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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 池宜滚:母亲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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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17 15:04: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池宜滚:母亲的茶

作者:池宜滚
来源:福州日报
时间:2021.12.27

微信图片_20221217150051.jpg
赖璇莉/图

茶贯穿母亲的一生,她种茶、炒茶、喝茶,也给我们泡茶、送茶。茶便也成了我们的“母亲味道”和至深眷恋。

小时候,茶是全家的唯一饮品。早晨起来,从最老的爷爷到最小的我,各捧一杯热茶,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外出干活前,母亲总是把茶壶和所有的杯子都泡满茶,这样劳动中和收工后都有温凉的茶可喝。家里来客人了,得第一时间递上一杯热腾腾的茶,这是母亲历来要求我们的待客之道。客人浅呷一口,眼睛一亮:“这茶好清气!”“清气”一词是有内涵的,是说茶制得好,储存得好,保留了十足的原韵原味。水得是山间清泉,无杂质异味;壶得是一贯烧水的,没有锈味或油气。如此,“清气”便成了很高的赞誉,明面上赞茶赞水,话底里却是对一个女人爱干净、会治家的高级肯定。

母亲一直按“清气”的标准治茶。好地与好时是好茶的基础,老家海拔800米以上,有霜期3个月,云雾期4个多月,零工业的环境,着实是产好茶的摇篮。清明节前后,憋了一个冬季的茶,应合万物复苏的节奏,强力萌发,满是生机。母亲瞄着茶叶的长势,应时而动,堪采则采,晴天也好,雨天也罢,一顶斗笠,一个竹篮,长成一株采一株,不急不慢又不舍不弃,从采摘到炒成,一天仅生产两三斤干茶叶。母亲制的茶,一直是村里的标杆,长期有人订购。母亲曾说,每年的这个时节,她是有“工资”的,话里满是自信和骄傲。便是这“工资”,包含着我们的学费和衣食住行。

母亲的茶,是“自然”茶。清明之前的茶俗称“明前茶”,社会认可度较高。但母亲从不赶“清明”,更多的是顺其自然。对气候的感应,茶比人灵敏准确,如果春暖得早,清明前就可采制;如果春寒持续,采制期就延后。母亲奉行的好茶叫“头季茶”,反正一年就一茬,什么时候长好,什么时候采收。她固然知道,如果上一年夏季不采,入冬前再施点化肥,来年“出茶”就会早一些,价格也会好一点,但她却拒绝这么做。她只是一个传统的农妇,业余的茶农,对茶顺应多于干预,这是她与茶之间的无声约定。

母亲的茶,是“古板茶”。她有自己的制茶原则:第一是坚决不晒。不论天气多晴好,杀青(初炒揉制)后的茶叶,最多放在遮阳通风的地方晾,坚决不见阳光(晒过的容易变味),宁可晚上多花时间翻炒。第二是坚决不过夜。当天采的一定当天炒完,不论晚上多迟,都要做到成品。第三是“专”。炒茶用专门的一口锅,不煮菜,不沾油,烧火只用油茶籽的干壳,烟不大,火力适中,炒的节奏在她控制之中。我常郁闷,这“土茶”又不值几个钱,何必如此较真。母亲却说,她只是感觉要对得起茶,没想钱不钱的事。反倒是我俗气了!

母亲的茶,也是“低效”茶。母亲种的茶树,品种不一,既有祖上老茶桩的枝条扦插的,又有后期村集体引进的新品种。不同批次,不同品种,无区分地混种在一起,萌发时间、成长进度、采摘期先后不一。茶园粗放经营,茅草伴生,刺莓交织,只刈除,不灭杀,相当荒芜,且放任茶树自然生长,从不修剪,旁逸斜出,高低错落,采摘大为不便。但多年来,母亲反倒摸索出自己的采茶节奏。哪几棵早,哪几棵晚,心里有一本账,约会似的准时。母亲干其他农活,经常起早摸黑,赶早赶快,但在茶叶一事上,定时定量得很分明,先长好的先采,慢长的也总轮得到,这是她最讲尺度、最精细对待的一件事。

只是如今再也喝不到母亲的茶了。去年,母亲病重,渐至不起,看着茶叶一片茂盛,却有心无力。她不止一次地对我们念叨:“可惜了好茶!”我们只能背过身去,悄然拭去满眶的眼泪。弥留之际,母亲最大的心愿是狠狠地灌一杯自家新茗沏泡的热茶。然而,每次尝试,换来的总是剧烈呕吐,这竟成她的未遂遗愿。

母亲走后,家里的茶园便荒废了,母亲的茶绝版了……

http://mag.fznews.com.cn/h5/fzrb ... _20211227_007_2.htm


“如果一个事物一个人,
让你觉得眼花缭乱,
那么大概率是错的、假的、低劣的。
最了不起的人和事,
都简洁而优雅,朴素到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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