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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民三:深切怀念池必卿同志
深切怀念池必卿同志
王民三
粉碎“四人帮”之后,中国要走什么路?朝何处发展?存在着“两个凡是”和拨乱反正的激烈交锋。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两个凡是”影响深远。记得时任贵州省委主要负责人在上任第一次大会讲话时就说:“对社会主义大干了还要大干,对资本主义大批了还要大批”,明显的是学大寨“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的老口号,这样的口号当时在全国是很普遍的。
在这种“左”倾路线下,贵州农村执行的还是一系列“左”的政策,表现在粮食工作上就是高估产、高征购。如对1977年征购任务,当时省委第一书记强调形势大好,力主多购粮食。而省委知情的许多同志却不赞成,我从农民实际负担能力考虑,收集了大量资料和数据,鼓起勇气给省委第一书记写了封建议信,陈述不能多购的种种因素,不料他当作否定大好形势和无组织无纪律的典型,大批特批长达一年多。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在贯彻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的常委扩大会上,省委第一书记转变了认识,做了自我批评,进行赔礼道歉,在书面总结报告上写道:“由于我们民主作风差,调查研究少,思想不解放,有些僵化,工作也出现了一些毛病,比如在粮食问题上,1977年粮食大丰收,但我们对贵州社员口粮水平低这一实际情况估计不足,征购多了一些,粮食增产了,社员生活没有多大改善。对这一问题,省粮食局提出过意见,我们不但不予采纳,反而认为是错误的,甚至进行批评,责成检讨。实践证明,他们的意见是正确的…”我感到,一位高级领导干部向下级干部认错是不多见的,是一种高风亮节的表现,我很敬佩。
在一次省委常委扩大会上,我作了关于贵州农村粮食征购历史情况的长篇发言,引起刚到任的省委第二书记池必卿极大关注,他只听不讲,在我发言的末尾只插了一句:“我们多年来都是对农民的剥夺。”有位学者评说这句话:“太真实,太中肯,太深刻,也太尖锐了。”
池必卿到贵州,正值我省粮食最困难的时期之一,正像中央领导同志所说:“是处在经济崩溃的边缘,粮食问题已成为牵动整个国民经济全局的大问题。”他还多次谈道:“中央领导同志十分关心贵州人民的吃饭问题。”(是胡耀邦向池转达邓小平意见)。据我回忆,在历届省委主要领导中,对粮食工作关注程度或直接过问,他是最多的一个。他曾规定,粮食工作有事可以直接找他。除经常开会研究工作而外,他曾两次找我长谈,每次都在三、四小时,看他对了解贵州粮食工作历史情况心切,我毫无顾虑,坦诚相见。对于1977年高征购问题,池必卿曾经在地委书记会上讲:“要深刻认识1977年多购了三亿斤粮食造成农民生活困难的教训,今后只能购14亿斤,可以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
新华社内参(104期)1979年12月对贵州工作的一篇评论,其中有池必卿同志深入农村进行大量调查研究,亲身感受和认识到极“左”路线给贵州造成的严重危害的内容,内参原文如下:
“四人帮”粉碎以后,由于省委一些领导同志,在两年多的时间内,对于林彪“四人帮”极“左”路线对贵州的祸害及其流毒的严重程度认识不足,路线不够端正,自觉不自觉地继续维护和执行了林彪“四人帮”时期一些“左”的东西,如在农村推行“三地”代耕、“穷过渡”、限制集市贸易和家庭副业;搞高指标高征购,加重农民负担致使贵州三年来的经济工作进展不快,多年来出现的经济困难改变不大,目前贵州老百姓吃粮仍十分困难。每年要国家调进10亿斤粮食,社员生活水平很低,平均口粮只有350斤。
今年以来,现在的省委主要领导同志,先后到基层进行了大量调查研究,对极“左”路线给贵州造成的严重危害有了切身感受和认识。
现在省委主管农业的同志认为:第一年(1977)还是执行了二十多年来“左”的那一套,工业上高指标,农业上高征购。“第二年,思想有了变化,经过激烈的思想交锋,开始感到再像去年那样搞下去不行了,但有些问题还在酝酿,处于拉锯阶段,工作也无大作为。今年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指引下,才进一步解放了思想,朝着贵州的实际前进了一步,省委对粮食高指标、高征购、三地代耕、穷过渡、限制贸易等做了自我批评。
当前农村群众主要有三怕:一怕征购任务变,丰收了又购过头粮。二怕自留地、家庭副业、集市贸易变。三怕包产到组责任制变。省委对这些问题都一一做了重申,明确了坚定态度。
在我的笔记中,多处记载着池必卿关于解放思想大胆改革的讲话,呼吁“允许改革不成功,不准许不改革”。要清除“左”的影响,要清除“句句是真理”的影响。针对干部中有宁“左”勿右的情况,指出:“要打破‘左倾'的紧箍咒”等等。他的改革胆略和勇气教育了广大干部,也使我深受触动。在粮食工作中,他大力支持若干改进和改革措施,特别是有利于改善民生的一些做法,他都热情鼓励。
首先是他对粮食高征购给农民带来严重困难,有深切了解和感受,一直坚持要把过高的粮食征购任务大幅度减下来,让农民休养生息,吃饱饭。1979年派我去京参加国务院召开的全国粮食会议,再三嘱托,要把贵州粮食紧张和农民的困难程度说清讲透。会议终于对贵州的困难做了特殊照顾,征购由17亿斤调整为13亿斤,减了4个亿。回省后向省委汇报,池必卿十分高兴地说:“民三在北京奋斗得不错,我就怕你在那里动摇。”减少4亿斤粮食征购,无疑对解决农民温饱、休养生息带来了福音。
第二,跳出统购统销僵化体制,采用市场调剂的形式,开辟了中粮价供应渠道。
城乡粮食供应,历来是凭证凭票,销得多,亏损越多,各方面关系紧张。而采取高于国家牌价低于市场价格制定一个中等价格,不凭票证敞开供应,可使平价销量减少,有利减少亏损。这个做法对于活跃市场、平抑市场价格、满足社会需求起了重大作用。当池必卿向来省视察工作的中央领导同志汇报此项改革时,中央领导同志予以充分肯定,并说:“我也想过这种办法,是一项很好的改革。”
第三,城镇居民口粮供应,取消了品种搭配制度。
随着粮食形势好转,取消了几十年的品种硬性搭配制度,改为自由选购,得到群众一致拥护。池必卿同志专门电话鼓励,说:“这是对几十年老做法的重大改革,群众一片欢呼声,深得民心,做得好。”
第四,提高居民食用油供应标准。
随着粮食形势逐步好转,带动了油料生产的大发展,出台了两一是将居民食用油供应标准,由几十年的四两标准(每人每月)提高到五两,报告国家主管部门,主管部门表示了不同意见。向池汇报,他说,群众生活太苦了,我们做临时措施吧,维持按五两不变。一位学者评说:“池必卿就是用临时措施'这个借口,顶住了上级粮食部门的‘不同意见’,维持了增加居民食用油供应量原议。这时候,他想到的,不是个人将承担什么责任,而是群众生活太苦了,有这样的态度,他才能成为改革开放的勇将吧。”
二是出台了居民可用节余的粮证和粮票兑换食用油的规定,群众很满意,此举受到省委领导表彰。池说:“就是要把工作做活嘛。”
第五,减少粮食亏损取得了较好成绩。
粮食企业亏损,是财政负担的大户。这是池必卿关注的一个重点,经常过问,多次责令研究减亏的措施。经过两年多的努力,减亏取得了很大成效,1983年《经济日报》发表了全国减亏公报,公布了全国29个省市中,有七个省减亏显著,减亏最多的是贵州,名列全国第一,一年减亏三千万元。池必卿甚为满意,召开了全省表彰大会,苏钢到会讲话,发了奖旗奖状,这其中包括池本人亲自帮助解决油菜籽的积压问题。
第六,1983年机构改革,一度决定粮食、商业、供销三合一,上报中央后,粮食部姜习部长电话告我,粮食工作任务很重,特别是贵州,建议粮食不合为好,要我向池必卿作亲自汇报。时隔三天,组织部通知,池已表态,粮食不合了。
第七,自力更生解决酿酒原料。
贵州茅台酒和中级名酒是贵州的优势,但所需原料(高粱)长期靠外省调进,增加了运费开支和粮食亏损。为了改变这种被动局面,建议提高本省高粱收购价,发展本地生产,把节约的运费开支用在提高收购价上,在汇报会上池表态认为是好主意,也是一种改革。
第八,适应油菜大发展的形势,力主建设大油厂。
1982年油菜籽收购量突然增加到九亿斤,农民增收显著。池在地书会上讲:“油料收购这么多,造成资金大量积压,解决加工外调已迫在眉睫,要大力支持粮食部门解决当前的困难。”他责成省政府和经委把建设22座大中型油脂加工厂当作紧迫任务,限期完成,建设进度不快,曾遭到他多次批评。
第九,对毕节贫困地区,试行特殊粮食政策。
高度集中的粮食管理体制,不利于发挥地方的积极性,对于毕节这样的贫困地区采取调拨包干,购销数量全由地区自主安排,权力放给地区,每年包干净调给13亿斤粮食,向省政府汇报后,张玉环同志通知我,已经请示池必卿,他完全同意。事隔一年之后,毕节李孝敬来电话,非常感谢省委、省政府对毕节的特殊政策,农村粮食形势很稳定,收到了明显效果。
1983年12月间,《贵州日报》发表了池必卿亲笔写的新闻报道:“我省粮食形势继续好转,粮食收购进度加快,销量减少,库存增多,集市贸易粮价下降,粮油亏损减少三千万元,粮食工作取得了大突破。”之后,《贵州日报》连续发表了六篇粮食工作改革的报导。
较早实行农村体制改革,推进包产到户,是池必卿同志在贵州的丰功伟绩,已载人史册。1982年6月3日地书会上他讲道:“各地区都要首先抓好粮食工作,我们搞包产到户就是为了解决粮食
问题。”
包产到户经受了1981年大旱灾的考验。当年55个县大旱灾,全省减产20亿斤,重灾区人口1000万人,绝收户300万人,除安排救灾措施和紧急调粮外,由于包产到户后农村生产余地多了,农民家底厚了,农村形势稳定,没再发生人口外流或上山挖野菜的现象。广大群众的呼声是“受灾不见灾”,是贵州多年来救灾史上最好的一年。
1981年我去江西拜访原省委副书记马继孔老领导(战争年代在冀鲁豫任专员),一见面他就滔滔不绝地谈起贵州,他说:“贵州池必卿的名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响遍了全国,我很佩服池必卿顶住压力的硬骨头精神,他为贵州人民立下了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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