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宜滚：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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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亲

作者：池宜滚
来源：福州日报
时间：2021.8.10

母亲过世后，父亲一个人住在深山老家，他成了我最重要的牵挂。母亲在的时候，我习惯每天傍晚打电话问安。当年加亲情套餐的时候，我和哥哥各加了父母一方。我总是打母亲的手机，有时候说着说着，也会传来父亲的插话，原来他们始终用免提共享子女们的电话。

母亲十八岁嫁给父亲，他们结婚五十年。关于夫妻之道，父亲常提起宋名相吕蒙正的一个故事。吕受穷时期，偶得一瓜，立于桥上，一掰为二，却失手坠了其一于江中，便将仅余的一半再与妻对分共享。父亲便照此与母亲“对等”一生。据说旧宅后院有一棵桃树，父亲年轻时时常偷偷摸摸地摘两个回来，和母亲一人一个。夏天捕蝉，也要捕上一对，关在床前桌的抽屉里，蝉声半夜大噪，成为隔墙邻居打趣他们的“梗”。

母亲自小丧父，少年丧母，成长之路十分艰辛，加之一向体弱，从而养成了敏感小气的脾性。父亲一直包容忍让，这才成就了一生的恩爱。母亲去世后，在要烧的纸船前，父亲还在哭诉“下一生还作夫妻”的心曲。

他们也有闹僵的时候。最严重的一次是五年前的秋天。每年秋天，父母都会养一批鸡鸭，好在过年的时候给我们当“年货”，事情便出在雏苗上。母亲电话联系了一个卖家，说鸭子苗每只有一斤重，但父亲买回来的却只有八两。母亲责怪父亲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被人忽悠了，让父亲去退货。一来二往，吵到了上纲上线的地步。一气之下，母亲决定分开过，将一个电饭煲给父亲，让他自己煮了吃，自己则绝食了数餐。经我们支招，父亲坚持给她熬了几天粥，终于软化了母亲，两人又和好了。母亲故后，我在安慰父亲时，他仔细地提起了这事。有时候，相爱相杀，反倒成为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甚至想起就会微笑。

母亲的去世，一度造成我“傍晚七点钟”的彷徨。固定给她打电话的时间，却无处可以拨号，每当暮色初临便觉得伤感痛苦。为了解决这一情况，我将这通电话打给了父亲。父亲坚决留在和母亲曾经共同生活的老家，我便每天过问他的饮食起居。之前，他讲电话总是三言两语就挂了，现在却可以与我聊起三餐安排，一天干了什么，有没有客人来，菜园里有什么挂果了之类。我知道，他对我定时的电话也是有依赖、有等待的。

上次周末回家，陪了父亲两晚一昼。他扯到菜园的经营，说是荒废了可惜，但种植的动力不强，夏天蔬菜的产量不低，但他自己吃不了多少，送我们又远，有时候菜都老了，还没有等到我们回来，感觉很可惜。转而，他思维跳跃地对我说：“你哥一家也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我插的番薯都起蔓了，还除了两次草，应该也有二十来天了吧？”虽然父亲的计时模式有点奇葩，但我们总在不经意间又忽略他许久了。是呀，田园将芜胡不归？陌上花开胡不归？桂花香、杏叶黄了胡不归？父亲衰老胡不归？或许，父亲没有母亲细腻，但没有了母亲，他深埋心中的父爱也在越来越显性地释放，他也更加地需要我们关注、关心了。

上周末，父亲在电话中很仔细地问我什么时候有空，然后说要来城区看我。原因是今年的夏天热得张狂，他缺了短袖上衣，我便力挺他过来买衣服。预计他快到达的时间，我连续打了五个电话，都没有接听，我知道他耳力退得厉害，在车上听不到铃音，于是在他路过的公交站拦截。当我隔着车窗对他招手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神亮了，是一种安心与放松。我接过他拎的东西，一大兜茄子黄瓜佛手瓜。他把能摘的全摘了带来，只因我们说乡下的菜味道纯。这种“倾其所有，只为孩子”的事，以前是母亲说，父亲做；现在母亲不在了，父亲依然在做。他既做自己的，也在做母亲的那份。

最近父亲迷上了黄精。他说在家里看《西游记》，看见孙猴子冬天缺吃，就掘黄精果腹，却吃出了灵性；他说中药书上对黄精的描述也很神奇，是上佳补品。于是他就上山收罗，芽拿去菜园种植，老茎混入稀饭里煮，就连须根也用于泡茶。话后，他从包里掏出一袋晒干的切片，说给他的三个孩子都各分一些。有好的东西，总是想着孩子，总想着让他们公平地均沾，这就是父亲的心思。

昨晚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说家里刚下过一场不小的雷阵雨，焦渴的菜地得到了浇灌。他还不无庆幸地说，赶在大雨之前，给几样瓜蔓菜蔬都浇了农家肥，估计不几日就会结好多果实，到时候你刚好回来采摘。我回家是随机的，父亲却是倒计时的。是的，老爸，我周末就回家，看看您，再把所有可以收获的菜全带来。

家虽远，回则必至；父虽老，思之亦甜。人到中年，蓦然觉得，比以往更加依恋亲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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