他一直跟着车小跑。车上有张男人的胖脸在嘲弄印家厚,胖脸上嘬起嘴,做着唤牲口的表情。印家厚牢牢地盯着这张脸,所有的气恼和委屈一起膨胀在他胸里头。他看准了胖脸要在中门下,他候在中门。好极了!胖脸怕挤,最后一个下车,慢吞吞好像是他自己的车。印家厚从侧面抓住车门把手,一步蹬上车,用厚重的背把那胖脸抵在车门上一挤,然后又一揉,胖脸啊呀呀叫唤起来,上车的人不耐烦地将他扒开,扒得他在马路上团团转。印家厚缓缓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车下的一切甩开了,抬头便要迎接车上的一切。印家厚抱着孩子,虽没有人让座但有人让出了站的位置,这就够令人满意了。印家厚一手抓扶手,一手抱儿子,面对车窗,目光散淡。车窗外一刻比一刻灿烂,朝霞的颜色抹亮了一爿爿商店。朝朝夕夕,老是这些商店。印家厚说不出为什么,一种厌烦,一种焦灼却总是不近不远地伴随着他。此刻他只希望车别出毛病,快快到达江边。
儿子的愿望比父亲多得多。
“爸爸,让我下来。”
“下来,闷人。”
“不闷。我拿着月票,等阿姨来查票,我就给她看。”
旁边有人称赞说这孩子好聪明,儿子更是得意非凡,印家厚只得放他下来。车拐弯时,几个姑娘一下子全倒过来。印家厚护着儿子,不得不弯腰拱肩,用力往后撑。一个姑娘尖叫起来:“呀——流氓!”印家厚大惑不解,扭头问:“我怎么你了?”不知哪里插话说:“摸了。”
一车人都开心地笑了。姑娘破口大骂,针对印家厚,唾沫喷到了他的后颈脖子。一看姑娘俏丽的粉脸,印家厚握紧的拳头又松开了。父亲想干没干的事,儿子倒干了。儿子从印家厚两腿之间伸过手去朝姑娘一阵拳击,嘴里还念念有词:“你骂!你骂!”
“雷雷!”印家厚赶快抱起儿子,但儿子还是挨了一脚。这一脚正踢在儿子的伤口上。只听雷雷半哀半怒叫了一声,头发竖起,耳朵一动一动,扑在印家厚的肩上,啪地给了那姑娘一记清脆的耳光。众目睽睽之下,姑娘怔了一会儿,突然嘤嘤地哭了。
父子俩获得全胜下车。儿子非常高兴,挺胸收腹,小屁股鼓鼓的,一蹦三跳。印家厚耷头耷脑,他不知为什么不能和儿子同样高兴。
上了轮渡就像进了自家的厂,全是厂里的同事。
“嘿,又轮到你带崽子了。”
“嗯。”
自然是有人让出了座位。儿子坐不住,四处都有人叫他逗他。厂里一个漂亮的女工,刚刚结婚,对孩子有着特别的兴趣,雷雷对她也特别有好感,见了她就偎过去了。女工说:“印师傅,把印雷交给我,我来喂他喝牛奶。”
印家厚把挎包递过去,拍拍巴掌,做了几下扩胸运动,轻松了。整个早晨的第一下轻松。
有人说:“你这崽子好眼力。”
“嗯。”印家厚说。
“来,凑一圈?”
“不来。我是看牌的。”印家厚说。
一支烟飞过来,印家厚伸手捞住,用唇一叼,点上了火。汽笛短促地“呜呜”两声,轮船离开趸船漾开去。
打牌的圈子很快便组合好了,大家各自拿出报纸杂志或者脱下一只鞋垫在屁股底下。甲板顿时布满一个接一个的圈子。印家厚蹲在三个圈子交界处看三面的牌,半支烟的工夫,还没有看出兴趣来,他走开了。有段时间印家厚对扑克瘾头十足,那是在二十五岁之前。他玩牌玩得可精,精到只赢不输,他自以为自己总也有一个方面战无不胜。不料,一天早晨,也就是在轮渡的甲板上,几个不起眼的人让他输了。他突然觉得扑克索然寡味,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从此便不再玩牌。偶尔看看,只看出当事者完全是迷糊的,费尽心机,还是不免被运气捉弄。看那些人被捉弄得鬼迷心窍,嚷得脸红脖子粗,印家厚不由得直发虚。他想他自己从前一定也是这么一副蠢相。他妈的,世界上这事!——他暗暗叹息一阵。
雷雷的饼干牛奶顺利地进了肚子,乖乖地坐在一只巴掌大的小小折叠椅上听那位漂亮女工讲故事。他看见他父亲走过来就跟没看见一样。印家厚冷冷地望了儿子好一会,莫名的感伤的情绪和喷出的轻烟一样漫开去。
印家厚朝周围撒了一圈烟作为对自己刚上船就接到了烟的回报。只要他抽了人家的烟他就要往外撒烟,不然像欠了债一样。撒烟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神情满不在乎,动作大方潇洒,他心里一阵受用——这常常只是在轮渡上的感觉。下了船,在厂里,在家里, 在公共汽车上,情况就比香烟的来往复杂得多,也古怪得多,他经常闹不清自己是否接受了或者是否付出了。这些时候,他就让自己干脆别想着什么接受付出,认为老那么想太小家子气,吞吐量太窄,是小鸡肚肠。
长江正在涨水,江面宽阔,波涛澎湃。轮渡走的是下水,确实是乘风破浪的味道。太阳从前方冉冉升起,一群洁白的江鸥追逐着船尾犁出的浪花,姿态灵巧可人。这是多少人向往的长江之晨,船上的人们却熟视无睹。印家厚伏在船舷上吸烟,心中和江水一样茫茫苍苍。自从他决绝了扑克,自从他做了丈夫和父亲,他就爱伏在船舷上,朝长江抽烟,他就逐渐逐渐感到了心中的苍茫。
小白挤过来,向印家厚要了一支烟。小白是厂办公室的秘书,是个愤世嫉俗的青年,面颊苍黄,有志于文学创作。
“他妈的!”小白说,“你他妈裤子开了一条缝。这,好地方,大腿里,还偏要迎着太阳站。”
印家厚低头一看,果然里头的短裤都露出了白边。早晨穿的时候是没缝的,有缝他老婆不会放过。是上车时挤开的。
“挤的,没办法。”印家厚说,“不要紧,这地方男人看了无所谓,女人又不敢看。”
“过瘾。你他妈这语言特生动。”小白说。
靠在一边看报的贾工程师颇有意味地笑了。他将报纸折得整整齐齐装进提包里,凑到这边来。
“小印,你的话有意思,含有一定的科学性。”
“贾工,抽一支。”
“我戒了。”
小白讥讽:“又戒了?”
“这次真戒。”贾工掏出报纸,展得平平的,让大家看中缝的一则最新消息:香烟不仅含尼古丁、烟焦油等致癌物质,还含放射线。如果一个人一天吸一包烟,就相当于在一年之内接受二百五十次胸透。
贾工一边认真地折叠报纸一边严峻地说:“人要有一股劲,一种精神,你看人家女排,四连冠!”
印家厚突然升起一股说不清的自卑感,他猛吸一口烟,让脸笼罩在蓝雾里边。
小白说:“四连冠算什么?体力活,出憨劲就成。曹雪芹,住破草棚,稀饭就腌菜,十年写成《红楼梦》,流传百世。”
有人插进来说话了:“去蛋!什么体力脑力,人哪,靠天生的聪明,玩都玩得出名堂来。柳大华,玩象棋,国际大师称号,有什么比国际大师更中听?”
争论范围迅速扩大。
“中听有屁用!人家周继红,小丫头片子,就凭一个斤斗往水里一栽:一块金牌,三室一厅房子,几千块钱奖金。
印家厚叭叭吸烟,心中愈发苍茫了。他愤愤不平的心里真像有一江波涛在里面鼓动,同样都是人。都是人!
小白不服气,面红耳赤地争辩道:“铜臭!文学才过瘾呢。诗人,诗。物质享受哪能比上精神享受。有些诗叫你想哭想笑,这才有意思。有个年轻诗人写了一首诗,只一个字,绝了!听着,题目是《生活》,诗是:网。绝不绝?你们谁不是在网中生活?”
顿时静了。大家互相淡淡地没有笑容地看了看。
印家厚手心一热,无故兴奋起来。他说:“我倒可以和一首。题目嘛自然是一样,内容也是一个字——”
大家全盯着他。他稳稳地说:“——梦。”
好!好!都为印家厚的“梦”叫好。以小白为首的几个文学爱好者团团围住他,要求与他切磋切磋现代诗。
轮渡兀然一声粗哑的“呜——”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船在江面上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向趸船靠拢。印家厚哈哈笑了,甩出一个脆极的响指。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比别人高一等,他印家厚也不比任何人低一级。谁能料知往后的日子有怎样的机遇呢?
儿子向他冲过来,端来冲锋枪,发出呼呼声,腿上缠着绷带,模样非常勇猛。谁又敢断言这小子将来不是个将军?
生活中原本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一个多么晴朗的五月的早晨!
“如果一个事物一个人,
让你觉得眼花缭乱,
那么大概率是错的、假的、低劣的。
最了不起的人和事,
都简洁而优雅,朴素到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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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没有轻视男性”,“我的小说,一半写女人,一半写男人”

提问:

您好,我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我想问一下,我看了您的很多著作,我非常喜欢您作品当中质朴的生活。我也是湖北人,在武汉读了大学。您的作品越来越关注女性,我想问一下,您怎么样看待当代女性的生存呢?谢谢。

池莉:

其实我的小说掰开来算,一半写女人,一半写男人。在《所以》里面也至少出现了三个主要的男人,下一个长篇会用男人为主角。其实我想要表达一个完整的世界,可能是男性、女性都很重要,两性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但是你的问题还是很好的,我自己本身作为一个女性作家,我真的免不了还是要关注女性,现场在座的男性作者,待会儿你们有什么看法,你们可以直言,我在网上看到有读者评论《所以》对男性有轻视的感觉。我客观地讲,新中国建立到现在,我觉得女人应该比男人承受了更多的政治压力、社会压力、家庭压力和整个环境的压力,在她们身上表出更多的坚韧、勤劳、忍耐和这种奋斗的精神。所以当然也很可爱,有的时候会很愚昧、很冲动、很感性,有的时候一根筋,为自己的生命犯下自己都不可原谅的错误,但是一切都是可爱的。所以我可能更关注女性,但是我没有给女性指一条道路,我们怎么办?我们的明天怎么办?我们的命运怎么办?我想命运就是命运,让命运决定我们自己的命运。  
——池莉读者见面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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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土地,就会有足迹

池莉

我走了那一步,
它使我的良心
感到了
永远的欣慰。
——小说中一个人物今天的话
一段开场

教训多得溢出来了:忠心耿耿的保管员朱老头为了守住队屋门口那棵老梨树上的大
甜梨,把竹床扛到梨树下过夜。半夜里,悄悄摸过来几个人,连竹床带朱老头一起给移
到了旁边的圆口粪坑上,梨树枝摇动的声音惊醒了朱老头,他赶紧翻身下床——咕咚一
声,朱老头溜到粪坑里了。牛粪像泥沼一样软软陷住了保管员的腿。
“救命啊——”保管员嘶叫。
几条人影轻飘飘打他面前过,嚼着梨,叽叽哝哝笑,说:“……不要紧,不深……”
“稍稍冷静一点儿,就爬上来了……”
咳咳,听声音还有女的,这不是知识青年会是谁?
自从知识青年下放到这里以来,朱滩大队三天两头丢鸡;河湾里的菱角说是明天可
以摘了,可一夜之间全没了,就像自动沉到河底去了。还有,知识青年们的肚皮大得无
边——“队长,没米下锅哪。”他们说。可是每人每月定量是足足五十斤大米,外加分
些红苕、土豆什么的;他们烧柴就像烧窑,一个姑娘洗几根头发要用杀一头猪的开水,
咳咳!
朱滩大队分管知青的副书记在公社死乞白赖争招工名额,说他们大队的知青能吃大
苦耐大劳,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心红眼亮政治觉悟高(事实上也如此,他们在
白天干得的确不错)等等,到底让公社领导听进去了。几次招工,公社高抬了贵手——
都走了,县城的和武汉市的都走了。那些年轻人高兴得把衣服,除了身上穿的之外,统
统送给了农民,而朱滩大队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一夜之间少了六十多只老母鸡。够了!
朱滩安宁了一年多。
这是一九七五年,正月十五刚过。几天的小雨一停,冷风一吹,成了冰凌世界;四
处都是亮晶晶、光溜溜的,杨柳枝不胜重裹,喳喳折断了腰。
公社的通讯员小黑子骑自行车到朱滩来,一路数不清摔了多少跤。他闯进炉火熊熊
的大队部干部办公室,把正在研究工作的干部们吓得一跳。
“这么冷的天气,你来干嘛?”
“就是!芝麻大点儿事也是紧急任务,盖个红巴巴,叫人跑断腿……”小黑于通红
的鼻尖差点掉出了一颗清亮的鼻涕珠子。
“搞水利?”
“民兵训练?打靶?”人们猜测。
“别慌,呃,让我先暖和过来……也没什么,要你们——接受几个知识青年。”
“啊!”老保管员瞪圆了眼睛。
“公社党委根据上头的精神决定,”小黑子一边掏文件一边扼要地流水一般地背着
文件内容,“……因为朱滩管理知青有方,曾取得过很大成绩;又因为本公社各大队湖
多田远居住分散,招工后剩下的知青分散住在各个大队不……不太好吧,所以,要把他
们集中在几个大队。其中有五个分到朱滩。过了春节,即来报到。……都是本县城的……
表现还可以。”
老保管嘟嚷道:“春节早过啦,这也该有个期限:过期作废。”
书记沉着脸说:“在各大队有什么不大好?什么意思?应该自食其果嘛。”
小黑于招手让大伙凑近点儿,透露了一个不可外传的消息,说有一个女知青一个人
住一间屋以后,就勾引了一个公社干部陪她过夜。这是不是不太好?出了问题谁负责?
最后,小黑子的一句话擂到了每个人的心窝里,“看好吧,这个丫头可是分到你们这里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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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憾事

作者:池莉

女人爱服装,这是毫无道理可讲的天经地义的定理。

当一个女人由一个小女孩子变成少女的时候,她像刚剥出的新鲜玉米那么美好,
肢体柔软,肌肉匀称,皮肤跟打了蜡似的闪动着光泽。然而,她没钱。她只能穿妈
妈做的泡泡纱连衣裙。这类服装总是不太合身,因为妈妈故意裁大了裙子的腰身,
免得女儿过早地暴露曲线。

假如少女有供自己支配的大笔钱,可她又没有对服装的感觉,在服装商店里,
她眼花缭乱,右瞧右瞧,认为商店里的服装都挺漂亮,可就是拿不准自己穿哪一件
好。少女于是就往大街上看,大街上流行什么她就穿什么。

女人对服装的感觉是需要时间、环境、见识和爱情来唤醒的。服装有质地、颜
色、款式和做工的要求,最重要的要求则凌驾于以上四种要求,那就是对自己与哪
一种服装相和谐准确判断。绝大多数女人在这一点上马失前蹄,不是过高地估计了
自己就是过于自卑了。

纵然女人对服装的感觉般般齐全,她却已经失去了一生中最佳的身段和肌肤。
为了弥补身段和肌肤的缺陷,对服装的要求就更高一筹,需要的将是一流的质地精
细的做工和毫不含糊的独特颜色搭配。那么这种服装肯定价格昂贵,女人还是没有
钱。

也许过若干年,女人有钱了,但是一个女人若能赚足可以随意购买昂贵服装的
钱,那这个时候的女人且不说身段与肌肤已经何等悲哀,单是心情就没了。任何服
装穿在一具冷若生铁的躯体上都不可能有什么美感。难道一个像男人一样奋斗过来
的女人——无疑是一个历经了沧桑的女人,还会有多少柔情与希望吗?

不同种族的女人都有她们最合适的服装。对于中国女人来说,恐怕旗袍还是最
美好的。

黄皮肤黑头发削瘦身材的中国女人被一袭旗袍勾勒得亭亭玉立,仪态万方。但
是,在过去的岁月,女人的旗袍遇上了连年的战火。兵荒马乱,动不动就必须抱头
鼠窜,女人只好割爱,穿上男人穿的长裤子。

服装是要有环境才能够讲究的。问题是这个地球的大大小小的环境全由男人在
制造和操纵。而男人归根结底是厌恶女人的服装的。他们的眼睛仿佛X 光,看女人
看不见服装只能看见纯粹的女人。

因此,新中国成立后,女人也没能对服装有所要求。她们随着政治运动而改换
服装。在这个年代,女人唯一的反抗只是在灰蓝色外衣的领口翻出花色鲜艳的衬衣
领子。实际上里面的衬衣并不鲜艳,领子只是一副假领。女人找了一个借口告诉社
会:假领只是为了保护外衣不沾灰尘。

现在国门开了,世界各种服装都进入了中国。可是这又有什么用?结果只是中
国服装行业阵脚大乱,到处是短腿肥腰的萝卜裤,女人还是寻找不到自己想要的服
装。

让女人不爱服装是不可能的。让女人既年轻又有钱,既有钱又有感觉,既有感
觉又有心情,既有心情又赶上好年月,既赶上好年月又父母双全,既父母双全又有
称心如意的郎君,即有称心如意的郎君又有住房媒气小保姆,即有以上一切,又是
个有成就的穿了服装有地方展示的名女人,这也是不可能的。

只有感叹一句:女人是服装的奴隶,服装是女人的终生之憾
“如果一个事物一个人,
让你觉得眼花缭乱,
那么大概率是错的、假的、低劣的。
最了不起的人和事,
都简洁而优雅,朴素到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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