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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 晃岩集(全22卷)池显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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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2 10:36:4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enloy83 于 2022-7-10 15:44 编辑


性耽山水生奇笔
——池显方的《晃岩集》

厦门有两处山岩名曰“晃岩”,一处是在如今名噪中外的旅游胜地鼓浪屿之日光岩,而另一处则位于同安汀溪的端山,两处晃岩皆与“一生好入名山游”的明末厦门文化名人池显方有缘。鼓浪屿日光岩的风光早为文人墨客所青睐,故有人以池显方有《晃岩集》而附会其曾栖居于此。实际上,池显方结庐之地乃同安端山。

《同安县志·名胜》记载:“晃岩在感化端山,距县北二十里。明邑人池显方辞荣入道,诛茅山栖,读书其地”。这里水绿山青、壑幽岩秀,“草木滋春气,山川媚晩晴。酒阑诗忽涌,涧瀑夹松声”(池显方《向则葵少府过晃岩惠诗赋答》),一派桃源人家,是隐居山林、读书吟咏之佳境。池显方于此拓园,以晃岩之“晃”字名其园,自号“晃园主人”,而其文集因名《晃岩集》。

池显方,字直夫,号玉屏,明代同安县中左所(今厦门岛)人。其祖池兆铭原籍长溪,永乐年间从征沙县寇,叙功永宁卫中左所总旗,遂为厦门人。池家为厦门望族、书香门第,子弟多有著作鸣世。其父池浴德,明嘉靖四十三、四十四年连捷进士,官至太常寺少卿,著有《空臆录》《怀绰集》等;其兄池显京,明万历三十七年举人,授和州知州,转怀庆同知,著有《迈征堂诗义》。池显方早年从师福建巡抚南居益。明天启四年赴应天府试,中举人。中举后,以母亲年迈不赴会试,而在同安端山结庐山栖,吟诗著书,参禅谈经。其平生好交游,“海内倾盖尽知交”,与书法家董其昌、史学家何乔远闽南名宦蔡复一、黄道周、蔡献臣等名流关系密切,与钟惺、谭元春等竟陵派诗人亦多交往,时时交相唱和。而汀溪旁的弯曲小道,更印满了曹荃、阙士琦、王忠孝、秦钟震、陈应瑞等四方名士的足迹。他们慕名而来,扫叶煮茶、吟诗作赋,给晃岩留下许多名篇佳作。榛榛莽莽的晃岩因之而“频放异光、烨煜岩际”。

池显方擅长诗文,一生作品颇丰,据《同安县志·艺文》所著录,有《晃岩集》、《玉屏集》、《南参集》、《澹远诗集》、《直夫偶抄》、《说诗》、《国朝仙传》二卷、《金刚演说》和《东山法语》,共九种,另有《说书》一种,在诸方志艺文中未见书目著录,仅有自撰序言存于《晃岩集》卷十二之中。

池显方的诸多作品,唯一存世的只有《晃岩集》,今可查见的有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自刻本,藏天津图书馆、浙江省图书馆和厦门市图书馆。后两个馆所藏的只是残本,浙江省馆藏的是一至十五卷,各卷品相较为完好;厦门市馆藏的是十一至二十二卷,但破损较为严重,因此,只有天津图书馆所藏的是完本,堪称海内孤本。该书共二十二卷,其卷一为四言古诗,卷二为五言古诗,卷三为七言古诗,卷四为五言律诗,卷五为七言律诗,卷六为五言排律,卷七为七言排律,卷八为五言绝句,卷九为七言绝句,卷十为六言诗,卷十一、十二为序,卷十三为传,卷十四、十五为记,卷十六为赞,卷十七为铭,卷十八为疏,卷十九为偈,卷二十为祭文,卷二十一、二十二为书。卷首有“崇祯辛巳夏”池显方所撰自序和无锡名士曹荃作于“崇祯壬午”的序。由此可知,该书乃池显方亲手编订,并于明崇祯十五年(1642年)付梓。

作为池显方的代表性作品集,《晃岩集》首先为我们展示了一个“性耽山水”的文士形象。池显方好游山水,曾陟武夷、游秦淮、登泰岱,留下了大量的山水诗章。这些作品,多收于《晃岩集》中。在其游历中,“南程”之游最壮,所作诗文亦最丰。天启三年(1623年),池显方之兄池显京自历阳(今安徽和县)贻书,邀其北上。二月,他与蔡献臣从鹭门出发,一路游温陵、武夷,过分水关,游铅山鹅潮、兰溪、严州、桐庐、钱塘、姑苏、梁溪、云阳、镇江等,历六十日抵历阳。在历阳其兄署中住四十余日,于六月离历阳,又一路游江宁、梁溪、武林、姑苏,自仙霞岭入闽,经建州、渔溪、莆阳、温陵返回,历时四十九日。在近半年的壮游中,池显方不仅饱阅山水,亦广交名贤,于寒山访赵宦光,华口会朱鹭,姑苏谒董其昌,南京晤林孕昌,新朋老友,相见甚欢,煮茶饮酒,唱酬吟咏。“南程”一游,令池显方直感“便快平生(《与郑道圭书》),文兴喷发,写下了大量的诗作与游记。其山水诗,举山川磅礴清华之气,缩之于笔端,故空灵飄忽,不可方物。“剑水浮青汉,茶花泛碧春”(《虎丘》)、“重关攀曲折,叠阁俯高危”(《光台山》)、“平明忽见岩头涨,瀑布应添几丈新”(《雨游鹅湖》)、“烟锁六桥花已瞑,多情犹迟月明归”(《西湖》)等诗句,皆如海云弄影、宝月流光。其他如《过燕子矶》、《西湖夜泛》、《飞来峰》等诗,亦多有领异标鲜之笔。其游记如《武夷记》、《西湖记》、《秦淮记》、《灵岩记》等作品,更是详尽山川美景,娓娓道来,令人身临其境,赏心悦目。除了“南程”游外,池显方还曾登泰岱、临鼓山、游泰宁、下潮粵,每至一处,总有吟咏,乃至杖行于故乡山水之间。

池显方的作品,冲澹闲远、韵高白雪,乃其性情使然。他自少不喜功名,时艺帖括,敝帚视之,而“沉酣汉魏柴桑家言,故寒山之率、长吉之奇、白苏之疏,散时错落毫楮间”(蔡献臣《池直夫澹远诗序》)。虽曾上公车,然中举后不再进取,隐居山林,问禅养性,长事吟坛,因而其晚期作品“益有味于陶渊明的冲澹闲远,一切尘坋不留肺腑”(蔡献臣《池直夫澹远诗序》)。在《晃岩集》中,除了大量的纪山川游、叙友朋谊之作外,还有不少诸如《牛首山临祖师像歌》、《观楞伽记序》、《念佛偈示诸衲》、《永明大师赞》等禅语弥漫之诗文作品,即是其醉心于“谈性命真宗,阐七佛秘藏”(《与张虚舟》)的产物。即便是吟咏山水,亦超然化外,其如“人间犹作五更梦,僧已朝斋罢磬声”(《洪济山观日》)、“欲觅蓝桥仙隐处,铁笛无声惟暮钟”(《霍山》)等句,令人颇有远离尘世之感。

其实,池显方并非完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桃源中人,长期居住于滨海之地厦门的他,对明代后期东南沿海的海防形势仍甚为关注,在其诗文之中,不时可见其对家国安危的忧虑。明万历、天启年间,荷兰殖民者盘踞东番(今台湾),时常剽掠福建沿海,而倭寇残余亦不时骚扰,厦门、同安百姓深遭其祸。其时,福建巡抚南居益、福建总兵谢隆仪驻兵厦门一带海疆,抵御荷夷。池显方曾是南居益的学生,与谢隆仪亦有交臂之情,皆过从甚密,耳闻目睹御夷将士破波鞭舟、涛中缚鲸之壮举,心潮澎湃,常赋诗称颂。五言律诗《同大将军谢简之守岁》描绘了“以戈为枕、当铁作肠”的谢隆仪将军“与士齐甘苦”、“相对守炉红”的情景;七言古诗《十月二十六日大将军谢简之焚红夷巨舰一只斩擒六十名喜赠》记述了谢隆仪将军“熔其铜炮如熔水”的“以红攻红”战术;五言律诗《陪南思受谢简之登鼓浪屿和韵》“全凭藩屏力,吾得卧沧洲”句,则表达了作者对御夷将士的感激之情。《赠大将军谢简之平红夷序》以及《送张将军再胜地彭湖仍往东番搜贼》、《傅望之彭湖获倭》等篇,亦都记下了御夷将士的丰功伟绩。在这场抵御荷兰侵略者的战争中,池显方不只是一名歌者,而且还积极参与,以他的智慧为当道献计献策。在《与谢简之书》、《与徐总戎书》、《与蔡体国书》、《与阙褐公书》、《与姜育芝书》等书信中,池显方陈言漳厦抵御红夷之攻防策略,提出了诸多见解,体现其爱国爱乡的赤子之心。

《晃岩集》所载厦门、同安之人文史事尤多,乃研究明代厦门地方史之重要文献。他为许多同辈或后学的著述所作之序,给后人保存了厦门古代地方文献的一些蛛丝马迹;他所撰的“传”、“赞”、“祭文”、“书”等文章,为后人对蔡复一、许獬、陈止止等地方人物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资料;而《鼓浪屿》、《五老山》、《冬游洪济山》、《北辰山十二龙潭》、《云顶岩》等诗,则为厦门胜景留下了名篇佳句。

池显方尚有《玉屏集》、《南参集》和《澹远诗集》等诗文作品,这些作品虽然皆已散佚,但从留存于世的《晃岩集》,我们可窥其志向、赏其诗文,瞻仰其名士风范,品尝起来就像我们闽南的乌龙茶一样亲切隽永、清香幽雅、余韵无穷,令人产生无限的遐思。

编者

2009年5月


卷首

《晃岩集》序
[明]曹荃[1]

不慧同年友池直夫,温陵奇士也。自甲子南徒,奋翼垂云,海内诸名宿,无不下风拜矣。比耽道学,卜地端山,结精庐其上。六时与香炉经卷为缘,理从窟讨,悟自壁来,以故诗盟、文盟、道学盟咸执牛耳。海内善知识愿礼足奉麈者,又无不走端山如骛矣。夫端山湮灭榛莽中不知几千载,得直夫一旦发五丁为之开荒辟翳,纳泉以招,听涛以轩,宿云物以亭,而狮峰、龙湫、石淙、花涧诸奇胜,遂与丹山碧水竞秀争流,则直夫不可谓非兹山知己也。草昧之前,频放异光,烨煜岩际,岂山灵遇知己勃勃吐气耶?嘻,亦奇已!直夫字其岩曰“晃”,字其集曰“晃岩”,意固有在也。属不慧弁之,熱旃檀卒业焉。觉岩际之所烨煜者,尽缩入直夫毫楮间,以领异标鲜。其澹者,如海云弄影,四虚不碍;其丽者,如雕霞错彩,五色相宣;其圆且满者,如宝月流光,万川皆印;其高且华者,如舍利白毫匝绕庄严塔,上逼烟霄;其猛且利者,如狮子王涌筋振尾一吼,令大香象俯首调伏。奇止矣!夫直夫人奇、诗奇、文奇,以至开山浚水,无所不奇。总此一片光明,横穿直透而变幻以出,以为诗文则诗文矣,以为山水则山水矣,以诗文、山水皆道则道矣,可思议也乎哉!虽然,不慧窃有说焉。直夫具出世璨骨,应作千佛名经内第一人。 来岁春明,北望黄金台,有紫云如车盖亭亭起,则直夫放大光明现宰官身度世时也。曩者,端山之灵吐发光中,其有开先告者耶?直夫不信,请坐狮峰呼山灵而问之。

崇祯壬午花朝
梁溪年弟曹荃拜撰


《晃岩集》自序
[明]池显方

唐荆川先生[2]云:“刻文字为无廉耻之一节。 达官贵人稍有名目者,必有一部刻集,如饮食之不可缺。倘尽举祖龙作用一番,则南山煤薪当减价矣。” 予因思世人以立言为不朽事,如欧阳永叔云:“文章丽矣,言语工矣,无异草木芬华之飘风,鸟兽好音之过耳也。” 负琴生谓李太白云:“ 君文轻浮若蝶舞花飘,艳冶如佳人处子,王孙公子以为丽词,达士不以为文也。” 今则迂藐性命,专尚铅华,纵忆河沙,只增戏论,无耻一也。杨廷秀作文千余篇,后尽焚之,曰:“今老矣,未知能变否?变矣,未知能进否?” 宋子京云:“予五十年后修《唐书》,观古人文字,觉五十年前所作,愧汗欲死。” 今则矢口皆佳,有存必镌,忘己燕石,抹世波斯,无耻二也。端木从夫子学,三年而后知不及;阎右相观张僧繇画‘,三反而后服其神。今则胸无万卷,口弹千贤,窃人檐下,自负开山,无耻三也。名士之称,古今有几? 王孝伯以常得无事痛饮,读《离骚〉为名士。夫常得无事,岂易言哉? 今则阿平妄语,元规棘胸,辄号名流,辟倪一世,无耻四也。王少湖先生云:“徐迪功著纂甚富,而行者三四卷,吾贵其能舍矣。彼不能舍者有三,多欲也,好胜也,自是而不知也。有此三者,斯贼道哉!” 此予所以三删其稿。羞质大方,觉诗逊大历、文远西京,又多山水烟霞之音,少清庙明堂之奏。藏于山中,庶《太玄》之有后识;行之世上,恐枫落不逮所闻。客有菖嗜者,告予曰:如君所言,千古才人同r时汗下矣。今君诗可以观,文莫犹人,自有知者, 不妨梓之。" 无耻之耻,无耻矣。适结芧晃岩,名《晃岩集》,存舍各半,可二十二卷。多欲、好胜、自是之病,恐不能免,终愧荆川以上诸君子也。

崇祯辛巳夏
池显方直夫题于晃园精进堂


[1]曹荃:字元宰,江苏无锡人,明崇祯元年(1628)进士,任福建漳州知府。
[2]唐荆川(1507一1561):唐顺之,常州人,因爱好荆溪山川,故号荆川。明嘉靖八年(1529)进士,礼部会试第一,入翰林院任编修。次年告病归里,闭门读书二十年。五十岁被朝廷重新起用,亲督海师,狙击倭寇,屡建奇功。于学无所不精,著有《荆川集》,后人列为"明六大家"。
                     

卷之一  四言古诗


春江曲(四首)

水欲为江,山遂远避。
波欲为镜,风遂不至。
人欲为情,天不如意。

问侬何家,在钱塘堤。
问郎何去,在辽水西。
不及鸬鹚,在艇上栖。

春潮有期,郎去无息。
春花有姿,侬容无色。
春水有底,侬心无极。

大姨招游六桥,小姑招看弄潮。[1]
无人肯相伴,同侬去往辽。

[1]六桥:指杭州西湖苏堤上的六座石拱桥,分别名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


游仙(二首)

劫运寥邈,吸以虚静。[1]
三宝既盈,紫房炳炳。[2][3]
体刚松椿,颊映桃杏。[4]
神舆气御,霎时万岭。[5]
云璈幽清,霓旌闲整。
何处飞腾,忘旧乡井。
初因贪生,获斯灵境。[6]
深悯蜉蝣,坠坑落阱。[7]
惮暂回光,徒劳引领。
大道咫尺,五欲为梗。[8]
灭妄还真,惟一俄顷。
若涉言思,镂尘吹影。[9]

凝精体玄,咸备众甫。[10]
腹孕日光,腋生轻羽。
飙轮往还,俯察下土。[11]
欲得其人,同归紫府。
赤螭护炉,苍麟守户。
花荣千春,洞阅万古。
永命度生,以答君父。
因畏羁束,故辞簪组。[12]
不觉功高,为虚皇辅。[13]

[1]寥邈:遥远。
[2]三宝:指精、气、神。
[3]紫房:道家的炼丹房。
[4]体刚松椿:身体像松树、椿树那样健壮。
[5]神舆气御:以气驾驭神车。
[6]初因贪生,获斯灵境:起初因为贪惜生命而信道,意外地得到这种灵妙的境界。
[7]深悯蜉蝣,坠坑落阱:悲悯那些和小虫一样的芸芸众生由于不信道而堕落如陷坑阱。
[8]五欲:财、色、食、名、睡。
[9]若涉言思,镂尘吹影:若讲到绞尽脑汁去思考或发表看法,就好比雕镂灰尘和吹影子那样无聊和荒谬。
[10]凝精体玄:凝聚精华,体察玄妙。
[11]飙轮:御风而行的神车。
[12]簪组:借指做官。
[13]虚皇:道教尊神。


子夜歌

侬重郎心,郎重侬面。面十年衰,心中夜变。

心不可信,盟之以天。嗟天太远,汝盟必迁。

昨夜郎归,佯醉不应。忍待明朝,察他行径。

愿爱新人,同此方寸。如初爱侬,侬不敢恨。
昨宵郎唤,侬故不至。郎喜娇姿,灯前须避。

小玉采兰,上依一 簪。从今勿戴,厌说同心。

少小无知,从人结发。人嫁夫君,侬嫁明月。

薄幸勿责,安命孤栖。吹灭灯花,不怨鸡啼。

凤钗鸾镜,是郎所贻。悉以归郎,使汝自思。

鹣鸟静对,蜂蝶狂波。花患香少,人患情多。


武夷宫阅《道藏》[1]

灵境琳宫,灏气出入。庭月溶溶,松风瑟瑟。[2]
溪微有声,岚上衣湿。盥甲焚檀,恭披玉笈。
三洞四辅,应接不及。修炼诸门,功劳难立。[3]
惟取清虚,涤予结习。兹山可栖,笋茶当粒。
矧备千函,群真毕集。安得辞名,荷衣篛笠。
往来曲中,各烟噓噏。深负半生,身外着急。


[1]《道藏》:中国道教经典总集。除道教经书外,还涉及医学、化学、生物、体育、保健以及天文地理等其他论著。
[2]灏气:同“浩气”,弥漫在天地间的正气。
[3]四辅:道经分类法,共分十二类。《道藏》就是依此分类法编纂而成。


送张将军援辽

我望榆边,心生百感。黄沙齐云,玄风阴惨。[1]
之子于征,腰悬菡萏。跃马一呼,愧诸懦暗。[2]
死生不惊,利害勿撼。人有微长,即当延揽。
用少击多,出奇于坎。历数出师,有最可憾。
皆因我怯,非是彼敢。今日所思,惟贵一胆。
盖世勋猷,运以恬澹。盈廷方略,徒战铅椠。[3]


[1]榆边:古人在边塞植榆,故称边塞为榆边。
[2]菡萏:荷花的别称。
[3]铅椠:指铅粉笔和木板两种古代书写工具,引申为著作家。

赠茅山道士(二首)

升沉任寄,鼠肝虫臂[1]。
生死何有,牛翼马手[2]。
世人劳劳,兔角龟毛[3]。
真人嘿嘿,蝉栖鹤息[4]。

北斗罗布,子则步之。
白云舒卷,子则剪之。
露华瀼瀼,子则粻之。
天地浩浩,子则道之。


[1]升沉任寄,鼠肝虫臂:官场的浮沉委任托付就像老鼠的肝和昆虫的臂那样令人厌恶又微不足道。
[2]生死何有,牛翼马手:生和死就和牛的翅膀、马的手一样是本来就没有的事。
[3]世人劳劳、兔角龟毛:世人忙忙碌碌就像兔子长角和乌龟长毛一样虚妄。
[4]真人嘿嘿,蝉栖鶴息:只有真人不声不响象蝉栖那样高洁和鹤息那样雅致。


雾鸟(有序)

客从西夷携一鸟腊[1],背紫、嗉绿、颅膺俱黄,尾则紫黄相间,纤秀可爱,虚肠乏足,吸气翔空,以自孳长,报尽始坠,坠必匹随,名雾鸟。《山海经》所不载者,异而赋之。

龟虽咽气,而难遐陟。 凤凰冲天,犹馋竹实。[2]
异哉仙禽,昼夜云域。空烟长养,焕成五色。
不栖胡足,不啄胡臆。绿颔碧咮,黄裳紫翼。
修尾纤文,巧天孙织。音留轻霄,远避矰弋。
惟待蜕后,方许人识。至今残翎,十千价直。[3]
俯视群禽,因贪被得。宁忍清饥,立品轩特。
所以高人,耻干禄食。[4]

[1]鸟腊;鸟的标本。
[2]遐陟:高升。
[3]蜕后:死后。
[4]禄食:食禄。指供职官府享有俸禄。


石淙洞

剔石瀹泉,俾从壁下。凿沼承之,雨鸣昼夜。
构堂揖之,凉通九夏。朱鳞唼空,玉虹飞射。
溪濑松涛,俱不敢泻。凭栏冥心,尘缘自谢。
有云北来,邮于村舍。几朵芙蓉,适茁其罅。
万象陈新,倏忽迁化。邀侣同观,云无清暇。


送密机上人回补陀[1]

居自华岛,披具足衣。[2]
珍重杖钵,严净毗尼。[3]
轮山解包,端山安期。[4][5]
坐石三冬,看云六时。
君今别我,孤鹤何之。
愿从此后,勿称律师。
佛魔双遣,宗教俱支。
戒体虚空,无犯无持。
试观大士,与优波离。[6]
同一圆通,是真密机。

[1]补陀:宁波补陀寺,始建于唐大中十二年(858年),今称七塔寺,为浙东四大丛林之一。
[2]具足:身披袈裟受俱足戒,正式取得比丘资格。
[3]严净毗尼:持戒严谨清净。
[4]轮山:大轮山,在今厦门同安。
[5]端山;在今厦门同安,为作者结茅之处。
[6]优波离:佛陀十大弟子之一, 众推为持戒第一。
     

酌惠泉

梁水洋洋,惠峰奕奕。中溢甘乳,四时清沥。
满井中泠,俱莫能敌。余每至寺,按经察脉。[1]
或云金精,或云锡液。烦闷一瓢,冰壶濯魄。
天池岕茶,配兹全璧。虎丘松萝,令其玉白。[2]
因此贵人,调符飞檄。


[1] 满井:在济南。名列金、明两代七十二名泉。
     中泠:原在扬子江心,号称天下第一泉。为万里长江独一无二泉眼。
[2]天池、岕茶、虎丘、松萝:四种均为名茶。



晃岩集卷之二    五言古诗
陈国强    校注


茅山[1]

百里望天末,横拖澹青色。
微有起伏意,以为三峰出。
途谒季札庙,穹碑宣圣墨。[2][3]
风雨鸣石间,灵古荡胸臆。
流暮抵山足,横者忽起立。
第见一峰尊,余峰尽昏黑。
群籁报空中,怪石扈道侧。
和云宿绀宫,诸天夜出入。
平明阅诸洞,蓬壶窅无极。
烛行才十丈,幽寒常凛栗。
最喜华阳居,恨其门闭塞。
树根不屑泥,石衅盘奇特。
冲雾上大峰,岚气浸衣湿。
鸿濛裹天地,下视忽若失。
恭闻茅长君,丹成生羽翼。[4]
奉册治此山,列真时驻跸。
侥幸两太守,次第据其一。
晚学仅地仙,求道须早力。
峰峰各自大,宫貌不相袭。
香客薄仕宦,云趋大茅吉。
十里雷平山,贞白有蜕域。[5][6]
名更甚于官,致障升白日。
断碣沉荒草,剥舔费摩拭。
独有朱君碑,裂后鬼仍葺。
偶然泄一异,原非重纂述。
白石配甘泉,奇卉与灵植。
种种堪服饵,福绵认不得。
羽士指此山,中虚而外实。
六岳诸神丘,穴窍相连及。
近仙畏法束,天上严黜陟。
潜来隐洞府,待人授秘密。
别割日月英,精光照珠室。
如此天上下,俱是仙都邑。
何以人处中,百年徒瞬息。
每见谈玄者,类俟婚嫁毕。
迨至神气凋,乃始思芝术。
余无名禄累,夙带烟霞质。
鹤驭杳莫期,丹灶璅难习。
一念还太虚,百灵自来集。
未敢隶仙班,已受觉皇敕。


[1]茅山:位于江苏句容市东南,为我国道教圣地之一。
[2]季札:春秋时吴王少子,传说他谦让王位,隐耕于茅山脚下。
[3]宣圣:孔子。
[4]茅长君:即太元真人,是道家一个派系的代表。
[5]贞白:陶弘景,自号华阳隐居,谥贞白先生。道教茅山宗的开创者。
[6]蜕域:坟墓。


献花岩

群峰方睡起,宿雾避朝曦。
度岭望天阙,朱碧烂参差。
寒岩栖静者,精诚格类微。
若非遇黄梅,几被花禽亏。
悟后供遂寂,谓难觑破机。
余则曰不然,有法皆为欺。
本来无授受,此中何是非。
但添一人迹,山鸟自高飞。
                                 
摄山[1]

入门云不动,繁阴媚夕阳。
一夜西风发,盈空松桂香。
冷然白鹿泉,淙淙曳何长。
盘蹬穿绿湿,飞雨乱晨光。
遥江与大地,一气白茫茫。
回视叠浪山,人行在沧浪。
最奇天开岩,削成青铜墙。
水树交喧处,幽意结寒霜。
稍霁上中峰,苔藓滑石梁。
澹烟次第接,随近取庵房。
豁牖观群变,山色非红苍。
问僧江在否,江复为烟藏。


[1]摄山:又称栖霞山,在金陵(今南京市)。以栖霞寺闻名。

延津道中(二首)

畏滩乃之山,山峻亦如滩。
横棘促衣裾,岭侧百回盘。
隐隐青霭中,骤闻过雷湍。
古寺黏危壁,群树各团团。
溪光漾云表,滴下令人寒。
老木立欲语,暝色不敢看。
一炬乍明灭,如舟失篙竿。
新月开微径,应怜客路难。

峰峰削青铜,倒影皆如剑。
如何城下潭,独以雷令艳。
磨云漩澜黑,射壁晴光闪。
临流树色静,亭午微烟敛。
天阴龙或来,树密乌亦厌。
道南诸君子,悠然忽入念。[1]


[1]道南:指杨时、游酢。北宋杨时、游酢师事程颢,学成载道南归福建时,程颢目送说:“吾道南矣。"


出洞天

出门别妻孥,牵裾殊不顾。
今日出洞天,回头几停步。
一夜清虚居,一日曲溪渡。
灵变不关仙,丹青不藉树。
溯水不须源,阅峰不用路。
通体涵灏气,浑衣沐烟雾。
依稀苍杳外,悠然若有遇。
会意果幽深,参山自足悟。

严陵(二首)

若志果在鱼,垂丝何千尺。
误钓一赤龙,竿险脱不得。[1]
至今黑滩上,亭亭双顽石。
倦云集古枝,寒风吹暗壁。
余亦芦矶人,停舟适当夕。
平生未有朋,不愁名太炙。

一丝何与汉, 尊之曰九鼎。
岂果羊裘翁,当年无与并。[2]
足见丈夫人,立身要高顶。
水不敢不深,石不敢不挺。
日影易为阴,片叶泛溟涬。
欲借台下泊,未卜先生肯。


[1]赤龙:指汉光武帝刘秀
[2]羊裘翁:指严子陵。


西湖夜泛

游湖取晴月,薄暮舫皆退。
月来湖已空,何况赏其晦。
静极生众妙,自然能色态。
别有一种光,非因星月贷。
此时山无气,灵厚之所载。
鱼荇无影声,澹澹与天对。
我行太虚中,人指湖波内。

飞来峰[1]

似厌湖山媚,固欲幻此貌。
轻栖懒恃泥,中虚而外巧。
洞多云屡迷,树危鸟亦掉。
瘦留太古色,明通斜阳曜。
滴乳凝成花,碧纹恍可照。
仰若忧或坠,静以观其窍。
神工太斸画,微嫌元气少。
不是则不奇,美人嗔亦妙。
黄昏呼百灵,无风自发啸。

[1]飞来峰: 在杭州灵隐寺附近。


韬光庵

若不到此庵,几失灵隐胜。
古木善为阴,浓葱翳危径。
泉分数十络,琤琤洗幽听。
微风忽度檐,万壑争相应。
一寸钱塘江,碧纹摇不定。
两峰诸名刹,但见烟光凝。
招鱼掷残花,逐禽发清磐。
日影尚横楼,下来林已暝。

云栖寺

筱阴浸修径,未入意先凉。
次第谒诸殿,絪绳一道香。
清泉何处接,绎络达厨房。
虎无禁自伏,树以静而苍。
似此幽深境,僧愿生何方。
衔枚见宾客,蚁阵赴禅堂。
持号如杜宇,叫月三更忙。
令予寐不得,竖脊对灯光。
晓访老僧迹,墓木已成行。
别有豢生所,诸畜免刀汤。
侧耳听神咒,心犹想稻粱。
犹我闻水声,忽忆及钱塘。
再拜忏吾钝,入社非未遑。
但欲此心活,不敢坐长床。

吴山紫阳洞

刹宇攒一山,行在香雾里。
间有数片石,劚削若神鬼。
紫玛与青芙,昔人真善拟。
有时云不邮,以其邻城市。
如莲茁淤泥,原不在清水。
要使入鄽人,尘襟容易洗。
石屋及烟霞,傍湖乃为美。
飞来非飞来,越石多如尔。

访赵凡夫[1]寒山

造茔而买山,藏山而置屋。
拨土而寻石,凿石而引瀑。
虽然僻烟霞,所依在风木。
纂述富渊海,视如响虚谷。
一妻胜男子,全家佛眷属。
前来值夏初,黄花开踯躅。
今来六月中,紫葳满树馥。
摘蔬带云根,汲泉煮杯粥。
共坐洗松涛,凉月入山曲。
我观世上人,福慧难双足。
慧亦有如君,谁似此清福。

[1]赵凡夫:赵宦光(1559- 1625), 字凡夫,一字水臣, 号广平,江苏太仓人。明代国学生,卜居寒山,著书数十种。


与朱白民[1]    (善画竹,有建文书法拟)

爱竹爱其清,不闻借为食。
鼠则啮其芽,凤时啄其实。
如何修行人,以兹代稼穑。
又非种在山,株株纸上植。
一枝卖千钱, 度此色身力。
又是论其才,若胆更奇特。
径补建文书,俨然顶史职。
人不敢春秋,子特写胸臆。
曰清矣忠矣,道则犹未识。
掷巾撇妻孥,结茆华山侧。
自入此空门,胆才用不得。
但有真三味,何妨戏翰墨。
史亦仁王经,竹亦大士色。

[1]朱白民:朱鹭,字白民,江苏吴县(今苏州)人。明末诸生,工古文词,善画。


灵岩[1]

围山作舞城,复道悬十里。[2]
红日照高台,宫人睡未起。
百香采满船,不及西施体。
一国买一娃,人生行乐尔。
屧廊响松风,华池浸秋水。[3]
彼薪此玉床,甘苦同已矣。
无恙五湖波,至今妒范蠡。
遗址剩寒岩,蜀葵开犹美。
钟声荒草中,夕岚断烟里。

[1]灵岩:灵岩山,坐落在苏州城西南三十里。
[2]复道:高楼间或山岩险要处架空的通道。
[3] 屧廊:春秋时吴宫廊名,廊中地面用梓木板,行走有声。


过燕子矶[1]   (二首)

碧松啸远天,红亭瞰大壑。
上矶见平波,下矶浪乃恶。
非石亦非风,变化之所作。
湍劲橹声柔,云积日光薄。
江气忽生寒,鹭飞不敢落。
同是天与水,今容已非昨。
回首石头城,烟花澹漠漠。

不谓六月间,全江皆秋意。
正乘晚潮生,兼逢微雨至。
云水黏无痕,获芦立无地。
一叶恣所之,风适与相值。
霎时过诸山,峻坂飞轻骑。
此时如在家,浪与海无异。
明日舟入河,恐无此奇视。

[1]燕子矶:位于南京郊外直渎山上。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远望若燕子展欲飞,故名。


上滩

滩涩既相格,风复助之逆。
舟拗不肯浮,频颠欲触石。
如车难容轨,如弩难受策。
疑非来日路,何故溪儵窄。
乃以人载舟,如空行鸟迹。
众汗迸泉流,始得前几尺。
红日熬水烟,枯叶上下炙。
闭雨仍倦云,人身成干腊。
篙师告予言,君性亦太迫。
迟迟胜不行,久久自过驿。
若厌道路艰,何似勿为客。

下滩

上时苦不前,下时又欲却。
石怒争起立,槎牙逼相攫。
更能巧埋伏,袭人于不觉。
舟如入万军,矢炮乱击雹。
单骑疾如飞,一梢与之角。
最险在直舂,出奇履其腭。
后舟方来衔,前舟忽受缚。
此时失一篙, 性命悬丝络。
舟师如老将,先知彼部落。
等闲捣诸阵,滩滩开锁钥。
殷勤请其法,云无甚方略。
持梢第勿强,持篙第勿弱。
水固有腠理,石亦有窍却。
隐处澜则漩,露处涛则跃。
人生当快意,提防常失著。
轻顺而勿纵,与我自相若。
至此风无权,籍风反易错。

北辰山[1]十二龙潭[2]

上潭不见底,二三奔未已。
五六潭尚渊,漩光最青紫。
七八九相邻,茸滑难容趾。
十潭至十二,令人不可视。
尚有无数潭,凡深坳即是。
右涧复争雄,阔吼更危峙。
交汇至前溪,一带平如砥。
乃知水无声,声皆因石起。
石峭则水刚,石曲则水委。
石塞则水痴,石珑则水诡。
石巉则水嗔,石夷则水喜。
闽中水最奇,九曲与九鲤。[3][4]
语石似太倾,语水似太驶。
胜各擅一门,景相距许里。
何如此龙潭,铜肤穿玉绮。
雷瀑喷珠帘,一时皆可指。
右潭答砏磤,岩头垂双珥。
五代南北朝,犹如潭中水。
尚存一袈裟,至今隶王氏。
有庙领秋风,无人荐沼沚。
空山剩老龙,锁不住潭里。

[1]北辰山:位于厦门市同安区东北隅五显镇境内,1998 年8月被评定为省级风景区。
[2]十二龙潭:北辰山中的瀑布名。
[3]九曲:武夷山九曲溪,以仙灵和奇绝著称。
[4]九鲤:九鲤湖,位于福建省仙游县境内。以湖、洞、瀑、石等风景著称。


赠蔡敬夫[1]

忆予稚而狂,染毫逞柔揽。
自从侍我公,挂口通身汗。
公素廉交游,见予独拍案。
宿昔有深缘,依稀似一半。
生既齐日月,住又共乡贯。
子俱迟罗睺,识各精禅观。[2]
不同固甚多,同处亦堪粲。
公饱万轴书,掇名才弱丱。[3]
下笔迅春涛,赋成无点窜。[4]
正气薄风霜,壮猷奠江汉。
舞干终格苗,单骑俄靖乱。[5]
事多畏公知,学必就公判。
四海推奇男,宁独文士赞。
飘然拂袖归,身洁名逾琬。
别有片关心,频盻辽云断。
苍生望出山,如雨澍大旱。
催梅进菊杯,珍重此躯干。
醉诵仁王经 ,燃香为国赞。[6]

[1]蔡敬夫:蔡复一(1577 -1625), 字敬夫,号元履,明代同安刘浦保蔡厝(今金门县)人。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官至总领贵州、云南、湖广三省军务兼贵州巡抚,病死于平越军中。著有《遁庵文集》、《诗集》、《督黔疏草》等。
[2]罗睺:即罗睺罗,佛陀之子,众推为密行第一。
[3] 弱丱:古时以男子二十岁为成人,初加冠,因体犹未壮,故称弱冠。
[4]点窜:删改,修改。
[5]格苗:见《尚书.大禹谟》,意思是文德感化使边民臣服。
[6]《仁王经》:佛教的护国经典之一, 后秦鸠摩罗什所译。


赠李宗谦[1]

儿女尽知名,公卿难识面。
文曾贵洛阳,身不入金殿。
注籍在青山,浮名等闪电。
肩舆半门生,充栋多编撰。
乐天自谓达,七旬官始倦。
渊明亦云高,三月身始转。
何似师一生,腰肢如百炼。
千古重文章,未堪焚笔砚。

[1]李宗谦:李光缙(1549- 1623), 字宗谦,号衷一, 泉州涂门街人,明万历十三年(1585年)解元。著有《景璧集》等。


李仲悔岑庐

青虹锁洛江,灏气不敢泄。
十里酿一丘,肤赤骨如铁。
当年李隐君,搭茅餐露屑。
插粳数十区,莳松几万列。
选气之所钟,预穿一茧穴。
令子奉常公,守庐辄幽咽。
搜龙灵尚多,穴亦因添设。
旁耸数片石,槎牙相倚结。
贤孙胸特奇,飞梁接其缺。
绝壁挂层梯,楼台争曲折。
鸡喧峰顶明,海日鲜如血。
尖塔坐枝端,流云触常跌。
凉来风未知,松禽自和切。
下构面石庵,齐立如刀截。
主人厌市臊,躲此涤烦热。
禅呗入空中,六时长不灭。

寄郑道圭[1]

争道玉堂好,此时佳不佳。
翻致故人隔,三年鱼雁乖。
一官如措大,朝夕坐书斋。
朔风扑鬓髯,冠带束筋骸。
卖文以买酒,对花助诗怀。
尚有不如我,千水双芒鞋。
是日临寄书,泛烟在秦淮。

[1]郑道圭:郑之铉,字道圭,号大白,晋江人。师从何乔远,明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授选庶常授简讨。博通经史,著有《易经翼解》。

与黄俞言[1]

一客久不接, 为予特开门。
一榻久不下,为予特举尊。
古体求予定,今体就予论。
荷子知我深,报子岂在言。
言亦可见心,几语望温存。
文癖尚须法,诗奇犹有痕。
与其凿而险,毋宁朴而浑。
胆大轻下手,心虚实脚跟。
此药予频服,分剂共子吞。
若对他人语,幼妇与外孙。

[1]黄俞言:黄虞龙,字俞言,明代晋江人。少负逸才,作《落花水中雁字诗》各数十首,长老叹异。未及艾而卒。


寄黄可远[1]

一自得君书,连宵不能寐。
海鹤忽料江,疑是故人至。
石尤扑浪高,一苇竟难致。
昨梦入桐城,相携饮净寺。
仍上最层楼,白云如飞骥。
和成两句诗,天人皆惊坠。
肪也真奇才,阿方颠无比。
醒来心日填,忆人不忆字。

[1]黄可远:黄景昉(1596--1664), 字可远、太樨,号东崖,晋江县东石蘖谷村人。明天启五年(1625年) 进士,选庶吉士,官至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著有《经史要论》等。

与补陀坚上人

年年白华僧,月港化檀木。[1]
其来月港者,多就鹭门宿。[2]
其宿鹭门者,多与居士熟。
好施少资财,惟施诗与粥。
所以居士诗,与檀香并蓄。
募檀结佛因,募诗有何福。
世有倔强人,软语不能伏。
一读达人诗,五脏如薰馥。
汝观善财参,字智亦所录。
口赞与手雕,个个身丈六。
若询末后句,牛啖铁莲肉。

[1]月港:漳州海澄(今属龙海市)旧称。地处九龙江入海处,因港道似月而得名,为明代著名商港。
[2]鹭门:指今厦门。

题醴泉洞[1]缘册

一岛一繇旬,名山有其五。
大海作泉声,故石少出乳。
洪济五老峰,泉溅仅如缕。
金榜与玉屏,但见石争怒。
溪舌不广长,味亦黏咸卤。
此洞一凹泉,深无三尺土。
威旱不曾干,四时溢甘醹。
石如美人衣,汗透香堪咀。
顶上叠数片,宛然大慈父。
几椽香火庵,朝暮啮风雨。
青蜂巢螺髻,白蚂穴其股。
何异修行时,喂鹰与饲虎。[2]
一金报饮光,一笠生梁武。[3][4]
普劝博地人,勿悭床阿堵。[5]
功德如洞泉,涌福不可数。

[1]醴泉洞:位于厦门岛万石植物园内。
[2]喂鹰、饲虎:佛陀往昔修菩萨道时,曾为救护鸽子而割肉喂鹰,跳崖舍身让饥饿的老虎饱餐。
[3]饮光:为罗汉名,梵语为迦叶波。此处指布施一 金而得罗汉之果报。
[4]一笠生梁武:据传梁武帝前世曾为一 樵夫,曾取笠为佛像遮雨而得帝王果报。
[5]阿堵:指钱。


鼓浪屿

连天荡溟渤,小峦独突忽。
古树夹寒烟,与波相出没。
不是鬼神刓 ,如何巧剞劂。
一日凿一卷,十日成一窟。
造砌及修碑,尽在此中伐。
至今数百年,剥尽无肌骨。
白石有何辜,频遭黔黥罚。
太行避愚公,痴山犹不杌。
混沌七日死,疆山犹不殁。[1]
莫是愧世人,舍身任尔刖。
莫是惭无用,欲入于宫阙。
须弥与昆仑,劫火一时竭。

[1]混沌七日死:传说儵和忽在混沌的地方相会,为报答混沌的招待,他们见混沌没有七窍,就为他凿七窍。一天凿一窍,七天后,七窍出而混沌
则死了。这里指鼓浪屿原来天生灵气,而遭后人造砌修碑,把自然的灵气都破坏了,就好像儵和忽为混沌凿七窍一样愚蠢。


阅《诗归》[1]

脉脉作者意,寥寥谁与寻。
即使能翻者,不浅则太深。
途径有前后,精神无古今。
难哉一人眼,欲洞千载心。
宽则离文字,刻至莫容针。
留斯混沌璞,返之太始音。
虽然有遗采,不外此虚襟。
持以镜万象,事事底渊沉。
盛夏向窗披,微风引竹林。

[1]《诗归》:为明竟陵派钟惺、谭元春合编,五十一卷。朱彝尊说:“《诗归》既出,纸贵一时,正如摩登迦女之淫咒,闻者皆为所摄。”


梦先师面命仍赐五色石诸贤俱在坐
生来逞狂解,读书多支节。
三十未能立,儒冠惭久窃。
夫子大优容,原往与其洁。
呼余跪席前,令缀于诸哲。
授以五色石,欲补余天缺。
云教本无三,只要子真切。
慎毋徒多闻,离心而掉舌。
逡巡未敢对,俯地深面热。
一人叱使起, 谅路也不说。
醒来汗淋漓,俨然犹未灭。
从此剥知见,杜机终莫泄。
宁空学鄙夫,勿巧称豪杰。


朱非二大参有赐奉赠

初见公经略,谓是今能臣。
嗣读四佳咏,知公亦诗人。
观其驭下吏,不肯假一嚬。
及乎接诸士,满面尽温春。
临发念寒素,百里辱贻珍。
为予一屈指,逢人频在唇。
逡巡拜嘉命,自视似无因。
即使文字合,何遽此相亲。
受恩若固有,皞皞之王民。
东风养百花,花亦不知仁。


石经山[1]

春风每见欺,名根今已倦。
仆夫置涿鹿,独取房山县。
残雪流有声,杏花燃欲遍。
遥瞻山态奇,云表灵光闪。
异宝贮其中,辄生诸神变。
千柏挟长风,洌泉崖窦溅。
六洞不容人,铁液久封敛。
恭拜俯疏棂,石页叠片片。
儿孙相踵成,洞盈埋下院。
危峙双浮图,标勒某经卷。
世间文字灭,方许启相见。
欲续智慧灯,长令法轮转。
林屋秘禹书,孔壁避秦焰。[2][3]
思惟越人天,心力太宏远。
昔曾隶胡腥,守护过文献。
有云今龙藏,山积人犹厌。
何况末劫时,群生根顽钝。
字画渐湮晦,岂能通玄撰。
古人计似迂,安可无此愿。
风铃自语嘿,陈碑半隐现。
吁嗟浊世众,浮生如拂电。
百年供劳役,五欲争鼓煽。
目前尚茫然,谁肯留后面。
填海与穿山,惟在尔坚念。

[1]石经山:太行山支脉,海拔400米,在今北京房山县。唐时名涿鹿山,山腰分两层,凿有九个藏经洞。洞内存放自隋至明刻经石板4559石。
[2]林屋秘禹书:苏州西山林屋洞,传说大禹治水时曾在此居住过,还留下一部禹书。 春秋吴王曾派灵威丈人到此取到了禹书。
[3]孔壁避秦焰:秦焚书,孔氏将古书藏于壁中。汉鲁恭王坏孔子宅壁,于壁中得古文经传。

谢太傅东山[1]

入剡山皆美,此尤秀而清。
老木似前代,屐池尚甘泠。
月堂与云轩,兹特存其名。
荒祠烟镫寝,古丘荆棘盈。
披榛上西眺,复叠万峰青。
一江微分合,太白遥亭亭。
山下琵琶洲,昔年江水萦。
波光射两壁,已化桑田耕。
自公应辟出,不复枕松声。
金陵营土墅,欲与此同称。
宽静镇万物,拘儒谓娇情。
古今混如梦,羊昙未达生。[2]

[1]东山:浙江上虞西南,东晋谢安早年隐居此山。
[2]羊昙:谢安之甥,东晋名士。谢安死时,从西州门出城安葬。羊昙多年不听音乐,不走西州路。一日醉经西州门,悲感不已,以马鞭扣扉,诵
曹植《箜篌引》诗曰:“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恸哭而去。


南岩[1]

丹壁似幔亭,一丘异众色。[2]
倒射诸潭中,灵光欲荡日。
造岩察肤理,沙砾所结集。
触手皆可拈,松脆以为质。
似非浑敦初,风水之埏埴。
碑志递相传,兹地旧海域。
禹决水东注,积沙于其侧。
嬴甲黏石间,晴天常带湿。
任公悬钓车,崔嵬不可得。[3]
谺穴藏仙蜕,薜萝久封塞。
觱泉无卤气,滴沥最甘凓。
圣神现化工,儒生莫能测。

[1]南岩:在浙江省台州市天台山。
[2]幔亭:武夷山的山峰之一。
[3]任公悬钓车:任肪,南朝宋、齐、梁三代为官。因他清正廉明,故深受百姓爱戴。他常到九边垂钓,观赏溪山景色。明万历《新昌县志》:“后
山之巅有古钓车,云是任公子钓时所作。”


宣圣手植桧[1]

初视原朽杌,欹悬末欲折。
疑如端木楷,一谢与春别。[2]
及乎按图记,待时每再发。
默具剥复理,不肯竟断灭。
阅岁同灵椿,占瑞胜蓍策。
金石以为干,坚于庙碑碣。
元气泽万类,草木含睿哲。
大哉配乾元,顶礼思议绝。

[1]宣圣:孔子被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故称宜圣。
[2]端木楷:孔子的弟子端木赐,即子贡。他在孔林(孔子的陵基)种植了楷树,象征孔子为天下楷模。


五大夫松[1]

晋松以九锡,未偿其岁寒。
矧兹五大夫,仅秦九品官。
何足荣霜节,无异于穷酸。
松因隐身去,明示以挂冠。[2]
世反诧为贵,执定五株观。[3]
仍指一瘦秃,云是五者残。
我行至山半,万松起微澜。
恍似响天乐,导进十八盘。[4]
岳灵所滋养,枝枝非素餐。[5]

[1]五大夫松:《史记》载:秦始皇封泰山时中途遇暴雨,遂休于树下,因树护驾有功封为五大夫松。
[2]挂冠:辞去官职。
[3]五珠:有人以为五大夫松是指五棵树,有人认为是一棵树。
[4]十八盘:为泰山登山盘路中最险要的一段,共有石阶1633级,为泰山主要标志之一。
[5]素餐:无功受禄。


石经峪[1]

岳石皆可重,此独坦其腹。
稍示以平易,游者借休沐。
不如天门石,岩岩不可辱。
因兹镌契经,令人起恭肃。
泉舌利于蟫,渐食将半幅。[2]
赖有百神护,虽湿日旋暴。
细察坳痕处,隐隐皆字属。
他年画若平,亦作有经读。
怀此心参岱,万象秉虔笃。
稽首忘言思,岭风来穆穆。

[1]石经峪:泰山花岗岩溪床,上有古刻石《金刚经》,字大径尺,书体雄浑,以隶为主,间有篆、楷、行草等。
[2]泉舌利于蟫:泉水对石刻的侵蚀比蠹鱼蛀书更厉害。


无字碑[1]

似非此山石,何处运神工。
丰厚存古朴,峨然峙岱宗。
闻下有秘藏,金科玉简封。
若怀窃发者,白日震雷龙。
岳表非容易,万灵所奉崇。
秦文与李篆,不敢自云工。
磨崖石经体,剥蚀半朦胧。
异哉苛刻世,亦欲希鸿濛。[2]

[1]无字碑:在泰山玉皇顶玉皇庙门前,高6米,宽1.2米,厚0.9米。
[2]鸿濛:古人认为天地开辟之前的一团混沌元气


蔡敬夫转晋辖寄予大士药物赋答(三首)

共证撇浮云,幽山莲社结。
无端世多事,君名又太泄。
夺我素心人,为国添英杰。
朱钺镇紫关,九塞凛风节。
募士日炼师,洒空都热血。
边饷不可需,臣禄宁可折。
涂疮药未成,旁观反生舌。
空积中山书,君王坚如铁。
可怜孔转增,西北天皆缺。
三晋最冲边,特简伯诸臬。
过闽不入家,匈奴犹未灭。
早筑受降城,与君申前说。
何心及故知,贻函仍损惠。
一幅莲华尊,描金巧纤丽。
并夫种胎药,云是手自制。
惭余瘦飒身,粗学得乾慧。
入道还未纯,饵方多无济。
君亦同病人,乃先为余计。
减口饱诸军,分子施心契。
足见烈肝肠,点丝都不系。
未度急度生,正是佛大誓。
先人初仕时,太原赍马价。
平居常语人,晋果强天下。
其人喜习侠,间亦善舞诈。
雁门等诸关,最当防其罅。
蜀失在苛核,辽失在宽假。
以君易水心,威信毫不借。
乳民峙仓粻,买士雕弓柘。
安知无用命,如卫霍之亚。[1]
见真胸可凭,勿听道傍舍。
北岳与清凉,欲游待公暇。

[1] 卫霍:卫青、霍去病,汉武帝时名将。


别傅望之回金陵(三首)

大海如蓝靛,难染双鬓丝。
人间有八苦,最苦思别离。
可怜妻与孙,骑龙上天池。
望之不得见,江水深弥弥。
掷剑隐钟山,白云足自怡。
素书教令子,檀板听吴姬。
如心未忘苦,请多带荔枝。
古人多英雄,不能越四山。
轮旋宇宙中,曾有几人闲。
所以汉云房,大将炼金丹。
提君斩贼剑,伏魔却不难。
只恐羽书棘,即日复登坛。
弓弦穿木槵,蒲团借锦鞍。
一事降不得,思边发指冠。
朝士如云雨,人人竞谈兵。
如何天下力,不能护辽城。
岂世无颇牧,未必应弓旌。[1]
自君障南路,三年波不惊。
擒倭洗澎湖,如几上击腥。
安得犁倭手,用以犁虏庭。
无端欲拂袖,不屑事长缨。
送君多一泪, 非关故人情。

[1]颇牧:即廉颇,战国赵国的名将。


南天坛   (天启甲子)

晴明礼神观,忽值天门开。
羽士导余入,严冷凛风雷。
虬松立鹓次,森肃如上台。
禽虫不敢声,百灵夹往来。
空香非沉檀,灏气厚胚胎。
红云护青阙,金器生绿苔。
长江载浩荡,钟阜郁崔嵬。
圭壁通北极,精禋自遍该。
草莽恭嘿祷,谁人握斗魁。
浮云微点日,窃云天网恢。
贞淫各有类,乞早定倾培。
山川与列宿,聪明正直才。
肯降为岳牧,吾皇曰钦哉。

铁佛庵赠古愚老僧百四岁矣

额似欹嵌石,肤是古柏皮。
神光烁四座,望形年已知。
独栖屏伴侣,健啖胜小儿。
但忆乂终南,游岳忘其时。
细叩大道旨,嘿然缓致词。
老人一无识,抱拙澹思惟。
与世谢来往,不觉死较迟。
问余来底事,告以逐秋闱。[1]
浮名是何物,朝槿欲芳菲。[2]
倘肯割妻子,相随深翠微。
无庸更开示,心神自皇羲。
历数伶俐者,尽中造物欺。
宁有铁傼人,而受他推移。[3]
试看万象幻,虚空曾盈亏。

[1]秋闱:特举科举制度的乡试,因在秋季举行,故名。
[2] 朝槿:即木槿,花朝开暮谢。喻虽然渺小,也想和木槿一样有片刻的灿烂。
[3]推移:举荐。


问程胜画蕉[1]

子云善山水,人称蕉独工。
出其所不屑,亦为众所宗。
我今且从众,澹墨乞一丛。
枝枝具含吐,山水理在中。
怀素但书叶,子能题其空。[2]
携上清斋壁,美人伴寒窗。[3]

[1]程胜:字仲奇,号六无,明代歙县人。工画山水,用焦笔写蕉兰,落笔看似草草,而晴雨风烟,维妙维肖。
[2]怀素:字藏真,唐代书法家,史称草圣。永州零陵(今湖南零陵)人。传说他刻苦临池,采蕉叶练字,木板为纸,板穿叶尽,然后笔走龙蛇。
[3]清斋:素食,长斋。


呈南思受中丞[1]

忆前癸亥岁,内岛恼红夷。
鹭门首当冲,家家岌一枝。
将士面相顾,公遂躬誓师。
焚舰俘其丑,雾卷见朝曦。
方从诸生后,鼓舞庆威仪。
夜披及小草,灯下手书贻。
云此千秋技,胡为叹知希。
获夷犹未喜,喜获一士奇。
舟中谈终日,语语吐肝脾。
鼓浪与玉屏,方俱得从之。
甲子春三月,束装赴南闱。
见公复命坐,谆谆加切规。
世俗少好古,高文宜粉脂。
亦学焚舟计,此行暂辍诗。
再拜佩明训,从此煅新词。
迨乎凉风起,正值夷平期。
忽报池生隽,公更大展眉。[2]
一秋谐两愿, 射覆皆无移。[3]
敌情与士品,由来最易欺。
悬断遽能此,至诚自前知。
腊月天将雪,北征过符离。
惊传嫡慈讳,惨号日夜驰。
公闻方必至,顿足重嗟咨。[4]
寄音再三慰,行藏自有时。
慎毋弃故业,而厌遭合迟。
人服公心眼,公贤宁止兹。
内外彻璃镜,始终励素丝。[5]
融风遍蠖蛰,肃霜驭熊罴。[6]
其余及吟咏,深情入渊微。
方也榆枋飞,犹未穷天池。[7]
致言才半验,中心实忸怩。
感恩难出口,欲报仍下帷。
试看海上石,至今生光辉。

[1]南思受:南居益(? -1643), 字思受,号二太,陕西渭南人。明万历年间进士,天启三年(1623年)任福建巡抚,平息荷兰海盗骚扰之患,官至工部尚书。著有《青箱堂集》等。
[2]池生隽:池生考中。
[3]射覆:覆是覆盖,射是猜度,就是将物件覆盖让你猜。后与天干地支,五行,卦、爻结合,成为一种占课之法。如袁天罡有射覆、无移、口鉴。
[4]方:指池显方自己。
[5]素丝:对清廉者的誉词。
[6]肃霜驭熊罴:天气转冷,嘉献皮裘。
[7]榆枋:榆树和枋树,比喻天地狭小。


寄张绍和[1]

去岁访鹭丘,名峰遍物色。
洪济与玉屏,铜壁犹香墨。[2]
世上能言者,秋蛩空唧唧。
乾坤三不朽,阿谁立其一。[3]
君集如宝山,入者多惊惑。
才可分万人,何必万人识。
精华弥宇宙,便是生羽翼。
户屦多公卿,徒仰不可即。
金风刮面纹,加餐少著述。
筼筜鱼熟时,思君衔杯日。[4]
鱼细难藏书,寸寸表肝臆。

[1]张绍和:张燮(1574- 1640), 字绍和,号汰沃、石庐主人、海滨逸史等,福建龙溪石码人。明万历甲午(1594年) 举人,官至刑部郎中,三十岁退隐故乡。博学多才,与当世名流黄道周、徐霞客、何乔远等交往密切。著有《东西洋考》。
[2]洪济、玉屏:山名,均在厦门岛。
[3]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
[4]筼筜:指厦门筼筜港。


与李君鳞

一拳白鹭洲,所交惟血眷。
出门撞鱼虾,入门触书卷。
更无有心人,可通此一线。
李生远访余,如夏手中扇。
余自馆李生,如春梁上燕。
但勿效世情,瞥被秋风变。
君文迅峡波,君禅利锋箭。
愧我钝根人,不会争两片。[1]
愿暂洗尘缘,并同扫知见。[2]
欲化法中龙,猛入空王殿。[3]

[1]两片:指嘴巴。
[2]知见:推求名见,觉了云知,皆为意识的作用。《楞严经》云:“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知见无见,斯即涅槃。”
[3]空王:据传空王佛曾度化释迦牟尼,使历诸劫不至于堕入恶道。


平昌士民远唁赋谢

八秩老灵椿,瞥尔随霜变。
可怜远近人,闻者泪如霰。
客从平昌来,絮酒垂哀唁。
诔词千万言,通名满州县。
云吾在平昌,阅官如驿传。
离爷五十年,至今常在面。
知君远来心,不为尔私恋。
设使金如山,难买此一奠。
握手送君归,西风与海战。
行到龙丘亭,旧碑不堪见。


禁酒

早岁太饕餮,拼身事麴蘖。
流连惯击鲜,饱尽诸牲血。
无始结业因,罪根多在舌。
以致迩年来,善病兼脾泄。
而今瞥然醒,慧剑坚如铁。
斩此酒薰魔,五脏皆清洁。
晨起参耆汤,晚来淡饘啜。
时亦兴游山,清泉亦可咽。
每看座上豪,沉昏不知节。
独醪渍胃肠,神粒三彭说。
无些益其身,乃速与命别。
佛经重五戒,酒为第一蘖。
道人如好酒,煮沙作饭热。
惟有太和羹,深嗜不甘辍。

[1]麴蘖:酒母,又指酒。


梦蔡敬夫

可以之郧阳,而我不得去。
劳君先入梦,是我负心处。
忽然酒杯中,重温前日语。
一笑面纹添,颜色渐非故。
由来官易老,君又守清素。
所赖养其神,通体皆妙悟。
似有岳灵随,飘然起云雾。


与冯伯容
既师徐天池,而诗胡不奇。[1]
奇亦诗一病,微处正在夷。
斧凿能无迹,元气长未漓。
至今年七十,须鬓尚非丝。
廉取于造物,不屑受人知。
随身双芒履,对客几盘棋。
汝师之晚岁,抱恨欲何为。

[1]徐天池:徐渭,号天池山人,明代浙江山阴(今绍兴)人。他在书法、诗文、戏曲、绘画上均有独到的造诣。


夕阳山坐月有怀[1]
(唐宣宗初为僧住此,与黄蘖咏瀑布。)

身向水中坐,水从耳边过。
总是色与声,二尘未打破。
一窍才鸣雷,万壑争呼和。
佛灯罥高松,举头月双个。
枝尖露欲流,峰腹云自磨。
如何名此山,仅枕夕阳卧。
我夙烟霞癖,一勺疗清饿。
住寺如住家,问归心已惰。
白龙三载潜,波涛念未挫。
鸾骖忽相迎,猿鹤不来贺。
与其庸天子,何似高僧座。
瀑布石痕存,泉道却飞左。
空余联句诗,千古传残唾。

[1]夕阳山:在今厦门东孚天竺山上。


送林为磐民部入都[1]

人曰文章伯,何似授卿属。
帝曰经济才,不宜置闲局。
如今六曹中,度支最告促。
内帑非如泉,军糈贵于玉。
安得勿加征,而廪有余蓄。
留都根本地,衣冠互相瞩。
知君平昔心,虽和终不曲。
年富道路长,出门日初旭。
握手无私语,霜轻马蹄绿。

[1]林为磐:林孕昌(1595- -1657), 又名胤昌,字为磐,号素庵,晋江人。明天启二年(1622年)进士,入南都,调北都,历户兵吏三部,官至吏
部郎中。著有《易史象解》等。


寄谭友夏[1]

读集思难忍,白门始通刺。[2]
报书仍附集,二奇不并至。[3]
掩集怅无书,披集见书意。
如重游岳渎,一见一灵异。
才尊即是福,华透幸稍秘。
可惜蔡钟子,平生根大利。
知见琢天年,入道空有志。
天不使君劳,是爱非是忌。
与世澹周旋,濯神集渊邃。
时或泄为文,春山偶飞翠。
惭余耽笔墨,劝君略文字。
不敢愿英雄,仅以文人视。
寒河与玉屏,相去无寸地。

[1]谭友夏:谭元春(1586- -1637), 字友夏,明代湖广竟陵(今湖北天门)人,明天启七年(1627年) 举人。与同郡钟惺齐名,并称钟谭,同为竟陵派创始人。著有《岳归堂集》等。
[2]通刺:名片。
[3]报书:回信。


平红曲(五首)
(为南中丞平红夷赋)

绀发何部落,两度闯彭山。[1][2]
因前一谕去,踌躇两年间。
帝简新开府,戴星入闽关。[3]
吾榻谁人逼,将士敢等闲。[4]
有再摸棱者,请看刀头斑。
珠贝与珍禽,欲以观吾清。
番书不待辨,早已知夷情。
焚宝枭奸细,万里慑风霆。
版章一寸地,亦是我门庭。
海上最多议,范公自有兵。[5]
铁舟高百雉,铜炮震千雷。
出入遂无顾,望之各色灰。
中丞躬历海,密计授诸材。
夜静西风始,列舸尽衔枚。
炬发半天焦,毁舰俘其魁。
万心果齐一,何坚不可摧。
缩首仍彭穴,谓能避我师。
楼船一夜渡,汉兵何处飞。
虎嵎无可负,乃更凛天威。
三年伎俩尽,彻垒夜帆归。
腥翳从兹洗,海外立光辉。
但得还吾旧,去者不必追。
正值仲冬吉,报俘入长安。
天颜如初日,告庙见百官。
赍擢各有等,传首至三韩。
一方息征战,半壁欣恬澜。
边将皆如此,复辽亦何难。

[1] 绀发:红头发,指荷兰殖民者。
[2]彭山:澎湖。
[3]开府:古代指高级官员成立府署,选置僚属。
[4] 吾榻:出自成语: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在这里比喻中国的利益。
[5]范公自有兵:范仲淹曾镇守西北边境,西夏人敬畏地称他“胸中自有十万甲兵”。


过太湖

风送寒河急,姑苏未暇停。
榜人不我告,径绝具区行。[1]
推窗忽空阔,浩浩连太清。
但闻万雷怒,不见双洞庭。
平日思林屋,踌躇怯水程。[2]
无心偶过此,神情喜且惊。
方谋所欲至,已达吴江城。

[1] 榜人:船夫。
[2]林屋:山名。道教十大洞天之一。在江苏吴县洞庭西山(古称包山)。


梵宿阿地多中印土人也寓余斋十日
将往曹溪诗以送之

七年游真丹,十年离西土。[1]
三年度崄嚱,飞鸟亦铩羽。
同行有八人,皆失无伴侣。
神咒走魑魅,慈心降蛇虎。
崖壑犹可支,独流沙最苦。
七日绝烟树,酸风粒辄吐。
意坚足自前,行半南瞻部。[2]
冒雪抵峨眉,残生留一缕。
闻此有大乘,故甘心险阻。
未暇习华言,余译其手语。
昼夜竖脊梁,叩之嘿无与。
不知何宗门,妆成似顽鲁。
但接此地僧,摇头若有怒。
云宜宿树下,朝夕顶风雨。
一衲一钵外,丝毫不可取。
今见同髡辈,晏然家寺宇。
四事悉自如,受用齐佛祖。
指心起长吁,闻者皆色沮。
珍重曹溪路,此去渐瘴暑。[3]
向后学数句,可以开群瞽。
亦收一弟徒,可以侍居处。
师作掩耳势,大笑发轻橹。

[1] 真丹:古印度对我国的称谓。
[2] 南瞻部:即南瞻部洲, 为佛教传说中的四大部洲之一。
[3]曹溪:代指禅宗。六祖慧能曾在曹溪宝林寺说法三十余年。


虎硿岩

出郭无多山,得此称幽邃。
分身六七岩,微径夹阴翠。
古松生怒风,冥冥怀雨意。
泉涩滴清泠,洞浅泄神秘。
当日有开士,喂虎施其臂。
此原不关禅,如何诧为异。
我适坐兹中,根尘一齐弃。

定上人携琴诗过访发矣戏赠

只因名貌别,非予见独难。
携桐过秋水,叩门觅予弹。
卧听松风曲,泠泠入夜寒。
避人耽幽远,置心静而安。
已离世间想,共君音外看。
诗已非昔日,道乎尚漫漫。
宁可人须发,不宜俗肺肝。

答陈子潜

几度泛霞溪,始入君子宅。
犹之登虎岩,得礼罗汉石。
销甲买园林,闭门撰书籍。
养成木鸡神,耻作英雄客。[1]
但得素心人,不以凌烟易。[2]
予性同孤洁,见似芥投珀。[3]
非因弟知兄,知君在畴昔。
一鸿飞渡江,开缄尽肝膈。
连日书不报,与弟侦潮汐。
闻道舟欲来,菊黄秋月白。

[1]养成木鸡神:比喻精神内敛,修养到家。
[2]凌烟:凌烟阁为唐太宗陈列功臣画像的地方。
[3]见似芥投珀:琥珀摩擦后能吸引细小的东西。比喻互相感应。


张维诚孤山草堂[1]

爱湖家三日,烟月穷其变。
孤山鼎两峰,静幽当一面。
高人结精庐,依稀翠中见。
竹阴露芙蓉,秋声未满院。
曲池活水行,削壁寒泉溅。
凿磴倚修松,随石安笔砚。
最奇顶上亭,外里湖皆现。
遥山天际青,江云流片片。
灵气噏心胸,造化供编撰。
坐庐如坐舟,日夕泛潋滟。
天籁布虚空,画舫笙歌贱。
将身比岩梅,香光更清远。

[1]张维诚:张蔚然,字维诚,一作惟成, 浙江仁和(今杭州市)人。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 举人。有《三百篇声谱》等。


茌平道中即事

初秋发海上,寒深未抵燕。
迢迢游子道,长安在日边。
兄弟相朝夕,贺友辔偶联。
仲冬之八日,茌平阅山川。
郊行十余里,微微见人烟。
忽闻羽镞响,三骑突车前。
霜刃乱空中,亟索赎命钱。
予兄与贺友,计脱有后先。
独予抱拙诚,游说望其怜。
倾囊仍解貂,俱不得免焉。
二僮掖予遁,未步先踣颠。
一骑复追及,裂眥意转坚。
委身甘奉虎,付之夙业缘。
刃起马辄却,踌躇数十鞭。
咫尺竟难逼,神护此丝悬。
彼伎亦渐尽,兼闻遥村喧。
乃共投西去,回顾犹睊睊。
薄暮入主舍,同行幸俱全。
各述其所遇,皆在镞旁穿。
扪心深自愧,定力轻如绵。
胆识忽何往,古人殊不然。
万勿闻老母,相与谢慈天。

宿阜城
(时逆珰雉野店三日矣)

向晚风霜静,仆夫将歇尘。
道路各低语,极贵在东邻。
日前数弓马,护一老妇人。
未审缘何事,杜门及三晨。
舍主传讳耗,此语恐非真。
不然诸乾子,何无驰相询。
心腹半都下,寂然绝吊宾。
当其荟蔚时,蚁视诸朝绅。
仗马稍欲嘶,立刻为冤磷。
所以明哲辈,权与颂勋仁。
碑祠遍郡县,章奏满厂臣。
分圭至襁褓,行边委所亲。
翼成恣攫噬,党与更狞狺。
金吾塞堂闼,缇骑织通津。
视贿为升坠,人命供喜嗔。
朝恩弄兵柄,石显窃汉钧。
忠魂集众愤,幽结动高旻。
天心垂异象,戎馑岁荐臻。
至尊任慈厚,优容扫除身。
大夫皆曰贤,不及廉其因。
尧留此工欢,以显重瞳神。
雷霆施无声,顿除几上鳞。
阴阳递消长,报复妙回轮。
更笑人情巧,同舟亦反唇。
弹文慷慨者,昔日何逡巡。
此谋非廷议,皆断自深宸。
百僚从兹肃,下情今始申。
山川遽改色,草木竞怀新。
儒生无忌讳,献赋上林春。

闻禁苑有五虎二豹甚驯赋此

五虎共一槽,双豹隔圈宿。
同性难并容,防其相攻戮。
尽戢平生狞,依依乞残肉。
中涓述语予,此物最难畜。
初至善逞嗔,后渐与人熟。
但常使之饥,切忌遂所欲。
四隅无可负,自然听调伏。
从今不敢鸣,禁园深静肃。
圣主如闻声,大者磔其族。

梦张凯父[1]

夙慧疑天人,灵气恣噓噏。
谈笑烟雾生,落毫风雨急。
欲以一首文,敌父百函集。
奇哉十八龄,八十翁不及。
使君遍六岳,列真无处立。
使君迟十年,古人应起泣。
梦君搭羽衣,开颜向予揖。
语言不可了,渐向空中入。
尘罥岂能羁,洞府迁何级。
醒来覆遗编,字字透行湿。

[1]张凯父:张于垒(1610- 1631), 字凯甫,又作凯父,龙溪(今龙海市)人,张燮之子。万历举人,著有《武夷游记》。


早梅

同是绿萼种,及门者先开。
蜂客俱未知,微月与徘徊。
一枝照古井,清冽气相催。
忍寒影中立,洁虑绝尘埃。
重君之品格,原不为香来。

瓶莲

如此清芬格,肯竟坐池中。
迎入军持养,几上生芙蓉。[1]
自在能停日,永谢诸狂风。
对守参清净,空窍与君通。
一花含众妙, 万品不能同。

[1]军持:源于梵语。初指僧人游方时贮水以备饮用、净手的瓶罐。后亦指形略扁,双耳可穿绳,能挂在身上的陶瓷水瓶。


咏能言鸲鹆[1]

鸲鹆生炎方,未入珍禽数。[2]
只因闭樊笼,媚人学言语。
初转犹呢喃,久渐成端绪。
放之高树颠,日能辨宾主。
余禽恶其异,畏引为俦伍。
聪明藐同侪,兼敢哂鹦鹉。
华采虽胜予,鞲上不宽汝。[3][4]

[1]鸲鹆:即八哥。
[2] 炎方:指南方炎热地区。
[3]鞲:臂套,用革制成,用以束衣袖、射箭所用,亦可蹲禽鸟于其上。
[4]不宽汝:指对你不宽待。


凿牖

凿牖速南薰,兼以延荔影。[1]
暗室忽空明,溽暑含阴冷。
幽声洗尘嚣,邻家如隔岭。
月入枝棂隙,琴书浮水荇。
炉烟微动摇,主人光中静。

[1]南薰:南风。


塞上曲(三首)

男儿仗大义,出门应无悔。
此行路不遥,屯营在关内。
意气原分明,赏罚莫蒙昧。
自能寡敌多,况复增数倍。
慎勿多寄书,徒引动同辈。

议兵先议饷,议饷先议将。
算胜慎几初,操纵在油帐。
捐躯固无惜,要实裨主上。
不然驱填壑,能无损威望。
吾侪易相与,涓滴气自王。
第畏秦越人,肝胆千万状。[1]

前后疲辽水,征发十余年。
如今急根本,腹里即是边。
极目北平道,凄风绝暮烟。
饮恨告同衣,致此谁之愆。
击其骄与惰,所向自无坚。
愿出微贱力,功归食禄贤。

[1]第畏秦越人,肝胆千万状:秦越两地距离遥远,比喻关系疏远。
[2]同衣:战友。


初晴

百虫贺明月,群峰开微痕。
浸淫十日雨,山潮载一村。
农夫私告语,滥受天地恩。
三春勤引领,仲夏始倾盆。
禾热不相待,甫插生儿孙。
海运久疏隔,盐与谷俱尊。
压巾拾青荔,呼童篱夜垣。
云去茶书湿,沙回塞径门。
但为秋苗喜,沟塘今有源。

题古画赠周翁

高堂生古柏,下坐二佺客。[1]
当日马待诏,神明集笔画。[2]
作者既慎重,传者争秘惜。
故今五百年,光华犹映射。
何况啬精神,黄豆拈已积。[3]
山川蓄肺腑,庭阶罗奎璧。
树产七琼枝,长枝犹奇特。
开荒白虎岩,洗出千寻壁。
以兹大衍筹,循环羲爻易。[4][5]
远如此绘图,静如岩中石。

[1]佺客:偓佺,古代传说中的仙人。
[2]马待诏:宋代院体画家马远,历任光宗、宁宗两朝画院待诏。
[3]黄豆拈已积:传说宋代有石音夫,他化缘了一些黑豆与黄豆。若起了恶念、做了坏事,就放一颗黑豆于右边口袋。若起了善念、做了好事,就
放一颗黄豆于左边口袋。如此满一百天检查功过一次, 久之功多过少。
[4]大衍:《周易.系辞上传》所载的卜筮之法。
[5] 羲爻易:伏羲卦,指宋邵雍所解的八卦,又称“后天八卦”。


沈园

隙地枕湖南,湖光生澹荡。
因之辟莽榛,经营珍寸壤。
洞壑从意开,松篁咸手养。
堤穷承偃虹,虹虚通兰浆。
石激喧灵泉,泉寂接树响。
动植任自如,渊奥归宏敞。
名刹诸遥山,纤毫洞观掌。
类君先元辅,休休容万象。[1]
主人或出山,幽香自来往。
及其入园时,烟花已茂长。
阅记神飞扬,何况躬游赏。
始信才子胸,超纂天人想。
持此整两闲,愿力等深广。

[1]元辅:重臣。


寄林为磐铨部[1]

朝端两权要,能关人去留。
台省舌三寸,铨曹笔一勾。
若论用舍典,铨实司春秋。
迩来重风闻,柄为言路收。
铨臣难独主,姑与人情周。
不然稍违众,一傅即十咻。[2]
有真人品出,耻与世沉浮。
如君之平日,恬澹廉交游。
择文与择友,皆必拔其尤。
则知所启事,定是属名流。
南北羽书织,日厪宵旰忧。[3]
良繇荒饱辈,无事时悠悠。
亦繇议论者,言行不相谋。
如今贵实际,非仅尚清修。
愿劝诸有位,各各抱同仇。
精神肯猛醒,麟凤即貔貅。
早令甲兵息,予同击壤讴。[4]

[1]磐铨部:主管选拔官吏的部门,明代指吏部。
[2]傅:教导。咻,喧闹。比喻一人教导,众人喧闹,不能有什么成就。
[3]羽书:古代军事文书,因插有羽毛表示紧急,必须速递。
[4]击壤:尧时老人盛行的一种娱乐活动。


赠谢简之太夫人初度[1]

每与谢公饮,各述其所生。
皆从险处得,夫人尤艰贞。
早岁事君子,絣繴佐青灯。[2]
不意中道变,凤羽忽先零。
苟活观元会,腹里有遗馨。[3]
鹙子居母胎,母性日以灵。[4]
比长饱群策,搦管喷奇英。
旋遭族噤齘,负郭遂尽倾。[5]
佩剑从远游,竖儒安足成。[6]
愿学万人敌,弱冠请长缨。[7][8]
司马荐第一,上谷提重兵。
台吉不敢动,边徼静而清。[9]
红夷扰吾闽,专阃仗公平。[10]
一举灰其舰,再举犁其庭。
粤中烟瘴地,公亦不辞行。
澳夷渐鸱张,谈笑撤其城。
时当军书暇,旁及词赋情。
唐音与晋帖,落纸迅且精。
天恩两覃被,夫人加极荣。
经霜竹始劲,岁寒柏乃青。
教子以不朽,答亲以令名。
仲秋月将望,婺星光莹莹。
贤子进霞觞,母曰停尔觥。
此方虽云靖,辽疆尚虏营。
子永勒燕石,即我服参苓。
嗤彼魏南岳,无用空飞升。[12]

[1]谢简之:谢隆仪,字简之,明天启年间任福建总兵官,天启三年(1623年)大破荷兰殖民者于浯屿。初度,语出《离骚》,为生日的代称。
[2] 青灯:光线青荧的油灯,借指孤寂、清苦的生活。
[3] 元会:皇帝于元旦朝会群臣。
[4]鹙子:指佛陀的大弟子舍利弗。
[5]负郭遂尽倾:将靠近城郭较好的财产尽数拿出。
[6]竖儒:对儒生的鄙称。
[7] 万人敌:能敌万人的兵法和谋略。
[8]长缨:汉代终军向皇帝请求长的绳索,要用它将南越王绑来见皇帝。后遂指投军杀敌。
[9] 台吉:旧时蒙古王公的爵位名号。
[10]专阃:将帅在外统军。
[11]覃被:普遍施及。
[12]南岳:南岳魏夫人,晋代任城(今山东济宁市)人。传说她由于精诚所致,感动上天而升仙。大书法家颜真卿书有碑文记载此事。


与侄蕖

汝父善读书,其志惜未竟。
怜子幼而孤,幸有多闻性。
独以蕖为名,取其染而净。
赁斋先赁楼,掀窗海如镜。
栏外阅红紫,岫与花争靓。
开卷古贤来,对谈不待请。
一语未惊人,呕肝几欲病。
丈夫撑宇宙,文章兼性命。
不患子不官,患子不希圣。

赠曹大来明府入觐[1]

同城邻巨壑,两郡之咽咙。
贾舶所出入,神奸因以丛。
渔者怯风浪,耕者苦蕴隆。
皇皇十余年,多是饥与戎。
致此岂无自,猾胥与强宗。
吞并何时已,万里望苍穹。
我侯初下车,拔薤剪元凶。
云欲民堪命,若辈即蝗虫。
雷霆含湛露,黍苗自芃芃。
衙役诸佐领,冰镜尽奉公。
愚民啸海上,理譬开其衷。
教之犹顽昧,三尺始难容。
外绝诸勾引,内治我隍墉。
仍行井田法,练兵寓于农。
持心如镜水,接人纯和融。
但稍及骪法,一毫不通风。
宁拂上台意,勿令赤子穷。
簿书无停滞,催科常放松。
恢乎有余地,兼判及邻封。
积阴忽开霁,俗尚渐淳庞。
秩满将入觐,料君行李空。
喜人欲远离,嗷嗷复鸣鸿。
胡尘逼边邑,西北多燧烽。
愿录下情弊,面陈于九重。
出此补天手,拯民水火中。
随方树大业,乃是真英雄。


[1]曹大来:曹履泰(?-1648),字大来,号方城,浙江海盐人,明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任同安县令五年,严保甲、练乡勇,招抚郑艺龙,进剿同党李魁奇、钟斌,保固地方不遗余力。著有《靖海纪略》。


徐温生明府贻王汝止集赋谢[1][2]

是君同里人,理学之近豪。
闻道虽稍晚,其如志向牢。
肝肠纯本色,仿古制冠袍。
梦手排星汉,气宇凌江涛。
遂擅泰州名,设教唱东淘。
立论尚简易,开悟及樵陶。[3]
横出好儿孙,颜罗其最高。[4]
世人学媒仕,既得即弁髦。[5][6]
间有聚徒者,学讲分二曹。[7]
到头无受用,臧谷等亡羔。[8]
羡君不忘道,携此当燃膏。
策予使并进,胜饫以醇醪。
愿君效余姚,经济有成劳。[9]
不然徒独善,何以慰嗷嗷。

[1]徐超生:徐耀(1592- 1641),字韫生,号蓼莪,江苏海安县人。明崇祯元年(1628)进士,历任福建龙溪、漳浦、海澄诸地县令,官至都察院左金都御史,协理院事。
[2]王汝止:名王艮,明代泰州(今江苏泰州市)人。王阳明的门生,泰州学派的创始人。他培养人才有教无类,实现了儒学的平民化的回归。
[3]樵陶:人称王艮培养人才"上至师保公卿,中及疆吏、司道、牧令,下逮士庶、樵陶、农吏,几无辈及之”。
[4]颜罗:泰州学派名士颜钧和罗汝芳。
[5]媒仕:谋取官位。
[6]弁髦:鄙视。
[7]曹:部门。
[8]亡羔:《庄子,骈拇》载,臧、谷二人牧羊,臧认真读书,谷贪玩游戏,结果两人都把羊给放丢了。比喻事情虽然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
[9]余姚:指王阳明


赠文启美[1]

君名自足珍,原不因家世。
君品尤可尊,原不专文艺。
何况染柔翰,灵妙有统系。[2]
信国之忠精,待诏之藻丽。
祖德擅千秋,双钟君常棣。[3]
天启之末年,媪相朝隮势。[4]
缇骑撼吴门,欲芟诸兰蕙。
先及周君子,余者将次第。
当路奄气息,唯诺类舆隶。
冤声震万雷,不容宣矫制。
尔时雨滂沱,天地尽昏曀。
中有一书生,侃侃胪利弊。
直闸当路幽,兼叱诸狂猘。
旁观皆竖发,受者已裂眥。
十日三上疏,五命媚开霁。
犹嫌网尚恢,书生姓名继。
云此揭竿者,当如五民例。
君正是其人,潜遣役守卫。
令昆太史公,立朝剀献替。[5]
权奸久刺心,旦夕并逮系。
伯仲谈笑当,明夷甘合筮。[6][7]
欣附东汉碑,棋杯以待逝。[8]
灾沴处处闻,贞魂结为厉。
长安垂异象,奸惧寝其计。
从此庆余生,获脱虎狼噬。
向所下石辈,今各投四裔。
是非究竟明,浩荡感先帝。
君兹云游闽,峻滩等闲枻。
万言涌斛泉,六书臻玄诣。
博综补裨经,精诚察纤细。
世上谁才胆,仅见而兄弟。
惭愧同游子,虚存宇宙际。
敬持耿耿衷,与君深道契。

[1] 文启美:文震享(1585- 1645),字启美,长洲(今苏州)人,明天启五年(1625年) 恩贡,崇祯初为中书舍人,给事武英殿。明亡,绝粒死,谥节愍。
[2]柔翰:指毛笔。
[3]常棣:也写作“棠棣”,兄弟。
[4]朝隮势:指宦官的势力像早晨的云霞炙手可热。
[5]剀献替:指提出改革的建议。
[6] 伯仲:指兄弟。
[7]明夷:六十四卦之一,喻遭受艰难的仁人志士。
[8]东汉碑:为书家圭臬,传世绝品。


题林母孝姑册

予友有贤母,非因予友知。
溯母于为妇,予友未生时。
夫子从外塾,烟楼辄断炊。
舅翁素喜客,滫髓不容迟。
有无何处告,黾勉必求之。
姑疴遂成瞀,步步须扶持。
背孩晨夕作,蓬首常忍饥。
体肤非所惜,惟愿堂上嘻。
勿分夫子志,俾得专唔咿。
何期岁易迈,双鹤前后飞。
姑行指天诀,冥报以相贻。
当其侍姑枕,寒风箭臂肢。
只身仍只手,废疾谢诸医。
一剂忽立效,此岂人力为。
可怜志未遂,夫子复永离。
万愁填胸臆,谁共泣牛衣。[1]
及孩渐长大,彩笔喷珠玑。
甲子报得隽,母始稍熨眉。[2]
天恩方宠褒,母遽宾瑶池。
远迩诸子姓,人人笃秉彝。[3][4]
争附光青史,鸿文与丽诗。
欲以传不朽,母传宁藉兹。
大孩予畏友,若母即吾慈。[5][6]
再拜披孝册,青衫湿泪垂。
予家有老母,昔苦颇类斯。
而予愧吾友,不能荣声施。
乃知贤否判,令德贵佳儿。

[1] 牛衣:供牛御寒的披盖物,比喻贫寒。
[2]得隽:科举考中。
[3]子姓:泛指子孙后辈。
[4]笃秉彝:持执常道。
[5]畏友:端庄持重,令人敬畏的朋友。
[6]吾慈:喻他的母亲即林孝姑就好像池显方的母亲一样。


陈平若云在楼[1]

早岁列缨簪,玉树立阊阖。[2]
凤阁推文章,鸌冠严执法。[3]
心事晓日光,世情秋风飒。
拂衣赋归来,宦味已嚼蜡。
筑楼海东城,仅可容床榻。
绮疏豁玲珑,绿阴巧周匝。
遥瞻郭外青,冈势欲腾踏。
先生静其中,精神俯六合。
古今恣鞭驱,灏气供吐纳。
菽水奉堂尊,萧然一冰衲。[4][5]
时或召雅宾,园蔬摘春甲。
时或涌词源,落笔迅涛峡。
时或独宴坐,妙檀爇金鸭。
时或想名山,唤艇载杯榼。
时或感边疆,披笺拟奏札。
时或询近事,嘿然复不答。
子舍虽融融,肉食多泄沓。[6]
四明峰顶云,飞至檐头磕。
愿再出为霖,乃与汀鸥狎。[7][8]

[1]陈平若:陈朝辅,字平若,浙江鄞县人,居鄞城竹湖(今带河巷)。嗜藏书,筑“四香居”、“云在楼”、“桂松轩”,极林泉之胜,晚年隐退其中。藏书之富,仅次于天一阁。 尝辑有《四明文献》。
[2]阊阖:官门。
[3]凤阁:中书省的别称。
[4]菽水:即豆和水。《礼记.檀弓下》记载,子路哀叹贫穷,无以奉养父母。孔子说:“吃豆和水尽其欢就是孝顺了。”后来菽水指后辈对长辈的孝养。
[5]衲:指僧衣。
[6]泄沓:松弛高兴地跟随的样子。
[7]愿再出为霖:如甘霖恩泽百姓。
[8]汀鸥狎:形容做官才能得闲逸。张乔《岳阳即事》云:“功名如不立,岂易狎汀鸥?”黄庭坚《登快阁》也描写了一个公事之余,弄笛盟鸥的官吏形象。


徐晋斌草堂

一榕覆一庭,一阁俯一城。
石笋露高壁,群芳蔓紫荆。
此中有异士,孤神凌紫清。
户牖皆笔砚,牙轴任纵横。
虬枝含风雨,满院起涛声。
毫端与之敌,浩浩胸中鸣。
鸿文关气数,虽晦竟光明。
醉后诵离骚,白眼对公卿。
世缘不可结,树下门恒扃。
独予二三子,每至倾平生。

张绍和序予诗寄谢

得君冕斯首,予诗始可存。
知己无浮话,几语品自尊。
越楚姑舍是,各人辟一门。
昔有疑陶集,出于应璩源。[1]
今看陶韵致,三百篇其根。
予亦行古道,用意欲厚温。
早年所借径,犹说谛鹿园。[2]
近已自生法,宿案几经翻。
第惭名澹远,肤率时露痕。
艰哉二十年,此道未敢论。

[1]应璩:字体琏,汝南(今属河南)人。三国时曹魏文学家。
[2]鹿园:万表,字民望,号鹿园,安徽定远人。明朝大臣,文武兼备,抗倭有功。著述亦富,《明儒学案》有记。


送谢简之回越

我越君在闽,我闽君归越。
相忆如相避,甫聚复话别。
高低此世路,直躬多蹩躠。
信过而疑功,缓赏而急罚。
毁墨而誉阿,石收而玉刖。[1][2]
每见暖席人,全神事要结。[3]
怜君坚肮脏,竟不易其节。
前度红夷平,兹来绿林洁。
只因交际疏,悬知有媒孽。
乌尽合藏弓,已熟去时辙。
寒衣曹山云,饥餐鉴湖雪。
时或泛剡台,看我旧题偈。
穷逼诗肠细,静极慧根彻。
但念及边疆,不觉冲冠发。
圣主思鼓声,壮猷重秉钺。
如前出山缘,亦从思议绝。
惭愧我负君,无力代叩阙。
第办好道心,报君以真切。
岭峻隔雁鸿,潮通无闽浙。
忍贫各扫门,关情望海月。

[1]毁墨而誉阿:诋毁正直,称誉佞幸。
[2]石收而玉刖:和氏献玉,反遭刖刑。
[3] 暖席:将座位座暖。
[4]曹山、鉴湖、剡台:俱为绍兴的风景名胜。

寄詹仲常瓯宁令[1]

忆昔及师门,君年方垂发。
与兄双虎子,气欲吞日月。
尔时公庭肃,不敢通私谒。
别后十余秋,惟有望梁月。
弱冠会燕台,光芒照天阙。
文心间庾鲍,穿鼓箭连发。
疑子有异闻,何其奇逼咄。
入闽宰瓯宁,确守素丝节。[2]
如师宪吾泉,清源比高洁。
予拙读父书,悬空谭理窟。
置身甘水云,逊君为柱石。
通籍事更多,博稽愈有获。
政务虽云繁,形劳神使适。
道南诸大儒,衾影与朝夕。

[1]詹仲常:詹兆恒,字仲常,号月如,江西永丰人。进士,授瓯宁县令,擢南京监察御史。南明隆武帝拜兵部左侍郎,寻进尚书,抗清失败战死
[2] 瓯宁:今建瓯市

蒋若椰次郎熺异才也十九岁而殇诗以悼之[1]

忆子初诞日,余亲闻其声。
喤喤如虎子,羡翁萃多英。
比髫禀异才,黄童与谢琼。[2]
十三入黉序,食饩冠诸生。
举业兼词赋,风迅鬼神惊。
灵光未为丽,鹦鹉胡足称。
每从若翁饮,子常侍执经。
余作不畏翁,密畏子私评。
燕中游诸寺,与予递唱赓。
并读籍田赋,安仁愧独行。
语录廿六则,不拾人残羹。
斋心厌货色,慈肠禁宰牲。
自来无嗔相,萧然有道僧。
子若竖鸡碑,才人皆曳兵。[3]
子若辩鹅湖,大儒剖疑城。[4]
文坛与理窟,有志嗣传灯。
共期子他日,跨祖父令名。
如何赴里选,一疴遂蜕形。
学问乃无验,阴骘胡不灵。
凡诸操觚者,闻及斗泪倾。[5]
若翁今君子,岂宜受天刑。
而余强宽解,谪仙返玉京。
麟凤不畜家,椿菌总齐龄。
遗篇留宇宙,千春见神情。
矧子具夙慧,随往竟光明。
惟愿梦告我,莲土或蓬瀛。

[1]蒋若椰:蒋德璟,字若椰,号八公,晋江人。
[2] 黄童:名黄香,东汉江夏(今湖北武昌)人。《东观汉记》记载他年十二,被誉为“天下无双国士”。
[3]鸡碑:戴逵童年时用鸡蛋汁浸泡白瓦屑作《郑玄碑》。
[4]鹅湖: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陆九渊在铅山(今江西上饶境内)鹅湖寺与朱熹对认识论问题展开的一一场辩论。
[5] 操觚:写作。


赠陈止师[1]

至人有异术,形神两俱妙。
无藉驻颜丹,通身惟寂照。
吾师今耄年,发绿貌还少。
廉饮似蝉栖,瘦矫如鹤嘹。
有时毗耶嘿,有时苏门啸。[2]
若人叩何宗,拄杖指其要。
平生三贤友,道契莫逆笑。
杨贞复渊静,周道真奇峭。
奉常李叔玄,晚交最同调。
可惜此三贤,并赴莲邦召。
独师留度世,不厌娑婆闹。
端坐五十春,未尝落沉掉。
惭愧诸门徒,愈学愈难肖。
法性遍河沙,灵光超七曜。
三世本无时,延促由心造。
愿住阿僧只,作群迷灯燎。

[1]陈止师:陈止止,讳贞言,字正智,以父号石泉,别号仰石。后悟真止,复号止止。福建泉州人,明代闽南禅宗大师。生平详见卷十三《陈止止先师传》。
[2]毗耶:这里指有时读佛经,有时写诗。


寄冯元吕浏阳令[1]

闽楚数千里,鱼雁杳莫致。
云游客兴宁,忽逢故人使。
夫子近何为,五载一穷吏。
浏阳无城郭,堂瞻百里内。
胡以寇侵楚,不敢窥其地。
民贫多逋征,蒲鞭纯用字。[2]
因是贡难盈,迁召至今滞。
余逸处山林,鬓髯已渐异。
况君日忧民,精神岂无费。
近岳体昂藏,掬泉清寤寐。
簿书虽纷纭,为政贵大意。
亲老怯远行,握手非容易。
粤物无可将,丹荔生难寄。
临风嘱一言,愿君励素志。

[1]冯元吕:冯祖望,字元吕,号生三,明崇祯四年(1631年)进士。授浏阳知县,官至闽广屯田道布政司使参议兼佥事奉。
[2]蒲鞭:以蒲草为鞭,表示刑罚宽仁。


大轮山示诸衲

地水火风空,五轮孰为大。
人共指虚空,四大不能外。
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水沫。
今此大轮山,佛子如何会。
海阔见天低,明处即是昧。

送孙光甫郡守回吴[1]

以予依母意,知公念父情。
母老尚甘隐,父病自当行。
第民亦有父,宁忍父远征。
自公守海郡,吾侪恬凿耕。
门庭简以肃,七邑静而清。
欲与众澹漠,不屑事聪明。
春风接素士,式庐及柴荆。
暇时吐词藻,黄初与西京。[2][3]
赤子皇皇请,乞宽数日程。
欲维朱幡马,欲卷前旆旌。
欲断洛桥石,欲泥东门城。
诸计俱不可,厥呱载路声,
江干连塞北,狼烟处处生。
凡具经济手,未应泉石盟。
小子宜丘壑,公优致太平。
愿归禀庭命,即出握玑衡。

[1]孙光甫:孙朝让,字光甫,江苏常熟县人。明崇祯四年(1631年)进士,由刑部郎出为福建泉州知府,后升福建南道副使,福建按察使,官至江西布政使。
[2] 黄初:黄初体,诗体之一,有建安风格。
[3]西京:《西京赋》,作者东汉张衡。该文辞藻华丽,记叙详细,体现了东汉长安的繁华景象。


赠袁韵生泰宁令

师前宰云阳,洁如玉乳井。
惟有字黎民,不屑干权幸。
至今京口人,谈及咸仰景。
长公宰杉阳,为治复渊静。
清并畏人知,宽能不用猛。
三载奏成劳,上最光薇省。[1]
深愧予负师,驽骀倦飞骋。
今日复负君,咫尺疏雁影。
公务凑天绿,轩过异县境。
各非畴昔颜,引杯互箴警。
第无惭家学,何分幽与炳。
雷封有诸岩,石壁如桃杏。[2]
兼夫上清溪,三十里幽靓,
思君及此山,子舍难越岭。
圣朝超资格,乾坤望顿整。
济美握枢衡,融风被箕颖。

[1]薇省:指中枢机要官署。
[2]雷封:杭州西湖夕照山雷封顶。


赠王而弘中丞

主上方励精,群英争云应。
胡以四方艰,频忧尧舜圣。
在位敌意见,未遑顾心性。
每当盘错时,脚跟辄不定。
如公宰云阳,至今颂良政。
及乎入梧垣,侃侃每廷诤。
典礼兼持平,喉舌纳王命。
宪府秉法纲,肃霜表庶正。
伏蒲连上章,宜触在旁佞。
盈庭愧唯诺,天心鉴忠敬。
公虽难承明,谠论徐采听。
挂冠澹勋名,耽静开三径。
品如嵩岳高,胸似澄江净。
但念主恩深,尚思图报称。
时诵仁王经,默祷国全盛。
羽书日交驰,何策最庙胜。
望公亟出山,重握此魁柄。
天下民举安,即我安心竟。
今年六十余,鬓苍眸如镜。
古人大彻后,利生起万行。

绵亭道中

老榕十二株,枝枝夹长瀑。
昨宵蒜岭云,潜眠此山腹。
寺僧寒谨门,钟磐俱静肃。
薄暮多猛虎,征人戒夜宿。
破晓过虚亭,舆夫犹跼躅。[1]
忆予廿年前,戴星驰骑仆。
伴不必亲邻,旅不畏孤屋。
自从海生波,寇敢明登陆。
岭下簇烟村,半窜入深谷。
迩兼魃频灾,穷檐苦炊玉。
胥役复逼煎,加赋与锾赎。
民有几滴脂,能当多釜熟。
吁嗟道路清,愿天赐良牧。

[1]绵亭、蒜岭、虚亭:俱在福建福清。


溯建溪

异石千万貌,罗置截潺湲。
如鼎煅金液,渣滓尚留顽。
如美娃临镜,乱发未堆鬟。
如夜视河汉,玄云缀其间。
如悬白玉带,中浮玳瑁斑。
列嶂巧回互,万叶争往还。
尘劳役今古,流水自闲闲。
窃鄙甚无谓,三年一度关。
有园不肯静,对兹厚客颜。
昨宵石上月,寂寞照家山。

入玉华洞[1]

谷口噫厉风,欲入颇怖懊。
鞠躬礼玄室,恃炬当红曒。
冽泉暗涓涓,秋气凛浩浩。
空窍密相连,转穿转奥窈。
火光倏明晦,逼瞪犹缥缈。
初疑色颇杂,煤烟染其表。
仰望高敞处,全体皆晶皦。
天生现田井,兼赐诸台沼。
钟鼓与幢盖,人物及鱼鸟。
种种各类真,鬼神太弄巧。
潺声忽远近,气候无昏早。
汗乳凝垂珠,炉鼎留残枣。
定有自然光,默照此神岛。
我欲除诸炬,静观其相好。
同游日不可,恐迷去时道。
最危七层台,匍行辄倾倒。
恍惚露隙光,如阴阳初兆。
逼仄幽忧中,精神忽飞矫。
平生顶日临,寻常不为宝。
从今始识恩,最珍乃在小。
渐前稍辨色,东方将欲晓。
玉骨化微青,恰当松炬了。
蝙蝠扑面飞,旁俯寒潭杳。
自此天如箕,芙蓉城围绕。
寥廓复光明,住处反居杪。
恭闻古赤松,巢此炼神草。
向后有人知,臊浊频冲扰。
洞石尚琢归,无惑灵踪少。
安得泥前口,独留后窥眺。
断径谢世人,置心于羲皞。
胡为逐红埃,自致易衰老。

[1]玉华洞:在福建将乐县。


赠曹能始[1]

斯文犹未坠,大雅稍中替。
诸登作者坛,夜即窃方帝。
先生集大成,如海纳众细。
结想辟鸿濛,纂述依古制。
六经潜诠释,百氏广品第。
春风接后生,泥涂引云际。
泛爱录予诗,入历代统系。
岳渎诸山川,凡职方所隶。
邑乘未知收,搜采如夙契。
匡庐与石仓,有园心无系。
忆公立朝时,庶务勤经济。
直节触权奸,死生尚不计。
今日著万书,比前特游艺。
双鬓带微霜,因常忧边裔。
豪杰近寥寥,在位多泄泄。
愿公宝精神,扶文兼拯世。

[1]曹能始:曹学徐(1574- -1646), 字能始,号雁泽,侯官县(今福州市)洪塘乡人。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历南京大理寺左寺正,四川、广西右参政等职。南明隆武朝,授太常寺卿,进礼部尚书。清兵陷福州,自缢于府第


赠杨能玄

予之曾祖母,是叔之祖姑。
予祖吏部公,生在君祖庐。
兹夜感灵异,赤光绕庭除。
因以君家姓,予祖为名呼。
舅甥与中表,相亲如蛩驴。
予父奉常公,乙丑上公车。
时惟表叔祖,万里与之俱。
后飨大宾席,幽德化乡闾。
忍贫贪为善,生叔四丈夫。
奉常称诸表,尽羯末封胡。[1]
一门笃孝友,古心天为徒。
叔才尤藻瑰,词赋敌三都。
足迹遍浙粤,文声霸楚吴。
公卿延上座,扪虱尽玑珠。[2]
宜早入承明,较籍于石渠。[3][4]
今虽年六十,飞雪未上颅。
何坐榕风下,独啸傲太虚。
边尘愁未息,人怀封狼居。[5]
伫望玄纁至,征叔求丹书。
勿似予小子,汀溪老樵渔。

[1]羯末封胡:此成语为称美兄弟子侄之辞。
[2]扪虱:王猛见桓温扪虱而谈。形容谈吐高雅、无所畏忌。
[3]承明:承明庐为汉承明殿旁屋,后以入承明庐为入朝或在朝为官。
[4]石渠:石渠阁,为西汉中央档案、典籍库。
[5]狼居:西汉大将霍去病大败匈奴,追至狼居胥山(今蒙古境内),在那里筑坛祭天,以告成功之事。


寄何稚孝[1]

一朝只身出,家人尽不知。
一岁三秩转,朝中亦不疑。
腹心兼喉舌,威凤立朱墀。
言路今非塞,宜省不宜支。
洁身以为拙,谭学以为痴。
请帑如填海,议兵如画脂。
谁肯共薪胆,争沃此燃眉。
蜀黔未解甲,辽事乃已而。
处处飞赤羽,闽复苦红夷。
局乱棋难下,疮多药费医。
读公几大疏,字字痛切肌。
忠贞吐不尽,踌躇未忍之。
绣莓添石镜,碧雾护书帷。
姑待补天竟,山文乃敢移。[2]

[1] 何稚孝:何乔远(1558- 1631), 字稚孝,号匪莪,晚号镜山,泉州人。方志史学家,著有《名山藏》、《闽书》等。
[2]此二句意思是,国家逢多事之秋,当挺身而出以靖国难。只有当天下大平,才敢归隐。


赠曹元宰漳守[1]

重瞳悬日月,盈廷怀畏慎。
褒谴两无及,唯诺作忠顺。
动必顾身家,政惟颂尧舜。
真品不自为,反咎造物吝。
如君奇男子,羽仪翱千仞。
首上平刑疏,胆壮而词峻。
内侍惮风棱,圣主鉴贞荩。
不忍君外迁,仍以京秩进。
君感诸时事,裂眦复激愤。
直纠揆府疏,脱冠待再摈。
帝曰此异才,宜擢典剧郡。
海国最多波,强宗不可问。
从兹烟雾开,十县立解愠。
既能格天心,何难回世运。
薤本与盂泉,无庸任棠训。
予亦素违俗,颇与君同韵。
今虽隐邻山,欣沐此河润。

[1]曹元宰:曹荃,字光宰,江苏无锡人。明崇祯元年(1628年)进士。


题熊明府去思祠[1]

熊公去三载,同民常在心。
坰外行五里,祠宇忽穹临。
长榕立道左,垂荫绿森森。
游人谭往事,夷寇海上侵。
若非公力扫,安能静至今。
民咸沾时雨,士复感知音。
而予最迂钝,一见投芥针。
公今出为岳,予独栖幽林。
鱼雁难频致,翘首越云深。
舆情勒不尽,约略载碑阴。

[1]熊明府:指熊汝霖,字梦泽,明末余姚人,崇祯四年(1631)进士,任同安知县。


赠周伯瑾先生[1]

乔木摩霄汉,莫量其尺寻。
巨壑纳众细,莫测其浅深。
君子励素节,人莫谅其心。
如公为政日,品格耸云岑。
肝胆揭天地,怀抱罗古今。
世情巇蜀道,难于扪井参。
洁身契玄理,贤子继缨簪。
同守松筠操,足见公家箴。
一园仍旧圃,偶浚通潮音。
亭阁还淳朴,竹树任萧森。
先生息南轩,匡坐爇檀沉。
烟朝月夕际,触时发孤吟。
妙语出天然,读之豁灵襟。
春风引后进,予尤受顶针。
绕膝虽融融,但常虑天阴。
先忧而后乐,颜童鬓霜侵。
当宁需才亟,忍闲斯国琛。
父子居绿野,斗柄谁为斟。
愿广崆峒道,遍布岱岳霖。

[1]周伯瑾:周维京,字伯瑾,福建晋江人。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进土,曾任通政使等职。


自观音岩登清源洞下大道岩而回

人情忽目前,遐想游汗漫。
乡里一名山,杖履交乃暂。
故道多恍惚,流冲石崩烂。
溜径善迂回,群木增古干。
最胜弥陀岩,天剸片玉断。
石衅盘欹榕,夏月若冰泮。
枕漱借巢云,飞沫从壁贯。
终不如孔泉,以少为山冠。
凌顶廓无垠,沧溟连霄汉。
长溪发何源,微桥锁烟乱。
紫朋罗诸峰,尽列在几案。
渊井起白龙,危松集鹤鹳。
坦哉百丈坪,海风啸可唤。
穿林转绿湾,数家炊晚爨。
莳茶以为粻,忘机抱瓮灌。
下至芭蕉地,静幽堪为馆。
泰嘉等诸奇,多被人更换。
仆夫趣入城,不获恣探玩
三十六岩洞,仍未领其半。
市廛苍蝇声,攘攘喧昏旦。
间有聪慧人,精神费染翰。
蔡谭裴董仙,对之深愧叹。

戒杀次东坡韵(二首)

曾忆田间豪,邀予啜米汁。
遥望厨舍烟,自晨至昏湿。
云有兔与獐,百计方罗得。
肥腬胹未烂,宰夫薪加急。
并广致介鳞,以次及鸡鸭。
犹嫌腥召蝇,盘上花巾幂。
当其登几时,睨人睛尽赤。
杀机既已萌,不容其诉白。
座宾肆饕餮,角庐至岸帻。
予时独私伤,停箸心中泣。
试观虎噬人,耳尖亦有缺。
矧兹同生命,忍供素餐客。
仁者各抚心,宜罢绮筵集。

吾观修行人,日尝淡虀汁。
松叶折脚铛,粝粒微炊湿。
咽暖以延生,所贵惟心得。
学业苟未成,口腹胡为急。
人囿造化间,如笼养鹅鸭。
百情煎火膏,二气加蒙幂。
珍重己发肤,钟爱家孩赤。
乃异视旁生,峻刑无皂白。
既乏平等衷,空负此冠帻。
一七筵上甘,万命釜中泣。
饥喉深巨渊,幻躯闪列缺。
灵蠢特易貌,轮旋互主客。
愿齐物我观,道悟于苦集。

款鹤

羽客初至门,家人多眉蹙。
非不慕其高,恐分彼麦粟。
减口以供君,伴余栖幽独。
时随松间行,时纵溪上浴。
不敢羁樊篱,飞止任所欲。
每当子夜际,万籁俱静肃。
一声霜月中,沥沥振林谷。
唤醒昏沉人,即是老尊宿。
永结清素游,云岑远尘俗。

放鹤

自君贲山中,主人罹忧戚。
皇皇襄家事,未及陪朝夕。
稻梁稍逾时,饥酣恐未适。
因兹畅溪谷,不敢铩其翮。
养故凌霄姿,随意取寥逖。
谢君怜主恩,未忍离草宅。
一日睨晴空,耸身去天尺。
遗音落下土,瞻者咸叹惜。
济川乏衔书,孤山无报客。[1][2]
静夜坐高峰,相思对月白。

[1]衔书:《金城记》载,卫济川养鹤能识字。济川检书,鹤衔取之无差。
[2]孤山:北宋诗人林和靖,号孤山处士。梅妻鹤子,隐居于杭州孤山,上有放鹤亭。


张绍和邀入山阻雨

停马南桥外,意在近君山。
君从何处知,先辟万石关。
玄云忽四匝,骤雨涨溪湾。
咫尺竟难度,如阻弱水间。
忆昔游亦雨,三日待霁颜。
真人之所息,凡骨岂常攀。
三年话片饷,便不是空还。


题陈氏吕仙阁

蜉蝣腥世界,群真洁高旻。
如何阛阓里,仙肯往来频。
每见慕玄辈,至老徒苦辛。
水浊月不现,反咎无真人。
览辉凤斯下,贵在植良因。
己未仲春望,灯月皎如晨。
黄云入君阁,忽露吕公身。
修髯动轻风,玉容瞪不真。
但见澹朱衣,忧惚华阳巾。
良久随云杳,异香通紫宸。
从此辄泄乩,兼示入道津。
一室遭妖魅, 医巫咸逡巡。
灵符镇其地,如闻万军屯。
越日召弟子,仗剑斩波旬。
欲觅无形声,指空挥刀轮。
锋头带毛血,众始惊为神。
有时赐仙茶,云是蓬山春。
一杯如沆瀣,善爽沁心唇。
有时犒侍童,炉灰拨出银。
有时洒翰墨,诗画绝纤尘。
有时决休咎,胜于访严遵。[1]
闻君父若子,温和合天钧。
无心仙始契,着意即越秦。
惭予钝根器,不敢望陶甄。[2]
欲借扫妖剑,边方除不臣。
并乞烧金术,惠此加征民。

[1]严遵:本姓庄,名遵,字君平,西汉人,在成都以卜筮为生。
[2]陶甄:陶冶和造就。温庭筠《感旧陈情》诗:“万灵思鼓铸,群品待陶甄。”


登苎溪扶摇山[1]

鸟道上青云,直穷泉所以。
长松夹丛篁,中有微烟起。
茅茨忽出人,惊客何至此。
蓑箬为衣冠,笋芋当甘旨。
朝昏作息外,是非不入耳。
惟防虎与猿,疏篱画疆理。
辟畲通异县,树杪望海涘。
天岭常相接,四时风似水
雷声在山半,雨到别峰止。
踌躇未忍下,慕此葛天氏。[2]
晃岩虽可栖,尚有蛩然履。
欲回挈妻孥,与君结邻里。
断绝诸世缘,太虚为终始。

[1]扶摇山:在厦门后溪附近。
[2]葛天氏:传说上古的帝王,所治理的人民过着古朴淳厚的理想生活。


送魏中严北上[1]

君前为谏议,二十次撄鳞。[2]
后更蹈深渊,危言触近臣。
五日疏未下,门绝往来宾。
而君方怡然,色欢侍慈亲。
慈亲复陶然,语儿勿生颦。
天恩拜浩荡,将母得归闽。
惟知菽水乐,并化及乡邻。
贤母乘鸾去,君几捐己身。[3]
鸡支至终礼,滴酒不沾唇。
石冈鼎山垅,抱树日酸呻。[4]
圣主思往事,悉验君奏陈。
顿撤观容使,九载言始伸。
召环出故山,将畀以要津。
乃行复迟迟,未忍离先人。
含泪望中原,西北蔽黄尘。
非无英雄辈,纸上逞经纶。
今欲求实用,先考其敦伦。
如君体古道,孝谊通明神。
勉出承亲志,兼以答皇仁。
持此百炼贞,椒桂久更辛。
况素娴韬略,稔知边务因。
一诚潜孚格,万类归陶钧。
太平本无象,止在人心淳。
亟树弥天业,始还葆道真。

[1]魏中严:魏呈润,字中严,龙溪人。明崇祯元年(1628年)进士,由庶吉士改兵科给事中。
[2]撄鳞:和皇帝抬杠。
[3]乘鸾去:仙逝,去世。
[4]抱树日酸呻:《晋书.王祥传》记王祥继母不慈,他家里有棵丹柰(沙果,苹果的一种)树结了果子,继母就命令他去守。每当风雨,王祥抱树而哭。后以抱树比喻至孝。


赠姜青芝司理

北徼飞黄沙,骚及东南地。
至轸宵旰忧,分檄督群吏。[1]
八政虽宜修,所亟在四事。[2][3]
城隍欲崇深,兵农欲练试。
糈刍欲云堆,守具欲坚利。
令行悠岁月,报绩良非易。
贤哉姜祥刑,郡以清净治。
与民熙春台,蒲鞭纯用字。
半载视同符,署清如古寺。
割禄为众先,子来争慕义。
不动水衡钱,四事悉缮备。
隼墉穹言言,乡壮习击刺。
仓廪有余蓄,武库无啙器。
户牖业已绸,阴晴悉无忌。
迩来重催科,深文为卓异。
但欣多锾资,民瘼少关意。
安得诸司牧,如公洁且毖。

[1]宵旰:旧时用来称颂帝王勤于政事。
[2]八政:国家施政的八个方面,具体内容不一。据《尚书,洪范》云: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
[3]四事:岁、月、日、星。
[4]水衡钱:汉代皇室私藏的钱,由水衡都尉、水衡丞掌管、铸造。泛指国帑。


王长孺见访山庐赋赠[1]

昔年天飞雪,访子于圜居。
今日树号风,访我于丘庐。
同病倍相恤,深情古不如。
未报君亲德,各念忧患初。
子既休林下,我亦辍公车。[2][3]
让人为周召,安命且樵渔。
流波滑世路,黄叶催居诸。[4]
先了身心事,重绎羲文图。[5]

[1]王长孺:王忠孝(1593- 1666),字长孺,号愧两,惠安县仙塘埔沙格(今属泉港区)人。明崇祯元年(1628 年)进士,授户部主事。南明隆武朝,授光禄寺少卿,后随郑经入台。著有《王忠孝全集》十二卷。
[2]林下:隐居山林田野之处,泛指辞官归隐。
[3]公车:汉以公家车马递送应举的人。后代指举人入京应试。
[4]黄叶催居诸:日月光阴的流逝。
[5]羲文图:宋代所出的伏羲八卦。


和孙光甫使君咏史

人情远上古,治难追绳结。
法网今已周,水旱胡仍蘖。[1]
兼复苦欃枪,仰屋思英杰。
从来致太平,岂在捣夷穴?
第贵培元气,民膏不可竭。
又贵贤司牧,利害预鉴别。
与民孩厥心,耕凿还其拙。
近多矜聪明,催科为敏决。
孰知政有源,惟要大纲挈。
宁使欣春温,勿使惮火烈。
如今令森严,多制颇苛屑。
千端支兵食,百计措盐铁。
昔日赖我公,快睹海宇截。
今日重逢公,障此狂澜折。

[1]本句意思是,如今法律已经很周全了,可是为什么到了水灾和旱灾的时候,被砍头的茎根还会发芽?即犯罪情况还会大量出现。
[2]攙枪:彗星的别名。代指凶星,比喻邪恶势力。



晃岩集卷之三    七言古诗      
陈国强  校注


牛首山临祖师像歌[1]

画工图祖笔意精,犹恐未肖预匿名。
胡僧何代携此本,观者认定为祖形。  
传衣之外有儿孙,择其雄者配古尊。
几个机锋更利害,瞪目咬牙雷电奔。
容貌较人皆并般,祖者但多双耳环。
不知以何为受用,遂与吾侪判灵顽。
恭请祖师登新练,分身愈众见神变。
转转相图遍十方,像法欲灭留一线。
牛头山色久相向,余归取海作供养。
将祖还祖仍本来,不敢只字题其上。

[1]牛首山:位于南京南郊二十七里处。唐代法融和尚曾在此参修,开禅宗牛头宗一脉。  


秦淮看邻舟放银花  

夜静波光澹彻底,何处梦中散天药。
红枝反厌热土生,开在虚空落在水。
仓皇未辨假与真,但见霎时秋复春。
此时人皆忘却月,高低相接斗精神。
非风点点觅无痕,想值临流易消魂。
染得半淮金影乱,游鳞欲唼安敢吞。
火气水气相磅礴,同一烟浮有厚薄。
不是芙蕖与水仙,争向波间呈绰约。
忽从雾里起娇声,花短声长最有情。
遂令耳目难自主,恍入丛树听新莺。
翻恨堤柳条未柔,垂垂无色碍行舟。
  

岳坟  

栖霞岭上郁嵯峨,几度行人掩泪过。
烟花到此成霜雪,湖水看来似汨罗。
权奸辣手胜强胡,敌尽胡兵难敌他。
既忍二帝公何惜,只惜马上之山河。
害公较难三字狱,害宋容易一字和。[1]
更怜古干墓前树,自桧以外皆南柯。
如今残虏骄梁甚,塞上无公当奈何。  

[1]三字狱:《宋史.岳飞传》记岳飞被捕, 秦桧称岳飞的儿子岳云给张宪的反动信为“莫须有" (可能有)。韩世忠气愤地说:“ ‘莫须有'三个字岂能叫天下人心服!”     


紫云寺双塔[1]  

阿育宝塔过真丹,一涌鄮山余尚闭。[2][3]
梁唐之时出泉州,莲蓝木结双螺髻。
西浮自海东踵兴,赵宋以来几经剃。
易砖何似纯石坚,一层四层梵僧继。
东危百尺九十余,西减丈余先十岁。
磨云鋈日紫金尖,八道黑钩锁天际。
飞石如瓦斸如泥,碧现大尊青现细。
人无肉翅谁行空,疑是八万夜叉曳。
初级猿攀穷两梯,级级神摇不可睨。
风送铃敲铁索鸣,龙天拔杵叱魔势。
白下琉璃难耐长,紫帽倒影因山砌。
海宇天宫我不知,人间宰堵无此丽。[4]
可恨方龛八十像,大力尽负入私第。
四周半是鸡犬声,日暮楼烟连石蔽。
守恭文称今尚存,敢保庄严度三世。[5]

[1]双塔:即福建泉州开元寺东西塔。东塔建于唐咸通六年(865 年),西塔建于五代梁贞明二年(916年)。
[2] 阿育宝塔:印度孔雀王朝第三代国王阿育王大力弘扬佛教,广布佛陀舍利建宝塔。中国的舍利宝塔在宁波阿育王寺,晋太康二年(281年)刘 萨诃(慧达)经梵僧梦授在鄮山(在宁波鄞县)得古塔一基,传为阿育王所建八万四千塔之一。
[3]真丹:即震旦,为中国的别称。
[4]宰堵:又称宰堵波,形状与古印度的塔相近。又因为这种塔多为喇嘛教兴建,所以又称喇嘛塔。 [5]守恭:黄守恭,字国材,号一翁,晚号紫云居士。开元寺是他献地所建。  


王生为余画千佛图赋赠  

君不见虎头瓦寺写维摩,开户精光现白毫。[1]
又不见道子景寺绘地狱,两市罢屠不沽肉。[2]
王生双腕尤奇崛,一月貌出一千佛。
黄金为地紫金容,眉眼廉纤都仿佛。
或袒或衣默无语,万种天花从空舞。
远近来观喜且悲,恍似逃儿初认父。
尽道龙华待已难,谁知千佛一时看。
余索讳疴慵服药,逢此多医病自安。
笔余君复善吹籁,声在月中心云外。
一曲赞乘乾闼婆, 道子虎头又不会。[3]

[1]虎头:东晋大画家顾恺之的小名。他在瓦棺寺画有维摩诘像,轰动一时。
[2] 道子:唐代大画家吴道子曾在长安景云寺画《地狱变相图》。
[3]乾闼婆:佛教传说中的天帝乐神。  


西山万寿寺华严钟  

洪钟金质五行备,蹲象盘螭驾赑屃。[1]
原为晨昏唤梦人,但有声闻无字义。
文皇转轮大愿力,上承祖位扶佛日。[2]
华严法门深如海,铸钟中边如镌刻。
经之所余补诸咒,端楷分明非篆籀。
万灵呵护不轻鸣,忽然鲸吼震宇宙。
先皇晚年厌征战,欲令群黎日迁善。
尽洗黄尘忏宿愆,神道设教开方便。
字画无相化音声,钦哉一声一部经。
却笑育王八万塔,秘密犹藉鬼神成。

[1]赑屃:传说中的一 种动物,像龟。旧时大石碑的基座多雕成它的形状。
[2]文皇:指唐太宗李世民。

碧月斋竹

蓟北琅玕怯霜雪,养至十年如初发。[1]
为爱潇碧凿规窗,冰纱映彻现满月。
主人坐拥图书府,切玉日与此君语。[2]
竹影入窗化龙蛇,书声动竹为风雨。

[1]琅玕:像珠子的美石。翠竹美如珠玉,故以琅玕称之。
[2] 切玉:元好问《赠嵩山隽侍者学诗》:“诗为禅客添花锦,禅是诗家切玉刀。"  


鼓山喝水岩[1]  

古涧草遮泉故道,千载无声巉石燥。
当初曾聒神晏师,定中一喝泉遂倒。[2]
假如军令与雷霆,一时行得久难保。
此声偶尔落深潭,共水无心流亦好。
如何定力水陡惊,挽起玉龙逃山脑。
度水容易度人难,爱河千尺不甘槁。

  [1]喝水岩:在福州鼓山涌泉寺。
[2]神晏师:相传宋朝涌泉寺祖师神晏法师在此诵经,嫌涧水喧哗,便大喝一声,将流水止住,涧水遂改道涌出。  


洪济山顶[1]

山下指峰峰似没,山半指峰峰犹惚。
夹径绿梢惯傲霜,涧底青石泉冲缺。
九十六磴度龙门,断字残诗封古碣。
揖岩三塔列豆登,对岸人烟透纤发。
再攀危顶骑云背,不见诸山见水沫。
二担东西浪入天,贾舶渔帆连蚁队。[2]
潮鸡初唱扶桑红,日观何须登泰岱。
矫矫孤峰立沆漭,如拈英石安鱼盎。[3]
几度来观逢日西,睨山欲落如初上。
客道武安天柱高,未必沧溟在柱杖。

[1]洪济山:是厦门岛上最高的山。主峰云顶岩海拔339. 6米。上有观日台。
[2]二担:大担、二担为厦门港入海处的两座岛屿。 [3]英石、鱼盎:英石与灵璧石、太湖石、昆石同列为我国四大名石。鱼盎为养鱼的盆子。  


送张将军再任彭湖仍往东番搜贼  

天为南闽锁外闼,孤洲截断华夷界。
八罩以东浪三棱,荡日簸空始得届。[1]
二十楼船六百兵,望见风涛多齽齘。
出岛二日名鸡笼,奸商勾夷潜交卖。[2]
港齿渐浅腹渐深,聚如蜂巢飞即虿。
君昔彭湖曾战敌,如射山稀芟野芥。
今秋破浪复鞭舟,脱起兜鍪皆下拜。
霜刃朱英抹海眉,可容黑子难容疥。[3][4]
直捣笼山缚鲸归,鹿膳擘来斟玉薤。

[1] 八罩:八罩岛在澎湖。
[2]鸡宠:即今台湾基隆。
[3] 朱英:用红色丝线缠在矛上的装饰物。一说为矛上的羽毛。
[4]黑子: 黑色的痣。  


傅望之彭湖获倭  

永陵名将戚少保,入闽芟倭如芟草。
少保未尝亲杀人,惟在裨卒练得好。
闽户最险属彭湖,春秋两营递关锁。
奸商潜饵秃奴来,狡窟时藏鸡笼岛。
路将傅君旧诸生,伯仲文章挥凤藻。
吴越树勋转闽南,万里风烟谈笑扫。
痴奴狂嗥欲闯门,恍似飞蛾争赴火。
敢恃铜炮与银刀,忽接天兵胆皆堕。
使裨如臂士如指,心不言功只安坐。
海上旧同此舟师,君未来时何其老。

送何秀才云游

  由来措大党程朱,阔带峨冠号大儒。[1][2]
谈及性命嗤为迂,共唾禅宗是老胡。
温陵秀才何启图,彩笔如花喷玉珠。
一日云房简贝书,恍似飞神蹑紫虚。[3][4]
便欲披剃学浮屠,老亲不听尚踌蹰。[5]
茹素持经撇妻孥,月台院里安单蒲。
居士说法僧南膜,空王殿上唱传胪。[6][7][8]
子先及第依不如,新买铁鞋访名都。
拟见博山与匡庐,若论这事一亦无。
人人鼻孔通天衢,南询参遍空勤劬,
到家仍旧觐文殊。

[1]措大:对读书人的鄙称。穷措大。
[2] 程朱:宋代理学家二程兄弟和朱熹。
[3]云房:僧道、隐士的居所。
[4]贝书:贝叶书,指佛经。
[5]浮屠:佛陀。
[6]南膜:即南无。
[7]空王殿:即指佛殿。
[8]传胪:明代称第二、三甲第一名为传胪。

读李宏父《焚书》[1]

廿载功名换袈裟,一个女孩寄别家。
楚黄龙湖聊托足,《焚书》几部是生涯。
麻成女子通禅札,世间男儿皆妒杀。
怒骂本要玉成他,谁知藉此相倾轧。
行年七十无知己,世人不耻先生耻。
金刀三寸斩春风,天下闻说半惊死。[2]
师子慧可归得好,一番魔高一番道。[3]
蚊虫终日钻铁牛,不见铁牛生嗔懊。

[1]李宏父:即李贽。
[2]斩春风:指李赞以剃发刀自刎。
[3]慧可:禅宗二祖,达摩的衣钵弟子。


送伯兄致夫北上[1]

西平汉来多侯职,文皇时复起尺籍。[2]
长溪移住白鹭泽,高祖伯仲贯金石。
孀母贞心刚松柏,义弟髡发舍妻宅。
王父当年遭艰厄,命如悬丝常局蹐。
黄豆随投如山积,始得阿爷一团璧。[3]
自郎历卿守冰蘗,未尝一日离史册。[4]
虽七十余不衣帛,因有吾兄踵书脉。
草画词赋如鸡跖,杨枝朝云学苏白。[5]
天知人言肠可擘,宁受人欺不忆逆。
十载长安登贤席,桃水三番点龙额。
新主临轩发奇策,锦字织成云五色。
他日金梁与玉磶,先卿芳名堪再炙。[6]
一箭燕山穿铁革,吾家旧有平辽伯。(远祖邦辉征辽封平辽伯)
弟亦夙抱文章癖,秋风借我摩天翮。

[1]致夫:即池显京,池显方之兄,字致夫,号念苍,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举人,授和州知州。
[2]尺籍:汉代把杀敌立功的成绩写在一尺长的竹板上,称尺籍。
[3]黄豆随投如山积:生一善念,做一善事便投一颗黄豆于袋中。这里指做了很多好事。
[4]冰蘖:喻寒苦有操守。
[5]杨枝朝云:杨枝,为白居易的宠妾,在白居易年老体衰时离弃了他。朝云,为苏轼的美妾,在苏轼被贬惠州时跟随着他。
[6] 金梁、玉磶:黄金制的屋梁和玉制的柱脚石,比喻担负重任的人。


剑潭怀古

昔日吴王武库中,刀兵倏化惊无屑。
刮地获兔白与黄,剖视胆肾皆如铁。
始知此物善食刚,铸成双剑玉可切。[1]
吴王霸后石匣埋,斗墟夜夜气常泄。[2]
忽遭雷焕涌出尘,一遗张君一自结。
拭以华泥闪日光,惜张未用身先折。
一剑先飞久思偶, 焕子适来凑其缺。
高吼一声跃入渊,觅见双龙盘深穴。
裂甲拧爪瞪眼嗔,霸王之物岂堪亵。
宁伴天星不伴人,每当阴黑云雷掣。
如今不平事更多,安得此精洗冤血。

[1]以上几句出自晋王嘉《拾遗记》。传说在昆吾山中有一种动物形状如兔,雄的毛色金黄,雌的毛色银白。它们钻进吴国的武库吃了许多兵器后被捉住。吴王破开它们的肚子,发现了里面有铁的胆肾,于是将这几粒铁胆肾交给干将、莫邪去炼剑。
[2]以下出自《晋书.张华传》。张华请雷焕观斗牛之间的紫气,发现是宝剑之精冲天而致。于是掘地得龙泉、太阿二剑。焕送张一支,自己留一
支,等等。


唐仲言盲而著书奇人也诗以赠之[1]

吾闻眼具八百德,乃人特用以媒色。[2]
流览万卷义不知,何异钟烛认为日。
唐君五岁即五根,以耳为目舌为笔。[3]
解诗如卜史左氏,暗谷幽林忽泉出。
有眼见之半惊疑,殷勤请君求其术。
但是非藉日月灯,我眼本光人不识。
静极通达何啻斯,试看灵知与那律。[4]
秋声初动回云间,他日应增几著述。
如今世上重面交,惟君怀我在胸臆。

[1]唐仲言:即唐汝询,字仲言,华亭人,约明天启中前后在世。生五岁而瞽,末瞽能识字,既瞽,父兄抱膝上授以《三百篇》及唐诗,无不琅琅上口。尝撰《唐诗解》等。
[2]八百德:《楞严经》谓眼根具有八百功德。
[3]五根:佛教以眼、耳、鼻、舌、身、意为六根。唐汝询盲而缺眼根,故称五根。
[4] 那律:即阿那律,佛陀十大弟子之一。 虽失明而得天眼第一。


赠吴山人兼怀何稚孝

吴君远访玉屏居,贻余评菊数函书。
携何公影以为介,并公所赠百言余。
大都云近厌题咏,古来才子多倾命。
惟有冥心大道中,不以词华敌真性。
何公此语唤文人,欲其玄澹抱精神。
而予独谓诗无过,但当心手绝纤尘。
元气酝酿自灵通,如岳吐云谷嘘风。
试看至文惟仙释,词源迸涌仍鸿濛。
清凉才敏供二笔,注疏万轴年逾百。
漆园变幻寓旨超,上真借此为逍遥。[1][2]
今之作者多浅肤,由其所出非太虚。
知解虽奇混沌走,以此食福每不厚。
君与何公勿辍吟,愿从定里发慧襟。
即使菊诗百千首,天风吹动海潮音。

[1]漆园:指庄子。战国时庄周曾为蒙漆园吏。
[2] 上真:传说苏州穹窿山上真观为汉三茅真君得道之处。


观打鱼歌

海人捕鱼太苛密,设法浅深恣罗织。
扣舷乱急惊使聚,要于潮路欺其入。
风晴日夕宿海外,钓得巨鳞如舟大。
力致奇鲜献贵人,以为轩顽不屑脍。
彭湖冬月饶青鱼,连群塞浪相招呼。
前队有力溃围出,殿者单弱尽坠罛。
物精既竭水族怒,时变风雷击远渡。
不贪芳饵与肥流,宁徙洪渊饮清素。
盗贼干戈犹未已,安知非彼反乎尔。
我劝渔人收钓网,全却生成天所喜。


赠李平子

君家太仆予奉常,二老石交气味长。[1][2]
太仆才华饶风致,雄谭理趣神飞扬。
时学苏公写篁石,书发直逼钟王格。
兴所未至不示人,获其寸笺如尺璧。
令子长公更灵异,能变诸法自立意。
词赋奔岳噏三江,花卉翎毛供游戏。
遗予一幅古松鹰,天阴时闻风雨声。
一鹰昂峙睨群鸟,一鹰矫举瞻天表。
松根片石无坐人,欲予于此参玄渺。
复遗荷花立白鹭,双客堂中话清素。
澹香暗度疑有无,禅心从兹愈开悟。
秘惜自持过乃翁,渊乎进技还鸿濛。
巨卿名公户外立,君方醉卧不敢通。
一门又多隐君子,累被征书俱懒起。
君尤高视唾浮名,磊怀付之诗杯里。
嗟乎!乾坤忍置若人闲,四面朋葵清紫山。

[1] 太仆:官名。九卿之一,掌皇帝舆马和马政。
[2]奉常:官名。秦代九卿之一,即后来的太常。


风僧歌

道人十五害风癫,十七抛家薙却颠。
双掌蹩躄头蜿蜒,尻高於背足掀天。[1]
长斋念佛学参禅,至今四十有九年。
童真养得颜如仙,遍礼名山吸紫烟。
寒暑裸肤无布毡,夜依僻庙不安眠。
日间化众种心田,一声弥陀胜千钱。
木槵金刚搭在肩,淡蔬冷粥但随缘。
忽过居士访精玄,居士见之赤双颧。
侬辈惺惺足便便,如蛛长角不出躔。
春日犹负两斤绵,对灯鼾睡声如豛。
念佛工夫半续连,无病虚将岁月延。
谁知四大原非坚,虽然惺惺实风颠。
王骀孔子争后先,德充端不在形全。[2]
他日西方如蜕蝉,宁无相好坐金莲。

[1]蹩躄:匍匐而行。
[2]王骀:独脚,和孔子一样的圣人。 见《庄子,德充符第五》。


与金山心上人

二陵相距三千里,江海潮通不盈咫。
金山长老折苇过,赠我伊蒲最甘旨。[1]
阿兰香豉松萝茶,不带江心一壶水。
夏腊曾经五十余,达观雪浪皆知己。[2][3][4]
天下名公半故交,虽在眉尖非心底。
欲建水陆无遮场,暂学行卫穿铁履。
山僧日老心日慈,世人忧贫不忧死。
杨子江风有静时,爱河波浪无停止。
我亦出家与汝同,烦恼毛头已先薙。

[1]伊蒲:梵语优婆的异译,意即素食。
[2]夏腊:比丘的年岁。
[3]达观:真可大师,字达观,号紫柏,俗姓沈,江苏吴江人,明末四大高僧之一。
[4]雪浪:即洪恩,明末高僧。


法海寺废而复兴有感

六十二载埋尘劫,犹如电光拂眉睫。
贵人强据为故业,全家飘落没干涉。
仅留乞孙口喋喋,说到祖翁犹赤颊。
护法伽蓝灵光烨,泥身夜夜能步蹑。
圣僧剜眼将香捻,螃蟹横行终必跲。
刮金毁像喜沾沾,谁知身肉寸寸镊。
龙天两晴如日晔,报应原来桴鼓捷。
僧田法宝入私箧,纸钱飞不到马鬣。
如今依旧佛度牒,风雨挠花复生叶。
只添一段因果帖,妙相尊严观者慑。


与蔡山人

震旦一幅大丹青,墨汁淋漓抹南溟。
金粟玉泉如点豆,况间花卉与毛翎。
化工染颖真奇崛,千百离娄难仿佛。[1]
与君同是画中身,而君转能画人物。
父诗兄画供只腕,燕台明公交过半。
兴来铁壁万寻开,倦到孤云一片断。
寰中纸上本无二,清净云何生大地。
太虚无样请画来,解衣盘礴空思议。

[1]离娄:雕镂分明交错。


紫云寺观赵松雪画祝希哲书[1][2]

开元五百应真阁,半被大姓卷轴居。
桑莲既落柱花稿,古字难追旧文殊。
驯鸽庵壁留前像,写出庭花与石蒲。
优塞携来双绣幅,赵家之画祝家书。[3]
画笔奇纤人欲动,书筋老峭与梅臞。
青煤薰地墨暂褪,细看各日然非欤。
二公当日俱禅意,毫端矫鹤撩太虚。
祝价五千赵万贯,客囊深涩一钱无。
老僧劝客且休购,阁已人家经蚀鱼。
大地山河都是赝,要此残书剩画为何乎。

[1]赵松雪:赵柔頫,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官至翰林学士承旨,封魏国公,谥文敏。元代著名书画家,著有《松雪斋文集》。
[2]祝希哲:祝枝山(1460一1526), 名允明,字希哲,江苏长洲(苏州)人,明代书法家。
[3]优塞:即优婆塞,译曰清信士。佛教的在家男性信徒。


玉狮山房

昆仑渡海一万里,孕得石莲生海底。
洪济峰尖贯入云,回顾群山似浮荠。
从古相传白鹭门,于今不数薛陈村。[1][2]
一城如花半倚石,最高镇北学龟蹲。
城中英雄曾几代,未有一人跨龟背。
榕根裂壁影倒波,晨昏空坐风云态。
旁出怪石名狮王,昂首青毛不可当。
月坐金瞳潮作吼,虎山以下皆降惶。
中有道人形瘦鹤,暂砌石阶张云幕。
未来鬼啸人少过,一到龟伸狮亦跃。
门前挂起止静字,诗宾酒客皆回避。
惟有禅僧特地来,高峻门风亦怯至。
一味风声伴主眠,蒲团悬在大树巅。
有时默坐同栖鸟,有时文章泻碧天。

[1]白鹭门:指厦门。
[2]薛陈:相传南陈北薛最早开发厦门。


与傅远度[1]

鹭门见子健如龙,一病几为丹霞鬼。
人多危子我不然,知天生子宁兹止。
扁舟径去无影痕,三年曾不裁片纸。
人多憾子我不然,知子决无相忘理。
今日携手乃通函,云是年前书在此。
既然对面何必书,面所难言载书里。
研窝尽贮蒋山云,妻孥同卧秦淮水。
展至近诗更怜人,恍如新月柳中起。
人多奇子我不然,出在子口寻常尔。
醉伴烟花卧湿亭,慷慨一声天地紫。
琴剑箜篌随意拈,鹤氅袈裟贴皆美。
人多惜子我不然,知天成子从兹始。

[1]傅远度:即傅汝舟,字远度,江宁人。明天启年间在世,与茅元仪、卓尔康、文翔凤等人唱和。


十月廿六日大将军谢简之焚红夷
巨舰一只斩擒六十名喜赠[1]

海外何处生红鬼,晴昼能教狂雷起。
铜炮千钧排铁舟,裂汉掀波撼百里。
高帜危樯出日边,一片黑云蔽天水。
诸舶见之卷帆降,如遇即且之蛇虺。
纵横遂藐绿发人,蜂虿狼吞欲挟市
元帅机略寂无声,夜半鞭风黏首尾。
万星乱坠鬼莫知,雷无暇鸣电未已。
镕其铜炮如镕冰,烧其铁叶如烧纸。
漫道火攻为下策,以红攻红法合尔。
及乎事成皆云易,去年此日竟何似。
姑宽一面放残生,否亦终入吾网里。
从兹渐涤彭湖腥,料彼余魂无他技。
材官向缩今争前,恩之所驱自轻死。
历数古来名将中,未闻征却和兰氏。
君曾提师上谷时,台吉膝伏莫敢视。[2]
则虏以下无难敌,故宜所向皆风靡。
元帅逡巡不自居,天子之功与军士。

[1]明天启三年(1622年)十月廿六日,福建总兵谢隆仪大破荷夷于厦门海面。
[2]台吉:旧时蒙古王公的爵位名号。


古砚篇送纪玄昉赴试[1]

古砚当年生光赫,古来才人递秘惜。
文家衣钵久无传,宁沉埃雾化为石。
纪君一日田间行,忽然锹动铿有声。
初疑顽块挥不去,细涤渊润鸟玉精。
自得此宝涌诗文,腕底时时变风云。
微物有神莫轻视,许多来往特属君。
汝能识砚于千古,定有识妆于尘土。

[1]纪玄昉:即纪文畴,字南书,字玄昉,同安后麝人。南明隆武时授中书舍人,翰林院待诏,后投奔郑成功部。


义蜂行

万蜂拥主居高树,一队趋之迷风雾。
奉委征花偶后群,茫茫天地不知处。
却粒狂奔乱哀鸣,夜来聚抱共死生。
同侪烈胆皆天授,残禽反忍啄其零。
呜呼!夺蜜之人智何深,徒贪蜂口无蜂心。


宝成寺偶述

绍圣丙子夏之季,子瞻寓惠嘉祐寺。[1]
松风亭下评梅处,今但有名无其地。
崇祯丙子兴宁县,池子夏寓宝成院。[2]
午睡正美寂无钟,诗成不畏执政见。
县主日常馈酒肉,饱即与衲谭道俗。
或入邻署坐古榕,或出城西弄幽竹。
霍山名胜苏未到,而予直取最危道。
置身天汉胸浩然,蜃雨蛮风不为懊。
中有孝廉何南凤,薙发修真栖岩洞。
添檀烧茗话夜深,万籁俱沉青灯动。
仍回方丈掩寮门,少年持艺质予论。
谢君久矣厌文字,唯知餐眠度旦昏。
问字求题渐非一,姓名稍有惠人识。
孤云越岭还端山,不似子瞻归不得。

[1]子瞻:即苏轼。曾被贬谪惠州三年。绍圣丙子,即宋哲宗绍圣三年(1096年)。
[2」兴宁县:即今广东省兴宁县,明代隶属惠州。崇祯丙子,即明崇祯九年(1636年)。


入上清溪

杉阳山水甲闽西,堪鼎九曲与支提。[1][2][3]
危寨名峦广搜索,最后复有上清溪。
编竹为桴窥溪户,铁壁衔天开鬼斧。
合离起伏巧委蛇,后者若封前若拒。
稍转一篙易一美,或青或朱或绿紫。
缩天使窄水使迂,如是灵变三十里。
更幻虚窍为欹嵌,小者可穴大可岩。
微罅即塞以萝薜,寸壤能养诸篁杉。
深冬适逢风气霁,翠禽关关翔水际。
比过数潭始觉阴,此曲受日彼曲翳。
忽闻空半訇有声,疑是樵歌与鹤鸣。
此地秦人不知处,惟有白云滩上生。
回棹再复如追梦,峰峰递楫不相送。
关情无限频频顾,尤恋幽高余明洞。

[1]杉阳:泰宁县的别称。上清溪,在泰宁县长兴。
[2]九曲:武夷山九曲溪。
[3] 支提:宁德霍童支提山。


赠钱飞卿

虎林二钱称奇绝,钱塘秋浪卷天雪。[1]
钱王武肃最英雄,弩射江潮潮亦咽。
才子如今复有君,钱塘之人钱王孙。
裹粻入闽探风景,武夷未到首清源。
湖水不比海水盐,惠酿不比建酿严。
鸡头何似虎眼大,杨梅何似荔枝甜。[2][3]
岛中尚有灵岩处,拔水拔云不可数。
何期从我玉屏颠,射却海涛借君弩。

[1]虎林:杭州的别称
[2]鸡头:一种菱角。
[3]虎眼:一种龙眼,又称福眼,以果实大而著称


别陈洪仲葵若

曾诵君诗游凤栖,复携记入清溪。
昨夜红梅开一蕊,与君共醉梅阴里。
奇思深情君兄弟,谭文睨古唾一世
见予买棹收归笈,兄弟追留衫皆湿,
予愧不及炉峰月,犹能伴君坐兰雪
君心真似杉水流,随予直到海东头。


旭海图赠吴九迪明府

莲峰三秀插云衢,四溟一面接铜鱼。
巨鲸嘘雾时蔽舒,霓望久矣傒来苏。[1]
我公始至雨随车,秋潭明月判簿书。
山薮偶尔藏於菟,啸聚欲负倪宽租。[2][3]
致农不得瞻杏蒲,公静谈笑电风除。
东西绿亩佳气敷,烟清万里曦驭初。
□□□□□□□,快听天鸡唱桃都。
予友词人洪鸿胪,恭写旭日升海图。
代民歌祝仁大夫,父兮生我于蔿于。[4]

[1]霓望久矣傒来苏:语出自《尚书.仲虺之诰》,在这里的意思是:对你的到来盼望已久,只有等到你来了,人民才能得到苏息。
[2]於菟:老虎。这里指土匪。
[3]倪宽租:倪宽为汉武帝时良吏。汉武帝对外用兵,征收钱粮。倪宽所辖租税拖欠甚多,因此应有免职之罪。百姓听说后,恐倪宽免官,争交粮
租,不几天就交齐了。武帝深为惊奇。这里指土匪辜负了好官。
[4]于蔿于:《旧唐书.元德秀传》载,唐玄宗命县令、刺史进声乐,并要他们比高低以决定赏罚。河内太守辇优伎数百,被锦绣,或作犀象,瑰谲光丽。而德秀只带乐工数十人,联袂歌《于蔿于》。这首歌还是德秀所作。玄宗听后叹息道:“这是贤人的话啊!”并向宰相说:“河内的人民涂炭吗?” 于是将河内太守降级。德秀于是出了名。


走笔赠李平子

才华自来天所秘,君家父子独全备。
意气亦人所难继,余家与君缔四世。
是以君家善积阴,惟余一人知其深。
孝友温良出天性,三京四都兼草圣。
玄纁蒲轮不就征,丞相以下皆尊敬。[1][2]
余每兴至欲词赋,见君不敢轻一句。
余每座上披笺纸,见君不敢挥只字。
君欲雄辨余挂口,君欲角杯余却走。
余才五十鬓霜月,君今六十尚玄发。
拙圃颐亭傲水云,狂歌一声振林樾。

[1]玄纁:帝王以仪物征聘。
[2]蒲轮:用蒲裹轮。古时常用于封禅或迎接贤士。


赠陈君宠将军

尊公忠勇天下闻,征倭灭播扫苗氛。
两赐铁符悬金印,手挽河汉咤风云。
狡奴匪茹侵辽左,遥望胡骑胆皆堕。
尊公首捣挫妖锋,天昏地震马革裏。[1]
君时年少从血战,出入乱军矢伤面。
九死千艰剩此身,父仇未复泪如霰。
黔夷水西屡犯顺,奉檄提师重讨问。
筑堡开屯犁其巢,安酋乞降灰余烬。
仍驱晋寇复河曲,兼平浙浪清海澳。
当宁嘉君懋绩多,特借闽南建牙纛。
号令风驰威霜冷,声灵所讫慑四境。
从此崔苻不敢生,十载鲸波展镜静。[2][3]
环海士民饮恩深,勒石颂勳表素心。
君云此方烟息边尘起,枕戈梦寐萦榆林。[4]

[1]马革裹:用马皮把尸体裹起来,指英勇牺牲在战场。
[2]萑苻:春秋时,郑国沼泽名。据说那里密生芦苇,盗贼出没。后用以代指盗贼。
[3]鲸波:指海氛,如海上的惊涛骇浪。
[4]枕戈:头枕武器,谓杀敌报国,志坚情切。


送陈伯纶回甬东[1]

陈君家住鄞溪头,少年灵敏淹六閤。
信口雄追大历前,挥毫迅倾明月峡。
中岁云游至广陵,忽构奇疾几不腊。
顽痰注体肉烂消,腑脏明明皆可掏。
幸值仙师号了真,一 剂蛇蜕重生甲。
五度绝苏剩此身,肚皮今如百补衲。
从此始知性命关,尘味浮华真嚼蜡。
文声道品久弥尊,所过名流争下榻。
天童悟公妙机锋,见君折棒不敢答。
石仓曹公善鉴衡,选君诗篇附唐策。
多情千里访子山,咳唾泉石增砰磕。
云归欲筑款云居,蒲团却客扉常阖。
予与了真若叩门,亦当破例一延纳。

[1]甬东:泛指浙江宁波。甬,宁波的简称。


萼楼四叟图歌

仙宅远在蓬瀛洲,吉人所住即丹丘。[1]
摩挲日影扶桑树,隐现霞端花萼楼。
杨氏四叟聚此中,年貌各别心鸿濛。
孝友即是德星里,恭谨不逊万石风。[2][3]
一叟春秋八十二,平生汉阴绝机事。
有书虽卷微展颜,一子峥嵘出人地。
二叟八十如健鹤,混沌自来不曾凿。
惟传一经授儿孙,次公名注石渠阁。[4]
三叟丰容七十一,独以天伦为作息。
兄弟贫读父老时,供给朝夕不遗力。
四叟鬓苍六十余,手执如意胸万书。
雕龙吐凤大江涛,楚丘尚壮堪征车。[5]
贤哉四叟行高矫,与余奉常为中表。
小子逡巡避父行,羽仪欲攀转缥缈。
二叟适值揆览期,诸叟率郎进霞卮。[6]
梅花将放满堂霭,不羡商山四采芝。[7]

[1]蓬瀛洲、丹丘:传说神仙居住的地方。
[2]德星:指贤士。
[3]万石:指汉朝石奋,一家多人为大官。
[4]石渠阁:西汉皇室藏书之处。
[5]楚丘尚壮堪征车:当年楚丘先生年纪七十,披着皮衣系衣服的带子是绳子(古有“披裘负薪”成语指隐士高人),想上前但进不去。孟尝君说:“先生老了,年纪大了,能有什么见教的呢?”楚丘先生说:“啊!认为我老了吗?啊!要派我追车赶马吗?投石头比远吗?追逐麋鹿和虎豹搏斗吗?我已经死了啊,岂止是老了啊?啊!要让我以正确的言辞说服诸
侯各国吗?辨别嫌疑而排解忧郁吗?我刚刚算壮年啊,哪会老了呢?”
[6]揆览:生日。
[7]商山四采芝:指商山四皓。他们四人于秦末避乱入山隐居,采芝为食,世称高士。


送孙光甫使君家酿小刻和来韵

公是好士人,闽南域朴立。[1]
甡甡一榻独悬待,徐孺访逸仍旧不。[2]
言新公非好酒客,但酌清源山泉白。
野人春醪澹于泉,跻堂欲献如家宅。
敝郡风气殊昔闻,钱谷簿书堆如云。
吏散庭霜进一斝,他物不敢觌使君。
使君为政称卓绝,冰蘖持心松筠节。
再守温陵真景元,父老扶杖咸欣悦。[3]
而予读礼来趋参,荷公说项只自惭。
众人有天吾得二,于道太极未亟三。
柴桑篱下惟酿酒,华冈月明无吠狗。[4]
兹秋获秫较前多,甘雨随车岁大有。
余以心斋事觉王,公以民醇为杜康。[5]
倘或匹夫未沾泽,知公虽醉不能忘。
今予幽隐烟村外,斯道属公重倚赖。
诗脉中晚判兴衰,学术贞邪关利害。
纂编就正非名馋,鲁酒巴词共一椷。
集若似酒微堪嚼,愿赐金丹点尘凡。

[1]域朴:喻众多贤才。
[2]甡甡一榻独悬待: 东汉陈蕃特设一榻以接待高士。
[3]真景元:即真德秀,字景元、景希、看元,号西山福建浦城人,南宋著名的朱子学者,官至户部尚书、参知政事。
[4]柴桑:指陶渊明。
[5]觉王:佛的别称。



晃岩集卷之四     五言律诗
陈国强     校注


九曲[1](五首)

望气知仙宅,他峰莫敢齐。
衔天纯削壁,通路仅条溪。
石色翻成铁,松根不点泥。
明明瞻一景,稍转即魂迷。

峰峰斗异形,我独领其灵。
众壑浮玄澹,诸仙落窈冥。
能生云使紫,不与树同青。
棹入轻烟处,彩舟疑幔亭。[2]

一兵奇结撰, 天地亦私功。
拥水疑无路,回篙忽又通。
桃花先出涧,槎木尚悬空。
控鹤今难下,泠然欲御风。

舟中才半露,至此各呈身。
百里陶元气,千岩斸鬼神。
茶和云共卷,溪与树争嗔。
天外来飞鸟,依稀报异人。(天游观)

最幽惟此洞,虽小可忘尘。
况有田和水,堪安鹤与人。
溪声无处入,茶味别为春。
结室非容易,重来看夙因。(小桃源)

[1]九曲:武夷山九曲溪。
[2] 幔亭:武夷山幔亭峰。


宿万年宫[1](二首)

洞天从此始,呼吸易为通。
藓点虬枝黑,灯烧鹤氅红。
潜分玉女月,快被大王风。[2][3]
寂寂山俱睡,溪声杏霭中。

未水先乘月,清光似曲澜。
草生秦岁幔,香缭汉时坛。
天籁静中领,仙颜梦里看。
琅宵容一宿,何惜客衣寒。

[1] 万年宫:坐落在武夷山大王峰南麓,前临九曲溪口,是历代帝王祭祀武夷君的地方,也是宋代全国六大名观胜地之一。
[2]玉女:武夷山玉女峰。
[3]大王:武夷山大王峰。


白龙洞[1]

如何怜道路,不肯驻鞭听。
古穴探无际,幽泉落有灵。
石堪盆上置,门向树边扃。
隔岸瞻西寺,烟痕一点青。

[1]白龙洞:亦称白龙寺,离万年宫二里,始建于明嘉靖年间。


烂柯山[1](二首)

片石即清都,奇虹天下无。
日光从线逗,塔影倩空扶。
局罢人皆幻,春来花复苏。
神仙还有事,岂可阁工夫。

巧辟烟霞路,虚通左右天。
棋消晋日月,塔吸越山川。
扫洞无残枣,栽池有早莲。
再教王子法,观局来分前。

[1]烂柯山:在浙江省衢州市。又名石室山。传说晋代樵夫王质入山砍柴,见二童子下棋,一局未终, 童子对他说:“ 你的斧柄烂了。”王质回到村
甩,才知道已过了几十年。后人便称石室山为烂柯山。

与一雨法师
(讲经支公院。《吴地记》云:支公乘白马升云。)

深悲雪浪去,吴越少枝灯。
独尔称真子,非人仅讲僧。
两番沾熟乳,六月饮寒冰。
座里多龙象,支公乃马升。

虎丘[1](二首)

不必皆幽邃,邻城客易亲。
古坟灵有虎,顽石慧于人。
剑水浮青汉,茶花泛碧春。
最宜明月夜,歌管入云津。

吴坟王宅处,梵宇复参差。
地幻真无主,云慵若有私。
塔中吞震泽,树外指天池。
默坐谁相证,禅机付石知。

[1]虎丘:在江苏省苏州市。


历阳别蔡体国[1](二首)

强出非君意,此情惟我知。
每谭游地好,聊慰望云思。
江北路初起,天涯雾正垂。
长安风景别,第一在趋时。

在家犹隔水,一路喜同云。
车马共无憾,文章独得闻。
鸦声随客去,雁影自江分。
尚有三千里,予归不待君。

[1]蔡体国:即蔡献臣,字体国,号虚台,别号直心居士,明末同安县平林(今属金门县)人。万历十七年(1589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官至南光禄寺少卿。


历阳署中[1](四首)

暂与外人隔,如僧学闭关。
今宵才见雨,一月不知山。
雁杳书难去,鸦喧梦易还。
燃香披内典,太守羡予闲。[2]

仕途如此苦,名念令人灰。
子熟莺含杏,柯高蚁战槐。
家悬江海外,思寄水云隈。
昨日奴传信,红夷未肯回。

江北渐无暑,絺衣未出籯。
鸦归多暝色,蝉动即秋声。
醉竹风前乱,香荷雨后生。
疏钟何处入,时洗客心清。

日长消一枕,书罢改前诗。
萱绿茁新蕊,杏黄辞故枝。
梦犹萦越水,病不买吴姬。
忽动家园想,今年负荔枝。

[1] 历阳:古称亚夫城,为楚汉时历阳侯范增所建,在今为安徽省和县。
[2] 内典:佛经。


访胡彭举不值[1]

自惭名费索,敢迓屣迟迎。
不见增高品,虽辞露婉情。
门庭全似野,诗画足当耕。
我有真山水,明朝江上行。

[1] 胡彭举:胡宗仁,字彭举,一字长白,明代上元(今南京)人。题于冶城山下,工诗、擅画,著有《知载斋稿》。


秦淮夜泛[1]

便胜西湖趣,游人至夜深。
月来灯不焰,烟匝柳难阴。
以意猜山色,无心撞笛音。
静中尤可领,天水共沉沉。

[1]秦淮:在今江苏省南京市。


别韦圣俞[1]

异乡交一友,乃是故乡人。
吴越岂无士,肝肠未必真。
静消烟火性,清比雪霜神。
珍重桑乾路,予归子只身。

[1]韦圣俞:韦际明,字圣俞,号彭野,晋江人。明天启元年(1621年)副榜,授钦州判。南明隆武朝时为户部主事。


严滩阻风(二首)

几忘来日路,随处扬船窗。
风劲不媒雨,溪雄忽学江。
落霞轻欲断,飞鹭急难双。
为爱危台石,迟迟七里泷。

惟水善为幻,行行各不同。
一山看半日,双桨斗诸风。
壁削难容牵,云低易触篷。
孤舟无处泊,自在是渔翁。

李仲悔岑庐(四首)

偶缀数顽石,因开一段奇。
楼根于削壁,床置在危枝。
静起山林傲,寒生风木思。
柴扉今始设,为有外人知。

一卉皆经手,多台欲幻魂。
机缘真有待,结纂复无痕。
烟月澹林径,潮风壮海门。
夜深时落籁,清磐动幽村。

游人皆拜垄,所慕岂因庐!
敢保千年宅,长依片石居。
山光归一厚,海气尚留余。
朝夕扫松叶,原非待客车。

层楼危不已,石遂失其雄。
坐学蜗黏壁,行如鸟度空。
祖丘承父志,人技斗天工。
即悟经营理,乾坤一转中。

南思受中丞视师海上贻书俯念敬赠(四首)

将领缘何事,致公临海城。
此来非为敌,即静亦观兵。
营垒旌旗变,江天波浪平。
垣篱今已固,夜梦不须惊。

非遇海氛引,何因识衮衣。
人心防积狃,兵法在先几。
雾卷群鲵息,风轻万蠲飞。
诸军齐鼓舞,不特畏公威。

僻岛皆躬历,先劳不避难。
虽然夷夜遁,未许众朝餐。
霜月海门皎,风云天外寒。
怜才随处问,谁士可登坛?

羽书旁午日,犹暇及儒生。
策励为贤圣,殷勤即父兄。
受知思不到,顾影愧先呈。
自昔关闽脉,相投岂世情?

陪南思受谢简之登鼓浪屿和中丞韵(二首)[1]

虽小亦门户,如何不一登。
新城盘曲折,古寺俯凌层。
易服瞒村老,寻香妒野僧。
渡彭诸战舰,帆展候风乘。

残石伐将尽,惟余一古丘。
烟开生远岫,潮至乱平畴。
去岁如遭虎(曾被红夷烧屋),今年再狎鸥。
全凭藩屏力,吾得卧沧州。

[1]南思受:即南居益,详见卷二《呈南思受中丞》注; 谢简之:即谢隆仪,详见卷二《赠谢得之太夫人初度》注。


答何二守(二首)

闻警即飞渡,惟公劳最深。
一秋居海浪,终日虑天阴。
接客除官态,抽杯见道心。
凭风多少感,时写在登临。

以我当琴鹤,凡游必共行。
至呼为小友,不视作诸生。
取水在能澹,爱梅惟一清。
将迎俱未敢,欲报异常情。

同大将军谢简之守岁(二首)

此日真难遣,怜君独岛中。
念家归未忍,望海恨无穷。
与士齐甘苦,成功约始终。
今宵予亦客,相对守炉红。

元戎犹在此,将士敢思乡。
既以戈为枕,皆当铁作肠。
印封时稍静,客简晓无忙。
天亦似生感,夜深风雨狂。

友人山园(二首)

春水绿于叶,暮山紫似花。
松篁司乐部,风月是当家。
兴触随成咏,情阑便结跏。
有声都雅籁,不辨鹊和鸦。

夜梦无云雨,阳台空对门。
移亭依水气,拂石看云根。
竹下琴三弄,花前酒百樽。
受天清福盛,消得是酬恩。

端午苦雨(二首)

一枝兼漏湿,八日上高楼。
日被修罗掩,花因封女愁。[1][2]
天中雨是药,海岸宅为舟。
龙鼓惊雷去,烟波钓笠浮。

两月全成漏,十家九是潴。
乘船欲入市,缘木而求鱼。
时合龙沙谶,身疑蛟穴居。[3]
长江看黯淡,不忍吊三闾。[4]

[1]修罗:阿修罗,为古印度神话中的恶神,住在海底,常与天神战斗。佛教把他列为天龙八部之一。
[2]封女:即《博异记》的风神封家十八姨。
[3]龙沙谶:许旌阳所著,见《藏外道书》第11册。
[4]三闾:指屈原。


镂云洞

灵药堪驱暑,琪花满洞中。
壁文疑鬼篆,云迹巧天工。
有石皆封翠,无松不切风。
岚光和水气,一刹立鸿濛。

楼眺

八面银钩卷,长江一岫横。
园花争献色,野鸟不知名。
云走天疑动,风多楫易轻。
有怀频进酒,汀雁起秋声。

同蒋若椰中响中陛苏山坐月

巧采苏山胜,相携弄水华。
月穿溪作钓,烟筑树为家。
古塔摇金影,寒鸦卧碧沙。
跏趺挥麈尾,玉屑落杯茶。

戊午三月廿一早雨雹[1]

炎方冬亦暖,春暮却凝寒。
下石天应错,奔雷地欲蟠。
一村飘瓦屑,万树拗枝残。
况值犁初动,无粳买又难。

[1]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 三月二十一日,厦门地区大雨雹,大者如斗,崩城毁屋。


车寿叔过斋头

一门都是雀,惟我与君家。[1]
雾重花成梦,风沉叶结跏。
卷眉因酒展,长臂为诗乂。
连夜虹冲汉,悬知剑气赊。

[1]一门都是雀:形容门庭冷落,宾客稀少。


水母(三首)

秋镜微花卷,骈风入笱梁。
侦人千眼絮,傍母一身霜。
眷结长须国,居邻混沌乡。
诸珍休见笑,大地本沤扬。

逐浪动微噞,依他学巧觇。
母家称泽国,姓字上《楞严》。
弱体因风脆,轻矾和味甜。
魴鳏冯电目,未必脱人廉。[1]

琐□蟹为腹,寄居螺作宫。
裸肤浮软玉,高枕听秋风。
举世都宜假,六根原是空。
鼠肝与虫臂,一任赋天公。[2]

[1]末必脱人廉:未必能逃脱人类的利器。
[2]鼠肝与虫臂,一任赋天公:卑微之物,命只好交给老天爷了。


苗虾
( 《翼雅》载:稻花所变。)

种出稻花残,廉纤入甽看。
水心如散雪,芳饵不投竿。
逐继分千队,潜风纠一团。
渔罾何太密,亦荐五侯盘。[1]

[1]五侯,指汉成帝的五个母舅,因同日封候,故名。《西京杂记》 记载他们五人关系不好,有个官员名叫娄护备办佳肴,依次在五侯之间传食,进行调解,获得了他们的欢心。他们也置备了佳肴回赠娄护,传为一段佳话。


应声石

不用苏门啸,微韽便响林。[1]
虚空原解语,沙砾总知音。[2]
谺谷青铜磐,幽峦古玉琴。
难分天地籁,侧耳听声沉。

[1]苏门啸: 《晋书.阮籍传》:“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异气之术,登皆不应,籍因长啸而退。至半岭,闻有声若鸾凤之音响乎
岩谷,乃登之啸也。”后以苏门啸比喻啸咏和高士情趣。
[2]解语:领会。


春郊

梅留须亦韵,春入水都甘。
叩酒停双骑,傍花串半簪。
云烟三日暖,人鸟一齐酣。
翠岫如游女,可看非可探。

谷日水月亭泛舟

石榭逼青空,水花漾绿红。
鱼浮知浪暖,天霁验春丰。
棹剪新龙縠,杯悬晓蜃宫。
连䑸初岸泊,棱月挂桥东。

雪蕉

盆栽怀素纸,天织美人机。
含月轻摇扇,散花偶著衣。
怯寒心半卷,入夜叶初肥。
凤翅翻成鹤,潇潇槛外飞。

冬日山斋

蛩犹床下切,我独野间来。
港浅鱼如雪,山幽蚊似雷。
隔篱偷坠钓,傍树巧填台。
除却家传酒,柴扉未肯开。

送蔡仁夫之黔省兄敬夫(二首)

弥天推伯氏,仲也亦奇情。[1]
一子才投地, 将身远伴兄。
朝昏岚气重,霜雪夜怀清。
欲佐惭无力,同仇不共行。[2]

聚缘难拟议,歧路亦相寻。
信我未开口,重君今日心。
秋寒干树洁,地险万山深。
欲敌蛮烟瘴,弟兄宜满斟。

[1]弥天:喻志气高远。
[2]同仇:喻共同赴敌。


寄蔡敬夫(二首)

前因看太易,高趾及其身。
肉食面相顾,宵衣心有人。
四邻依号令,一剑壮精神。
处处增营垒,飞输不用民。

芟苗无数级,不屑视为功。
寸舌疗千孔,孤身代百工。
风清蛮洞子,春入甸荒中。
只恐西征后,辽山又属公。

谌母飞茅观[1]

高仙不择地,就野涌升台。
曾受许吴拜,今余樵牧来。
泉甘犹可汲,碑白使人猜。
卉树冯何力,经霜叶尚开。

[1]飞茅观: 是江苏省丹阳市最早的道观之一,始建于晋代,号飞茅福地,相传晋代谌母在此修炼升仙。内有唐褚遂良所书碑文。


与大西国艾思及[1](二首)

尊天天子贵,绝徼亦来庭。
邹衍之余说,张骞所未经。
五洲穷足力,七政佐心灵。
何必曾闻见,解颐在窅冥。

宗门如晷候,一线判星缠。
沙海竟难算,稗经亦可传。
呢喃成汉语,浩荡拜尧天。
吾教绝无伎,明心即圣贤。

[1]艾思及:即艾儒略,号思及,意大利人,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应利玛窦之召来中国传教。天启五年(1625 年)应宰相叶向高之邀来福建,在闽地结交许多权贵、名士和学者。


南思受中丞瀑园(五首)

两原争对立,一水散千支。
遂使山皆动,偏为静者知。
神工微点缀,元气吐灵奇。
荡豁襟怀际,群峰欲入时。

幽僻迹希至,无庸买瀑钱。
清人因可得,造物畀之然。
湭水未交渭,南山半塞天。
闲观元化理,今古付长川。

石鼓连玄象,源流厚以长。
峰峦开积翠,林莽发奇光。
送鸟穷云际,听松度石梁。
夏天犹散雪,疑是燮阴阳。

竹树覆清幽,楼台翠欲浮。
岩阴时易晚,林冷气如秋。
慧发山间定,心先天下忧。
安危今尚系,去住不能繇。

位置虽多幻,声光澹处真。
静喧俱可会,起伏互为因。
芳草满天地,浮云度汉秦。
试将余比瀑,同是受知人。

送李仲悔应贡北上

以余为客久,知子离乡情。
门户只身立,风波万里行。
新朝翻局面,覃典到诸生。
欲学真才品,尊人是法程。

赠万上之连江令(二首)

忆昔诸生日,曾蒙豪杰期。
虽然言稍验,至此已云迟。
八载音书杳,孤情寤寐知。
平居耽简洁,官在水之湄。

冰操两为令,犹然似冷毡。
乔松阴夏日,活水饱春田。
邑僻同桃坞,民愚是葛天。
放衙无一事,几案带云烟。

与郑道圭[1]

向恨燕闽远,兹归见尚难。
只因离一水,犹似在长安。
学与年俱积,名虽今未阑。
所商惟性命,无暇及温寒。

[1]郑道圭:即郑之铉,详见卷二《寄郑道圭》注。


送车寿叔(二首)

一贫驱不去,骁勇欲何为。
望尔空拳战,犹之无米炊。
逋主肯相谅,娇姬未解悲。
侧闻边事亟,忍舍此熊罴。

尊甫许奇绩,秩衔亦不高。
以君坚肮脏,兼世巧风波。
一去曾悬料,无家欲往何。
使余登仕籍,更早子蹉跎。


甥蔡雨卿书楼[1]

高宽无十笏,身已接虚空。
秀色来天际,香光生静中。
溪云飞处湿,荔树熟时红。
欲展南溟翼,看看待厚风。

[1]蔡雨卿:蔡甘光,字雨卿,池显方的外甥。擅诗文,著有《恢斋集》。


别杨元孺(二首)

海浪息旋生,将军来复行。
用人朝暮换,何日是非明。
衾影若临敌,文章似布兵。
秦淮春欲媚,君到恰新莺。

白下予频梦,闽山君两移。
无书通要路,一笑卷牙旗。
到老惟辛桂,兹行别荔支。
许多怀未竟,兼负玉屏诗。

[1] 白下:南京。


十四夜集张绍和霏云居

巧不关花石,奇人之所居。
灵心追古作,神物护藏书。
天地生怀抱,勋名总绪余。
城中忙此夜,澹月坐清虚。

陈子潜西山别业

出郭皆青野,一丘为尔生。
澹烟和众色,活水绕无声。
楼馆还其朴,松篁到此清。
每当风雨夕,匣里吼龙精。

何舅悌荷墅[1]

父子分山水,高深任性情。
渠疏千古道,潮绕七墩行。
翠峤门前立,澹香栏外生。
读书当静夜,雷雨助其声。

[1]何舅悌:即何九云,字舅悌,号培所,晋江人,何乔远之子。明万历四十年(1612年)举于乡,崇祯十六年((1643年)中进士,选庶常,授编修。


与满上人

满公年七十,瘦栢带苍烟。
应付不思议,威仪无间然。
拈香酬大众,对塔接诸天。
徒子似多事,争参越岭禅。

送陈止师兼寄李仲悔

慈来非偶尔,所指更渊微。
片苇仍将泛,孤云无定飞。
酥醐同一味,木石尽当机。
为语岑庐友,休私半夜衣。

寄黄可远

文章予畏友,兄弟尽奇人。
已久盈声价,非关立要津。
笔灵开独派,官澹勇依亲。
世值难闲日,君其炼此身。


送周仲先中丞被逮[1]

曾读劾珰疏,悬知今日根。
万身争欲赎,诸贵寂无言。
宇宙盈真气,雷霆尽厚恩。
人心方积愤,不可度吴门。(时苏人杀缇骑)

[1]周仲先:周起元(? -1626),字仲先,福建海澄三都(今厦门海沧)人。明万历十九年(1601年)进士,官至右佥都御史,巡抚苏松十府。魏忠贤党攻诋东林,乃抗疏驳斥。魏忠贤遂怨恨,矫旨革职,逮毙狱中。


满井

近天阳气足,兹井不曾秋。
古柳环垣润,甘流落沼幽。
中泠堪伯仲,茎露动公侯。
第羡玉泉水,涓涓入御沟。

落第承蒋若椰过访

得失寻常事,安予即是讥。
相看开一笑,未忍道先归。
学问羞干禄,交情重布衣。
只愁传海警,无处觅芦矶。

通州谒李宏父墓(马侍御所造) (二首)

文章经两厄,天地竟孤行。
间气一男子,终身为友生。
松楸存冷色,碑碣澹浮名。
马史亦人杰,依依见古情。

半生交字内,缘乃在玄州。
闽楚竟难得,佛儒俱不留。
世人伺喜怒,大道任恩仇。
我亦寻知己,至今犹未休。


济上阻风游岱不果

岱宗非易上,起意即风生。
出岫云如见,分河流尚清。
同行艰险阻,天意待晴明。
此兴云何止,岳神鉴我情。


舟过静海临清邳州瓜州四遇得浮尸
收而殣之有感

道路无豺虎,渴河流未深。
可怜频日遇,俱是值天阴。
过客多相失,同舟共此心。
汝家如戌妇,犹望寄回音。


冒雨至建溪逢月

关山随雨入,解缆恰逢晴。
今夕故乡月,独为归棹明。
有滩如不险,无石但闻声。
因忆离家日,当时秋水清。


再溯九曲

再至始穷曲,犹然不得源。
桑麻仍有地,烟火是何村。
树断云相接,峰回水独存。
逢仙无别愿,只乞一茶园。


哭蔡仁夫

全不顾身后,何方觅乃兄。
三山闻异耗,十日尚吞声。
所憾彼苍忍,愈生为善惊。
家家司马集,千载有君名。


何稚孝访予玉屏山(二首)

僻岛来三度,兹缘非偶逢。
世人觇出处,天子忆仪容。
山水以资慧,文章自立宗。
风霜岩上宿,矫健一苍松。

道广绝依傍,入群人不疑。
平心无贵贱,大雅自神奇。
每唤农夫饮,偏怜小子诗。
春风容久坐,锄灌愿相随。


登蔡敬夫茔有感(二首)

高天留肃气,危石护孤贞。
肺腑真男子,光华一斗精。
众人怜尔后,圣主易共名。
下拜松风切,如闻欬謦声。

生平过任真,着着费精神。
薪胆瘁王事,蘋蘩依圣人。
学禅空眷属,入梦宛前身。
独寐虽寥寂,云山是夙因。


林观曾访予白云寮因忆蔡敬夫[1]

畏人依古寺,好友自能知。
坐觉炉烟直,谭忘钟漏迟。
云泉香茗叶,露鸟警松枝。
忽及年来事,怅然生远思。

[1]林观曾:即林文昌,蔡复一的女婿。蔡复一殁后,将其文集、诗集、骈语合辑为《遁庵全集》


莲华山下石室

溪山萦抱处,忽辟一幽村。
石瓦根疑断,莲峰势益尊。
泉从天半接,烟向树傍屯。
闻道顶尤绝,七岩俱有痕。

柘山

秀岭围天地,凉风常在空。
微溪穿曲折,古木抱鸿濛。
挽弩无诸兽,当关止一雄。
幽栖心喜此,可绝外人通。

访林廷树山庄(二首)

越岭特相存,高人何处村。
暮禽惊动树,稚子预迎门。
坐久云争变,夜幽虫不喧。
清溪三胜刹,独喜此花源。

犹厌近家闹,结庵修竹篱。
杳无蛩迹至,不合使予知。
云气生香几,花阴宿湛池。
移情非海上,水树即吾师。

青林岩

远望似无异,入门殊不然。
周遭青树壁,幽奥古岩天。
石笋当溪立,秋云下壑眠。
始知来路险,微径在峰巅。

蓬莱山清水岩[1] (祷雨辄应) (二首)

异人居绝境,削壁一茆亭。
洞穴留神秘,风雷随念灵。
湍深诸涧黑,霁后左峰青。
晓望白烟合,乾坤忽杳冥。

第行幽邃径,可不愧蓬莱。
道力动今古,精诚神往来。
矫松从壑立,危阁倚天开。
敬代山民请,秋霖遍八垓。

[1]清水岩:在安溪县蓬莱镇。


镜山访何稚孝不值

城里指山上,抵山云在城。
无人知去住,何事费逢迎。
访古龟岩宿,看儿荷墅行。
应门酬客问,夫子健平生。

纪玄昉携诗山中

离索结花石,素心谁与谭。
多君冰雪句,照我水云庵。
好友生来几,微言去后参。
出门冯指点,烟树静寒岚。

白虎岩

望中疑数石,其意欲幽森。
为汝稽前路,同行怀细心。
潮高天地湿,秋老洞岩阴。
喜似玉屏壁,昂藏肯十寻。


东山草堂故友蔡敬夫旧馆也
予读其中感成十咏


何人之旧业,而忍任其荒。
手植花皆拱,心怜菜已霜。
品从天际想,交藉梦中商。
感慨冯谁道,山斋朝暮香。

以兹为梵室,君既是开山。
未竟当年隐,曾经此地闲。
云烟迷远嶂,萝薜乱寒关。
遗集如兰蕙,虽多不欲删。

门前峰与树,日对不知名。
但见翠光入,有时奇象生。
平畴回涧水,微径达山城。
夜定发孤磬,尽收群籁声。

一坐此园林,弥贞好道心。
幽参清寤寐,珍重事光阴。
悟矣花开落,渊乎云起沉。
后冈时纵步,万荔碧方深。

东郊佳气足,草木日含春。
无客叩玄寂,置身还古淳。
泉来争甽道,径小避樵人。
云物何新故,随机可会真。

隙地双梅树,不花亦自妍。
虬松同矫立,韵格各天然。
以我孤清性,契君贞素缘。
尘氛从此远,白鹭下春田。

爰有陈居土,宗门久博淹。
远来商见地,触处尽华严。
烟鸟没寒渚,风花窥静帘。
相看才拟似,开口即锤钳。(谓止止先生)

右邻光禄圃,出必过予扉。
二蔡惟君独,半生与世违。
墙低松共影,钵响鸟争依。
评骘古今事,山中真是非。(谓体国先生)

欣逢春雨足,插木肯开根。
萦蔓遂登架,幽娟欲度垣。
枝香蜂共贺,人默石能言。
暝色看明灭,何光照远村。

林表杳无极,烟丛峦蔽开。
惟闻樵牧语,时杂晚风来。
秀色侵天际,灵光宿上台。
花边时独往,园鸟不相猜。

别陈端仲还甬东

师友谊关重,山川游有方。
名香原旧识,地瘠幸相忘。
入境榕千树,归鞭云一囊。
与君俱傍海,音信片苇航。


赠谢简之再帅闽   (五首)

艰危重聚会,悲喜倍情真。
愧我不之越,奇君再入闽。
下车临献馘,望阙欲分身。
部伍如春燕,衔思向旧人。

海涛朝夕幻,何日值风平。
用汝为舟楫,篙师贵老成。
权轻今武备,局误每儒生。
试看真才识,羞谭纸上兵。

胡尘白昼昏,征募动中原。
两月绝通耗,三边谁守门?
君行波未静,师发气先吞。
定见黄云扫,圣人居上尊。

廉能一大将,胜彼万千师。
食足便生勇,兵精即是奇。
北南诸有事,臂指不相宜。
惟汝驾轻熟,先声曾制夷。

玉屏苦未深,移住鹤山阴。
雾匝连天路,霜寒子夜心。
闻声疑海炮,逢客问京音。
伫望风波稳,扁舟返故林。


不与虫俱隐,奇从腐处生。
往来虽暮夜,心事自分明。
风雨当庭见,星辰上水行。
孤光嫌太盛,到晓复无情。

兄祚夫弟章广避海寇至东山时伯兄在吴兴

识候愧乾鹊,阴风始徙居。
松楸曾扫否?  苕霅久音疏。
人似异乡见,开多隔岁书。
翻嗤予早计,植桂满山庐。

徐奕开园[1]

才人胸阔大,诸事耻弥缝。
仿似此园地,萧疏任竹松。
众亭争面水,一阁适当峰。
近觉世情薄,衡关白昼封。

[1]徐奕开:即徐缙芳,字奕开,晋江人。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


鲮 鲤

毛虫而介族,铁甲石中穿。
笑兔营三窟,如军潜九渊。
耻心犹未灭,猛利莫能先。
更有快人处,不容蚁附膻。

张凯父幼清祠(二首)

奇人当异数,蘋藻荐文章。
生受圣童号,没为才士光。
遗编嫌语少,下拜愧须长。
似子年斯慧,古今谁可方?

自是青箱种,乃翁不任功。
童真忘嗜欲,肺腑蓄鸿濛。
香火两山顶,精神九曲中。
晨昏闻梵呗,心地夙圆通。


赠何玄子[1]

旅中无别事,风雨诵君文。
结友香兰蕙,思亲断酒荤
门前深绿草,笔底化奇云。
相见似溪水,一朝长十分。(时漳大水)

[1]何玄子:何楷,字玄子,号黄如,福建漳浦县镇海卫人。明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任崇祯朝户部主事,累升工部侍郎,南明隆武朝为礼部尚书


杨能玄见过

掀帘延众影,微觉晓香来。
韵客适相值,荷花正始开。
空斋私酌月,今夜不孤杯。
因忆鹭门上,凉天共啸台。


入越访刘晖吉司李[1]

越山西岸望,媚似浣纱人。
月白思良友,江清泛暮津。
夹堤争获麦,入境始尝莼。
握手交相励,行藏各贵真。

[1]刘晖吉:刘光斗,字晖吉,常州武进人。明天启年间举人,官广西御史升大理寺丞。


赠六如法师解经云门寺
                                      (辨才藏兰亭处)
静理参幽地,所诠应入微。
兹山原重墨,一帖当传衣,
雨灌溪声大,春薰笋味肥。
知君停笔处,复见五云飞。

天 台[1](十首)

虹横宜截雨,白日泻花珠。
访汉驾乌鹊,乘江折苇芦。
微嫌山拥塞,因此步踌躇。
夜静闻钟鼓,相传圣所都。  (石梁)

度岭五峰秀,左溪流亦雄。
闲行松影下,静宿磬声中。
寒拾灶仍在,隋唐碣已空。
古来称四绝,余胜岂能同?     (国清寺)

福壤幽溪寺,松泉夏亦冰。
劳僧新剥笋,助我老枝藤。
补藏疏摩诘,标坛仿首楞。
台宗微似线,赖此续传灯。   (高明寺)

至此非人境,所喧惟水声。
枝低嫌露重,草动避虫行。
古洞幽无底,红英落有情。
胡麻如许宿,方广不来迎。 (桃源)

犹谓石梁坦,中虚以示奇。
闻雷寻隐瀑,抱树俯危池。
猿处定多蕨,鹤过疑有芝。
幽深游迹少,未见古人诗。 (断桥)

巉骨似花瓣,谽谺俱可庵。
石居台峤最,洞鼎玉京三。
涧落无声雨,烟收众色岚。
二童留末句,千载俟人参。 (寒明二岩)

巧削丹霞壁,玉京栖上真。
别开台外色,高贮洞中春。
掬彼洗肠水,清予扑面尘。
昔僧微韭气,不得伴神人。  (赤城)

策杖凌华顶,罡风似散霜。
昔贤奇癖嗜,峻处筑书堂。
世界忽空阔,神仙半渺茫。
岱宗夸日观,此地近扶桑。  (华顶)

华顶八支水,萦回千万盘。
石梁奔足下,紫凝落林端。
怒被崖间激,奇兼雨后看。
雷霆喧昼夜,山魅胆应寒。  (瀑布)

刹宇渐非昔,丘山尚俨然。
古萝交白石,修竹乱苍烟。
空蜕类熊耳,分身领玉泉。
学人繁教相,善会即单传。  (智者塔)

[1]天台:天台山,在浙江省天台县内,隋智者大师在此创立天台宗。


赠嵊令方芑田

镜湖难比剡,溪浪达江声。
上有神明宰,能令山水清。
千村开夜户,一雨足春耕。
处处胡麻饭,何须访赤城。

重游张绍和万石洞兼怀凯父

以我频游意,非专恋此山。
良朋思所结,仙子隐其间。
搜石察泉理,穷溪点海湾。
停杯凭槛际,风暮起松关。

清溪太平山三瀑(三首)

薄雷初未震,涧道忽相悬。
一发势难止,其余怒所迁。
苍崖开线峡,丹灶长寒烟。
俯视令人栗,奇滩更在前。(丹井瀑)

幽潭龙所宅,铁壁固其垣。
水凿因成磴,天然立两门。
常阴秋不退,依气树无根。
栖定绝蛩迹,兼堪避鸟猿。(石城瀑)

诸潀齐汇处,其势复增雄。
厚气谁宣节,洪音无始终。
晴林看雪致,空谷尽雷同。
依此习深静,生生万古衷。(百丈瀑)

双髻山[1]天城岩(四首)

历至山城顶,犹然不可跻。
村民留避地,静者借幽栖。
复障增天险,中虚入洞迷。
石肤如美玉,未点古人题。

乘时修古寨,遂纂作名园。
壁削猿猴怯,泥廉草木尊。
拓岩因忍石,除栈即无门。
所少惟飞瀑,山腰有乳源

一峰成合壁,双髻有三形。
石守森兵卫,山周密画屏。
海潮青历历,天柱秀亭亭。
试问当初辟,匠人何处经。(右对天柱山)

更转幽深处,名花拥后台。
径穷通小隙,石屋划中开。
左髻分峰出,微泉暗道来。
犹奇桃落尽,寒尚未催梅。

[1]双髻山:又名天城山。在福建省长泰县内,朱熹
曾写诗赞之。


舟中与张原锡

生逢尧舜世,策蹇出都门。
同籍半冠盖,联舟两弟昆。
千湾穿潞水,一望渺平原。
更爱河干柳,青青似故园。

寄谢简之

宦囊如水月,知尔出门难。
闽岭渐高险,仆夫无宿餐。
能迟一日路,犹作共乡看。
欲寄相思纸,春流急下滩。

与陈旭之

诗画非诗画,千秋一右丞。
专门人尚拙,两世尔兼能。
客久参闻见,声喧赖友朋。
古贤生自法,不道有师承。

寄谭友夏

檀佛寺中见,蜘蛛塔下游。
文人方热闹,达士共清幽。
鹭海湿云重,寒河春雪流。
浮荣随起止,努力竟千秋。

玄墓山[1]

一湖藏复嶂,到院始惊奇。
土洗玲珑石,柏垂璎珞枝。
坐看波月上,悬想雪梅时。
肃气侵钟鼓,夜深如虎螭。

[1]玄墓山:在苏州,上有圣恩寺,建于宋宝祐年间


柘浦[1]吴园

虽怜南浦水,别自有清涟。
棹乱芙蓉影,星寒藻荇天。
寺钟生圃内,塔火落桥边。
小阁尤饶致,西山来爽然。

[1]柘浦:福建省浦城县


泊慈感寺

吴兴烟水地,割半以居湖。
舣棹南桥下,叩僧西院隅,
天低当铸雪,树濯不遮乌。
袁赵读书处,波光浸月孤。

赤松宫[1] (皇初平兄弟仙处)

竹末暮烟起,道人炊熟粱。
云生千嶂乱,雨歇一溪忙。
白石从年变,丹精泄夜光。
二仙臧与谷,得鹤遂亡羊。

[1]赤松宫:在今浙江省金华市兰溪县之赤松山。


金华访吴大车[1]司李

特地访良友,兼之参洞天。
山川因主重,树鸟得春先。
慈即低眉佛,清如服气仙。
休文留八咏,待子和新篇

[1]吴大车:吴载鳌,字大车,号皜庵,一号竹公,晋江人。明崇祯元年(1628年)进士,授澄海令,擢金华府推官,官至广东佥事。


马上逢黄可远太史入都

每别动经岁,偏逢道路间。
随云行暮岭,分马领秋山。
学富宜还朴,名喧致不闲。
江堤休访菊,未雪入燕关。

卫河阻风留饮苏家

天风非偶作,卫水为君留
夙昔似曾见,肝肠忽欲抽。
庭椿芽摘美,野荠味烹幽。
更荷情无尽,分囊慰客愁。

与陈方士

劫近龙沙谶,争云八百人。
丹书通外内,药石待缘因。
辟谷西山下,逢仙济水滨。
他年生羽翼,分我枣梨仁。

北辰寺[1]

古刹翻新藏,清规肃昔时。
阴晴占嶂色,礼乐具僧仪。
曲曲龙湫水,层层虎眼枝。
道人行与定,未许鸟猿知。

[1]北辰寺:在今厦门同安五显镇北辰山内,以十二龙潭瀑布为主要景观。


商孟和[1]两惠诗画寄谢(二首)

小阁苍烟内,相从话夕曛。
出门期棹访,隔岁仅书闻。
向写万条玉,今加一壑云。
细看诸墨法,严冷惮商君。

世驱余早隐,天赐一幽岑。
所少洪江水,犹同荔树阴。
毫端超太始,物外赏玄音。
墨以希为宝,劝君还澹心。

[1]商孟和:商梅,字孟和,福清人。明万历年间秀才,善诗、画,诗稿为世所传诵,


翁正于至山中

殿角春雷动,文人宿此间。
余甘忙两日,天尽变千山,
茗叶香云乳,桐花点涧湾。
桃源虽隔岭,有信寄猿还。

吴僧携书至晃岩

吴门游几度,犹未礼尧峰。[1][2]。
策杖云千里,开囊信一封。
知因流菜叶,宿请上长松。[3]
佛事休相问,毗耶久杜锋。[4]

[1]吴门:指苏州
[2]尧峰:在苏州,
[3]流菜叶:传说一小和尚洗菜时流失一片菜叶,顺流去追。
[4]毗耶久杜锋:文殊师利至毗耶城叩问维摩诘:“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维摩诘默然不对。文殊师利叹曰:“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典出《维摩诘所说经》,古代诗文常用以比喻杜口不言而深得妙谛。


潮州逢宗侄

音语尚无异,如何名瘴乡。
坡公将寓惠,韩老偶逢湘。
槟叶入门供,荔枝初夏尝。
少林同族派,岭外一枝香。

神光山

炎云山下止,此上尽凉风。
群木夹迂径,古榕阴半空。
炉香浓绿外,村井澹烟中。
院主怜予渴,墨池泉一筒。

七夕舟中逢林伯瑜兼忆其叔仲谟

同是浪游者,怜君多半年。
一杯酬巧夕,双客坐秋天。
秀笔盈山县,清歌发濑船。
致声而大阮,狂态我犹然。

冬游万叶寺[1]

古胜渔梁地,人徒作岭看。
迂回才数里,幽邃可千盘。
泉涩不能瀑,松嗔代起湍。
山房贪一宿,无奈院荒寒。

[1]万叶寺:在福建浦城鱼梁驿,由唐代皇帝赐名。1973年因修水库而沉入水底。


澳 村

颇似花源地,山幽惜未高。
一痕樵径仄,万石涧门牢。
人共笑冠履,田无须桔槔。
早知城市闹,悔不挈家逃。

杨能玄听榕斋

虬枝深巷矫,昏旦挟风云。
偃蹇不同俗,清高独伴君。
笺挥黄绢语,石现紫芝文。
愧我移家远,涛声岁一闻。

登悠然阁示庆夫及夫二弟

此阁经三改,转思初创时。
余童攀槛上,父抱摘花枝,
老桂香犹远,高山仰在兹。
遗书深自愧,征迈厚期而。

蔡二甥恢奇斋

伯季园皆美,君斋似草庐。
只因名下士,多致贵人车。
庭月两株树,炉烟一榻书。
新诗犹可喜,字字逼黄初。[1]

[1]黄初:诗体之一,颇有建安风格。


蔡四甥爽樾斋

舅甥何处似?  山水癖相如。
径曲行深岫,台高仰太虚。
竹池阴上下,花石影萧疏。
送客衡扉外,端襟读父书。


蔡五甥点石斋

数石根蟠结,双榕矫顶间。
便奇诸馆榭,况阅遍溪山。
烟火四邻静,花风一径闲。
弟昆相与友,园户不须关。

李仲悔岑庐五景(五首)

到门千丈壁,宛出水青蕖。
一瓣粘层阁,他身倚太虚。
茑萝阴直上,日月晓先居。
闻昔洛桥石,曾分此所余。  (涌莲峰)

兹石昔容榻,半根犹入泥。
何时悬在上,使我至频迷。
守洞一欹树,穿天两怪梯。
藏书深壁里,不许丈人携。  (碧玉窝)

独此离群立,犹留斧凿残。
远潮来树杪,危石倚台端。
蜃阁空中筑,鸾笙月下弹。
最宜游客坐,隔断朔风寒。 (拜石堂)

壁向无猿路,神工遂使通。
松高追及石,磴险步长空。
卧看潮生日,晴听谷起风。
悬崖谁独宿,幽士静其中。    (崚嶒阁)

过此必恭肃,昔贤裘菟宫。[1]
松枝蟠古拙,烟气郁青葱。
石比莲峰众,泉加雨洞雄。
欲希田处士,筑室许由东。 (石鼓山)

[1]裘菟宫:在今山东省酒水县西北。《春秋》记载鲁隐公为将国君之位让给弟弟,到边远小地菟裘造屋,准备养老。


答张绍和(二首)

嘉遁岂容易,疏慵不耐劳。[1]
相依因母老,敢谓学君高。
万石觇经济,三朝领雅骚。[2]
惭予心未净,洗耳浊溪涛。[3]

丈夫宜有用,度世岂无心?
予合置丘壑,君堪铸古今。
催征穷海邑,烽火到江浔。
欲遂向平兴,天清宿雾阴。

[1]嘉遁:合乎时宜的隐遁
[2]万石:西汉万石君石奋以恭谨著称
[3]洗耳:相传许由听说尧要将帝位让给他,认为脏了他的耳,就到颖水边洗耳朵。适逢巢父牵牛来喝水,巢父说:“你要是隐居深山不和人交往,
谁能见到你啊!你还是喜欢浮名。”说毕,将牛牵到上游说:“不要弄脏了我的牛嘴。”



叶伯俞冒雨过访

每至必雷雨,龙神独识君。
迩来增一洞,隔岁积层云。
急水平滩级,遥山辨瀑纹。
晨昏频变候,便可悟为文。
   

与蔡无能[1]

九边君走遍,今日局何如。
扪虱必惊座,传猿有异书。
中宵稽象纬,谁策挽孤虚。
见说西岩好,海风难久居。

[1]蔡无能:蔡鼎(1588--1655),字可挹,号无能,晋江塘东村人。因诉陈魏忠贤罪状,避难微服潜归故里。明亡,隐居厦门岛。著有《易蔡集
解》等。


赠张宗陵将军调粤

十载为闽将,波清及粤津。
君今迁入粤,应复福吾闽。
辛桂一生节,光华两世亲。
榆边方有事,特待扫胡尘。

刘铉夫园 (近梵天院)

此地云生铁,生人独玉温。
曾移溪左榭,为作室边轩。
竹树思亲荫,文章从众翻。
看花时散步,即上梵天门。

林鳞伯园

出垣才数树,入径似深林。
盘礴揽山水,等闲役古今。
兼才摩诘手,阅世葛天心。[1][2]
用舍随人定,为予抚素琴。

[1]摩诘:即王维
[2]葛天心:上古葛天氏时,民风人心淳朴。



李平子圃内两台

一台依树杪,复架在亭巅。
耻与人居地,常令身接天。
栏栏山咫尺,夜夜月婵娟。
时或发长啸,鸾音出市鄽。

张方复园

高荔间潇碧,长杨连桧阴。
书声兄共弟,道侣古和今。
绿浸两池满,香传小院深。
欲成尊甫志,登阁望榆林。


与冯叔献

君曾疗父恙,刲股以和羹。
愧我未能子,思亲负一生。
旌阳仙在孝,宁越读兼耕。[1][2]
每慰山中寂,谁人此古情?

[1]旌阳:晋代人,道教四大天师之一。其格言有:“父母不孝,奉神天益。”
[2]宁越:战国中牟(今河南省鹤壁市)人。初始务农,终年劳苦。问及朋友何能脱离此苦,朋友回答,读书三十年可以发达。宁越说:只要十五
年。人休我不休,人眠我不眠。十五年后果然学成。周威烈王拜其为师。


过止止先师宅有感因示其孙

夫子草经处,曾容立雪人。[1]
香灯犹未冷,杖拂渐生尘。
在日惟闲坐,遗书即昔身。
古贤承祖德,九食度三旬。

[1]立雪:北宋杨时、游酢一日问学于程颐,程颐正睡,两人侍立不去。待程颐醒来,门外积雪已有一尺厚了。后人用“程门立雪”比喻尊师。


舟中寄弟

常日不相见,音书频到山。
无端千里客,隔断万滩间。
峡水寒将浅,梅花香即还。
犹如岩上坐,偶尔掩柴关。
   

石辋龙井

峭壁重重抱,幽深应有奇。
崖天开匹练,空雨洒飞丝。
鸟道真难度,龙居不可窥。
虽流寒涧浅,遍及辋诸池。


宝盖岩[1]

嵌宇悬空半,直崖无栈痕。
峰原川外景,径隐辋中门。
午寂泉相语,寒深树露根。
下山烟雨至,今夕次何村。

[1]宝盖岩:位于泰宁县朱口镇之西,岩穴如华盖,故名。


凤栖山

仰高先凛肃,按磴更生愁。
险觉身为赘,惊因目作尤。
庐园随所辟,薪水不胜收。
避世莫如此,携家难共游。


将游上清溪[1]宿栖真岩

欲结幽灵境,危岩先发端。
溪山门渐束,心眼界宜宽。
香值白梅闹,石留丹灶残。
勿云泉道少,下有万湾滩。

[1]上清溪:在福建省泰宁县东北部,全长50多公里。景色秀丽,幽静可人,赤壁丹霞,蔚为奇观。


过小赤壁[1]

千寻图画展,一片绮霞分。
下俯澄潭曲,光摇澹荡文。
余山皆失色,停棹至斜曛。
更羡梅花外,数家连水云。

[1]小赤壁:在泰宁县。


别袁韵生泰宁令

名崖搜历尽,即便解归维。
游子无他想,明公不可私。
相思千岭雪,将意一梅枝。
秩满应迁去,杉溪同别离。[1]

[1]杉溪:泰宁的别称。


光台山

舟次望烟起,至亭才半窥。
重关攀曲折,叠阁俯高危。
丹碧峭相对,潺湲静始知。
多情三片石,步步与人随。


长庆寺赠古航华雨二上人[1]

怡山真福壤,十九列传灯。
地脉无今昔,人心自废兴。
破垣环绿荔,古塔上苍藤。
钟鼓久沉响,重看猊座僧。

[1]长庆寺:在福州市西郊怡山,即今西禅寺。


向则葵少府过晃岩惠诗赋答

下马才旬日,幽岩访钓耕。
如斯神整暇,悬卜政和平。
草木滋春气,山川媚晚晴。
酒阑诗忽涌,涧瀑夹松声。


答杨则龙表弟[1]

忆昔两奇癖,相携上岱宗。
君今居远屿,我独坐孤峰。
书带海云湿,情同春雨浓。
新文何不寄,欲借敌潭龙。

[1]杨则龙:杨期演,字则龙,号克斋,同安县金门人,移居中左所(今厦门岛)。明崇祯三年(1630年)举人。著有《易经管见》、《岛上纪事》。


送何舅悌漳平学博[1]

奇才舒大翼,宜早入霞端。
贫稍受微禄,师原非小官。
家乡才隔岭,山县在高滩。
彼有龙门洞,为君敷讲坛。

[1]学博:清代州县学官的别称。


寄黄嗣雨[1]

一第酬书债,高贤不特兹。
愿希尊甫品,常系后人思。
烽火动南北,行藏关盛衰。
余宜泉石老,望子代匡时。

[1]黄嗣雨:黄润中,字嗣雨,号静谷,泉州文山铺人,尚书黄凤翔第六子,明天启四年(1624年)举人,崇祯十年(1637年)进士,授刑部主事,隆武朝擢广东惠潮兵备道。


龙鹫岩

白虎与斯地,双岩五里中。
溪光开别境,树影覆长空。
往代碑为址,天然石作宫。
前峰仍有洞,幽窈更无穷。


入城逢翁正于邀入山不果

蓑笠偶来市,被君先迹之。
不入浣花地,云非看竹时。
新文人脍炙,古谊世兰芝。
归语蒋兄弟,秋山月下思。


慰张绍和悼内

道伴最宜老,而君两别离。
可怜双鬓短,频作有情痴。
入馆忍中夜,抚呱思大儿。
孤山今正似,梅鹤以相随。


送黄天香[1]

亏尔走千里,修书破异因。(辟天主教)
古人扶正法,原不顾生身。
月宿龙潭石,风横虎渡津。
但常观己过,即是圣功臣。

[1]黄天香:黄贞,字天香,漳州人,信佛,自称“白衣弟子”。明崇被六年(1633年),艾略儒入漳州传教,教务进展顺利。福建的士子僧徒于崇祯七年(1634年)发起破邪反教活动,其组织者即黄贞。
曾与艾略儒当面论辩,辑有《破邪集》一书。


送沈长升

第怀佳荔子,便可入闽关。
况有素心友,兼饶名胜山,
才高招众忌,世急忍君闲。
他日欲相访,休嫌此路艰。
     

答吴朗涵

香名常在念,不借故人书。
春发善卷洞,秋游金粟庐。
景多思变幻,客久橐萧疏。
问我烟耕处,难容长者车。


王仲初[1]林观曾见访

一官易一园,志在脱笼樊。
劳尔百余里,叩余三洞门。
避松迎月昼,移石察溪源。
未引龙湫处,恐惊风雨翻。

[11王仲初,王建章,字仲初,号砚墨居士,福建泉州人。善画。


怀徐定尔

忆昔角杯日,豪情凌汉霄。
才频惊世眼,天畏折君腰。
并妒及贤子,同高愧圣朝。
吉人如此报,千古憾何消。


赠蒋中陛入都

才美致人忌,因偷五载闲。
东西惟主命,内外总仙班
名满大江右,书藏清洞山。
待君经济后,尤望继濂关。[1]

[1]濂关:宋代理学的两大学派。濂学指濂溪周敦颐,关学指关中张载。


寄黄若木(二首)

官冷得佳地,读书千嶂间。
欲常通帝座,知上戴云山。
至老益奇想,虽贫无媚颜。
两年期越岭,惟见暮烟还。

诗道最微渺,谁居初盛间。
人多推楚水,君独爱轮山。
愧负千年眼,悬思背日颜。
有心追古作,大雅不难还。


闻边警寄傅子讱给谏

不早用君策,致殷明主忧。
宦囊惟谏草,世业一书楼。
槛外山仍秀,天涯雾未收。
雁音何久杳,梦寐绕皇州。


蔡擎父过访

廿载鸡坛契,文章伯仲间。[1][2]
君狂惟我共,我集待君删。
细雨侵杯冷,微霜入鬓斑。
中原方有事,莫尽恋家山。

[1]鸡坛:古时为交友拜盟的仪式。
[2]伯仲:喻不分上下。


石佛岩

初特片顽石,生光三道红。
异僧奇刻画,宝像涌虚空。
顶坦宜明月,潮青来暮风。
安平称八景,何似此神工。[1]

[1]安平:今晋江市安海镇


送向则葵赍饷入楚

羽书连月动,臣子气冲云。
千里冒危地,诸贤独让君。
身家平日澹,才胆上人闻。
安意向前去,行看荐茂勋。


蔡雨卿甥读书石淙洞

有岩余不静,倩子伴泉声。
人响鱼争跃,花摇鹤忽鸣。
囊云时卷放,环翠任阴晴。
自此胸无际,森森万象生。


黄心甫访山中[1]

梁溪千里客,况值雨中来。
因此避人洞,特为名士开。
诗从闽地险,茶作惠泉猜。
昨夜岩头宿,峰峰起电雷

[1]黄心甫:黄传祖,字心甫,明末无锡人。


送向则葵回大冶[1]

两载沾微禄,半劳途路间。
其余居冷署,犹似坐深山。
去住心无系,行藏道一般。
桃花流水处,旧有钓鱼湾。

[1]大冶:今湖北省大冶市。


寄王伯云[1]

狮山佳气郁,下有茂檺林。
一士如癯鹤,幽居抱素琴。
诗因穷益峭,禅惧病弥深。
何日予岩上,挑灯话古今。

[1]王伯云:王仍缙,字伯云,明代福建漳浦人。邑诸生,善大书。


寄南思受司空(二首)

黄沙频塞路,十载一通书。
只恐瀑园地,难方桃洞居。
策留今日验,品独古人如。
忆昔抚闽海,平夷其绪余。

无路答知己,惟怀希圣心。
凿垣非慕遁,捧檄辄沉吟。
渭水关中转,南山天外寻。
何时飞片纸,重拜顶门针。


送吴震甫长泰学博

吏隐幸非远,才离两驿亭。
书无庸觅雁,粟可望盈瓶。[2]
政府端文体,天朝尚孝经。
人才今不易,珍重访岩扃。[3]

[1]书无庸觅雁:谓相去不远,不必寻鸿觅雁地等待来信。
[2]粟可望盈瓶,谓家里粮米不缺。
[3]访岩扃,遍访隐士。


访林致子[1]

门通深嶂路,游必叩玄关。
伴我孤肥遁,致君迟出山。
知希名益贵,世薄古难还。
且发无聊傲,长安羡此闲。

[1]林致子:林志远(1593-1664),字致子,号陶庵,厦门塔头人。明崇祯十六年(1643年)进士,授工部主事。著有《历代史白》


蔡雨卿甥新筑瞻楼

欲与高天语,难令下界闻。
隔邻初辟地,一阁急凌云。
光色空中变,主宾梯际分。
笑予成小隐,幽谷避尘棼。

雨游大罗山栖隐院(三首)

一山居两县,复岭裹其尖。
壁滴古苔滑,风敲暮雨纤。
禽声无与和,岚气不胜严。
料想诸开士,团炉应下帘。

为贪山水癖,出不待其晴。
趁取烟云乱,徐观变幻生。
涧流添玉瀑,野荠竞黄英。
叩院此寒色,僧云是竹声。

不谓危峰上,忽展一平原。
古碣无从觅,寒泉不敢喧。
人天依法席,日月吐岩门。
何以蚝螺甲,混茫物尚存。(山有蚝螺壳)

曹元宰惠诗见怀奉和(二首)

高人虽治郡,山水以为心。
每对霞溪色,频怀轮峤音。
宦情秋月澹,交道布衣深。
若访云卿隐,幽岩莫逼寻。

众木其支厦,使君最有心。
恢乎牛刃地,鸣矣凤梧音。
塞北军书急,闽南赋额深。
愿公时在面,勿向梦中寻。

周元立[1]颐园八景(和韵八首)

胸中无曲径,花下偶开蹊。
叶叶皆成荫,枝枝不肯低。
入关纯紫气,扣阁见青藜。
欲问杜陵隐,草堂瀼水西。 (修径花香)

修池堤委婉,因截以虹桥。
每浸三更月,如浮一幅绡。
隔城溪脉入,满圃树光摇。
康节自来访,郑公不用招。[2][3](长桥月色)

登楼频北望,日下有云飞。
地迥浮青霭,天开见紫微。
风催山雨至,艇带暮潮归。
槛外千峰色,空濛欲上衣。(层阁飞霞)

池头幽寂处,复结一禅关。
古树斜依槛,清源媚对颜。
经翻贝叶蚪,冠戴竹皮斑。
圣主方思旧,蒲团未许闲。(香台涌翠)

澄心临定水,隹在雨烟晴。
翠影东西接,凉风上下生。
威仪看舞鹤,心事付流莺。
顶有薰修阁,时闻落磐声。(绿院春阴)

一桥分两沼,百卉护孤亭。
道澹甘蔬水,心斋胜术苓。
酒惟留好月,文似布繁星。
偶想濠梁乐,观鱼坐钓汀。(玄亭秋霁)

暗道通潮汐,泉行有络经。
酌斟元气厚,宣节一塘青。
洒沫鱼争唼,鸣弦鹤出听。
尘氛从此涤,神已入空冥。(碧沼穿潮)

雉堞如珂佩,悬围君子庐。
修篁遮一半,高阁俯其余。
清献居惟鹤,荆公游有驴。[4][5]
桃花随处认,我似绿溪渔。(粉堞环带)

[1]周元立:周廷鑨(1606--1671),字元立,号芮公,自称朴园居士,泉州新门街人。明天启四、五年(1624年、1625年)联捷进士,历官史部验
封司主事。隆武朝任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后隐于家。
[2]康节:邵雍,字尧夫,谥康节。
[3]郑公:郑樵,宋代著名史学家。著有《通典》。
[4]清献:杜范,字成之,一字仪夫,浙江台州人。南宋良相。
[5]荆公:即王安石。



晃岩集卷之五    七言律诗
陈国强    校注


礼玄沙塔望狮子峰

长松浅涧夹堤凉,翠嶂依依锁夕阳。
夜半有声新虎子,空中无侣旧狮王。[1]
红藤叶厚盘僧塔,白芥花香种法堂。
我欲广参初越岭,此行深愧谢三郎。[2]

[1]虎子:古代生活用器。此处指尿壶
[2]谢三郎:宋人词中多提到,大抵是隐居避世之人

蒋中黄若椰蔡擎甫见饯和韵

携尊冲雨逗征骖,路阔天低翠滴岚。
司马漫游方有史,善财此去是初参。[1][2]
放笼之鸟仍山水,出岫如云任北南。
兴尽即归归莫定,梨花折透且先簪。

[1]史:指《史记》。司马迁二十岁游历天下,后撰《史记》
[2]善财此去是初参:善财童子五十三参,遍访善知识。语出《华严经)

雨游鹅湖[1]

带水盘山未足辛,胡僧崖下尚投身。
湖中鹅子已翀汉,江右马驹再踏人。[2][3]
千指闻钟无一语,四时看树尽三春。[4]
平明忽见岩头涨,瀑布应添几丈新。

[1]鹅湖:在江西省上饶市铅山县。山上有鹅湖寺,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朱熹与陆九渊兄弟及吕祖谦在此聚会辩论学术。
[2]湖中鹅子已翀汉:鹅湖本名荷湖,传说东晋时有龚姓人家在此畜有红鹅一对,育子数百只后,便带它们腾空飞去。人们以为是仙鹅升空,鹅湖
之名因此叫响。
[3]江右马驹再踏人:《祖堂集》载慧能用“马驹蹋杀天下人”这句话来预示马祖道一禅法将称雄天下
[4]千指:喻人很多。

次龙游[1]拜先奉常[2]曳舟亭有感

龟趺无恙踞溪濆,隔邑犹祠旧令君。
当日维舟填浙水,齐声呼父动秋云。
儿孙不及桐乡爱,车马争看岘碣文。[3][4]
古谊舆心惭未报,徘徊亭畔湿征裙。

[1]龙游:浙江省龙游县。
[2]奉常:指池显方的父亲,
[3]桐乡爱:西汉大司农朱邑二十岁时曾任桐乡啬夫,为官廉平不苛,受到部下官民的爱戴。在临死前他还心系桐乡,要求将自己葬在桐乡。
[4]岘碣文:岘山位于湖北省襄樊市(古襄阳)城南九里。三国时魏国大将羊祜登岘山时,曾深有感触地对僚属邹湛言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山也。”邹湛答道:“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必与此山俱传。”历史证实了邹湛的预言。羊枯逝世之后,襄阳百姓便在岘山羊枯生前游憩的地方建碑立庙,岁时祭飨。每当游人瞻望羊祜庙前的碑石,无不为之落泪酒涕。接替羊祜镇守襄阳的大将杜预,便将此碑命名为“堕泪碑”。

西湖(二首)

桃梢开瘦柳阴肥,一幅流霞蘸水绯。
丝竹凭楼终日沸,鸳鸯闻棹不知飞。
春山引树浮青杳,古塔牵僧出翠微。
烟锁六桥花已暝,多情犹迟月明归。

暮霭朝烟色转浓,微茫不辨是何峰?
堤花半上春人鬓,湖水长留昨日容。
逐粒禽鱼争一队,同舟男女坐双重。
南朝歌舞沉荒草,愁听黄昏两岸钟。

金山[1]

寺重于山山亦坚,晨昏妙处在微烟。
波沉塔影惊龙卧,舟载钟声趁鹤还。
暑气自无非藉树,寒风欲起不由天。
斜阳一过景纯冢,怪石崚嶒更可怜。[2]

[1]金山:在江苏省镇江市,有著名的金山寺。
[2]景纯:郭璞(276-324),字景纯,河东闻喜县人(今山西省闻喜县)东晋著名文学家和训诂学家。著有《尔雅》、《葬书》等。

乌江项王墓[1]

碧砌朱垣草色幽,寒云无气卧江楼。
谷城与此有双地,垓下当年不共丘。[2]
雨过长松鸦北噪,禾生古渡水东流。
霸王何似兹山久,汉祖长陵亦一抔。[3]

[1]项王墓:在今安徽和县东北。项羽在此自刎。
[2]谷城:史载项羽葬在谷城(今山东平阴县西南)
[3]长陵:汉高祖的陵墓。

洪济山观日(二首)

岩壑沉沉汉尚横,水云一缝万光生。
偶偕残月同时出,遂使余星不敢明。
昼夜欲分天未定,火金相荡海难名。
人间犹作五更梦,僧已朝齐罢磬声。

元气淋漓接杳茫,忽开混沌立玄黄。
水风所鼓使之活,烟雾微遮不碍光。
半影才生群象变,一方已曙万鸡忙。
山中晷候无冬夏,惟是晨昏有短长。

冬游洪济山(六首)

长川展镜蘸娇颜,几片云花贴翠鬟。
九万里风生足下,八千国土在眉间。
晓钟未动鸡衔日,暮树多寒乌背山。
一夜何声喧不住,应知虎豹扈天关。

掀天缩地杖头间,一座梵宫辖万山。
弱水无波疑复浅,琼台有路不曾关。
峰因噏日颜常赭,树为黏霜叶带斑。
身在九霄何挂碍,石椽铁户总非闲,

山下风多上转晴,恍疑展翅入瑶京。
洲形果小如飞鹭,峰势狂奔欲吸鲸。
石塔连云齐倒影,天河与海共无声。
一宵唤酒争观日,醉醒红窗已六更。

风衙散叶似飞蜂,积冻何时不是冬。
前后禾洲都属水,北南泰武若无峰。[1]
岩嫌漏雨多堆石,枝恐碍云少植松。
日月流梭山亦老,虞渊欲取一丸封。[2]

数峰拾尽到岩前,复度三峰俯绝巅。
寺众搥钟迎紫日,渔人踏笠上青天。
六时树乐空中奏,一夜纸衾雪里眠。
醉觉身轻生肉羽,龙门跃出任风翩。(山门名龙门)

寒岛遥看二麦春,深岚流水武陵津。
波田万顷栽青玉,同邑一边露白银。
西域东夷皆禹贡,南陈北薛尚唐人。
携家拟结云峰顶,服气耕芝指海尘。

[1]泰武:北泰武,在金门;南泰武,在龙海。俱与厦门相望。
[2]虞渊:为传说中的日入之地。

移居

一别双峰仍对峙,青山与我结前因。
看来成住坏空世,反作东西南北人。[1][2]
竿木逢场都是戏,闲花到处总为春。
大千火宅移何所,空笑鹪鹩不定身。

[1]成住坏空:佛教认为世界的生灭现象是“成住坏空”。
[2]东西南北人:《礼记。檀弓上》孔子说:“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喻居处无定之人。

大人偶跌伤手幸无恙和韵(二首)

素性未尝耽宴乐,龙钟尚尔舞鸡鸣。
由来平路多风险,况复无心失杖撑。
上品长年须换骨,一声㘞地若更生。
林居养得神全法,不醉坠车亦不惊。

老来非是力难胜,预设机关已不能。
有子恶眠曾焠掌,神光闻法亦遗肱。[1][2]
天心借此行仁爱,善念如今更战兢。
觉得病根翻作吉,慧明长照万年灯。

[1]焠掌:谓苦学者自灼其掌,以警因睡而废读。
[2]神光:禅宗二祖慧可本名神光,曾断臂求得达摩传法。

普照寺[1]

千年古刹几经灰,重见天花散讲台。
野雾欺人疑结雨,松风刮地每惊雷。
一泓碧水和云下,万点青山拥海来。
若问个中真普照,峰头夜半日轮开。

[1]普照寺:厦门南普陀寺始建于唐末五代,初称泗州院。元废,明初复建更名普照寺。

登金榜山访唐陈希孺[1]隐处(二首)

名甜色嫩早留妍,超壁穿萝度绝巅。
玉笏搢天十六丈,桐丝离海半千年。
麦风濯雨寒青堡,石汗流香剩墨烟。
几卷遗书惭未读,秋芽一盏酹先贤。

潭云岛树候多年,讵料开荒是颖川。[2]
石兔麦田陪古碣,魟鱼筼港熟冬天。
子陵严府犹传姓,司马终南不作仙。[4]
人去山香潮亦异,浪花畏扑钓矶边。

[1]陈希孺:名黯,唐末厦门知名的文人,落第后隐居金榜山。
[2]开荒是颖川:指陈黯开发厦门。
[3]子陵:严光,字子陵,东汉隐士。
[4]司马终南不作仙:喻唐代隐士司马承祯不应召做官。

九漈[1]

银河碧落万青围,水气岚光湿旅衣。
一自骑鱼升汉阙,惟余飞鸟度松扉。[2]
云生石窟蒸丹灶,人在峰头觅钓矶。
藏壁金书如可读,买家湖上不思归。

[1]九漈:福建仙游九鲤湖的瀑布。
[2]一自骑鱼升汉阙:传说汉代何氏兄弟在此骑鱼成仙。汉指河汉。

万安桥谒蔡忠惠祠(二首)[1][2]

翠柏朱桐映彩虹,袖茶下马领清风。[3]
万心燃怪中分海,只手扶人上半空。
波色如黏桥碣墨,岚光尚结荔支红。
好嗤秦帝徒鞭石,三个神山无一通。[4][5]

一路棠阴覆海滨,往来车马似天津。
虹梁跨水三千尺,龟碣拓烟六百春。
书法真超苏与米,人工疑是鬼和神。[6]
蓝家好荔今难致,蛎蛤聊堪荐席珍。

[1]万安桥:即洛阳桥,在福建泉州和惠安的交界处。为宋代蔡襄所建。
[2]蔡忠惠:即蔡襄、字君谟,福建仙游枫亭人。官至端明殿学士,谥号忠惠。
[3]袖茶:蔡襄著有《茶录》二卷,好斗茶。
[4]秦帝徒鞭石:据《三齐略记》载,始皇作石桥,欲过海观日出处。于时有神人,能驱石下海,城阳一山石,尽起立。嶷嶷东倾,状似相随而去。
云石去不速,神人辄鞭之,尽流血,石莫不悉赤,至今犹尔。
[5]三个神山:指传说中的蓬莱、方丈、瀛洲三仙山
[6]苏与米:苏轼和米芾,俱名列宋代四大书法家。

石竹岩[1]

榕作山门石作房,古藤拔壁蜿蜒长。
钟声欲断溪声接,灯色才朦月色光。
鼯鼠飞来梢影动,猕猿啼处露华凉。
中庭独坐不堪寝,笑彼祈山一夜忙。

[1]石竹岩:在福建福清,宋代以来为祈梦之地。

黄檗寺[1]

戴笠随云入竹丛,龙函远赐自皇宫。[2][3]
试看内典三千法,尽在前峰十二中。
度母江头称大义,生儿天下遍宗风。
猛听黄鸟枝梢语,疑是高声唤裴公。[4]

[1]黄檗寺:指福建福清黄檗寺。该寺始建于唐贞元五年(789年)、为佛教临济宗的发源地之一,也是日本佛教黄檗宗的祖庭。
[2]戴笠:传说希运禅师少年出家于此。一日在天台遇一行脚僧,时暴雨涧水上涨。行脚僧站在斗笠上过了涧,希运叱其自顾自度的小乘佛法,而大乘佛法强调度尽天下人,可见希运境界之高。
[3]龙函远赐自皇宫:唐德宗赐额“建德禅寺”,明神宗赐额“万福禅寺”。
[4]裴公:裴休,字公美,河南济源人,唐代著名政治家。在“甘露之变和武宗灭佛时,曾冒险庇护希运和宗密及黄檗寺有关的僧人。

闺人薰修(四首)

一盏琉璃彻夜辉,无生未写且团围。
洗干红粉朝黄面,穿却缁衫礼白衣。
人静敲钟聊代话,家贫念佛足疗饥。
维摩丈室多天女,不数珍珠三斛妃。[1]

提珠披衲礼瞿昙,诵得白衣满万函。[2][3]
鹦鹉听经能入定,毒蛇闻忏解和南。[4][5]
侍儿不忆灵光赋,祈子愿生耕获男。[6]
寄语龙神休见怪,无财可送洞庭潭。

尔是优夷我发僧,道心如铁欲如冰。[7]
若真佛戒三无犯,谁道妇人五不能。[8]
黄叶老婆方便诀,宝莲龙女刹那登。
趁时直入庄严路,官诰香车水上灯。

频伽在壳异群禽,未教先能演法音。[9]
空腹三旬曾九食,忏心一刻值千金。[10]
权将法喜以为配,笑彼须洹不再媱。[11][12]
火里莲花开十丈,玉儿何事幛中寻。[13]

[1]不数珍珠三斛妃:唐玄宗送失宠梅妃一斛珍珠。晋代石崇用三斛珍珠买来美女绿珠为妾。
[2]瞿昙:释迦牟尼佛的姓,一译乔达摩,亦作佛的代称。
[3]白衣:观音。
[4]鹦鹉听经能入定:《警心录》:有人将聪明的鹦鹉送给和尚,和尚教它念经,它经常在架上不动。和尚问它原因。它说:“身心俱不动,为求无上
道。”及死后焚化,有舍利。
5]毒蛇闻忏解和南:传说梁武帝的皇后死后堕落为蟒蛇,梁皇乃制忏文十券为她忏悔。行道礼毕,见她对梁皇说,已蒙佛力,得脱蟒身,将生
天上,说罢乃去。和南指顶礼(即做拜佛的姿势)
[6]光赋:即《鲁灵光殿赋),为东汉王延寿所作。
[7]优夷:即优婆夷,译曰清信女。佛教的在家女性信徒。
[8]三无犯:佛教有戒、定、慧三无漏学不得有犯。
[9]频伽:佛教中的月光鸟。
[10]空腹三旬曾九食:三十天吃九顿饭,形容家境贫困。
[11]法喜:享受佛法的喜悦。
[12]笑彼须洹不再媱:笑他得到须洹陀的果位后就不再嬉笑。
[13]火里莲花:喻死后在火里焚化。

冬夜偕友坐月

三百余日无此夜,一千里客共今宵。
长江水气看难认,匝地霜华扫不消。
天上寒梅大似斗,枝头更鸟巧于箫。
几杯浊酒遮深露,明夕相邀何处桥?

宿梵天寺[1]

为爱甘泉古石头,近家视此即园丘。
千峰月色十分白,万壑松声一样秋。
灯火照来头髻异,香风引入梦魂幽。
明朝访我仍无迹,向北辰山品瀑流。

[1]梵天寺:在福建厦门同安、建于隋开皇元年。

楼居(二首)

傍池筑阁傍云居,终日时披没字书。
满眼山河皆雅句,忘情花鸟是真如。
孙登不答随人问,阮籍原狂与世疏。
开闭六窗无挂碍,身心一片在清虚。

高居本是避尘喧,一上危楼事更烦。
山色黏窗弹不去,露华湿砚渴时吞。
鸭烟绕处通星汉,鹤驭飞来度海门。
夜静蒲团听远籁,天人言抑世人言。

虎溪

松间长榕各屈蟠,诸峰起伏复多端。
过溪何止三人笑,入洞方知六月寒。
杯影频移依怪石,夕阳更爱倚阑干。
几回餐得天风惯,凡骨还应长羽翰。

赠陈止止师七十   (师诞同圣节)

多生弘愿度阎浮,示病维摩为众愁。[1]
尽施千金非种福,单提一觉不容修。
从心自此同尼老,行脚何须学赵州。[2][3]
此日嵩呼盈大地,法王殿上月轮秋。

[1]阎浮:即阎浮提,又称南瞻部洲。泛指人世间。
[2]尼老:孔子和老子。
[3]赵州:真际禅师八十岁行脚至赵州,受信众敦请驻锡观音院,弘法传禅四十年,人称赵州古佛。

干云斋

买来负郭青畦地,半种黄英半种兰。
野鸟与人同意懒,秋山似醉带颜丹。
飞花暗度珠帘入,流水时通玉调弹。
若指文章何处是,芙蓉峰插紫云端。

秋同李叔玄陆伯生泛舟[1][2]

一溪红树送歌船,古塔双悬碧汉边。
放棹翻惊无有地,穿桥忽讶许多天。
词人皎洁描秋水,野鸟参差缀暮烟。
忆昔阿谁如此会,蒹葭白露见高贤。[3]

[1]李叔玄:即李开藻,字叔铉,福建永春人。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进士,官至江西提学副使。
[2]陆伯生:即陆应阳(1542-1624),字伯生,明代江苏青浦人、著有《广舆记》等。
[3]蒹葭白露:出自《诗经.蒹葭》,体现了追慕和思见心切的心情。

秦伯起[1]久有眼疾移居梅坞(二首)

几度山居欲避尘,如今依旧入鄽人。
每嗤世上余双眼,更涩生涯剩一身。
文字多因班酒课,姓名耻复挂朝绅。[2][3]
看来清瘦谁相似,偏与梅花递主宾。

卖屋当年为买书,读书已就屋仍虚。
几艰桑土遮风雨,复借梅庄任散疏。
无诀尊生惟曲枕,有门问字不容车。[4][5]
而今学证阿那律,看得大千一蠹鱼。[6][7]

[1]秦伯起:秦钟震,字伯起,号耻罍,晋江新店人。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进士,历官知府,以目疾归。
[2]班酒课:颁布酒税。
[3]朝绅:曾任朝官而退居乡间的绅士。
[4]曲枕:吉祥卧,佛的卧姿,右手弯曲枕着头。
[5]不容车:指家所在的街道狭窄得容不下车。
[6]阿那律:佛院的十大弟子之一,以双目失明证得天眼通,号称天眼第一。
[7]蠹鱼:书虫,读书人自喻。

访蒋若椰石桃山庄

踏溪十里入烟峦,一榻高栖紫汉端。
雪蕊飞来银树合,云根护处石桃寒。
山精带雨燃藜杖,松子敲风点玉盘。
架上牙签无用简,水声岚色任君看。

雪山访休歇上人(山一名牛皮)

狂风怒水一齐鸣,画里游人壁上行。
六载深山和雪定,两间茅屋半云争。
戒衣挂处天华坠,慧炬燃来野雾晴。
透得牛皮方到此,本无休歇亦无生。

寄蒋若椰

海天遥碧绿山峨,一夜梦魂一度过。
童子教能寻鹳谱,神人亲唤作鲸坡。
桃庄壁上春雷动,梅坞枝头暮雨多。
为忆君家形日瘦,宜男未发可如何。
(蒋著《鹳经》,梦神称鲸坡公。)

胡伯玉自皖过访[1]

匹马嘶风访旧盟,桐城人复客桐城。
一囊锦色装山水,半夜灯花话弟兄。
嘉靖年时挥往泪,豫章去后剩芳声。
登高谩尔呼归棹,海上寒云冻不行。

[1]胡伯玉:胡瓒,字伯玉,安徽桐城人。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进士,授工部主事,官至江西布政司参政。著有《泉河史》十五卷。

冬集洛迦阁

小春乘兴强开关,几对流云泊海湾。
病肺于今坚戒酒,诗肠大半痒看山。
疏钟度水潮初落,暮树惊风鸟乍还。
月色才浮先到阁,偏怜我辈独幽闲。

喜施将军至

与尔冲冠争掷笔,惭余戴笠未骑骢。
鹭门剩下一清水,虎岫嘘来万里风。
菊蕊方开新岁甲,月光尚挂旧时弓。
羽书处处传波警,正恐摩州不在东。[1]

[1]摩州:喻边州。

新居

人称轮奂松苞地,我看依然丈笏庵。
一榻团圞推代四,五年烟火已迁三。
最奇危石龟蛇态,兼有长榕风雨含。
几个婆夷清似水,添灯从俗颂宜男。

寓漳开元寺   (先君读书虎房)

家隔檀林仅一滩,十年别后始重看。
乡音功课听难解,塔字经文拓半残。
叠石青山人作馆,敲钟白昼衲迎官。
虎房曾有先卿迹,遍地荒苔月影寒。

同陈止师渡漳

石马如飞不用鞭,揭蓬共理睦州禅。[1]
丹溪水涨长于海,翠岱云拖色似天。
半品洞箫推月上,双枝兰桨伴风眠。
明星历落渔家火,恍是飞槎银汉边。

[1]揭蓬共理睦州禅,睦州陈尊宿,伟道明、学通三藏,游方契旨于黄檗,为黄檗希运禅师的弟子、临济义玄二禅师的师兄。蓬心为自喻知识浅薄。不能通达事理。揭蓬为点悟蓬心。

和友人病起

浮名可是活人方,失意归来惯卧床。
久客搜囊无薏米,傍山合药有松肪。
糟丘恍似前生错,世路真堪一病当。[1]
未老龙钟人莫笑,岩梅因瘦作花王。

[1]糟丘:糟为酒糟,积糟成丘,极言酿酒之多,沉湎之甚。

跨□台

擘笋搴云绝壁行,游人到此尽魂惊。
千林晓烧浮青蔼,一带银花夹赤城。
举腋生风轻海鹤,拼身护石即山精。
自从踏得毗卢顶,看破危峰似地平。

冬宿田舍

山中棉袄薄如纱,野烧黄昏不辨家。
月夜松林传鸟漏,腊天茅屋报蚊衙。
瓷瓶初熟红薯酒,铁鼎权煎碧荔茶。
车马衣冠农勿讶,看予颊上半烟霞。

夕阳山真寂寺[1](二首)
(唐宣宗为僧时寓此)

夕阳古刹少人踪,绝壑才过陡一峰。
偃月龙池寒紫荇,盘天鸟道老苍松。
风消御迹碑都换,雨洗岩头水尚春。
庭寂僧幽冬昼永,此身两日被云封。

少称黄檗说唐皇,瀑布难清世俗肠。
峰为潜龙还带紫,泉因授记尚流香。
传灯历代无琼俊(琼俊,宣宗僧名),
古树千秋剩夕阳。
方士灵丹餐不验,梦魂应悔出山房。[2]

[1]真寂寺:在今厦门东孚天竺山上。
[2]方士灵丹餐不验:唐宣宗食用“仙丹”中毒而亡。

戊午初度和友人韵

去年长至今年雨,岛上天寒一鹤鸣。
病似故人频作伴,文非知己不廿行。
公然断酒坚成癖,转愧逃禅浪得名。
白拂黄檀轻抖擞,木童石女酌霞觥。

冬登棱层洞[1]顶

奇峦插汉一门通,乌玉屏颜转绣铜。
幽壁天晴还滴雨,空山人啸便生风。
麦苗饱水千云绿,桕树烧江半岛红。
犹厌后峰看不足,拼身几欲住虚空。

[1]棱层洞:在厦门虎溪岩中。

风夜集友人家

懒从家里拨寒灰,一日三人醉一回。
明月前宵何处问,梅花今夜不曾开。
疏灯影乱如流雨,短炮声忙似裂雷。
貂领羊裘嫌酒醒,海头飞雪卷天来。

赠李叔玄转南奉常

辞荣刲臂一般心(妻刲臂事翁,有传),
日傍松楸写苦吟。
纪孝全门都实录,医时片语不妨侵。
清卿职要南犹北,浊世人情昼亦阴。
坐致三迁为底事,未闻经济在桃林。

[1]辞荣:逃避富贵繁华的生活。
[2]刲臂:用刀将臂上的肉割下,煮糜或和药以进长辈。古人以此来尽孝心。

秋途即事

十年岛上领风骚,字句都经碧水淘。
远岫吹云迷路马,秋风曳雨入溪涛。
黄花晓际娇初滴,白鸟晴边飞未高。
为厌海氛因就郡,不知城市更尘劳。

北山闽王庙[1]

古胜香消老白枌,重看标刹旧基纹。
游人尚指光州祖,倒碣难摹五代文。[2]
亲掬龙潭一口水,闲眠佛岭半腰云。
疏枝月动秋山冷,满枕松涛彻夜闻。

[1]闽王庙:在今厦门同安北辰山,为祀五代闽王王审知的庙宇。此地为王审知兄弟兵变开闽的肇始地。
[2]光州祖:王审知为河南光州固始人。

送詹云从兵宪入贺

面满春风雪满门,公庭未许见黄昏。
四夷贾客皆遵法,一介书生亦饮恩。
北极天心犹可转,南方民力不堪言。
行看捷布边氛净,八月桃浆进万尊。[1]

[1]桃浆:旧时用桃汁祭祀蚕神,辟百邪。

丙屿访陈嘉扬

平丘无石与松筠,上有书台傍水滨。
马峤鸿山当百雉,禾洲浯岛凑三神。[1][2]
龙名渡口犹传宋,渔到源头似入秦。[3]
一岁银沙堆一尺,他时相访不须津。

[1]百雉:指城墙。
[2]禾洲浯岛凑三神:将厦门(嘉禾屿)、浯屿和丙屿当成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
[3]龙名渡口犹传宋:宋幼帝逃亡厦门之处,留下龙门摩崖石刻。
[4]渔到源头似入秦:渔郎寻桃花源进入秦时人传下的村落。典出陶渊明《桃花源记》。

云顶岩

新栽松桧已齐腰,秋老芙蓉尚插霄。
烟外家乡才一水,石间姓字半前朝。
但看野色无城市,难判天风异海潮。
白鹭遥汀飞不见,寒云几缕傍衣飘。

寄蒋中黄

莫怪秋冬音问疏,海山迩日聘云居。
凭将肝胆千回语,寄与筼筜一寸鱼。
待我到斋方有酒,知君入眼已无书
岛中子月犹开菊,靖节何妨驾笋舆。[1][2]

[1]靖节:陶渊明人称靖节先生。在此喻蒋。
[2]笋舆:竹轿子。


庚申初度

六街从幼弄猴狲,铁索如今锁脚跟。
顶上有天容我懒,岛中无佛谬称尊。
农夫半亩都边赋,措大三朝亦国恩。
风摺面纹凭酒熨,苍髯尚肯长儿孙。


榕城偕诸衲泛湖

风织波纹皱软纱,晚枝犹逗碧荷花。
邻舟恍奏金池乐,隔岸惊看银汉槎。
一刹浮洲余古树,三山拔地半秋霞。
闽宫昔日胭脂水,玉带珠钗落几家。


赠蔡体国勋卿(二首)

三世冰官辅六朝,看君劲节更凌霄。
贮书何止万千卷,封奏犹存数十条。
团气接人春满面,裹粮来学雪齐腰。
自从得遂归田请,种尽黄精已长苗。

尽道禄勋是饱卿,数年不往领君羹。
拟将塞事询新燕,懒向春情话旧莺。
身未许人缘老母,出非呼子即门生。
劝君暂放天涯想,花甲花朝且一觥。


徐奕开园[1]

树缩春寒花未燃,楼台处处抹青烟。
池心巧涌三神岛,桥腹回穿八卦泉。
千耸犹存霜柏荫,墨香同味木犀禅。[2]
茸封屐滑迷红径,风送箫歌别院天。

[1]徐奕开:徐缙芳,字奕开,福建晋江人。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进士,官至监察御史。
[2]木犀神,传说黄庭坚闻到木犀花香而悟道。


乌龙潭

馆榭门门向水傍,森然苍蔼接前冈。
园能拒暑偏延月,潭不见荷但觉香。
幽夜无声秋出入,烟光欲上气冥茫。
只因静远游踪少,多宿秦淮两岸房。


陶隐居墓[1]

大仙原不贵飞腾,未必浮名累上升。
宰相出山嗤李泌,故人坚卧学严陵。[2][3]
华阳古洞云封塞,真诰余书鬼秘縢。[4][5]
野鸟耻如当日客,结巢犹据最高层。

[1]陶隐居:陶弘景,字通明,自号华阳隐居,人称“山中宰相”。
[2]宰相出山嗤李泌:李泌年幼时批评宰相张九龄不该喜欢“软美者”,让张九龄佩服得称呼他“小友”。
[3]故人坚卧学严陵:严子陵与汉光武帝同榻而卧,将脚搁到了他的肚皮上。
[4]华阳古洞:在江苏茅山。相传陶弘景曾隐居洞中
[5]鬼秘縢:指藏于金滕之匮之中。



赠孙太叔观察(二首)

当日入宫不媚人,谏垣三月即招嗔。
如君内外才皆可,看世北南局太频。
海上从兹清积障,闽方何幸结多因。
家园自借仙骖色,桃杏禽鱼又一春。

握手殷勤披素衷,榕城几度领春风。
一尊见款形骸外,十载先交文字中。
接士怀虚真若渴,平夷事定不言功。
双鱼临发凭高望,岛上红云曙正东。[1]

[1]双鱼:书信。


寄别谢简之粤师回浙(二首)

冰霜铁石炼成身,涉世居官太任真。
不合时宜应早去,欲将国事付何人?
无家可傍镜湖曲,此志当吟楚泽滨。[1]
南北甲兵犹未洗,圣朝宁忍老边臣。

当日平夷一片心,余家海上最知深。
非驱犀甲清其穴,能保鸮音静至今。
但觉芙蓉频染血,更无薏苡可疑金。
浮云去住原无碍,闽粤依依大树阴。

[1]镜湖曲:唐代宰相诗人贺知章故居在绍兴镜湖(鉴湖)之旁。


        福庐山[1](叶太师所辟)(二首)

始知灵钝不由山,榛莽年来忽改颜。
虚洞愈搜犹未尽,危栏临险最相关。
隔松人语云烟外,深夜月明天海间。
楼阁争多无隙处,掩扉曾有几人闲。

参差绿树夹朱垣,点缀曾无斧凿痕。
混沌开来非一日,鬼神巧处在三门。
新亭结构未遑额,怪石玲珑不屑根。
惟有皤翁时往返,游人拟作郑公园。

[1]福庐山:在福建省福清县。明代首辅叶向高,字进卿,号台山,福清孝义乡化南里云山境(今港头镇后叶村)人。晚年挂冠归里,开发福庐山
名胜,自号福庐山人。


送刘汝绩将军回福唐[1]

曾捣彭山捷布闻,如何题过不题勋。
言官喜怒生陵谷,君子行藏任水云。[2]
久矣军中多议论,难哉海上尚妖氛。
福唐此日非时好,且共太师醉夕曛。

[1]福唐:福清的旧称。
[2]言官喜怒生陵谷:谏官的喜怒好比高山和深谷的差别那样大。


哭少司马蔡敬夫(四首)

造化奇人不肯多,每于难处更磋磨。
有心愿补女娲石,只手空填精卫河。
书约殉身成往谶,功垂报凯变悲歌。
自从易水送君后,无奈寒风莫返何。

高牙一剑凛萧森,直入溪蛮洞瘴深。
受谤怀忠投汨志,鞠躬尽瘁渡泸心。
人于过处争标竹,我亦从今不鼓琴。
才见解绦飞遂杳,霜天冰海结重阴。

王事敦丛一病身,远函频及鹭江滨。
劝予意识时时断,谬许诗文日日新。
难得世间生此慧,每从言外领其神。
伤心不止交情切,当代典型少若人。

托在素心已十霜,玉屏咫尺未曾航。
真人悬想来天际,劳客岂应在鬼方?
存没非虚关气运,精华不灭是文章。
平生性命惟师友,独倚空山对夕阳。


建溪即事

友意山情滞去鞭,离家匝月抵溪边。
八千里路初开日,三百余滩若上天。
回棹招他难共泊,同舟嗔客不成眠。
如今道路行尤缓,新设榷关截浦烟。


寄南思受师

出都何早见公迟,一纸渭南一岁期。
祸福死生看已破,君臣师弟遇皆奇。
辽疆难策莫如赋,闽海虽波不是夷。
自离玉屏深处隐,叮咛云护石间诗。


寄何稚孝

虽贫亦有镜休山,日拥群书自品删。[1]
悲院虚皇俱可伴,孤神灏气坐其间。[2][3]
嗒然厌聒城中语,偶尔兼筹海上艰。
闻道圣明深眷顾,恐公不得静柴关。[4]

[1]镜休山:何乔远曾在泉州镜山下创建休山书院。
[2]悲院:观音庙。
[3]虚皇:道教仙官。
[4]柴关:位于秦岭。汉张良辅佐刘邦成帝业之后隐居于此。



赠蔡伯达[1]左伯出师

闽山四度与公期,今日适逢多事时。
圣世顽民难法束,艰贞君子任人疑。
彼当夜静宁无悔,天到秋来不得慈。
慧剑曾驱魔百万,么麽何敢抗牙旗。

[1]蔡伯达:蔡善继,字伯达,浙江乌程人。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进士,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知泉州府,天启六年(1626年)任泉州巡海道,官至福建左布政使


宿澳溪田舍

采胜迟迟到晦冥,山翁留款水边亭。
顿生溪月照罗石,望似天河夹乱星。
叠翠千重随客入,秋兰一叶隔篱馨。
夜来忽作征夫梦,疑是建滩艇上听。


周允仪来山中

幽村习静锁衡关,调圃编篱亦不闲。[1]
有客晚来秋色上,携书寄自绿溪湾。
空香暗度风前桂,澹月微开雨后山。
共对寒灯群籁寝,花边霜磬落人间。

[1]锁衡:架在门窗上的横木,用于锁门窗。


次宝溪

隔海一丘乱不闻,荔行柿队各为群。
惟听涧水冲残石,上有畲人锄白云。
畜放前山忘虎警,雨周秋野代农勤。
泉声能使神灵异,蹄酒车篝赛庙君。

丁亨文[1]见招朗园

相过今不是长安,得撤形骸泻胆肝。
坐定未商风雅事,停杯先虑海波难。
诸花夹径皆如法,一雨当秋微觉寒。
处处泥关严夜柝,情深换烛到更阑。

[1]丁亨文:丁启浚(1570-1638),字享文,号哲初,继号蓼初,晋江陈埭人。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进士,授宝庆府推官,官至刑部左侍郎。


送张尚宰[1]廷尉入都

当日持平望所归,奇哉虎口得生飞!
无他仙佛惟忠孝,到底贞邪有是非。
欲绘流图先海郡,难容宽法在边机。
更期功行十年后,玉带山中换衲衣。[2]

[1]张尚宰:张廷拱,字尚宰,号辅吾,同安县人。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进士,授怀宁县令,官至佥都御史、巡抚大同,焦劳成疾而卒。
[2]玉带:为官服之饰;衲衣:僧衣。

李平子拙圃

一花一石经旬写,一圃如何十日完。
顿遣群峰为侍从,新移诸树各平安。
云争归海全天净,月欲催梅彻夜寒。
从此主人闲纸笔,客求诗画上亭看。


送郑道圭太史入都

昔归今出品如山,况有奇文走世间。
圣世所需惟实学,词臣大用莫偷闲。
冬来浪静始通海,腊月霜多独度关。
诗酒精神须保惜,鹤姿凤彩立清班。


病中闻曹元宰视师温陵寄问

非耽潜确卧烟云,多病何堪事圣君。
不至出门司马悔,免移他日稚珪文。[2][3]
干旌渐远白驹谷,伏莽频惊夜鹤群。[4]
犹望凯成临海上,乘风遍阅水犀军。

[1]潜确:隐居。
[2]司马悔:传说唐代隐士司马承祯应诏入京,走到半路感到后悔。因此浙江天台古道上有司马悔山 、司马悔桥。
[3]稚珪文:孔稚珪作《北山移文》,批评假隐士
[4]白驹:出自《诗经.小雅.祈父之什》这首诗,讽刺宣王不能留贤。



赠徐韫生龙溪令

白下当年结盍簪,丹霞今日理瑶琴。[1]
永怀贤母艰贞节,持报天王冰蘖心。[2]
快马正逢秋月洁,开符先扫海云阴。
闽方历载民穷甚,涓滴恩波雨露深。

[1]盍簪:指朋友相聚。
[2]冰蘖,喻寒苦艰辛的生活或处境。


两偕弟章游张绍和万石洞兼访凯父茔

名岩胜友趣篮舆,雷雨尤奇霁不如。
洞似圣人心孔窍,石犹博士腹图书。
待山三日始开面,俯地千村尽瀑余。
右有仙才藏蜕处,白云光怪护玄居。


送唐宜之[1]回吴兴

一官何物束才人,曾触权门剩此身。
第饱荔支偿路债,纵观海浪荡心神。
有情只字轮山侧,无带孤舟苕水滨。
予亦疏狂多忤世,芝园莲社结同因。

[1]唐宜之:唐时,字宜之,浙江吴兴县(今湖州市)人。以诸生贡大学出判寿阳,继傅襄阳。


赠蔡体国

与道相亲与俗疏,禄勋许久不迁除。
半生登藉犹银艾,三世居官剩草庐。[1]
南北翻曹嗤倚党,门徒要地懒通书。[2]
耆英若比潞公老,尚二十年佩紫鱼。[3][4]

[1]银艾:银印和绿绶,泛指高官。
[2]翻曹:变动职位。
[3]耆英若比潞公老:高年硕德之士。宋元丰五年潞国公文彦博等十三人在洛阳成立耆英会,十二人年龄都在七十岁以上。
[4]佩紫鱼:做高官。


恭谒孔林

葱阴肃立似群英,惭愧循墙矩矱行。
百鸟趋过巢远避,万楷挺秀棘难生。
山川一素以为贵,风木无哀但有荣。
汉宋诸儒真系否,况今草草结虚名。


岱顶(二首)

鸿濛为祖自称宗,四岳之王气所钟。
神力贡金能助帑,圣朝仍号不加封。[1]
云生肤寸盈天下,日沐咸池见顶峰。[2][3]
严冷欲寻幽静处,黄花洞里枕清松。[4]

到此傲来仅一丘,余峰点点似浮沤。
频年客众惊鸾鹤,今日身高宿斗牛。
紫气时生齐鲁上,朱旗夜竖海天头。
清心梦里祈青帝,塞外欃枪何未收?[5][6]

[1]神力贡金能助帑:五代南唐李煜致书南汉末帝,要他向宋俯首称臣的信中写道:“玉帛朝聘之礼才出于境,而天下之兵已息矣,岂不易如反掌,固如泰山哉?”
[2]云生肤寸:指云气逐渐集合。
[3]日沐咸池:传说中日入和沐浴的地方。
[4]黄花洞:泰山元君庙西院后有古洞,周围多生黄花菜,因名黄花洞。传说为元君修真处。
[5]青帝:青帝宫在泰山玉皇顶西南。青帝为传说中的大罗金仙。
[6]攙枪:彗星。它的出现意味着动乱。


赠魏中严兵谏

一入词林众共尊,圣明特简典枢垣。
每陈边计如观掌,独触近臣谁敢言。
将母作歌情见谅,回天旧牍望犹存。
霞溪正值秋鲈好,忽起萧风忆玉门。[1][2]

[1]霞溪正值秋鲈好:《世说新语》载:“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椽,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菇菜莼羹鲈鱼脍,日:‘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
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
[2]忽起萧风忆玉门:《蝶恋花.玉门冬至》:“乍忆当年追突厥,青冠捷骑歌楼悦。”


张宗陵家池莲一朵微青喜赠

英雄出手转乾坤,植得芙蕖色亦翻。
开似芝昙非有本,种如将相不论门。
花知人意厌红白,象取天容独贵尊。
梵典所奇今始遇,度生即是善酬恩。


寄陈綦父丰令

燕台八上动星文,绾绶今朝事圣君。[1][2]
绿树扮榆新带暖,赤龙汤沐复生云。
斗城虽僻通诸道,边赋难宽望一分。
漫托平阳清净理,簿书烦剧在贤勤。

[1]燕台:在今河北省易县东南,相传燕昭王筑台以招纳天下贤士。
[2]星文:星象。


赠王伯修饷道[1]

曾录高文献至尊,遂先同谱拥名藩。
官居谏议旧游地,赋系边疆大本源。
额处难增方是苦,民当此极易为恩。
故人不识云泥远,犹似看君在白门。[2]

[1]饷道:指运输军粮的官员。
[2]云泥:云在天,泥在地,比喻高低悬殊,差别很大。


赠张绍和

从来学问即荣勋,造化所珍独聚君。
籍补六朝兼外徼,岩开万石带霏云。
蟫长食字神仙种,龙见在田天下文。[1]
此日读书人最少,伫看丹诏聘玄纁。

[1]蟫:书蠹虫。


答张天生

文人片纸溢南金,越岭相存结素心。[1][2][3]
世界谁兼才胆识,阳秋直挽去来今。[4]
备笼愧我非参术,投笔知君耻蠹蟫。[6][7]
燕市相期同击筑,西湖烟月漫孤吟。[8]

[1]南金:比喻南方的优秀人才。
[2]越岭相存:互相问候。
[3]素心:纯洁的心地。
[4]阳秋:即《春秋》,孔子作。因避晋简文帝母郑阿春名字之讳,遂改作“阳秋”。
[5]备笼:笼络。
[6]参术:人参、白术,药中佳品。
[7]投笔知君耻蠹蟫:知道你有弃文就武之意。
[8]击筑:筑为一种乐器,有十三弦。《史记》记载高渐离和荆轲常常在燕市醉酒之后击筑和歌。


林为磐山庐

城府此时难任真,特寻静地涤烦尘。
烟山俯伏如群吏,风树鸣号忆昔人。
台并高榕穷郭外,堤临流水接桥滨。
无奇花石与亭榭,一味天然还朴淳。


寄吴大车粤回

经济文章原一般,才人往往拙为官。[1]
但知蒿目怀当世,肯效蛾眉取上欢。[2][3]
自有粤民留直道,得离瘴地贺平安。
归来仍旧穷坟典,调鹤评梅耐岁寒。[4][5]

[1]经济:经世济民。
[2)蒿目:极目远望。
[3]蛾眉:美人。
[4]坟典:《三坟》、《五典》的简称,泛指古书
[5]调鹤评梅:北宋林逋隐居西湖,养鹤植梅,作诗随就,从不留存。


移邑新居喜杨能玄见访

一枝求静不求宽,但免琴书人蠹残。
客伴新梅留雪幌,堂悬名画满烟峦。
心清寺磐先来榻,夜定炉香细绕栏。
深谢劝余归鹭圃,秋风近怯海门寒。


与纪玄昉

荒村谁授出英才,叱海瞻天翼欲开。
门对鸿山生日月,地连龙窟震风雷。[1]
文章千变须归雅,彼此双狂各受裁。
晓遇斋头春色早,雪中赠尔一丹梅。

[1]龙窟:地名,即同安洪塘后麝。今为龙窟东、龙窟西村,为纪文畴(字玄昉)家乡。


寄周明伯建宁守

高才出守凑奇缘,近一故人与洞天。
唐宦宋儒遗迹在,碧溪丹嶂画堂前。
同师茂叔为兄弟,各悟黄梅有后先。[1]
郡据上游春易远,融风早被鹭江边。

[1]黄梅:指禅宗五祖弘忍。慧能和神秀在弘忍门下各得顿悟和渐悟的不同法门。


赠杨无山浦城令(有江文通梦笔山[1])

伯仲文坛递主盟,君尤冰雪彻壶清。
地居建水千滩顶,身拥云山八景城。
下笔有花非藉梦,度关无税任人行。
远方争愿为编户,余亦闻歌逗客程。

[1]梦笔山:相传刘宋元徽二年(474年),江淹被贬浦城令。一夕宿孤山中,梦得一管五彩笔,日后文思如涌,孤山因改名为梦笔山。


皋亭山赠天台雪松法师

皋亭自昔号桃源,况是名师旧院门。
宋寺半千兹独胜,图传十二景仍存。
楞伽指出承初祖,智者重生好后昆。
夜静西风松竹乱,似闻春瀑石梁奔。


雨宿双龙洞口

翠微深处见人家,接水通园莳笋茶。
虚敞岩天消日夏,幽奇玄室待星槎。
泉从谷出源何杳,涧受雨生怒复加。
余洞雾封莓径滑,祈仙明晓放晴霞。


茅止生[1]惠诗见访

历尽艰辛再至闽,荔支龙眼各尝新。
读君二首肝肠语,见我十年梦寐人。
彩笔曾经留御览,玉关生入厌臣身。
停杯忽叹秋风发,恐起榆边百丈尘。

[1]茅止生:茅元仪,字止生,号石民,又署东海波臣等。浙江归安(今湖州市)人。明崇祯初,以荐授翰林院待诏。寻参孙承宗军务,以兵变下狱,遣戍漳浦。为庸奸所忌,悲愤纵酒而卒。著有《嘉靖大政类编》等。


张子石访山中即回吴(二首)

褊性幽栖只自怡,适逢雨后瀑增奇。
片云客至能先候,万树秋来犹未知。
果尔同心开寂寞,敢云与野异几希。
出门恍似练川水,岩桂方香忍别离。

饥驱靖节出柴门,名士所之有授飧。[1]
一枕秋风依古庙,单车暮雨访山园。
身经久病穷参术,友伴幽吟当鹤猿。
更转杖头游九曲,开囊纯是锦云屯。

[1]靖节:即陶渊明。


赠施孺翼漳守

朱幡队逐彩云行,正值攙枪海外清。
民瘵欲医须国手,边征难急念人情。
素心世结金兰谱,亮节家传冰蘖声。[1]
带有九华峰顶月,秋天高照赤霞城。

[1]金兰谱:旧时结拜兄弟时互相交换的帖子。


与昂上人

鹭门隔带望云庵,翠色微茫障岸南。
挂搭古岩潭六六,庄严宝藏众三三。[1]
松泉有籁宣长偈,器钵无声罢小参。
阅道传灯开一笑,拈花多事老瞿昙。[2][3][4]

[1]六六:鲤鱼的别称。
[2]传灯:传法,付法。
[3]拈花:佛陀在灵山会上拈花微笑,教外别传,唯大迦叶一人心契得法。
[4]瞿昙:释迦牟尼佛的姓氏,此指释迦牟尼佛。


赠陈应萃[1]

才胆看来谁是真,如君吴令始称神。
制阉恍似杨狞汉,解绶欲生范党人。[2][3]
北阙两书陪启事,西郊一鹤伴闲身。[4]
岩栖未敢招同隐,闻道宵衣忆旧臣。[5]

[1]陈应萃:陈文瑞(1574-1658),字应萃,号同凡,同安县浔尾(今集美区)人。明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授江苏吴县县令。不惧权势曾为阉党所害之颜佩韦等五人择地埋葬,并亲题“五丈夫墓"。
[2]杨狞汉:杨链,明末大臣,东林党重要人物,曾上逆阉二十四大罪状疏,入狱被酷刑而坚贞不屈
[3]范党人:东汉灵帝时,宦官指天下豪杰及儒学有行义者为党人。范滂因反对十常侍而被捕,汝南县令竟想要不做官和范滂一起逃亡。
[4]北阙:古代宫殿北面的门楼,是臣子等候朝见和上书奏事之处。
[5]宵衣:天不亮就穿衣起身。旧时多以称颂帝王勤于政事。


洪尔蕃[1]书楼

一官何足屈陶潜,填沼为家花入帘。
修竹千竿陪寂寞,遥山万变察廉纤。
惟溪与鹤时声至,若画及诗随意拈。
更指北窗危绝处,余园共视此峰尖。

[1]洪尔蕃:同安人,阅历不详,曾在朝为官。


赠刘仲缉[1]兴宁令

炎天瘴地不辞行,隔郡先闻循吏声。
始仕辛勤来岭表,一官穷苦类诸生。[2]
绿林河洗兵初息,青畹云堆穀日平。[3]
自笑与君俱在绊,罗浮咫尺似蓬瀛。

[1]刘仲缉:刘熙祚,字仲缉,江苏武进人。明天启四年(1624年)举人,崇祯中,为兴宁知县。
[2]岭表:指五岭以南的广东、广西一带。
[3]穀日:吉日。


霍山[1](二首)

岿然奇矫斗苍龙,恍似幔亭六六峰。
古洞虚凉一片石,危崖滴翠万年松。
敢希南岳并尊号,肯与罗浮作附庸。
欲觅蓝乔仙隐处,铁笛无声惟暮钟。[2]

摩霄铁壁鬼工成,太乙峰昂逼上清。
丹灶烟沉存石臼,碧桃树落剩泉声。
空中华雨供猊座,静里天风送鹤笙。[3][4]
凌顶七千七百丈,循州村井尽分明。

[1]霍山:距龙川县47公里,属丹霞地貌。为广东七大名山之一。
[2]仙隐处:传说宋仁宗时,蓝乔屡试不第,隐居此岩修行,喜弄铁笛,后来成仙。
[3]猊座:即狮子座。原指佛的座位,后亦指高僧之座。
[4]鹤笙;指仙乐。


送陈平若回浙

角巾道服踏风烟,为爱吾闽两洞天。
入郡闻弦颜莞尔(门人津守),忧边阅报泪泫然。
夜深与士谭僧院,秋冷思亲返客船。
余亦有园松带瀑,何缘得驻玉骢鞭。


送熊梦泽明府入觐

初终一味古心存,凛若霜严复玉温。
妖雾先驱仁者勇,清风所至薄夫敦。[1]
曾推卓异御前览,难报劬劳海上恩。
赤子欲留姑忍泪,愿公驰马救中原。

[1]清风所至薄夫敦:语出《孟子.尽心下》,意思是刻薄的人会变得敦厚。


洪尔蕃陈永锡过山中夜坐

昔贤看竹休寻主,察子游情不在山。
欲访伊人居水涘,原来樵父坐松间。
渐高渐近天河气,乍有乍无溪濑潺。
静处会心归勿语,恐招余客累予闲。


石弥陀岩[1]

寒湫曲线破云巢,玉露传风压树梢。
石壁穿空终得度,月华落水不曾胶。
半岩花鸟全痴领,匝地烟波一醉抛。
逗出金身无处隐,天台恐被二童嘲。

[1]石弥陀岩:在福建泉州清源山。


送铁上人回浙

岭左逢君秋月初,天童一朵玉芙蕖。
联舟赤石凌危濑,共榻汀溪啸太虚。
花下破颜函盖合,棒头有眼电风除。[1]
他年欲问故人息,莫似玄沙寄白书。[2]

[1]函盖合:像容器与盖相适应。
[2]白书:福州僧师备,有一次寄给他师父雪峰禅师一封信,里面只装了幅白纸。


赠蔡体国

时局十年凡数更,近披邸报百思生。
自来多事由新进,转重先朝旧老成。
笔力千行犹自草,心田一寸付儿耕。
余今无用似康节,尚望温公出雒城。

[1]邸报:古代报纸的通称。主要登载皇帝的谕旨、臣僚的奏章等。其始于唐,宋代始称邸报。


古航上人约住晃岩适有雪溪之请诗以留之

铁壁原来铁汉登,如君气格果崚嶒。
忧边礼忏惭臣子,重谊开关见友朋。
须发任长无暇剪,法衣有待不轻承。
雪溪何似汀溪近,再请标杆亦葛藤。

孙光甫使君俯顾赋赠

澹荡春风遍海湄,两年烟息见晴曦。
胸同震泽波千顷,口饮清源水一卮。
借隐介推才自愧,式庐干木遇何奇。[1][2]
荷恩未敢寻常报,梦寐还期不负知。

[1]介推:介子推,春秋时晋文公臣子。他曾在文公流亡缺粮时割股肉供文公,但文公归国论功行赏独忘了他,于是他与母亲隐居于绵山。
[2]式庐干木:魏文侯经过贤者段干木所住的巷子时行轼礼。


赠余集生[1]

顶踵都捐报国恩,此身苏绝几经番。[2]
瘴烟岭表怀天地,漩澓渊中度弟昆。
持戒九姬时并遣,苦修一衲外无存。
如君血性真希有,余尽劳生计子孙。

[1]余集生:余大成,字集生,号石衲,江宁(今南京)人。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进士,官兵部职方司主事。
[2]顶踵都捐:捐躯。


周伯瑾先生迎霞园

此日如公始可闲,功成兼子立朝间。
新亭欲对池塘草,层阁尽收城外山。
双塔倚天人共仰,诸梅夹径户常关。
登高北望思无极,但净边云便改颜。

听黄季弢[1]鼓琴

八十二翁挥古桐,道心幽韵两俱空。
四琴籁发争清越,一篆云和更澹冲。[2]
沥沥满堂鸣绝涧,泠泠未辨奏何宫。
若留此响人间世,今日可还羲上风。[3]

[1]黄季弢:黄文炤(1556-1651)、字丽甫,又字季弢,号毓源,同安县金柄人、寓居泉州。明万历中诸生,不意仕途,参心为行。有“品高嵩岱,
学溯光闽”之誉,晚年隐居同安轮山。
[2]一篆:炉烟如篆。
[3]羲上风:伏羲氏之世民风淳朴。


赠张载宁侍御[1]

炎天入岭带霜行,吏未瞻骢已惮名。
民力东南闽特甚,海风起止渡难平。
身先自有黎阳政,柱后重闻铁面声。
若问故人幽隐处,云深不足辱干旌。

[1]张载宁:张肯堂(?-1651),字载宁,号鲵渊(一作鲲渊),检江华亭(今属上海市)人。明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擢御史,累迁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南明隆武朝进太子少保、吏部商书。兵败,阖家自缢尽节。


蔡四甥园拟一榭予易为台名苍眺
既成登而乐之

易榭为台余意生,兼参子见更天成。
初期俯荔绿红色,今尽吞溪潮汐声。
园内众芳无暇接,墙阴一岫不能争。
立身尚有尤高处,祖父南方两斗精。

陈季和古庄园

古庄地号古何人,君既开园即昔身。
引水鸣池司乐部,延山入户当嘉宾。
花留不剪关生意,松甫新移便作鳞。
每值笔酣雷雨至,前溪定有跃龙津。

陈季和邀泛舟

西溪近郭不知奇,因子有园始贵之。
谓树未凉思水气,听风所至达江湄。
铜鱼双汇流加急,天马诸峰行必随。
薄暮波深群渡散,和烟仍旧宿清漪。

寄伯兄致夫

飘然不屑事权门,处世惟凭古道存。
五马历阳为大父,一筹花甲见曾孙。
性耽山水生奇笔,姬写梅兰佐玉尊。
卜隐幔亭时尚早,功成与弟种芝园。

蔡体国陈应萃苏崧侯叶国文[1]诸先生
访晃岩承国文惠诗步韵赋谢


肯访幽踪见自高,遥瞻紫气识旌旄。
雄谭绝涧飞珠沫,佳句卓峰落彩毫。
人指希夷逃诏峡,村遣陶侃款宾醪。[2]
无才遁世咸讥哂,幸有知心一字褒。[3]

忆前得隽在南都,君每逢人赞湛庐。
虚掷十年催鬓白,难烧九转驻颜朱。
龙当勿用宜潜首,鹤处在阴独领雏。
寂寞山林还有事,斋心庶可答劳劬。

[1]叶国文:叶成章,字国文,号慕同,同安县褒美人。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进士,授长洲(今苏州)县令,官至大理寺卿。
[2]逃诏峡:在西岳华山,宋陈抟避诏而名。
[3]一字褒:晋范宁说:“得到孔子《春秋》一字的称赞,比得到华衮的馈赠还更荣耀。”


送林为磐铨部入都

每为人才轸圣明,益将冰鉴望铨衡。
君曾启事扶公道,朝即序推采重名。
其慎其难今用舍,对天对众此平生。
勋成归日园增色,栖菉堂前万竹横。

赠俞克迈都护被系恩释[1]

亏尔南冠至十年,圣心违众特恩还。
赤身归里家何在,裂眥谭边勇尚然。
究竟功臣应有后,至今海邑荷安全。
尊公誉日亦遭此,豪杰每生忧患天。

[1]俞克迈:俞咨皋:字克迈,福建晋江人,俞大猷之子。明万历三十七(1609年》中武举。因父功袭卫指挥佥事,治军海坛(今平潭),后累官至福建总兵。天启四年(1624年)渡海出击荷夷,收复彭湖。天启七年(1627年),主张实行“以夷制盗”政策,纵恿荷夷攻打郑芝龙,反为郑
所败,因此革职下狱。本拟死罪,后免死,革去世袭军职。


甘露岩

丹崖十里行将尽,忽削芙蓉焰色开。
始信仙山微孔窍,能容人世几楼台。
西隅断嶂溪遥入,一面分天月恰来。
尤喜洞门双石立,春泉云下破苍苔。

宿玉华洞顶明台庵

翠黛双峰透玉京,森森石笋最多情。
非楼地在虚空住,有树根从骨节生。
月吐深更寒入梦,泉归幽谷咽无声。
洞中望此如天上,翻使神仙羡体轻。

客泰宁赠邹克谐

高滩危岭至杉城,贤主名园逗客程。
層阁四窗收众妙,老梅一朵伴孤清。
玉华奇石曾先取,宝盖诸岩必共行。
似尔素心追上古,定教兰树绕阶生。

石辋天乙峰

辋口五门奇已极,居中特秀此为尊。
周遭铁壁如城郭,隐现炊烟几落村。
雾抹峰尖迷去鸟,樵行崖上捷飞猿。
清时不骇渔人入,犹共叮咛出勿言。

傅大士云黄山

苍松绿石积层阴,宝地曾经七佛临。
一塔毫光通内院,九峰秀色护双林。
野花细径香昏晓,明月空山照古今。
更有云庵居绝境,重重瀑布演清音。

集陈昌基冶园

辟圃为亭编槿篱,梅开适值我来时。
堂当仙子乘龙岫,门绕越王冶剑池。
交遍中原心未足,文还大雅众惊奇。
举觞共笑花阴下,珍重玄经自有知。

谭友夏将入都闻弟服膺之变奔淮
致疾亦逝于途悲悼(二首)

临别告予欲隐沦,何仍北上逐车尘。
寒河农钓谁驱汝,淮水人琴至怆神。
召去玉楼应有伴,嗟来桑户反其真。
文章自足行千古,第恐名根未了因。

古制今裁俱入微,声华原不藉诗归。
虚怀独重蔡司马,泛爱兼交余布衣。
三楚十龙孤可压,一行五雁两先飞。
旅中后事资朋友,何必君儿始托依。

赠阙褐公[1]明府

隔岭融风被四邻,况亲行脚布阳春。
一竿沅水今观海,两县桃花不是秦。
记比柴桑文更核,诗希摩诘画兼神。
心交未敢呈身谒,余亦绿溪艇上人。

[1]阙褐公:阙士琦,字褐公,湖广桃源(今湖南省桃源县)人。明崇桢进士,授南安知县。以为官辛苦,辞归故里,闭门著书,有《阙也草》等
诗文集传世。


送叶国文学御入都

居乡在位静如山,品望岩岩表世间。
明月素琴栖鹤岫,丹心白笔近龙颜。
大江左右恩波远,南国文章气运关。
揽辔欲清谁最急,囊封先策九边艰。

阙褐公冒雨入晃岩赋谢

灵雨命车至水干,犹如大雪访袁安。
山川沐润迎真宰,泉竹宣音代乐官。
天欲养花看渐近,秋将及麦喜微寒。
愿君停骑深宵话,又恐烟岚湿锦鞍。

答张士瞻

去秋杯酒正临岐,珍重多情几首诗。
力劝予休坚肮脏,今看君亦爱腰肢。
青猿白犬书频问,流水桃花艇未知。
此日奇才须亟出,岭云惟合道人怡。

送陈慧生[1]入都

通籍十年未有家,犹然措大读灯花。[2][3]
贤为天使元臣重,文被君收宇内夸。
默化乡闾如畏垒,愁谭国事似长沙。[4][5]
平生学问今方展,且莫思栖赤岭霞。

[1]陈慧生:陈天定,字祝皇,又字慧生,号欢喜道人,世称慧山先生,龙溪县人。明天启四年(1624年)中举人,次年成进士,历吏部主事等职。著有《慧山诗文全集》等。
[2]通籍;姓名录于宫廷门籍,可以出入禁中。指入朝为官。
[3]措大:旧对对读书人的鄙称。
[4]畏垒:庚桑楚,深得老聃真传,居住在畏垒山。他认为为政只能顺天道而行,不要使民相轧。
[5]长沙:推贾谊。


答谢玄之

忆昔维舟蓼水湾,将军留款舞刀环。[1]
但知神女居湄屿,何意幽人近锦山。[2]
字寄僧来孤月下,心随地远片云间。
自从织屦陈昂后,每读莆诗倍展颜。[3]

[1]刀环:环、还同音。古人以刀环为还归的隐语。
[2]锦山:在泉州。
[3]陈昂:明神宗时莆田人,以织草鞋、卖卜为生,替人做工游历山川。后人哀其诗为《白云集》。


寄许进侯建宁司李

分手白门十五年,须眉今忆尚茫然。
初嫌上郡遥滩顶,何幸祥风及海边。
雪道陪行骢马使,中秋侍宴幔亭仙。
看君政绩兼文思,我愧居诸老石泉。

寄周元立

端人何可出春明,怜尔十年菽水情。[1][2][3]
父子团圞俱主赐,是非究竟有公评。
天涯古塞连烟净,园内秋池带月清。
欲下鹿门倾别绪,庞翁久不学将迎。[4][5][6]

[1]端人:正直的人。
[2]春明:唐都长安春明门。后以指代京都,又指仕宦。
[3]菽水:豆和水,指最平凡的食品,代指生活清贫者孝养父母。
[4]鹿门:指隐士所居之地。
[5]庞翁:唐代庞蕴居士。这里借指周元立。
[6]将迎:送往迎来。


寄李仲悔

人云圭组始称尊,子以明心为报恩。[1]
古洞听猿栖赤峤,轻舟载鹤入桃源。
功盈八百仍贪善,舌覆三千欲杜言。
同学愧予先一岁,发宣犹未了名根。

[1]圭组:印绶,指官爵。


    元夕前二日访周伯瑾元立父子
迎霞园时有边警

所重居园两主人,况增亭沼与松筠
长桥以外皆宜月,活水之来如有神。
待雁音迟询驿使,对花思起愧闲身。
不知紫陌五侯马,灯市今宵几踏春。

偶感示同社

本拟携家入鹿门,贵人踪我每相存。
偶于座上商桑梓,惹却人间几议论。
天遣八风观道力,仙难一障断名根。
从兹扫迹深岩里,猿鹤泉烟结弟昆。

赠叶国文回里

别仅周年即挂冠,欲将只手障狂澜。
有闻不敢欺君父,一疏未全倾胆肝。
人谓撄鳞宜语巽,公云投鼠荷恩宽。[2]
林栖尚作春明愿,皆薛居州自治安。[3]

[1]撄鳞宜语巽:和皇帝抬杠语言要和顺。
[2]投鼠荷恩宽:拿东西打老鼠,却砸坏了器物,幸亏得到了原谅。
[3]薛居州:古代有名的善人。见《孟子.滕文公下》


赠素华法师解经开元寺

九子峰头搭草庵,乘苇访友入闽南。
紫云莲寺环千指,白鸽楞严广一函。[1][2]
好辩知君不得已,独行无侣与谁参。
予山久扫悬崖石,特待降龙百丈潭。

[1]千指:形容人很多。
[2]白鸽楞严广一函:讲白鸽轮回之事将使《楞严经》多了一函。比喻诠释繁富。


送张士瞻北上

才归又道北征期,此日离情倍昔时。
主既英明臣不易,天方平治我其谁?
春寒加闰添衣暖,塞雾如高策马驰。
尚有一言牢记取,冰心铁胆是男儿。

余守庐先垅承沈馨孺同年惠唁即北上寄谢

子能千里官吾郡,予乃一同隔万山。
生死深交今始见,君亲大谊各当还。
舟寒建水风滩上,马苦徐州雪道间。
凡事有心皆似此,乾坤整顿亦何艰?

赠林为磐铨部回里

出山多是角巾归,矧子肝肠与世违。[1][2]
政府言官难尽合,循资超格两俱非。
怀忠不作楚骚怨,遇患更参周易微。
绿圃笋堤春色好,那堪翘首塞云飞。

[1]角巾归:指归隐。
[2]矧:况且。


   题曹元宰使君令祖汀守崇祀录

世庙吾闽出龚黄,樵川丁水各流芳。[1][2]
百年论定荐文藻,雨郡情深护芾棠。
圣主思臣留史册,贤孙法祖并循良。
中原风气断非昔,安得如公牧四方?

[1]龚黄:西汉龚遂、黄霸为循吏代表,人称“龚黄”
[2]樵川:福建邵武。
[3]丁水:汀江


送吴九迪回阳羡[1](二首)

入关先值揭竿喧,两载焦劳定乱村。
欲解纷丝须用静,未褒成绩遽招言。
三年谁识晏平仲,百里难拘庞士元。
极目天阍遥莫控,始终吾邑负君恩。

下车无日得偷安,抚字催科剪巨奸。
善理盘根才不露,徐培元气政宜宽。
民留直道思三代,天炼英雄试百难。
罨画溪头休觅隐,东西惟命障回澜。

[1]阳羡:江苏宜兴的别称。
[2]晏平仲:即春秋时齐国大夫晏婴。他虚怀若谷、闻过则喜。他辞退了高纠,主要是嫌他三年都没有指出自己的错误。
[3]庞士元.《三国志.蜀书.庞统传》载,鲁肃写信给刘备时说,“庞士元非百里之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骥足耳。”


送徐兴公[1]隐九曲

名士家居户不扃,客中问字复盈庭。
既完婚嫁思嵩岳,欲带曾孙入幔亭。
悟透先天初画象,读过前代未焚经。
贵人争助鹤田券,予但赠君一钵瓶。[2][3]

[1]徐兴公:徐勃(1570-1645),字惟起,又字兴公,福建闽县人。生性恬淡,终生布衣。藏书七万余卷,为闽中著名藏书家之一。有《红雨楼文
集》等。
[2]鹤田券:养鹤之田。清陆以諴《鸳鸯湖棹歌》有:“风流九杞谁能续?纳券曾闻置鹤田。”
[3]一钵瓶:蜀国的边远地方,有二个僧人,一贫一富。穷的和尚有一天对富裕的和尚说:“我想到南海的普陀山去,怎样?”那有钱的和尚说:"你靠什么去呢?”贫和尚说:“我有一瓶一钵就足够了。”富和尚说:“好多年以前我就打算买一只船沿江而下,到现在还没买成。你靠什么去呢!”第二年,穷和尚从南海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并且告诉了富和尚。富和尚不禁惭愧地低下了头。


陈贞铉园

辞荣慕道坐园林,惟我与君同此心。
蔬果供亲余及客,文章垂后不为今。
疏窗竹外临清沼,小阁花端接翠岑。
只恐名尘逃未得,蒲车惊动白云深。

寄林鳞伯溆浦令

勿以铜章为秩卑,由来县令比参知。
楚思尊甫曾游地,蛮慕才人欲乞诗。
廿载风霜坚气骨。五溪烟雾染须眉。
虽然受禄清仍昔。信尔平生不自欺。

寄张公亮[1]

早年何处结心知,忆在青灯读集时。
瘴海今驱诸鳄浪,家山曾服七萤芝。[2]
眼空历代无秦晋,言落人间尽蔡蓍。[3]
安得好风吹越岭,霍童九曲发君诗。

[1]张公亮:张明弼(1584-1653)。字公亮。江苏金坛县人。明崇祯十年(1637年)进土,授广东揭阳令。擢户部陕西司主事。因愤马、阮当国,坚辞不赴。
[2]鳄浪:韩愈在潮州古瘴海之地写过《祭鳄鱼文》
[3]言落人间尽蔡蓍:指人们对他像对待龟卜一样信奉尊敬。


孙光甫使君惠晃岩诗和韵赋谢(四首)

城市纷纷好径斜,披榛凿洞隐全家。
犹嫌溪远导泉入,翻厌山多置树遮。
人定足音知是鹤,炉消香在问何花?
竹丛一缕白烟起,正值樵青熟午茶。

非慕孤高学遁肥,蒲团欲究道心微。
乐天官转难烧炼,彭泽腰酸始赋归。
丘壑自宜安此拙,肚皮久笑与时违。
山中不敢称无事,披籍古人相伴依。

叠赐瑶函破绿苔,招余出仕勿徘徊。
封侯报国心虽在,捧檄思亲色不开。
处士虚声终小草,明公一出即盐梅。[2][3]
中原自有真经济,匠石何须顾散材。

世网看来太葛藤,慧刀才割复层层。
半生诗祟降难了,万里夷庭扫未能。
几案交罗儒佛藏,影衾时对鬼神凭。
荆州刺史劳相问,无奈庞公爱曲肱。[4]

[1]遁肥:《周易》遁卦“上九,肥遁,无不利”。意思是天下行先王之道,连人也心宽体胖。
[2]小草:是远志苗的别名,根则名为远志。古人以隐居为远志,出仕为小草。后以小草比喻平庸。
[3]盐梅:酸咸调和,喻指济世的贤臣。
[4]曲肱:语出《论语》:“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




晃岩集卷之六     五言排律
陈国强校注


同张绍和游玉屏山

君将交六岳,未契玉屏巅。
如近舍皇甫,而遥求乐天。
易于拈景出,难在遣山传。
谷口从兹款,云眉始得嫣。
石娇环翠障,树茜靥红胭。
径轧风多变,峰欹雾不连。
无阶手可步,有缝腹争穿。
白鹭低千壑,丹霞隔一川。
蜃楼知水气,蚁阵指戎船。
海捧牵杯月,潭弹引韵泉。
临岐迷曲洞,回顾下平田。
似我读君集,如君叩我禅。
初披皆目眩,再味转心怜。
此峤姿堪嚼,虽冬貌亦妍。
勿劳神著述,共此吸青烟。

别故居

何期桂子院,化作莲花庵。
穷鬼犹难祭,地神曾几参。
室空余老佛,房静少婴男。
筭口添姬一,问年度夏三。
灶蛙应复出,梁燕向谁喃?
蘧舍终为客,桑园不敢耽。
偏衫及木槵,古砚与铜镡。
此外都无物,自嗤亦自惭。

茶汤声(限韵)
(同何稚孝先生即席赋)

漫泛英芽绿,悬知封乳甘。
煤添红兽踊,浪斗白龙酣。
倒雨掀天盖,射风吼剑函。
秋声团注子,湿液透窗南。
清籁微敲竹,澹香隐爇楠。
云烟纤谷酿,雷电一炉担。
燥性嗤燃酒,浊馨贱沸泔。
未交身太洁,不嗄舌何憨。
擘眼争浮蟹,流梳乱织蚕。
火攻虽下战,水观学初参。
潮汐铛通海,阴晴灶亦岚。
鸣珂疑脱珮,抽玉欲同簪
聆响喉先嫩,第泉癖过贪。
花须黄露宿,纱浣碧霞探。
若噀幽州火,如飞五泄潭。
苏汤评十六,卢碗微二三。[1]
洗却闻根净,形容总莫堪。

[1]苏汤评十六:唐人苏廙《十六汤品》,为品茶名著。


月痕(限韵)

懒斗全娟魄,停波睡半酣。
葭灰余一线,菱古剩边函。
淡扫眉难画,哉生态亦甘。
笋尖掐玉甲,棋髻露银簪。
晕也捞如水,莹兮影不岚。
弓鞋黏薄雪,铢袖饰轻昙。
星芒流汉角,云缕断天南。
酥饼初蒸乳,金彝欲滴泔。
冰宫新斧桂,聚窟寸烟楠。
守黑非无意,弢光岂是憨?
太清容少滓,列宿未能参。
绿浪撩遥鹭,扶桑茧细蚕。
似明还似暗,疑碧复疑蓝。
掩兔教藏穴,惊龙在落潭。
青天纤作界,浊世幻难担。
巫女梦中出,唐仙纸上探。
惟当晴夜见,若厌望时贪。
论体才分一,于光总峙三。
野磷同寂冷,阳焰肯方谭。
按指知潮汐,谁云照莫堪?

赠蔡体国

直心行宇宙,大道撤藩篱。
偶入西江剡,概登东汉碑。
相机宜勇引,筮卦在明夷。
母子甘偕隐,圣神必竟知。
惟松堪耐岁,无雪不消时。
此际盈虚理,闲来观局棋。

张绍和万石洞

狮山饶怪石,独此最玲珑。
昔勒虎谾地,现存蝙洞中。
想今君子圃,是宋异人宫。
凿穴王嘉隐,枕松弘景风。
丁开穷奥窈,斧罢返鸿濛。
洗土浮丹臼,披沙获古铜。
灵泉生昼夜,天籁匝虚空。
云起笔床上,月明仙垅东。
钟分七处入,梅广百余丛。
青鸟衔书使(有青鸟宿洞中),
玄猿守药童。
一卷加九锡,半壑傲三公。
洗耳闻征诏,斋心对上穹。
无烦宣室召,惟有访崆峒。

丹霞岩

涧声随动止,石巷巧回纡。
下岭峰皆异,前村烟若无。
古榛交茂筱,苍径上灵都。
片石分三洞,双泉洒万珠。
宋时忠定相,曾与异僧俱。
记谶后来事,靖康言尽符。
地因君子重,碑与众岩殊。
中抱赤心窍,外衣青发肤。
空嵌藏左右,断径久蓁芜。
搜剔始能见,开荒尚有余。
旁山昂半壁,千仞色纯朱。
潭影响清沥,云眉相逐呼。
穴居犹未得,对景发长吁。

和梁溪谭笃汝见访

每到惠泉寺,微闻有璨山。
导仙腾白鹿,服草驻朱颜。
品水即回棹,名园未遍攀。
君今临海邑,先叩我岩关。
岭壑连阴外,梅桃接萼间。
主癯陪月鹤,客洁类霜鹇。
夜寂鐘犹闹,花薰炉可删。
诸天聴语语,十亩宿闲闲。
喜子耽玄诀,清心通上班。
酒阑霏玉屑,空际落珠潺。
他日明阳观,相期炼大还。

瑞竹岩
           (林文穆重建)
每度松关处,惟欣石室嵌。
谁知云雾窟,别有鬼神劖。
刹貌新严净,唐朝已辟芟。
高禅传觉琏,名胜我狮岩。
昔有通泉竹,青如插地杉。
洞余喧寂鸟,溪阅往来帆。
玉乳溅崖衅,古根钻壁缄。
衲闲常掩户,经散不收函。
故相标亭榭,幽居披褐衫。
先盟丘壑伴,后就公孤衔。
何似绿蓑客,长持白木鑱。
纷纷尘世路,一岭判仙凡。

孟春放鹤至冬复归志喜

月下思清唳,频瞻霄汉间。
谁知天外寂,专待雪时还。
厚感故人粒,高惟处士山。
顶砂加一转,袖舞较前娴。
欲献鸿文篆,新参宝箓班。
曲躬陈别绪,拳足想何湾。
认字依青案,衔鱼当玉环。
翻嗤华表鸟,千岁返乡关。

万历庚戌秋先大夫游定林院留诗壁间
崇祯庚辰秋方游兹院步韵志感


角巾来问渡,石燕送行舟。[1][2]
地僻村家少,天阴野色秋。
千畦随盖转,四水抱桥流。
忽见纹蛇出(遇猎者得锦蛇丈余),空传白帝游。
夹松交麈尾,穿笋露猫头。
入寺经旬坐,飞烟久不收。
应知神有意,故遣雨相留。
只雁归寒渚,疏钟散宿愁。
呼僧烹苦茗,阅史慕前修。
澹性甘蔬粥,浮名付海沤。
忘机超物外,何处不夷犹?  (先大夫诗)

忆前三十载,先子驾扁舟。
寓此经旬雨,亦逢庚岁秋。
旧诗初拂拭,老衲久迁流。
独有三门石,观予两世游。
溪来青嶂外,樵下白云头。
竹树家随植,牛羊夜懒收。
岭如穿蜀道,人似被秦留。
攘攘逐耕凿,熙熙澹喜愁。
掬泉深祓濯,入寺默薰修。
日月丸双美,身名海一沤。
荷薪惭未克,安敢尚犹犹。

[1]角巾:隐士。
[2]石燕:蝙蝠。



晃岩集卷之七    七言排律
陈国强校注


入   山

入山一里一添衣,草舍一间一树围。
風梳麦发鬅鬙舞,鸟诘人踪扑剌飞。
抹雾青帘农卖酒,侵霜白帢客敲扉,
溪桥叶坠苎泉涩,野圃花开芥菜肥。
门外马尘儒亦俗,云中犬吠是耶非。
推碑古字镶田陌,削竹新枝插障帏。
蛙定晨昏频欲聒,蚊无冬夏不堪挥。
山肴澹品甘江错,林烧红痕乱夕晖。
日课桑麻心转静,场堆稻麦腹仍饥。
入城除是牵黄牯,生子初教上翠微。
救日惟冯天水足,移家每畏里胥威。
桃源最喜无租税,未必逃秦便不归。

乐山秋茶(限韵)

源洞英山黏海气,桃林深处雾饴酣。
几派鸣空天作伎,四时匝岫锦为函。
孙芽度夏尖仍止,女叶侵凉沫转甘。
技驻童颜添翠绮,人从云鬓摘琼簪。
展瓶浅碧湛如水,泛浅轻黄色带岚。
数片馨云经偓侣,五台乳汁供瞿昙。(山名五台)
何妨蒙顶藏仙岛,未许幔亭擅建南。[1]
恍觉前浓犹世味,宁嫌全澹似澄泔。
飞身无用茹新柏,过鼻徐闻亵细楠。
巧掬烟霞留待晚,徒馋谷雨只成憨。
且绕酒醴三分厚,肯使金银一味参。
野客触蛩呼煮蟹,筐人听鵙不喂蚕。
较春更爽奚须绿,比汉同清仅少蓝。
炉里有花随雀啭,瓯中似钵伏龙潭。
英英晓露单团吸,习习疏风两腋担。
池蘸芙蓉空色艳,月飘桂饼落香探。
社前社后还多事,品火品泉尚是贪。
刻矣玉川评碗七,痴哉桑苎著经三。[2][3]
神游蜀客嗤江拜,意会赵州借佛谭。
漫道重翻滋味少,涤肠正好道人堪。

[1]蒙顶:蒙顶山,在今四川省雅安市境内,以蒙顶茶为贡茶而闻名。
[2]玉川:卢仝,号玉川子,济源(今属河南)人,唐代诗人。他好茶成癖,诗风浪漫。著有《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诗,传唱千年而不衰,其中的“七碗茶诗”之吟,最为脸炙人口。
[3]桑苎:茶圣陆羽,字鸿渐,号季迹,又名疾,别号桑苎翁,自号竞陵子。所著《茶经》,是历史上第一部茶叶专著。


答向则葵重游晃岩步韵

前岁连床卧月光,兹临弹指又春王。
亭贪曲水开新面,山媚故人整旧妆。
嫩柳含情初劈绿,残梅有待尚留芳。
洞前方沼凝澄碧,树杪寒葳绕老苍。
午寂樵歌尨懒吠,门关客至鹤先翔。
悬知非访数竿竹,自愧偷闲十亩桑。
《石髓》未坚堪共剖,《论衡》虽秘不曾藏。
余甘丘壑远尘罥,君统云烟入锦囊。
岚气层层通牖湿,疏钟一一度溪长。
案多经史聊随意,院匪花檀别觉香。
细罅泠流供熟茗,千寻奇瀑更移觞。
簿书暇日来休沐,蔬粝平生耐苦凉。
幸遇素心同此趣,旁观翻笑隐为狂。



晃岩集卷之八    五言绝句
陈国强校注


与补陀大贤上人(四首)

峨嵋山侍者,镇海寺维那。
大士今犹在,可曾相会么?

银涛驾铁舟,直抵温陵路。
回视洛迦山,何曾离一步?

大智十年功,一朝遭劫火。
而今欲不烧,金刚心始可。

不住大贤位,翻身入凡夫。
若询南海景,盐水本无殊。


玉屏山[1](五首)

下岩泉作乳,上洞玉为屏。
几许英雄子,松风不肯听。

古洞兼幽径,看来数十余。
若分众丘壑,尚是一神都。

天阔云留影,地灵石应声。
云石犹有意,不似世无情。

松花既历乱,梅雨复萧疏。
洞里无人处,欲藏所著书。

残石疑经蠹,幽山讶有龙。
游人风雨夕,不敢望前峰。

[1]玉屏山:在厦门岛虎溪岩、白鹿洞一带。


寄郑道圭(三首)

秋来胃脾泄,大半简医方。
独被经三月,如何解抱郎。

我病多因酒,君今可减卮。
苦吟兼选艺,徒自扰心思。

前遗椰子爵,今寄筼筜鱼。
大白浮深夜,一鱼一句书。

鸡肋(次韵)(二首)

鸡烹人㗘肋,人烂鸡共食。
轮旋作主公,谁道不相识?

人以名为肋,仍以耳为食。
未扪五更心,倩鸡一唤识。


田妇吟(五首)

清晨牵戽斗,薄暮踏河车。
自作农家妇,不曾买脂花。

解却锦缠头,青裙拖泥水。
手插一亩秧,十茎五茎秕。

东家已卖牛,西邻复鬻女。
金钗尽典干,惟妾不甘去。

十指如春葱,而今秃似芋。
牛且代郎耕,妾身亦何顾。

小姑嫁富豪,翻笑我农婆。
姑虽房内坐,夫婿出门多。


题画(四首)

危梁何处接,村落松阴里。
人静应昼眠,不见红烟起。

阴崖翠欲流,虬枝根自古。
虚亭无坐人,风来闻笑语。

树闲波不兴,光影两寂如。
维舟独坐者,意岂在观鱼?

复壁俯清渊,百泉争道吼。
人鸟杳无踪,红花飞洞口。


纪玄昉为予采隐赋赠(三首)

鸿峤侍君侧,鳌峰入我庵。
妒君奇更甚,先我到龙潭。
学曾窥绿字,诗欲逼黄初。[1][2]
休怪世人笑,缘他不读书。
十日长乎尔,三冬独对君。
更借开荒手,危岩破白云。

[1]绿字:王安石作《泊船瓜洲》,“春风又绿江南岸”句中“绿”字数改成为后人津津乐道的炼字典范。
[2]黄初: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的年号,代指曹丕。


    出都别蒋若椰太史(四首)

来时梅未齐,去时柳已绿。
君留坐八砖,余将之五岳。

冰署如僧舍,父子读寒暑。
余行君未寂,犹有鹤相语。

黄沙满天地,从头路八千。
清朝既有汝,余合老林泉。

临歧申一语,髯鬓渐将斑。
但使心长定,燕邸即是山。

别张生回汀

友赠一纸云,舅贻一匣水。
携入灵洞山,亦可惊神鬼。


晃园十咏

松岭攀将尽,泱泱望大东。
粘天苍淼处,日月行其中。  (回狮峰)

当其草昧时,夜视光晃耀。
如今欲识光,朝曦与夕照。   (放光岩)

素流飞峭壁,日夕洒空雨。
尘事非厌闻,人来不得语。  (石淙洞)

奇石开双径,红亭竦木杪。
溪山阅不穷,秋色何幽窈。  (众妙亭)

悬崖垂巨虹,玢礉击危石。
此中龙一翻,人间水三尺。  (大龙湫)

汀水互潆洄,小洲似浮玉。
鸂鶒狎湍声,双双滩头宿。  (激素洲)

白石落清溜,空泠涤情素。
谷口有云横,桃花流不去。  (花源涧)

虬枝直云表,轩当绿阴里。
此梢一微吟,万壑声皆起。  (松轩)

度梁危磴旁,一缕从崖下。
微闻林内钟,不见僧云舍。  (双泉坪)

仄径上复坦,惟有烟出入。
披襟坐太虚,双峰天外立。  (盘陀石)


李平子颐亭八景

清源塞北郭,孔泉发其间。
全身隐陂内,泉复涌一山。  (清源倒影)

秀色浮天表,芙蓉拥此亭。
朋葵清紫外,尚余无数青。  (群峰簇映)

平镜织轻縠,凉来沼先知。
主人时行文,其涣亦如之。  (风行水上)

独坐仰晴虚,素月落杯里。
吸得此月空,复逃入水底。  (月浸波中)

最宜盛夏时,秫荷香俱有。
欲尽拓为池,客来无美酒。  (半亩稻香)

参差布绿云,千甲饱春雨。
但息汉阴机,何妨学老圃。  (千畦蔬色)

平畴夹西岸,烟雨看耘耔。
惟愿四时丰,不藉塘中水。  (春秋阅稼)

钓网不忍施,素鳞相与狎。
欲知其乐时,掷粒争来唼。  (晨夕观鱼)


  麟山六景(六首)庐墓时作

峰椒含海色,松亦带潺湲。
遥望青波外,云生飞凤山。  (佛岭潮音)

绿影团村落,六月子累累。
嘉果虽时荐,何如奉菽时。  (卿山荔色)

三峰列画屏,隔断朔风道。
不知蒿蔚中,曾有忘忧草。 (三秀插天)

两带锁前原,长依万古宅。
余亦洒双流,涓涓咽寒石。  (双流入抱)

前峤似瑶螭,石皆如美璧。
区区寸草心,难肖其坚白。  (冈钟白石)

昔宋有曹戬,涌泉供母亲。
余今有美水,欲献与何人?     (地涌甘泉)



晃岩集卷之九     七言绝句
陈国强  校注


发建溪(四首)

逢深摆橹浅撑篙,春雨未盈溪未涛。
隔树沉沉山欲睡,双飞白鸟逐轻舠。

夹岸繁阴橄榄洲,春岚滴翠冷如秋。
斜阳忽遇花风发,一叶凌空战逆流。

树罅烟傍露几家,浣溪人拾坠梨花。
云阴水颤篙无力,沽酒维舟泊白沙。

轧轧桡声梦不安,晓山新靓镜中看。
平行百里栖江驿,仔细前头有急滩。

西湖竹枝词(四首)

阵阵香风送锦堆,隔桥蝴蝶逐人来。
岸花虽落春犹在,楼上芙蓉日日开。

长拖燕尾短堆鸦,红袂碧簪懒贴花。
撞到陌头刚不避,两湖烟月是依家。

学水为容淡抹脂,怨拈针线喜春枝。
可怜苏小伴寒月,不见六桥歌舞时。

金钗半卖为春忙,趁此芳颜未落桑。
漫把西湖比西子,湖容长白不曾黄。

示茅山道士

最易误人铅汞书,华阳晚岁悔炉虚。
眠云酌水心长寂,敢道三茅亦不如。

吕宋怨(四首)

本是郎机一弹丸,昔时夷拙今夷奸。
银蚨买得华人命,万顷东流浸骨寒。

忆前癸卯仲秋时,红海碧山尽血尸。
二万六千冤未报,谁如精卫一禽儿?

机易山腰即北邙,黄金未采骨成霜。
闺人抛却贪夷妇,始笑王嫱枉断肠。

末劫金钗渐渐空,许多送宝到龙宫。
悬知大海扬尘日,白骨依然在土中。

七夕(三首)

云衣雾縠何须织,帝女牛郎岂是婚?
天上如今情亦澹,夜深不见洒啼痕。

无端鹊颈经秋秃,惹得人间几样猜。
独坐三更看碧汉,双星不见渡桥来。

一日天间比一年,世人勿笑簿情缘。
每当此夕频相见,却似桥西嫁不还。

送蔡敬夫之任易州(五首)

曾向湘江佩蕙兰,复提朱钺镇燕峦。
萧萧塞北风尤急,易水如今不觉寒。

鼎湖临去尚殷勤,赤诏乌弓下紫云。
为念易城燕古地,三关锁钥莫如君。

幕内曾收郭隗才,此行应有赴金台。
先皇不贵攀髯手,留下龙肩待补来。

强仕出门鬓未斑,紫薇重借紫荆关。
连妻带女才三口,撇却身家已等闲。

性命文章芥入针,临岐尊酒故人心。
功成惟愿抽身早,太泄精神白鬓侵。

老君石(四首)

露体于今尚守玄,髯犹知白染朝烟。
谷神默坐长松下,不道当年著五千。

谩道参同与悟真,玄玄即是死生因。
只缘论定无为法,不觉将身化石人。

道德真文托出盘,何须金谷说烧丹。
儿孙分作三途径,犹握灵符上祖坛。

一自函关去不还,踢开界桶跳尘圜。
如今现出无清净,半在罗天半世间。

友人诞日拟持斋作此解之

君若坚心学法门,刹那度尽老慈尊。
羊亦长斋能跪乳,到头不是解酬恩。

湄州竹枝词(五首)

斗城骑水半渔家,偃桨悬罿晒晚霞。
风劲白鰗惟买腊,沙飞红蓼不生花。

漈奇曾似海奇多,一女湄丘敌九何。
可是仙人偏嗜水,余家亦在湿云窝。

金鸡石畔砌玄宫,绣壁雕栏丽彩虹。
为道澳丁三百户,醵钱欲乞海鱼丰。

带鱼飓起贱如泥,鲨翅日看明似犀。
鳞错盈盘思一酩,麻姑村酿不堪携。

艨艟箫鼓接江干,炙酒胹豚赛祖坛。
南北秋来争报羽,惟妃此地不惊澜。

山房枕风(二首)

一窍才号万谷鸣,灯花灭却啸山精。
叮咛风伯无空度,吹送龙湫雨海城。

明月和香入纸帏,梅花嚼雪冷侵肌。
悬崖正好深深睡,问着狂风总不知。

闺 怨

年年尽喜赛新妆,今岁春来始解伤。
阿母不知人意事,犹教楼上绣鸳鸯。

元 日

岛上年年被早阳,桃花昨夜斗梅香。
山中亦听重门漏,法服鸡鸣拜觉皇。

与福安族侄

源深支远好秦川,流到鹭江浪卷天。
吏部教人惟一语,安贫力学种山田。

梵宿哺叭哩的华言罗汉伽毗罗国人也
遗余舍利赋谢四绝


十万八千道路艰,无端震旦礼名山。
如今始觉行非远,尚在微尘量世间。

虎狼狮子等闲遇,一字法门鸟道穿。
初祖携来衣不用,任君取去璧西天。

碧睛铁面虬须眉,罗汉自名予亦疑。
一月流沙饥不死,径称漏尽亦非奇。

顶间常戴一黄囊,舍利如沙紫且香。
珍重爱予分两颗,酢君薰叶与槟榔。

弁山礼尼总持塔(二首)

震泽风来万树嗔,圣姑得肉隐全身。
若非断臂嘿无语,险把祖衣授女人。

繁阴一道夹苍烟,石乳犹渟洗钵泉。
叨絮《法华》十万部,舌根捏怪茁青莲。

傅大士钓鱼潭

垂钓稽亭度旦昏,有妻有子道何存?
无端遇着嵩胡老,错认渔翁补处尊。

燕中再晤谭友夏

问君别后有何奇,云添一石一歌姬。
而予三载悠悠尔,惟结一茅在水湄。

啜 荔

仙子红綃白玉身,犹奴龙眼况余珍。
河豚江柱蝤蛑等,却笑坡公妄比伦。

霍山赠牧原禅师(五首)

抛官祝发撇妻孥,慧剑金刚烈丈夫。
却笑温陵李卓老,黄堂白首乃龙湖。

洞天僻处在龙川,三百六峰尽掛烟。
若比宗门途更险,悬崖铁壁不容穿。

群峰怒立各称尊,风雨卷来白昼昏。
大地山河皆一色,不知何处牧牛原?

唐帝秦仙尽此游,兹岩真可敌罗浮。
自师一到尤奇特,枯木生花石点头。

顶山为瓦暂栖身,露柱亦无可示人。
明日梅庵飞杖锡,雨封洞口树生嗔。

饮村舍赠主人

未曾交臂已情殷,共醉新醪到薄昏。
他日重寻知已处,荔阴树下小柴门。

赠荆门上人讲法华(云门寺)

五云山下演莲经,百鸟衔花虎踞听。
尚有经名无量义,法师不说付溪声。[1]

[1]无量义:佛说《法华经》之前,先说《无量义经》,以明无量之法,归于实相。

云门寺

云门六寺景都奇,葛老丹泉宝掌池。
更有两君堪笑者,唐王偷帖宋题碑。

钟潭瀑布

岩岩铁壁动龙文,百丈垂珠舂白云。
直上孤亭看未足,仍归小阁静中闻。

玉华洞仙冢

为真为似使人猜,石骨兹封独若灰。
更怪玉尊兼宝盖,守丘童子自何来。

与蓼洲曦上人

锦峤西亭俯万家,朝曦初映蓼江霞。
前州旧有灵妃迹,时捧神珠听《法华》。

杨则美寄诗赋答

正值九秋红叶暮,接君三十落花诗。
凉飙忽至杯将歇,犹幸菊英新在篱。

木绵庵[1](四首)

当日盈朝颂鄂功。楼台葛岭映湖红。
孤魂犹占破庵址。蟋蟀年年斗暮风。[2]

异人悬记在绵州。拥立功高不自休。
断案非因亡鄂后,兵端一起是谁尤?

因果天公巧装轮,嘉杉究竟属师臣。
履斋从此可销恨,丞相多悬在武人。

南州未到瘴风烟,脑子难求更可怜。
但觉佛门客得汝,遂称无罪诳皇天。

[1]木绵庵:在福建省龙海市九龙岭下,宋贾似道死于此。
[2]蟋蟀:贾似道著有《蟋蟀经》。

哭张绍和(八首)

多年海内主词盟,几度皇华荐姓名。
笑彼出山种处士,何如完节苏云卿。

成都杨子与弇山,著集盈车充栋间。
君有二公多纂述,二公无尔这安闲。

唔吚至老不曾休,万轴牙签自较雠。
尚有奇编数十种,化书任攺作齐丘。

当日逆珰用事初,君因高卧辍公车。
夜台如遇蔡周子,为道攙枪尚未除。

南公每说必池张,才学余惭作雁行。
负我一篇先妣传,负君九折丈夫肠。

三招石洞破苍莓,彻夜商文并角杯。
我作信人君背约,端山不见玉人来。

五男先去待阿爷,地府修文复一家。
万石山房休挂想,由来世界总空华。

一儿虽幼觉峥嵘, 遗集十年待辑行。
论及交情余最歉,未尝与尔话无生。




晃岩集卷之十    六言诗
陈国强    校注


佛手柑寄伯兄致夫(限韵)

道是龙编剖种,炎方气候频酣。[1][2]
根何选地垂结,实复成花吐函。
射日苍颜不赭,饱霜脆质尤甘。
遥看鸭稷翻指,无用鸱蹲养簪。
爽味全同秋水,葱衣恍透烟岚。
爬痒麻女舒瓜,摩顶金仙现昙。
似橘难过淮北,如榕竟长闽南。
铜纹貌欲铺绮,玉湿肤能滴泔。
祝岁青当古柏,入怀气角交楠。
更奇弓瓣生外,敢笑骈支是憨。[3]
薝卜香魂岂减,兜罗绵臂谁参?
非葩乱惹蝴蝶,大茧多眠蛹蚕。
秘核潜移后苑,和盘直供精蓝。
一枝横出江表,春色浓于洞潭。
沉李浮瓜怎匹,交梨火枣都担。
胡齐有赋须补,罗远虽神莫探。
面转金容可掬,身纯白业无贪。
天龙昔竖才一,曼倩初偷未三。
雨露已经惯浥,柑櫞尚属商谭。
大千视掌中果,裁入上林正堪。

[1]龙编:古骆越地,秦属象郡,汉属交趾郡龙编县。今为广西龙州县。
[2]炎方:泛指南方炎热地区。
[3] 骈支:并列的分支。

山中偶题(十首)

啼鸟春山客梦,落花晓雨钟声。
但看朝昏变态,自然妄想不生。

溪籁因风远近,竹梢偕露高低。
鸟语和烟上下,花阴随日东西。

翠嶂忽晴忽雨,烟村乍有乍无。
世界半天半地,主人亦佛亦儒。

缩口供僧及鹤,开门无客惟云。
四季六时千嶂,古今宇宙鸿文。

百花暮谢朝发,一鹤春去冬来。
惟有太虚不动,任他雾暗云开。

狮岭可吞东海,龙湫不数庐山。
草堂非为烧炼,乐天何似予闲。

和靖梅鹤二友,青莲月影三人。
硕大无朋此地,万象总归一身。

间行与虎交臂,默坐任鷃巢衣。
绿箬青荷蔽体,甘泉白石疗饥。

林密频迷樵径,滩多隔断渔船。
若问先生何处?  泉边竹下高眠。

羞登高士传中,畏挂朝绅仕版。
原是博地凡夫,不容世间贬眼。

与坡上人

遍吉坐三峨端,大悲现白华峦。[1][2][3][4]
九子瓦屋参岭,君悉担簦礼观。
犹云参询未广,支提特谒天冠。[5]
旋闻晃岩瑞像,主人似靖长官。[6]
千寻澡浣肠胃,百尺松敷蒲团。
云归欲接海众,钱塘彼岸标竿。
衣钵传自天童,吞却栗蓬热丸。
棒喝机锋不用,惟有倦卧饥餐。
殊胜见罢呵笑,胡饼元来面干。

[1]遍吉:即普贤菩萨。
[2]三峨:即峨眉山。
[3]大悲:即观世音菩萨。
[4]白华:在浙江普陀山。
[5]天冠《华严经》云:"东南方有山名曰支提,有天冠菩萨与其眷属一千人常住说法。” 还说“不到支提枉为僧。"
[6]靖长官:朱曾慥《集仙传》:"靖不知何许人,唐僖宗时为登封令,既而弃官学道,遂仙去。隐其姓而以名显,故世谓之靖长官。”


岱吟(八首)

阳阴地判齐鲁,支干脉分圣贤。
余气旁流海澨,登莱尚产神仙。

犹传汉代六柏,孰是秦时五松?
封禅诸君尚在?  化为七十二峰。

天鸡初唱桃都,羲驭俄升太虚。
决眥东涯黑子,不知是海非与?

磨崖经峪碑碣,半没浓苔冷泉。
何以马棚三字?   至今风雨依然。

惟见徂徕屹屹,微闻汶水汤汤。
下山恐生白发,不敢远视吴阊。

今夜月肥一寸,未明日上三竿。
更怪星辰满地,千灯列十八盘。

最爱黄华洞里,松清石古泉甘。
惜为道尼所据,云是玉女旧庵。

行人十喘一步,顶踵相连入云。
及至天门何事?  惟争默祷元君。



晃岩集卷之十一     序
陈峰  校注


《性余堂诗》[1]序

        昔人论诗,以三百篇为性有余,《骚》为情有余,汉诗情浮乎辞也,魏诗情见乎辞也。晋独陶彭泽以幽闲平澹之思,为远渊自然之致,但有性情,不见文字,故唐人虽尚建安而多学陶。王右丞得其髓,孟襄阳得其骨,王龙标、储汜水得其肉,韦苏州、白乐天得其皮肉之间,始信陶诗未易学也。彼实本三百篇为性情,故随寄皆真,无辞不厚。《诗谱》[2] 谓其心忠义而处闲逸,其天然处有出于十九首之表者,诚然哉!  今之为诗者,非袭而优,则险而鬼,纵善翻者,亦不过向中晚脚跟求生活耳。此非情不足,乃性无余也。夫性有余,故发为情;情有余,故发为音。若袭人之音以为情,犹袭人之情以为性也。试观性之厚者,其情悠,其音穆以远;性之温者,其情柔,其音幽以清;性之贞凝者,其情灵邃,其音多古奥而奇渊;性之巉刻者,其情艰深,其音多怪僻而离支。是性犹水,然情其动也,音则其触风石而成文者也。
        吾乡奉常李叔玄先生,天性纯笃,学问宏深,据其才情,横绝千古,顾敛而归于冲夷。通籍四十年,强半岩栖,其耽静之性似陶,故情与音亦似陶。今读其全诗,咏庭闱则幽思而沉挚,触时事则浑含而深永,叙交情则肫恳而清婉,而总根之温厚。温厚之性,从静中得之,读者当从静中会之。见其一种深淳闲远之味,如披陶集,非谓其清韵逸致之相若也。乃知凡不玩全集而摘数首、数句以评诗者,冤今古人甚矣。先生齿先蔡敬夫一纪,二公均弱冠登第,均具灵敏之慧、贞介之操、名世经济之手,而惜皆无年。敬夫犹露精采、负重名,略展布黔楚间;先生则韬华返朴,养性情于恬澹,屏迹桃源,若不欲人知者。南奉常之役,未及赴而恙,遂厌世。悲夫!  晚年诗如泉生谷响,随触立就,无斧凿迹,弥近自然。余谓先生诗似陶,敬夫诗似谢。二公俱余知己,必以余为知己言矣。先生遗集浩漫,诗先劂竣,令子曾震承先生意,縢不示人,似谓世无知者。余日:诸往嘉之评陶也,有谓其源于应璩者,有谓其辞采未优者,有谓切于事情但不文者,有谓外枯中腴者,往嘉尚尔,况今人耶?子第行之,安知字内遂无一二静会之人,溯其温厚之性、沉酣其深淳闲远之味耶?

[1]《性余堂诗》:李开藻撰。李开藻,字叔铉,福建永春人,明万历十一年(1583年)进士。官至江西提学副使。著有《性余堂草》数十卷及《性余堂诗文集》。此序应为《性余堂草》所作之序。
[2]《诗谱》:元陈绎曾撰。陈绎曾,字伯敷,一作伯孚,处州(今浙江丽水)人。官至国子助叙。是句仍陈评陶诗语。


《蔡敬夫诗集》[1]序

        盈天地皆气也,凝其厚者为完人,宣其厚者为完音。而厚之所到若已宣、若未竟宣,妙合自然,可以诗、可以乐,乃完音也。寒松得土之厚者,其籁幽以远;醴泉得山之厚者,其味澹以永。自三百篇之递降也,藻绘弥工,灵变弥极,于气弥薄,于幽澹自然之完音弥索然易竟矣。敬夫先生居恒与余论诗,曰:“诗之道,其感物前,其寄音外,渊乎微乎? 语已竟而思未竟,即思若竟而思其思者仍未竟,徐文长、袁中郎出之太竟者也。”  先生为文及尺牍谈时事者,则慷慨曲折,惟恐不尽至。为诗渊远雄浑,触事不露、感时不伤,其一往深情处,读者如听唱大江东兼有晓风残月之致。盖其用意厚,故发音亦厚,而本之自然。《诗谱》云:“ 忠义之气,自然发见,非有意于诗也,杜子美以此为根本。”  此非谓子美之诗以忠义为本,正谓子美忠义之诗以自然为本也。子美每于人所欲言、所不能言者,和盘托出。然其未竟宣之旨,令人穆然于言外。先生每阅杜集,辄沉酣再四,谓李尚有率与肤处,杜则无是也。第杜亦空抱忧愤之怀,未见经济之手,先生实心经济者也。其诗之不屑竟者,令人思其经济之不获竟者,令人憾然已得气之厚矣。完人完音,庶几兼焉。今试取全诗而会之,见其自然发见之气,如先生之沉酣杜陵者,而先生生矣。

[1]《蔡敬夫诗集》:即《遁庵诗集》,蔡复一撰。今山西大学图书馆藏有明刻本,题作《遁庵全集十八卷,遁庵骈语五卷,续骈语二卷》,其中全
集十八卷,实际为诗集十卷、牍八卷,卷首有池显方所作之诗集序,即为该篇。


《借孔集》[1]序

        圣人之为众生也,借病施药。善悟者之学圣人也,亦借药医病。古人目为黄叶、为婆衫、为夜行灯、为敲门瓦,皆借也。独不善悟者,分据三门,坐定四句,龟筒[2]一世,驴橛千生[3],偷则摸棱,融则儱侗[4],惟有久参密证,圆悟顿修,横竖俱真,青白随现,乃可借千圣之舌头写自己之灵慧,如吾师陈止止先生者。先生幼从父宦游东粤,师叶石洞,友杨贞复。中年由玄入禅,遂弃故业。晚年居奉常李叔玄先生家。余兄弟与其子曾震师事之。先生喜静坐,屏应酬,教人以如幻为下手,觉自性为宗趣,无修证为法门,毗卢法界为究竟,每逗一机单传迸现,或拈一句全藏毕收。偶与门人披孔书而畅所见,数日而成,名《借孔集》。曰:"此非孔意也,然未尝不合孔意也。”悬的于中央,任东西射,总之中的而已。妙喜以三身释天命,君山以妙偈赞弥高,晦堂以木犀证无隐,子韶以非绝训四毋,皆能翻案标诠豁将来眼。非谓儒门之澹薄,实由圣语之圆通。昔五百应真造论呈佛,佛云:“皆非佛意,然皆不背,有福无罪。” 夫既不背矣,即与外师随堕,犹是圆宗,况和盘托珠,人人可认,不啻水乳函盖之合已也。 先生尚有《二楞》[5]、《金刚》、《心经》、《阴符》诸解,皆师子独行,不傍诸方吻下。遇善悟者,可挥双林之案,默然忘言;亦可碎碧岩之集,相视而笑。慎勿黏经生之识,曰非吾孔氏之宗也。

[1]《借孔集》:陈贞言撰。陈贞言,即陈止止。是书未见。
[2]龟筒:大龟甲、龟壳,古代视为珍宝物,宫廷后苑用作制玳瑁器,民间不得有。
[3]驴橛:栓驴的木椿,此处意指千世为绳索和牢笼所系。
[4]儱侗:同“笼统”。
[5]二楞:《楞伽经》、《楞严经》的合称。


《麟角编》[1]序

        相文章家华藻浮缛者,无年王子山辈是也,杨、马、鲍、谢未尝不浮缛也;元气刻削者,无年李长吉辈是也,李义山、贾浪仙未尝不刻削也;夙资颖异者,无年谢惠连辈是也,李长源、杨公权未尝不颖异也。夫年,天地之所惜也,才尤天地之所惜也。天地宁与人以年、与人以仙,而不敢妄与人以才。文章家宁可无年、宁可不仙,而不肯无才。至有宁为才鬼,勿为顽仙之愿,则以龟鹤恒见而麟凤不恒见也。夫天地岂不欲常生麟凤哉?  然非其时则不出,出则圣以之生、国以之灵、史以之荣,千百世而下犹记其世代年月。由是观之,麟凤久耶? 龟鹤久耶? 龟鹤不能为麟凤,麟凤之能为龟鹤明矣。今试语人曰:龟鹤中出一麟凤焉, 异矣! 麟凤复生麟凤而并现一时,焉不骇为尤异耶?
        丹霞张君绍和,今世之麟风也,其才学已踞大历、西京以上,子于垒,字凯甫,幼能诗文,一览辄记。垂髫思日精、语日奇,而时发之山水,著《麟角初编》。比十有五,从父游吴越,诗益灵秀冲夷,有王龙标、储汜水之致,老宿家所不能道。《九曲)一记,足敌千古。闽、浙、吴三中丞皆引为上座。诸父执风雅之流,莫不逡巡避席,称为神童。复著《舒节编》。初试即冠诸生,而凯甫不屑也,梦寐惟萦山水间。使假以数年,六岳[2]奔而七子泣矣,乃以呕心减粒,仅十八龄而化。惜哉!今合二集观之,其诗文则渊实而非浮漫也,浑含而非刻削也;其人则沉静而非轻佻也,恬淡而未尝耗其精气也。竟不测其无年之故,或者麟凤并萃一家,造物忌之。然子山、长吉、惠连辈,年尚廿余,未闻有十八龄者。列御寇载颜子寿十八果尔,则凯甫之仙才,又与颜齐年,龟鹤且羡之,后人乃与麟凤计春秋耶!

[1]《麟角编》:张于垒撰。张于垒,字凯甫,又作凯父。
[2] 六岳:明代将庐山列为一岳,故有六岳之称。此处泛指群山。


《以南草》[1]序

        诗首二南[2],言其风也,惟南风之入最巽雅。称以南,言其乐也,惟乐之出最微。凡可以为风者,未有不可以为乐者也。今观北音沉厚,南音轻清,形亦如之。南得北相者佳,北得南相有亦佳,文章亦如之。然则清中有厚者,南而北也;厚中有清者,北而南也。古之为乐者,藏气于漠,寄神于远,何等沉厚。故当其奏之时,虽飒遝[3]繁沸,而一种啴缓舒绎之音,出微而入巽者,非轻清乎?伯牙之移情也,不得之方子春,而得之海水、林鸟之间,亦不过清其肺腑而已。
        汪明生北人也,从吾师南思受先生游闽,所作名《以南草》,俨然以风、以乐自命也。明生淹博群书,精核典故,著述数十种。其已行者,余仅读其游秦前后集,则慷慨悲壮之怀,与夏声而俱大。兹读《以南草》,则见其旷远之思、渊静之致,亦与闽山水而俱幽。然则情由感生,感因境有,明生之诗也;情通无间,感近自然,明生之乐也。今人之诗,有辞而无音,不善情也;有遇而无兴,不善感也。藻绘竞而精神索,且不知诗,乌知乐?吾师之序明生云:“明生布衣之游,不必一官之效,非庄生所称泠然善乎?”余因有触焉。夫庄生以南溟为第一逍遥,即诗之首,南也;以厚风为负翼,即诗之首,风也。以冷然为致福,即余所云厚中有清,可风而可乐者也。以南华名其经,即明生所自命以南者也。

[1]《以南草》:汪明生撰。汪明生,名讳、里居、阅历不详。
[2]二南:即《诗经》中的《周南》、《召南》,是西周初期周、召两地的地方民歌。
[3]遝:音ta 通“沓”,众多、重叠。


《梦观集》[1]

       《般若经》云:“若当有法胜于涅槃者,我说亦复如幻如梦。”夫涅槃,果德也。胜涅槃者犹视为梦,况涅槃乎!况世间有为诸法乎?凡夫以诸法为真、至人以涅槃为梦,惟在观不观之异耳。故《心经》首用观[2]而结以远离梦想,《金刚》末用观而先以有为如梦,《楞严》中用观而云“ 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此梦观所由名也。三般若中,实相般若以文字为教,观照为行。至人观照行深,发为方便文字,能岳奔海立,电掣星驰,河口剑牙,铜拳铁棒,法龙据祖师之席,义虎夺文士之坛,双门齐摄,百体兼收,此《梦观集》所由刻也。
        吾郡紫云寺[3]为丛林之冠,唐宋时,开士如林。至胜国,有妙恩律师嗣法于雪峰湘公,于时统百廿院之纪纲,应五百圣之瑞梦,偈证圆通,寂现舍利。其徒恒白圭公,豁正法眼,具弘辩才,常曰:“不读东鲁书,不知西来意。”故其诗文古宕清灵,驰驱百氏;其赞偈玲珑卓越,融洞五宗。至秉拂数则,逗威音那畔之息,超毗卢顶上之谈,如栗棘蓬猛火聚,直教髑髅出眼,枯木生花,收拣互施,杀活自在。如此大用大机,即妙喜中峰之广演,不能出其圈缋,岂世智文人所能仿佛哉!圭公以着元字脚即为梦,故调三世诸佛说梦,六代祖师说梦,天下老和尚说梦。今夜第二座又向梦中说梦,秉拂上坐,直得缄嘿[4]而已,孰知缄嘿而亦梦也?然则语嘿皆梦,谁为不梦者,是在能观之人矣有如是。昉上人越岭积参,归阅斯集,合若水乳,惧蠹简将湮,因鼎镌,属余序而流通之。夫说者既梦中说梦,则镌与序者,不犹梦中人取梦中物耶?今第愿阅斯集者,即文字般若,顿返实相般若,梦不梦,皆权设也。应作如是观。

[1]《梦观集》:释大圭撰。释大圭,俗姓廖,字恒白,号梦观,晋江人。泉州开元寺僧,元至正间居开元寺之西,筑室曰梦观堂。著有《紫云开士
传》等。
[2]观:《心经》开篇云“观自在"、“照见五蕴皆空"。首字即是“观”字。
[3]紫云寺:即泉州开元寺。
[4]缄嘿:即缄默,闭口不说话。缄,封闭。


《乘桴吟》[1]

        诗之道可通兵者也。其机法,即孙子所谓兵家之胜不可先传者;其变幻,即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者也;其玄渺,即微乎微乎入于无声者也。今文章家谈诗,犹韬钤家谈兵,率以易视之矣,况韬钤家谈诗,犹文章家谈兵,不更易视之乎?然我明大将军能诗,者惟张天祐、杨希仁、万民望等数人耳。则诗岂易耶?会稽谢简之先生,起家韬钤,以文章冠司马。其为人坦而静,不妄发一语;其用兵密而迅,不妄泄一机。至暇发而为诗,沉而远,不妄下一字,盖视天下无一可易者。前此作多不留,兹自入闽与海上,所作名《乘桴吟》,半与余唱和者。夫伯牙之悟琴也,从东海之上得之,乃知善悟者,海可通琴也,海可通诗也,诗可通兵也。不然,终身专门之未能而可易视耶?今简之之诗,得之海耶?得之兵耶?余不能知。第见其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耳。他日功成身退,得老于诗,不入于微乎无声之境耶?若谓韬钤家何遑及此,吾未见张、杨、万等之有妨将略也。是使文人不敢谈兵也,有是理哉?

[1]《乘桴吟》:谢隆仪撰。谢隆仪,字简之,浙江会稽(今绍兴)人,抗倭名将。明天启三年(1623 年)任福建总兵,尝大破红夷于浯屿。


《夜鸣阁诗》[1]序

        甲子秋,余同籍年最少而最奇者,莫如莆田曾长修。其文灵变高华,意之所至,若不规于法而无非法者。有弟叔祁,甫弱冠。曾读其文,秀宕学兄,而臂未交。顷过莆相访。长修善诗文而不言,叔祁出其集以相质,如徐子与[2]为诗,非济南之首肯不存也。余阅其赋,古奥渊媚,无所不收。其诗有奇险者、有幽娟者、有闲远者,然意之所至,间亦有似文、似偈、似赞铭,若不规于法而自生法者。因羡少宰矞云先生,即日入纶扉。二君俱负异才,乃安澹泊、屏纷华、廉交游,文章之外,他无所嗜,今人能之乎?
        并有感近日诗文之坏,皆起于仿古法而不能自生法,又过于执自法而不合古法。当七子盛时,牛耳济南。济南过仿古法,余子又仿济南以为法,此其不能出济南之上。宗子相欲脱之,而竟不遂。嗣后,会稽变为纤巧,仿者多流于诡僻:公安变为朗畅,仿者多流于率放。近竟陵变为幽澹,仿者多流于肤疏。夫因仿古之腐法始变而为今,乃甘仿今之腐,罪不浮于仿古耶?说者谓:法原无定。赤壁之赋,记也,以为赋则赋矣;寒拾之诗,偈也,以为诗则诗矣;焦之易,赞与铭也,以为易则易矣。然余所谓法则不若是。命意而行所当行、止所当止者,法也;铸格而超于象外,游于环中者,法也;裁字句而朴若天成,确若宿构者,法也。司空表圣[3]品诗,雄浑为首,冲澹次之。钟记室[4]高推陈思,而次彭泽亦此意也。夫雄而浑之,非法陈思而陈思法矣;澹而冲之,非法彭泽而彭泽法矣。如是则不仿古亦不背古,令读者初而惊、既而疑、三四沉酣,如聆九天之钧乐,而噏六岳之灏气也。所谓自生法者,其在斯乎?叔祁妙龄天纵,所为诗亦雄亦澹,更广其心,实其见褅三百篇,配以汉魏,参以初盛,驯而致之,以至于浑而冲。则凡矢口皆西京、大历以上,将火攻伯仁、衙官[5], 诸氏长修且让楼而避席焉,况其友乎?

[1] 《夜鸣阁诗》:曾叔祁撰。曾叔祁,莆田人,名讳、阅历不详。
[2]徐子与:即徐中行。徐中行,字子与,号龙湾、天目山人,长兴(今浙江湖州)人,明代文学家。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进士,累官至江西布政使。
[3]司空表圣: 即司空图。司空图(837- -908), 字表圣,自号耐辱居士、知非子,河中虞乡(今山西省永济县)人,晚唐诗人、诗论家。唐咸通十年(869年)进士,官至知制诰、中书舍人。撰有诗歌风格概论专著《二十四诗品》。《诗品》把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分为雄浑、含蓄、清奇、自然、洗炼等二十四种风格,每格一品, 每品用十二句形象化的四言韵语来比喻说明。
[4]钟记室:即钟嵘。钟嵘,字仲伟,祖籍颍川长社(今河南许昌长葛县)人,梁朝曾任西中郎将晋安王记室。撰有诗歌评论专著《诗品),以五言诗为主,将自仅至梁有成就的诗歌作家,区别等第,分为上中中下三品,故称。《隨书.经籍志》著录此书,书名为《诗评》。
[5]衙官:成语有"衙官屈宋”,用以称赞别人的文章文采。典出<新唐书.杜审言传》:“吾文章当得屈、宋作衙官,吾笔当得王羲之北面。”衙官,军府的属官;屈,屈原;宋,宋玉。意为以屈原、宋玉为属官。


《雪蕉诗草》[1]序

        余学诗廿余年矣,近始悟诗之难也,不惟作者难,即知者亦难也。钟嵘之品、陈绎会之谱、严沧浪之评[2],知者未必能作,况不知者乎?诗之自然可合道,微渺可通乐。夫子于乐,不过写其翕纯皦绎之似耳,而所以成之妙,夫子不能为太师言也;成连于琴,不过因海水、林鸟之寂寞使其移情耳,而所以移之故,成连不能为伯牙言也。诗有源焉,性其根也,情其芽也,辞华其叶也;有系焉,三百篇其祖也,汉魏其宗也,近体其胤也。今离性情而饰辞华,舍三百篇、汉魏而学近体,是不根而叶、不祖而胤也,可乎?即使知其源系而发之性情者,感有浅深则音有清浊;摹为风雅者,致有浓淡则语有工拙,且其间幽深玄远之味,作者不自知,知者不能作;作者不能言,言者未必知,岂容易耶?夫诗,静物也,一毫名心未除不可作;又灵物也,一毫习气未净不可作。此余所以悔前之非,惧而不敢多作,亦不敢以诗名也。既不敢多作而能言人之作乎?不敢以诗名而能名作者之诗乎?
        同郡林君,自安平携诗山中,欲余弁一言。余社中以诗名者数子,不求其勇且信者,能言、能作、能名君诗之人。而求其悔且惧者,不敢作、不能言、无可名之人,其故何也?似谬以余为有知者,然余特知诗寻常之源系耳。今读林君之诗,仅四十首, 亦似惧而不敢多作者。就近体中含古意,于辞华内饶性情,观其不求他人而必欲余之言,非名心习气浣除净尽者,肯如是乎?诗以《雪蕉》名,昔王右丞善画雪蕉,而右丞诗无句不雪蕉者,故能追彭泽而肩李杜。然右丞诸体毕备,妙处在古今以一近体敌之,即右丞亦应惧且悔其作之多矣。

[1]《雪蕉诗草》:作者不详,疑为南安人氏。
[2]严沧浪:即严羽。严羽(1198- -1241), 字仪卿,一字丹邱,号“沧浪逋客”,南宋福建邵武人。著有诗词理论批评著作《沧浪诗话》,全书分
为《诗辨》、《诗体》、《诗法》、《诗评》和《考证》五篇,其中《诗评〉为古今诗歌和诗人之评论。


《闲园合集》[1]序

         余里中同社洪尔蕃,夙以诗画著者也。乡[2] 刻《雪楼诗》,何稚孝、蔡敬夫序而行矣。迩挂冠归隐,辟闲园于西郊,因汇刻其诗,名《闲园合集》。余阅而服尔蕃之诗如其名也。夫诗生于闲情,非生于闲人也。三百篇之闲情,在温柔敦厚;《骚》 之闲情,乃在悲壮激烈。汉魏有闲情,而出以沉雄之气;盛唐有闲情,而出以深秀之音。彭泽、青莲闲人而闲情,少陵不闲人而闲情者也。今人自无闲情,而摹古人之情以为情。袭貌者如蒙虎而非其体质;脱窠者如乱蛩而不中宫商,尚有闲地耶!无他,古人以情为诗,今人以诗为情;古人忙处能闲,今人闲处着忙,学不学之异也。评诗情者,变如云之舒卷,活如涧之索回,澹远如风微动,而波匝匝于萍末;幽永如歌已歇,而响袅袅乎梁间。然必深会古人诗,如孔夫子之听襄琴,阎右相之观张画,然后得古人之闲,生自己之情:取自已之闲,合古人之情,其诗乃可与汉魏盛唐颉颃。尔番学古人诗而自生情者也,其诗有温柔敦厚者,有悲壮激烈者,有沉雄深秀者,无语不肖古,无语肯摹古,或谓其微带楚音。尔蕃尝写山水矣,为郭、为米、为黄、为倪,尚不肯专摹一家,况诗而肯专似楚耶!然则尔蕃十年前为诸生,闲人犹未甚闲也,而诗有闲、有不闲者。十年后历仕路不闲人也,而诗甚闲。今隐西郊,侣泉石,仍闲人也。其诗之闲情,将来渊如穆如,愈不可量矣。甚矣,学之功大也。惜何、蔡二公能勉其闲,不竟读其诗;愧余得读其诗,不能似其闲也。

[1] 《闲园合集》:洪尔蕃撰。名讳、里居、阅历不详。
[2]乡:通“向”。


《剑余集》[1]诗序

        诗道之难,唐人专门者,且不数传。即今才子词林刿心学步者,且无数首,况韬钤家乎?然观汉魏六代大将之能诗者,霍骠骑《琴歌》、马伏波《武溪行》,率口成韵,至今诵之。自魏父子横槊赋诗,遂为韬钤家言诗之祖。而评魏武诗,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晋如杜元恺之武库,王武子之玄风,陆士衡之藻丽;齐梁如张景云之秀古,范彦龙之流动,皆大将也。至唐而寥寥矣。宁遂无人,想时专门者,童而习之,各负其才,不欲使韬钤家竞所长耳。
        余友张宗陵将军,其尊人思园公以大将出家。余曾造而问道,会宗陵于萧寺,尚弱冠也已。蔡清宪公荐宗陵于黔,屡树奇勋,累迁泉南路将。每遏鲸氛,辄冲狂风怒涛之上,为裨卒先。无奈萑苻日蔓,旋扑旋生,宗陵擒之、抚之、驱之,至居无家、瓶无粟,犹鬻衣以结士,故士乐为之用。余与宗陵交廿馀年,第知其沉几渊略,绰有父风。顷,弟章寄《剑余集》一卷,读之而惊,乃宗陵诗也。有率口而成,如霍、马者;有雄博玄藻,如曹、杜、王、陆者;有秀古流动,如张、范者;有自我作法,不袭前人,如卫将军不用古兵法而机略嘿符者。因思古人论诗文,以气为主。评魏武曰气韵沉雄,而评杜少陵曰气压曹刘,此岂嚄唶叱咤而可言气耶?以贯虱承蜩之思,为射马擒王之手;以风樯阵骑之迅,为褒衣博带之闲;以出鬼入神、潜天潜地之秘谋,为引商刻羽、清庙明堂之雅奏,皆渊沉之气为之也。观宗陵平日机略,能使敌归命、士倾心友,交廿余年而不知其能诗,非渊沉而能若是乎?丰城之剑,惟渊沉之久,故气能射斗,至宁化为龙而不屑人知。善哉!宗陵之以剑名诗也,此决云绝纪之剑,非曼胡短后之剑也。

[1]《剑余集》:张宗陵撰。名讳、里居、圆历不详。


《白鹤山稿》[1]序

        古人读书为圣贤,今人读书取科第,所以无道学也;古之仕者为人,今之仕者为己,所以无经济也。古人淹通万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今人局守一经,制义之外叩之索然,所以无文章也。纵或谓第后可学,而羁于仕矣;仕优可学,而限于年矣。则不得不望妙龄拾芥之士,其神暇、其力充、其记性坚强,迈两汉而轶三唐,可饶为之。然国朝吾闽妙龄科第者四十余人,惟晋江王道思以古文词名宇内,次则吾同蔡敬夫。敬夫之前,有李实父。先生年十二冠诸生,十六登贤书。此时新硎之焰,谁敢婴者?先生遽敛而返于静笃,深扃谢客,究六经、稽百氏,惟遇名山水辄会心独往,发为冲秀之诗。又十年,登第居比部,则悬冰镜、却暮金。转潮守,值寇至,则缮兵峙粻,躬冒矢石,城赖以全,潮民至今祝之,其经济如斯也。当恤刑江右,时罗达夫倡教吉水,先生师事之,因得余姚良知之旨,常省事屏欲、静坐摄心,其有志道学如斯也。今读其诗,沉隽清灵,赤牍诸文,明畅简洁,其文章又如斯也。使加以年,精粹之诣,宁复可量?乃仅四十二春秋,惜哉!先生为道思之友,而敬夫内王父也。敬夫云先生温冲善下,绝不类世之能诗文者,则其诗文可知矣,诗文之外又可知矣。此所以尽吏职而不居,躬实学而不言。久而论定,七十年始崇祀泮官而行其集也。

[1]《白鹤山稿》:即李春芳所濮《白鹤山存稿》。李春芳,字实夫,号东明。同安县驿路人。明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进土,初授户部,迁刑部主
事,后出守潮州。年四十二卒。是书乃其孙偕龙所编,约成书于崇祯八年(1635年)。今已佚,《同安县志.艺文志》著有存目。


《樵阳居诗》[1]序

        昔人胸中有魂磊[2]牢骚之感,但寄于禅、于仙、于酒、于山水,而发之于诗。第禅玄与酒之诗,贵真而真易率也;山水之诗,贵澹而澹易肤也。触象目前、寄怀音外,咏一物而下上乎今古,写一意而结想于鸿蒙[3],遇理而不粘理解,当境而不作境会,味深而淳,情幽以远。其不容轻假者,如法家之律;其不容思议者,如宗门之机;其可神悟不可学传者,如伯牙之海上;其可久参不可躐造者,如长庆之蒲团。故必禅摩诘、仙青莲、酒陶白、山水灵运辈,乃可发而为诗。然后世犹苛之,则诗盖难言矣!
        余友杨参和,为人温恭醇谨,而才情学问横绝一时。髫年作《天柱赋》,人争诵之。弱冠登贤书,履迹半天下。遇一名胜,辄徘徊数日,稽其故牒,摹其遗碑,搜其奥区,穷其幻状。因是而接异人、获异书,朗一性于当空,融三家为合水,时而嘿然凝坐,形如槁木;时而挥毫写兴,词若奔江;时而白眼望天,一吸数斗;时而调息吞气,辟谷三年。每发为诗,时而冲秀玄远,出自天然;时而灵变雕镂,妙极人工;时而寄于禅、于玄、于酒而泄于山水;时而为摩诘、为青莲、为陶白、为灵运而合一参和。今读其诗与记,恍如接异人、获异书,濯尘襟而引我于冰壶也。参和半生磈磊牢骚之感消磨已尽。造物犹常试以磈磊牢骚之境,使其胆识益炼,诗文益精,道业益进。世之疑谤参和者,皆不见其集耳!如名山中应真,至人见之,粗人不见;又如常不轻大士,世人唾詈,天人项礼者也。

[1]《樵阳居诗》:杨参和摸。名讳、里居、周历不诺。
[2]磈磊:即块垒。群石高低不平。比喻在胸中的不平之气郁积。
[3]鸿濛:宇宙形成以前的混沌状态。


《蓄山居诗》[1]序

        博物者必蓄万物,怀古者必蓄千古。然学禅而蓄佛祖于胸中,不解禅者也;学书而蓄钟、王于腕底,不善书者也。至人蓄于无,不蓄于有。诗亦然。李、杜学汉魏而不蓄汉魏,王、孟学晋而不蓄晋,后人蓄李、杜、王、孟所以不能为李、社、王、孟者也。今人又不蓄李、杜、王、孟而蓄今人,前蓄北郡、济南,近蓄公安、竟陵矣。夫诗者,情蓄乎性,忍俊不禁,因借景以泄之。感居象先,寄出音表,即泄之后味其灵厚深永之思,如沐春风、噏灏气,幽思贯结乎人心,精光弥漫于宇宙若未尝泄者,此善蓄也。
        吾友纪玄昉君,喜为诗。其清峭之思、玄隽之致,胸无宿物,笔绝纤尘,若不屑蓄古今人者,而微带竟陵心口间。因笑余乡年诗曾隳公安,蔡敬夫药之。后复隳竟陵,李本宁药之。“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3],愿与纪君共脱之。纪君取张曲江"尝蓄名山意”[4]之语,以蓄山字居,以居字集。夫蓄名山者,非一岳、一洞可了也。 直至芥子须弥毫端宝利而蓄,始无尽以纪君清峭之思、玄隽之致,富其才、廓其见、澄湛其识,如岩头所云:“向自己胸中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5]  行且倘徉元化, 驱役鬼神,鞭策古今,无蓄而无不蓄也。虽日求其楚,亦不可得矣。

[1]《蓄山居诗》:疑为纪文畴撰。纪文畴,字南书,字元昉,又作玄昉。
[2]噏:通“吸",吸取。灏,通“浩”,水势无边际,引申为广大、众多的意思。
《景德传灯录》卷二九《同安察禅师》之句。
[3] 宋释道元《景德传灯录》卷二九《同安察禅师》之句。
[4]张九龄《自始兴夜上赴岭》诗句。
[5]福州雪峰义存禅师问师兄岩头全奯禅师而悟道的禅语。


《南州诗草》[1]序

        终日行而无声者,天也。及其触地气之上,蒸则为雷、为雨、为风。终日行而无声者,江海也。及其触天气之下,鼓则为潮、为浪、为澜。是行必触、触必鸣,天地尚不能嘿,况才人乎?唐之不遇而好游者,莫如李青莲、孟襄阳。《志》称青莲偶乘扁舟,一日千里,或遇胜景,终年不移。当时所至,触而为诗,皆海风江月之语。《序》称襄阳游不为利,期以放性,故常贫。当时所至,触而为诗,皆微云疏雨之致。
        练川张子石,博雅君子也。因读而贫、贫而病、病而弃故业,故放情山水,寄趣吟咏。兹采药入闽,于三山主曹能始[2]、丹霞主黄幼玄[3],非其人,虽招之不至也。钱受之[4]助其来,熊梦泽助其归,非其人,虽馈之不受也。既介鲜合,故途益穷、囊益涩,然游益久,诗益工,无激烈怨怼之骚,有温厚和平之雅,觉海风江月,微云疏雨,时落毫端。余读而叹子石之善触、善鸣如李孟也,何必问遇不遇哉!山水知君,名公知君,焉往而不遇哉?今拟游霍童、幔亭之洞天,高盖蕉源之福地,欲尽剔闽奇,而后反不知杖头钱谁为继想?抵吴时,钱公简其囊,惟存《南州诗》一册,必辗然曰:“子之适闽也,既富矣,又何加焉。”

[1]《南州诗草》:张子石撰。张子石,明代练川(今上海嘉定县) 人。
[2]曹能始:曹学佺,字能始。
[3]黄幼玄:黄道周(1585- 1646), 字幼玄,一字螭若,别号石斋,福建漳浦人。明天启二年(1622年)进土,选庶吉士,授编修。历官礼部尚书。明亡被俘,至死不降。著有《黄漳浦集》。
[4]钱受之:钱谦益,字受之。


《干云斋诗初集》[1]序

        诗之道,难言矣。其微如气、细如息,其幽远如乐,其奇正循环如用兵,其玄渺不可思议如禅宗,岂肤识浮心者可窃拟耶?夫学诗者,先学古,今先学律矣。古而似律者,其味浸薄,律而能古,是亦古也。陈隋诸古多似律,遂为唐近体之祖。唐律独推崔黄鹤为第一,以其似古也。夫黄鹤特逸致幽韵之胜耳。所谓古者,以其浑朴灵活出于自然也。诗而浑朴灵活出于自然者,皆可入古。如是,则先学律,亦奚不可?
        余甥蔡某,光禄体国先生长郎也。光禄为诗明净简远,甥变为娟秀高华而出之自然,古不似律,律能含古。蔡敬夫评之,欲其学古。余选之,取其合古者。甥修业南郊,以“干云”名斋,因以斋名集。夫云之变幻,倏忽万状,犹之诗也。曰“初集”者,云之初起肤寸而遍天下,其变幻正未有量也。甥所以命集之意,远矣。余当如大膝之服鹙子,敢云范宁之宜王忱耶?

[1]《干云斋诗初集》:蔡谦光撰。蔡谦光,字哀卿,明代同安县平林(今属金门县)人,蔡献臣之长子,池显方之外甥,县诸生。是书今未见,疑
已佚,《金门志.艺文志》著有存目,题为《干云斋集》。
      

《观楞伽记》[1]序

        此经名“一切佛语心”。所谓心者,自觉圣智之心也,亦非外意识妄想之心也。恬意识即能自觉,即知一切如幻。故以自有觉性智为体,以破邪斥小为用,以非乘为佛乘,以现量为说法,以顿超诸地为正因,以拨转八识为究竟,极顿极圆,所谓以无门为门者,此。我祖曰:“心如墙壁,可以入道。”[2 ]遂并授此经,正以无门可入也。夫自心现量,照应大千,皆是幻影,如镜中形无出八相,故曰无门。惟其无门,遂有二乘之观想、外道之异因,得其门者或寡矣。彼不达自心现量,如幻三昧,执为实法,以至著有坠空入歧途迷捷路。噫!大乘尚指为阐提,况偏小耶?既知现量,则无性缘生,缘生无性。妄想即智,名相即如,无心非境,无境非心,阿赖便为白藏,更不消一转也。是则当下本如,刹那成圣。彼立四句创谛者,固痴人说梦,即欲离四句证涅槃者,亦无风起浪矣。明圣智第一真实义者,孰过此经哉?学人既惮于艰涩,又易以《金刚》,而此经心印竟尔寥寥,前正受注,至今宗之,然犹难解。近憨山公注独详,详则易晓,晓则易融,融则知自心现量,无觉无修。五法三自性,皆为剩名;八识二无我,亦是强立。或曰:既语心,何末后又说断肉?不知观察众生皆如己子,非圣智而何?且知如幻,恐或拨无,则戒行亦自心现量,宁可废耶?故谓之极顿极圆也。诠上人梓布之,与憨公同一婆心,千年来何幸有此希觏!然切不可名相视之,以坠我祖之谶也。

[1]《观楞伽记》四卷,憨山大师撰。憨山大师(1546- -1623),法名德清,字澄印。俗姓蔡,安徽省全椒县人。十九岁出家,一生弘扬佛法,重兴禅宗祖庭南华寺,融合禅与华严,倡导禅净无别、三教归一说。著有《憨山老人梦游集》等。
[2]达摩初祖传法给二祖慧可时语:“外息诸缘,内心无喘,心如墙壁,可以入道。”


《金刚演说》[1]序

        般若[2]为诸佛之母,以能生诸法故;金刚[3]为般若之王,以能断诸见故。盖起见则生疑,疑情未除,般若不现。于是空生未说而佛先扫,即佛自说而自随扫。以般若非相,云何求住?般若非心,云何求伏?般若且非般若,云何起种种见而重问住伏乎?是绝心行、断语言,总之一实相而已。 凡夫不达实相者,由不能观照诸相非相耳。《楞严》所云用金刚观察如幻,即此也。大凡二乘,只除六识粗障,尚存七识[4]之我,于如来藏[5]中相见二分花然未知。故世尊前破四相[6],后破四见,又必须金刚妙慧方能剖破,而还实相本体。然见之所以难破者,多由起常见,则见众生有度,故示以无生可度;见六度[7]有修,故示以无住行施;见佛法有得,故示以无法可得;见位位有果,故示以四果[8]无行;见依正有实,故示以佛土非严、化身非相。起断见,则见佛法无因,故示以如来即如;见佛眼无知,故示以五眼[9]悉照;见诸法无修,故示以修诸善法;见诸法断灭,故示以不说断灭。离四句拣二边,无非欲疑悔永尽,直入般若实相而已。然所以起种种见者,皆生于我。 故前说离相,后极阐无我。七识之我执不缘,八识之相见何生?故第观照相皆非相即为般若,非相皆实相即为波罗蜜。观照生而实相不生,实相不生,不妨观照时生即为金刚。是极顿兼圆无如此经,故重重赞叹,而究之不可思议也。今之修禅者,多阁此经而参话头,与其或断或续,拶[10]六识之疑情如葫芦打水,何如空八识之见分如葛藤截刀?修净土者,又阁此经而持名号,与其或作或辍、徐图接引之子而我由佛生,何如先抱般若之母而佛由我生?余早岁习此经,近乃会以己意,本以二十七疑,参以六译,印以诸家,名《金刚演说》。云何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

[1]《金刚演说》:池显方撰。是书已佚,《同安县志.艺文志》、《厦门市志.艺文志》等著有存目,题作《金刚衍说》。
[2]般若:汉译智慧。由《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所出,以三世一切诸如来皆依般若妙智悟道证觉,故称其为能出三世诸佛大佛母。
[3]金刚:是古印度的一种矿石,坚硬无比。佛教用来形容教法的坚固和能够破斥外道,而不被外道所破坏。
[4]七识:大、小乘佛教皆立有六识说,指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六种心识。唯识宗另举末那识与阿赖耶识,成立八识说。末那识即第七识,意译为意,思量之义。
[5]如来藏:指于一切众生之烦恼身中所隐藏之本来清净(即自性清净)的如来法身。
[6]四相:指众生对个体心身所错执之生、住、异、灭等四种相,又作四见。
[7]六度:即菩萨所修的布施、持成、忍辱、精进、禅定、般若等六种法门。乘此六度船筏之法,既能自度,又能度一切众生。
[8]四果:即声闻乘的四种修行证果。初果须陀洹,译为入流;二果斯陀含,译为一来;三果阿那含,译为无还;四果阿罗汉,译为无生。
[9]五眼:指肉眼、天眼、慧弱、法眼和佛眼。
[10]拶:音za,逼迫。


《东山法语》序[1]

        白鹤山一带,居邑之东,是名东山。绿荔染天,平畴蔽野,列巘环屏,秀色如画。余顾而乐之,因购蔡敬夫旧馆,读书其中。追怀往事,叹聚散之风萍,惊浮生之石火,乃迎陈止止师再商大事。时春已半,荔花正闹,香风数里。师至,即杜门却应酬,日惟二时演法,余皆静坐。迨将毕讲,雷雨大作,邑外十三龙竞起,几于六种震动矣。凡在山中答问或申经旨者,裒为一卷,名《东山法语》。适蔡体国、张尚宰[2]二先生见之,喜曰:“是圆顿直捷,抉诸经髓,宜急梓以公同好者。”因思这事不惟求解者难,即求一信者尚不可得,如二先生之一披即契,谓非多生种善根来不可矣。使敬夫犹在,出其辨才共析疑义,其痛快又当何如耶?今之据师席者,非痴蝇钻纸,则野狐坠空,或搬叨絮而算沙,或窃机锋为涂鼓,令闻者瞪目摇魂,东西莫适。慧灯之将灭,皆讲师误之也。师直显圆宗,单提本法,一滴悉归巨海,无门不透长安。大绝再教,卷帘在于蒲团之后;忘言亦说,挥案继以拍板之歌。是直从兜率以亲传,欲杜口毗耶而不得矣。时演全部者,枣柏合论也;助佛事者,花开鸟语也;作证明者,烟树云山也;不与讲筵而频来访者,蔡、张二先生也;不到山中而频书通问者,李曾震也;讲未半而来者,侄蕖也;来而去、去而旋来者,徒子满也;从旁窃听,遽尔发心,经声佛号不辍者,二三侍者也;始终领受,朝夕侍立如庆喜者,显方也。真无一不游华藏道场矣。

[1]《东山法语》:池显方编纂。明崇祯二年(1629 年),池显方购东山蔡复一旧馆,迎温陵禅学大师陈止止莅馆,杜门却应酬,每日二时演法。时
陈止止已八十三岁高龄,精于禅学,且借儒申经。池显方将其山中答问或申经旨者,编纂成卷,名《东山法语》,刊刻付梓。该书今已佚,《同安县志.艺文志》、《厦门市志.艺文志》等著有存目。蔡献臣亦曾为该书作序,见《清白堂稿,陈止止东山法语序》。
[2]蔡体国:即蔡献臣。张尚宰:即张廷拱。


重修牛皮岩[1]序

        三秀山[2]逶迤而左,名牛皮崙。腹稍坦,东西形如狮象,笏鸿渐[3]而绅海潮。此异境也,乡无知者。癸卯岁,空上人结庵于此,手植万松,皆有排空绝云之势。上人曾受戒于云栖,究心楞严者三十年,后传法于憨山,更有阐明,著《楞严别眼》。迩者,庵两廊圮于风雨,上人欲葺之,谋于居士。居士曰:“君佩楞严,持大白伞盖,而不能盖风雨耶?”上人曰:“使余白伞盖足障风雨,不闻书金刚空中犹属半藏耶!”居士曰:“楞严者, 究竟坚固也。世间谁为坚固?惟菩萨以万行资严之则坚固矣。合十方世主共严之,则究竟坚固矣。如此无论智愚、贫富,肯于极忙中施一瓦一木、 一粒一钱,凡有发心, 皆是妙严,皆可至于坚固觉地。 今观有福力者,甲第连云,阡陌蔽野,心犹未厌,而使莲、憨二师之高足、楞严别眼之慧人,露坐峰顶,无可栖身,而谓连云蔽野者安之乎?夫连云蔽野者,本欲闲而竟不得闲,本欲坚固而竟不坚固,则何不刹那发心以栖闲人,以成此究竟坚固之事哉?”汤若士云:“使天下皆忙人而无闲人,皆忙地而无闲地,岂成其为世相哉?”余尝游檇李,见忙人之居,刹那易主,而长水注楞严之寺犹存。即我温陵紫云寺,半为忙人所割,而环师解楞严之室犹在,非善信共严之以至今耶?兹举也,非第为上人栖身计也,为山也,为楞严也。实则为当入坚固觉地也。

[1]牛皮岩寺:址在厦门同安三秀山,旧称雪山岩。
[2] 三秀山:位于厦门同安东北部,汀溪水库东侧,五显、汀溪镇境内,海拔625米,三峰挺拔秀丽,故名。
[3]鸿渐山:在今厦门翔安区内厝镇境内,与南安市交界。山峰耸拔如鸿之渐于陆,故名。


重修兴宁县宝成寺[1]缘序

        自南华[2]一枝结六花之终、开五叶[3]之始,而支那独推乎岭南。自顾鉴咦一叶,传三山[4]之印、提一字之关,而岭南独盛于韶石[5]。今《传灯》所载,倡粤者五十余人,粤产者十九人,而托迹罗浮者,仅神僧数人不八《传灯》。即大颠倡潮之灵山妙喜,寓梅之西岩,距惠甚迩,而传法者寥寥,岂曹溪滴水不流鹅城耶?兴宁原刹十有二,宝成为首,以居邑内,为习仪祝厘之所也。寺旧名宣化,国朝重葺者二。后僧不守清规,招引非类。初则聚饮中堂,纯腥臊之气,继则假居隙地,多钗钏之声;初则昼间索酒,视丈室为寅宾,继则夜半取茶,挞苾刍[6] 以解酩,以致僧逃寺空,炉锭几寝。近孝廉何君,乃重饬律仪,稍清房舍,而蠧楶朽杗,支撑不得。六月十七日,西楹忽塌,恐渐及殿,邑侯刘劬思公,素发四心,久崇三宝,见而愀然,曰:“斯教即高皇所谓暗理王纲益世无穷者也,斯地即臣子所谓虎拜稽首天子万年者也,忍听其荒圮而不整顿乎?”命僧募葺之。僧恐此邦之人行檀者少,时有流寓客子池生在寺,令出软语摄之。客子曰:“ 余言何足重尔,乡先正之言足重也。杨贞复先生精于儒者也,而论佛暗理之功有三谓:儒宗至秦以下几绝矣,士大夫从禅悟入,然后稍接孔氏,以迄于兹,一也;上下福享太尽,禄亦随之。佛教首檀波罗蜜[7],犹必苦行以报四恩,示人喜舍而惜福,士庶福厚则公卿大夫安,公卿大夫福厚则人主安,可千万年无争乱杀戮之事,二也;鳏寡孤独之人,亲邻莫之恤也,聪明才智之人,科目不能收也,佛力广大,足以恤四等而收异才,恤为人主而恤,收为人主而收,三也。贞复精于儒者而尊佛,若是且以行檀为惜福矣。不则拥厚藏以肥自己,徒供行尸耳;以遗子孙,徒劳马牛耳。今未论现世行檀、来生受福,就一念行檀中,其止恶即持戒也,其行善即忍辱也,其弗懈即精进也,其不被转即禅定也,其别邪正即般若也。如兴之人,有能止恶行善,于善弗懈,于恶不转,拣邪趋正之人,其于王纲且显助之,宁暗理之云乎?”诸僧唯唯,刘侯闻而掀髯曰:“有是哉!”

[1]宝成寺:兴宁古刹,位于兴宁县(今广东省兴宁市)县城内。清咸丰五年(1855 年),知县张鹤龄改建为吕祖庙。
[2]南华:南华寺,古称宝林寺,坐落在广东韶关市东南曹溪之畔,六祖慧能创立禅宗的祖庭。
[3]五叶:指中国禅宗在晚唐五代分化形成的五家宗
即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和法眼宗。
[4]三 山:为福州古称。此处指福州雪峰禅师将宗门密印传授云门文偃禅师之事。
[5]韶石:实为群峰石山,位于曲江县东北,跨曲江、仁化二县,纵横面积达150平方公里。
[6]芯刍: 即比丘。本西域草名,梵语以喻出家的佛弟子,为受具足戒者之通称。
[7] 檀波罗蜜:即布施波罗蜜,菩萨道的六度之一。


重修选佛堂序

        梵天寺[1]之为堂者三,雨华、渺云二堂多游客,独选佛堂西偏稍静。昔人安禅于此,以白云寮为斋堂,雨华为说法,渺云为方丈。万历间,复置斋僧田于此,以接十方,司马蔡敬夫为之记,甚盛举也。今已冷湫湫地矣。近上人欲复之,谋于居士。居士曰:试与子申丹霞选佛[2]之义。夫选佛者,一选即佛也,不似选官者,历渐次阶级也。凡夫趋有小乘耽空,权教怀欣厌之心,渐家少圆通之息,皆不敢自信即佛,以致五性[3]殊门,三车[4]设法,权立五十五位[5]之名,徒劳三阿僧衹之苦。今问诸佛子二时钟鼓、六时忏悔,叫屈抱赃,遂足选佛乎?博通龙藏,善演迦音,悬河倒海,遂足选佛乎?竖起脊梁,咬定牙根,提管话头,遂足选佛乎?棒喝相加,雷电交掣,机锋箭射,遂足选佛乎?专持名号,等待花开,带惑往生,遂足选佛乎?吾虑其犹坐识阴窟中,远则多劫,近亦数生,未能一选即佛也。今不用一毫工夫,亦不舍从上请法,直荐威音劫前,亲踏毗卢顶上,尽此一生,顿教彻去,如丹霞始欲选佛,究云佛之一字永不喜闻。愿此堂一开, 大众各具天然手段,毋负选佛之旨,不肖且执鞭而后也。

[1]梵天寺:在同安城东北大轮山。隋唐间建,初名兴教寺,有七十二庵。宋熙宁二年(1069年)改建,合为一区,更名梵天寺。元至正十四年
(1354年)毁于寇,明洪武年间僧无为重建。历代屡有修葺。
[2]丹霞选佛:邓州丹霞天然禅师初习儒学,赴长安赶考,遇一禅客告知“选官不如选佛”,遂顿悟,皈依佛法。
[3]五性:出《华严经疏》,即一切众生显示为不定性。无种性,缘觉性、菩萨性等五性差别。
[4]三车:喻指三乘。《法华经.譬喻品》以羊车、鹿车和牛车分别譬喻声闻乘,缘觉乘和大乘。
[5]五十五位:佛教心所有法总立五十五种。


北辰寺阅藏经缘序[1]

         高皇帝之赞西方圣人也,曰:其为佛也,行深愿重,始终不二;其为教也,仁慈忍辱,务明心以立命。又曰:佛教实而不虚,正欲去愚迷之虚、立本性之实。听从者,皆聪明之士;演说者,乃三纲五常之性理也。文皇崇其教,圣意默祈,空中现像,塔影放光,于是两都俱镌《大藏》[2],守护甚于儒书。今为臣子者,泥儒而攻释,不惟昧本心,且违圣训矣。或谓:纲常性理之书,儒既备之,何必借此?不知儒言其概凡根身器界之元因、性相意识之端绪,劫量刹海之遍周,有所未详。梵典则大而忠孝仁智之经,小而威仪细行之谨,广而华藏尘刹之森罗,深而末那阿赖之纤隐,无所不知、无所不演。语圆成则四生各具古镜,以至无情阐提[3],俱月印千川。语证位则十地犹隔罗縠,以至拟议修持,即云封万里。读其书者,如向宝山随取一物,资堪敌国;似遇医王随拈一草,力可回生。今五天(“所存者,较龙藏仅千百之一;支那所存者,较五天[4]所存者,较龙藏仅千百之一。支那所存者,较五天复千百之一。自永平以来,所译三藏一千四百四十部, 计五千五百八十六卷,在肉眼若泛渊,溟而广长,才倾涓滴,且微宣只字[5]。沙劫墨海而难书密逗真机[6],铁壁银山而莫入无明[7]。即正觉尼山、苦县似无此圆,出网仍八鄽兔,渡鹿车所不敢信此[8]。古人教折骨为笔、披皮为纸、磨血为墨以书其经,至舍全身而求半偈,卖心肝而学般若也。
        吾郡昔称佛国,迩来末法式微。自李文节[9]倡请《南藏》于月台后莲寺,继之教渐中兴。余复请《径山方册经》于鹭岛,而轮山犹缺。近宪副陈先生悟一大因缘, 发四无量心,施全藏于北辰山上,遵圣训下利群生,为吾邑希有之瑞。又虑阁于寺,犹阁于都也。因延苾刍阅之,以三腊为期,愿读者证果,闻者植因,纵不读不闻,第能损粒余以养阅经之众,不胜于拥毕竟空之田宅,饱不相代之妻孥耶!倘苾刍能离四句以翻十二部,知四十九年未尝说一字,如二十七祖之常转如是经,智藏之不看教,药山之用遮眼,即如安楞严破句读经,亦能见性,如此得一人便足报恩。不然,无师即落外道,离经即等波旬。当穿牛皮透蝇窗,二六时中沉酣而捧诵之,庶毋负天朝尊崇之旨、宪副公与诸檀那信施之意也。

[1]北辰寺:位于今同安五显镇境内的北辰山。
[2]大藏:即大藏经,是汇集佛教一切经典成为一部全书的总称,其内容主要是由经、律、论三部分组成。
[3]阐提:即断失善根者。
[4]五天:即五天竺,指古印度。
[5]此名意为:犹如滴水那么涓细,犹如只字那么微小。
[6]此句意为:如恒河沙数、以大海般的墨都难以书写和启发佛经的妙谛。
[7] 无明:为烦恼之别称。是世人执取和贪爱的根源,使人内不知有身心,外不知有天地,如坐于铁壁银山之中。
[8]此句意为:孔子与老子二人似无佛法如此圆通,就好比刚脱离网罟逃到市集上的兔子,说他们是能超度缘觉乘的圣人,怎么也无法令人相信。尼山,指孔子。苦县,指老子。鹿车,佛教喻为缘觉乘。
[9]李文节:即李廷机,字尔张,号九我,福建泉州人,万历时大学士。


梵天寺阅经缘序

        探胜者喜其迩。吾同名山四十有四,轮山为冠;刹宇五十有八,梵天为冠,似苏之虎丘、湖之岘山,以其迩也。寺创自隋牧牛师,唐名兴教,宋改梵天,元毁于寇,国朝楚僧无为解公鼎兴。传灯烬也,战龙松槁也,朱书瞻亭翻也,平田偈泯也,然山与寺仍俨然也。今僧比无为时庄损半也,寮减一也, 徒众十去四五也,持律十仅二三也,然山与寺仍俨然也。寺既与山长留,奈何宴游者箕踞于像前,酣歌于殿上,至觊僧之居产而欲吞之。乃僧多虛度,居诸不求圣果。二百余年法堂草深,纵晨昏之钟鼓不绝,而六时之经呗希闻,以致魔党繁兴、龙天吐摈,第末法中策苾刍之内熏,全仗宰官之外护。今幸熊明府念祝厘道场岂仅供宴游之所,因重饬僧规,禁止俗绊。光禄蔡先生率众择开士十人诵《华严》,上祝天子万年,边尘永息,一切众生咸向菩提,毋隳恶道。后游斯地者,闻经呗之声,与松泉相应,妄想因之顿消,则坐轮山即转法轮也,入梵天即修梵行也。圣人神道设教,孰有良于此哉!愿诸君子共助三年资粮,成就二百年胜事。夫无为楚产也,尚有造于吾同,矧兹山与寺犹吾侪之亭馆园林,每游必至者,而忍不助之乎?亦当念其迩也。


重修梵天寺钟楼序

         甲寅[1]八月六日,飓风猛雨覆舟飘瓦,即梵天寺在大轮山亦所不免,而钟楼尤甚。人第知飓风之能坏物,不知毗岚[2]风之能坏世界也:第知猛雨之能浸梵天,不知车轮雨之能浸光音天也。然则天下谁为究竟不坏之物哉?顾世界一时未坏,则一时不得离佛:一时不得离佛,则一时不得离钟。钟者,所以醒人梦心而代佛说法者也。近佛教陵夷矣,而朝暮钟声犹存,常律倾耳一闻,犹有灵山会上之思乎?今楼已圮,彼冰消瓦解之偈,未钟托体之意,人不悟矣。则安可不重整鲸音,洒半天之风雨、动夜气之清明乎?然余试问诸佛子,夫钟大叩大鸣,小叩小鸣,无我故也。而尔佛子多认世间为我,实有乃叩之施,而未必应也。噫!此风雨之所由作也。夫钟鼓无我能建大音,若尔众无我能发弘愿,尽舍阿堵物,成就希有事,则佛必振海潮音,登汝正觉。纵有毗岚风、车轮雨,大劫虽坏,而我个中究竟不坏,又何今日风雨之足云。

[1]甲寅: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
[2]毗岚:佛经中称迅速猛烈的大风。



晃岩集卷之十二    序
林丽萍     校注



上母林太孺人六十序

        天下之取天全者,受天必啬;其取天啬者,受天必全。余母全于天者也,余母又不全取于天者也。母少嫡母宜人二十岁,先奉常秉铨,时母年十六,从至都下,性沉慧,精女红、纺绩之外,尤巧针刺,善庀具。奉常凡燕会及衣服多经母手,宜人爱之。伯昆致夫年甫髫,每雪朝鸡鸣,母必先火,唤起视书。虽首蓬掌龟,不顾也,宜人尤爱之。然左右从此忌之,毁于宜人,不遂;构于奉常,不遂:至阴投毒于糖水中,才入口,电光拂眼,惊而泼地,又不遂。年二十六,举不肖方。自妊至产,百计中之,竟不遂,皆赖神庥,频征异梦。母不言也,奉常宜人不知也。人谓方之生,如薄拘罗[1]。噫!方之有其生也,几累母之不有其生也,母之得有其生者,天全之也。方幼最佻达,母时加棰楚,甚于严师,是莱公[2]之母也;长喜客,座上常满,母拮据供帐,毫无吝色,是士行[3]之母也;方尤嗜酒,每醉归,必切责,为之减杯,是元珍[4]之母也;每见辄询:日读何书、行何善、接何贤?有则喜,无则愀然,是文伯[5]之母也;方又慕道白马、青牛之书,并罗左右,时劝母披贝典、想莲邦,木鱼日鸣,槵珠频拨,经声才歇,佛号高宣,体无纨绮之衣,鼎少宰臊之味,是黄梅睦州[61之母也。
        今岁仲春之十六日,母年六十矣。谁无六十母,曾有勤恪端严,行慈种善,兼数母之全者乎?曾有百劳无逸,万厄一生,兼数母之嗇者乎?惟其啬之至,几不有其生,故其全之。至得长有其生,其啬之时,在人而不在天。故其全之时,用天而不用人。人之所贵者,不过紫诰花封、悬金佩玉,世人以为全,至人以为啬。孰与夫敷青莲之座,裁丹雾之衣,顶九气之冠,擎五云之盖,燃菩提之灯,炊般若之饭。此数者,世人以为啬,至人以为全,取之而人不争,天不厌者也,可以寿母矣。何者?余母全于天者也。

[1]薄拘罗:释迦牟尼佛的弟子,心地善良,能持不杀生戒。幼时,继母五度杀害不果。出家之后,毕生无病苦,世寿160岁,世称长寿第一。
[2]莱公:即寇莱公,寇准(961-1023), 字平仲,华州下卦(今陕西渭南东北)人。景德元年(1004年),契丹军进攻时任宰相,力主抗战被罢。天禧初年(1017年) 复相,封莱国公。后被贬,死于雷州。能诗,今传有《寇忠愍公诗集》三卷。
[3] 士行:陶侃(259- 334), 字士行,原籍鄱阳,东晋名将,曾任八州都督,征西大将军,封长沙郡公。喜文辞,行文如流。著有文集二卷,名篇有《逊位表》、《祖国赋》。
[4]元珍:丁宝臣(1010- -1067), 字元珍,宋晋陵(今江苏常州市)人,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年)进土。官至尚书司封员外郎。宋代诗人,著有《文集》40卷(已佚)。
[5]文伯:春秋时鲁国大夫,其母敬姜被作为尚礼、崇德的典范。
[6]睦州:唐代僧人道明法师,俗名陈尊宿。居睦州(今浙江建德),以编织草鞋为生,故丛林皆称之为“陈蒲鞋”或“睦州”。


赠大将军谢简之平红夷序[1]

        壬戌[2]秋,红夷内讧。人以为初酝酿于谕之一局, 既依违于战之两路。不知谕是也,但下之人,认谕太易,则获其炮可还也,掠我舟可恕也;战是也,但下之人,认战太难,水则二十舟易十五夷也,陆则数十人易两夷也。至于谕而旋战,则拦百艟于海门,而彼舰复突也;战而旋谕,则遗四炮于辕门,而我师立解也。甚至用间而为间愚,用火而为火愚,则诸将之谋未必密,心未必一也。虽以商中丞焦舌苦胆,犹不能使积玩之人心一时用命。甚矣,将之难也。
        大将军谢简之公,负奇傥之才,运渊沉之识, 新镇吾闽,与中丞南思受公[3]定计擒夷人,请其略,公曰:“我亦如前用而未即用,使彼谓我愚,而因以愚愚之。”今秋移海上,适夷至浯[4],有请用间者,公云:"合五间乎?未可也。”请用火者,公曰:“合五火乎?末可也。”夷忽意动而遁, 次月,复至浯,始用间。入云则入不意也,止云则止不意也。公曰:“可矣。”是夜擒其酋,火其舰,俘六十余人,而焚溺者不与焉。夷始惧远駾,不敢复入浯矣。计夷之横外国也,佛狼机[5]能敌其炮,不能坏其舰,龙编能逐其舰,不能令其火。敦知标牌之遇武襄[6],拐马之遇武穆[7]?彼之所恃,正我之所乘矣。然则间与火,亦乡者所商之略,胡用之悬殊如此哉?若谓赏未重,则一发万金,不可谓前抚之不信也。若谓令未迅,则一日三枭,不可谓前镇之不严也。乃知积玩之心,急振之则难,徐养之则易;一人肩之则难,众人合之则易;躁以张之则难,沉以察之则易。故云:将谋欲密,士众欲一,攻敌欲疾。 密者,沉之谓也。有公之沉,故可以结众心而使之一,可以赴敌而使之不及设。所以用间、用火无不可成者也。时有争勋者,公曰:"党尚在彭, 未可也。今宜疾击其不意,即发快舟、拣劲卒,刻日捣彭。”南公至海上, 观诸布插,喜曰:“余所筹者,君已先之,余何虑哉?”
        余家鹭门,获与公交臂,见公攻诗善书,唐韵、晋帖两擅其美。吾乡蔡敬夫先生拔公于尘中,顾崑山、刘南昌两先生拔公为天下士,犹是怜才耳!乃圣天子特以海氛告急,拔为闽帅,岂第倚公才哉!而余至今知公,后矣。夫渊沉之识,是谓智将不易得,尤不易知者也。

[1]《大将军谢简之平红夷序》:池显方为谢隆仪大破荷兰侵略者而作。红夷,指荷兰。
[2]壬戌: 即明天启二年(1622 年)。
[3]南思受:即南居益。
[4]浯:浯屿,在厦门出海口。
[5]佛狼机: 1521年前后从葡萄牙传来的火器。是当时一种舰载炮,佛郎机炮的子母铳分离,一个母铳可以配备多个子铳,在作战时可以不用多次
充填火药,只需更换子铳就能连续发射。子铳和母铳都有准星用来调节瞄准。佛狼机,又泛指西班牙和葡萄牙。
[6]武襄:狄青(1008- -1057), 字汉臣,汾州西河(山西汾阳)人,北宋大将,官至枢密使。卒谥武襄。
[7]武穆:即岳飞(1103-1142),字鹏举,谥武穆,南宋抗金名将。


赠浯澎游陈将军[1]调任序

        泉人业海,不帆二洋,则帆二粤。有司给其由,验其引,核其装,而不能穷奸商之弊窦,则人难也。鹭门于漳为唇齿,泉为咽喉,外捍泉、漳则为手足,内次彭、金则为腹心,百货之必经,群䑸之毕辏,最生心易动之所,则地难也。乡所恃者,浯铜一枝戎耳!而积玩日久,手器多疏,一旦有急,乃驱众人舞绣刃于巨浪之中,未有不齿击心慌,望风先遁者矣,则戎难也。总所统者,不盈一旅, 所钥者尽嘉、浯一带,鼓潮突至,良奸莫辨,令旗虽指,同舟异心,则裨将难也。当道知浯铜之重,因而有浯、彭钦司之设。彭去浯远,其二游半隶于漳,今迩制浯之一枝,遥制彭之二游,所制未行于二游,受制先束于二郡,不同功而同过,则浯、彭之将尤难也。
        括苍陈公以万户运漕,膺九荐而擢兹地,下车尽剔宿弊。其肃统也,嚬笑不假于诸裨;其颁纪也,臂指直行于他部;其密授机略也,则剿倭奴于彭涛之险;其躬督夹攻也,则擒巨寇于钱澚[2]之遐;其号令森严、搜诘精核也,则商绝越贩之私,盗扫窥藩之影。盖自是当道,乃知浯、彭之重,因而有路将易钦司之设。公以资浅,乃暂赞帅营,而握陆师。夫公普习漕矣,试拣士如糈,防虞如运艘之漏,海亦漕也;公今习海矣,试练车如舟飞,令如风潮之信,陆亦海也。公固饶为之。孙子云:" 惟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 宁论水陆哉!

[1]浯澎游陈将军:浯澎游,亦称澎冲游,为明朝于澎湖群岛创设的军事单位名称。陈将军,佚其名,浙江处州人。以万户运漕九荐擢浯澎游把总,驻厦门。
[2]钱澚:地名,在广东汕头一带。


《迩言原始》序[1]

        有原道者,未有原事者,赵柱野[2]公集古今原始以原事也;有原事者,未有原言者,焦弱侯[3]公集谚有自来数语以原言也,然而未悉也。予友张绍和广为四卷,自只字至一句皆溯其元。因印以前籍,而后知街巷之琐词,皆圣贤之玉屑,口耳之习诵,率开辟之鸿文,使慕道者触而有会,如闻欲尔本之谣而知为迦叶偈也,闻水潦鹤之误而知为诸佛机也,闻玄牡句而知出轩辕也,闻澹宁句面知出淮南也,闻人生而静句而知出苦县也。则原言,而事与道皆可通焉。觉杨子云《方言》,刘熙《释语》,弇州《字解》,云栖《谚谟》,仅绎其辞义之宗,尚遗其謦欬之祖。噫!世人不多读书,放有雅理、道俗之别耳。博通君子不必接古人也,聆今人之余唾无非书者:亦不必接文人也,聆路人之口角无非书者。彼修辞之士,杜纂一家,挥斥百氏,自负无源之醴,实乃已陈之刍。纵谓递传之衣,终是无本之浍,非绍和淹贯群书,安能察此?每见绍和在坐,而客犹娓娓不休,是元绪能言而不知有茂先也。

[1]《迩言原始》:张燮著。张燮(1574- -1640),字绍和,号汰沃、石庐主人,海滨逸史等,福建龙溪石码人。明万历甲午(1594年) 举人,官至刑部郎中,三十岁退隐故乡。 所谓“迩言”, 意谓“街谈巷议, 俚言野语,至鄙至俗,极浅极近,上人所不道,君子所不乐闻者”。(李贽《道古录下》)
[2]赵柱野:即赵釴,字鼎卿,一字柱野。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进士。官至右佥都御史,巡抚贵州。著有《古今原始》十五卷、《无闻堂稿》十七卷。
[3]焦羽侯:焦竑(1541-1620),字弱侯,祖籍日照,户籍江宁(今江苏南京),明万历状元。著述有《国史经籍志》、《澹园集》、《易荃》、《焦氏笔承》等十多种。


赠都转运林潜江八十七寿序

        善言寿者,莫如夫子。括道家内外修炼之旨而归之仁,仍约仁者物我玄同之心而归之静。予读《循吏传》,而知循吏之必寿也。萧、曹以宽厚清静为天下帅,太上亦云:“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黄颍川治道去其泰甚,太上亦云:"圣人去甚、去奢、去泰。” 由是思之,卫民与卫生有二道乎?今人百年憧憧,皆在动境。读书则耗神于干誉,居官则耗神于固宠,老而林下则耗神于厚藏,不能静于一日,即不肯仁于一体者也。试观乾动坤静固矣,乾则动直,先以静专,是以大生焉;坤则动辟,寓于静翕,是以广生焉。大生厂生,乾坤之寿也,而总以静致之。
        吾郡得雁行二老,齐德齐年,望之如鹤、如凤者,大司徒林省庵[1]与都转运潜江两先生也。司徒公为理学名臣,两赐存问,海内仰为山斗。转运公不必居华峻之轴,而德业足广崇矣;不必标理学之称,而践履皆实际矣;无藉当路之荐章,而月旦遍乡闾矣;未膺异数之温存,而覃恩加晋爵矣。然公所以致此,惟以宽厚清静为之。予有友在景陵、池阳者,每晤,辄询公居起,因悉当日治状。其治景也,绝苞苴、免赎锾、均徭役、障波堤、明平反、谢请托,凡可以仁民者,率尽瘁任之。至于不携家、不私蓄,有心于事,实无事于心,衙斋萧然似僧舍,又若是其静也。由是再宰汤溪,仁如景;守新兴,仁如汤;丞池阳,仁如新兴;亚都转,仁如池阳。诸簿书、米盐之务,艰巨盘错之局,不以意扰民则民静,不以欲扰心则心静。三十年来所仕之地,来见德,去见思,咸称仁焉。比旋里门,布衣粝饭,立训贻谋,口不挂雌黄,札不通公府,与司徒公日商诚正之学,犹程叔子之与兄伯淳也。孙铨部为盘君,妙龄通籍,醇洁端方,荩臣聿修,一禀尔祖之教,犹杨中立[2]之有孙司空也。在楚而声,在浙而声,在南直山左而声,以至古滇要荒之地,无不祈司马之出山。喜于公之有后,是公处则德门、出则颍川也。公之仁何如哉?倘公稍计利以自便,或炫察以媒名,势必为甚、为奢、为泰,外扰民,内扰心,不能清静宽厚以为理明矣。惟其宽厚清静,故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周于一身,流乎六虚,人知其用之宏而不知其致用之道。铨部君能用其所未用,而不能知其用之所至。
        兹公春秋八十有七矣,腊十四日为皇览之辰。觞既具,司徒之为伯淳者斟玄酒,以先天太极为祝。铨部君率孙、曾进霞杯,以后天循环为祝;同井诸绅韦[3]老稚争跻堂称兕,以燕天昌后为祝;铨部君之友如显方者,偕门下客,酌醇醪以大生、广生归之静为祝。顾公自视若无若虚。方诵武公《抑》[4]之诗以自励,如艮之镇凝,如坎之渊澄。此正乐山之仁而潜江之寿也。

[1]林省庵:林学曾(1547-1634),字志唯,号省庵,泉州晋江人。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进士。累官户部尚书。著有《史评警语》、《洁身亭说》、《孝经诠解》诸书。
[2]杨中立:杨时(1053-1135),,字中立,号龟山,
将乐县人。北宋熙宁九年(1076年)进士,官至工部侍郎、龙图阁直学士等。著有《杨龟山先生文集》等。
[3]绅韦:绅士和布衣。束有大带子者为士大夫,系无装饰皮带者为贫民。
[4]《抑》:见《诗经.大雅.荡之什》,卫武公95岁时作。


赠熊梦泽[1]明府入觐序

        今之尊理学经济者,皆推姚江王文成[2]。文成先有功于吾闽者也,其道脉直接朱紫阳[3]。紫阳先有功于吾同者也。文成抚赣时,扫汀、粤之寇,建平和县,设三团五隘,而闽始息甲兵。紫阳筮仕吾同,示许顺之辈诚正之旨,而同始知学问。然文成握兵符平寇,其职也。紫阳以薄佐宰为政,故得谈学于高士轩[4]、畏垒庵[5]之上,若宰则尽其所当为者惟恐不给,何遑分精神以育多士,竭心胆诘戎兵,而为人所不敢为与不及为者乎?吾于梦泽熊公见之。
        公之莅吾同也,同非昔日之同矣。十余年夷寇互发,水旱频仍,民逼于饥,则啸海为萑苻,以致旋抚旋生。公至,值刘寇孔炽。未几,红夷入鹭岛挟市,将士束手,公直趋水滨,提剑督战指挥,乱炮之中,军士奋击。夷遂惧駾,复窥浯屿。公集澳民驾渔舟,合蒙冲焚而执之。刘寇肆毒于粤,至留道将以要抚,欲乘风入闽。公复选民舟,与路将合,如攻夷之法而攻之。先时,公下车,乡兵未练,寇突犯同村而去,公据实申闻,无一字饰,因与路将俱镌,而邻邑之虚张者反邀上考。至是捷书两奏,台使者累牍举公贤,天子褒嘉,复秩优叙,而公谓此职所当为也。同故材薮,迩来士习日僻,以嵬琐矞宇之学,为支离块轧之文。公挽而还于大雅,每遇试日,微长必搜,至力请当道,广额博收,惟虑珊瑚不入铁网。平时训诸生,必谆谆勉以实践,勿染浮靡。而公谓此职所当为也。若爰书入手,剖如流水,民有冤者,即上台之檄、大力之札,终不骪法以徇情。五年来,村无豪右,产无侵欺,票无佐差,市无官索,案无薪积,讼无株连,民安其生,士乐其业,谁之赐耶?而公谓此职所当为也。夫民事者,宰之所当为也,而人尚有不敢为、不及为之处。平寇与育士者,宰所不敢为、不及为者也,而公皆视为所当为者。然则紫阳、文成之学何从见,第为所当为而已。公生文成之地,治紫阳之邑,能实学二公之为,无虚讲二公之学。今西北羽驰,东南力竭,圣朝所急需者,不在虚学也。兹入觐,为帝良弼,大展其所当为。如二公之有功于天下后世,而溯之者, 必曰有功于吾闽吾同始。

[1]熊梦泽:即熊汝霖,时任同安县令。
[2]王文成:即王阳明。
[3] 朱紫阳:即朱熹。
[4]高士轩:朱熹在同安当主簿时的公署兼住所,也是其在同安主要的活动场所。
[5]畏垒庵:指当年朱熹在同安任主簿任职期满,代者未至,便借陈良杰之馆居住,“终日悠然,如在深谷之中”。因借老聃门人庚桑楚居畏垒之典故,称其名为“畏垒庵”。


《说书》自序[1]

        余乡李卓老[2]有《说书》七十六首,皆薙发时所作。余何敢方卓老,而业儒喜禅,人多指为类卓老。及落笔为文,快所欲言,不能为烟火、饾饤之语,人又指为类卓老。因名余艺为《说书》,余又何敢云说书。天圣人之言,贤人说不得;贤人之言,众人说不得。今之为文者,皆众人说圣人者也。众人说不得圣人,势必借之传注、求之帖括,迂回其旨、藻绘其词,自以为圣人之言也,观者亦以为善说圣人之言也。是皆众人说众人者也。何者?其素无希圣之心,而突为代圣之语,且落笔时未期合圣,先期合世。此书之所以不明,说之所以不透,圣之所以不传也。即使海内竞售其说,亦如虎之似孔、魔之变佛,貌同而心霄壤矣。夫圣人之说离一异,说圣人者亦当离一异。今泥则一,翻则异。余犹众人也,安能离一异?特快所欲言,无求合世之心,纵未合圣,稍不至魔与虎耳。噫?夜郎海上夸天子,何如含元殿[3]里说长安。今之说者,果亲
到长安否也?
[1]《说书》: 池显方撰。今未见,诸志艺文亦未见其目,唯有此篇自撰序言存世。
[2]李卓老:李贽(1527- -1602), 号卓吾,泉州人。曾任南京刑部员外郎,郎中和云南姚安知府等职,著有《藏书》、《焚书》等。
[3]含元殿:大明宫的前朝第一正殿,也是唐长安城的标志建筑,建成于龙朔三年(663年),毁于僖宗光启二年(886年), 是皇帝逢元旦、冬至举行大朝贺活动的地方。汪彦章云:“若自生退屈,谓根性陋劣,更求入头处,正是含元殿里,问长安在甚处耳。”


《说诗》[1]自序

        善说诗者,莫如子夏[2]。《大序》之传,人犹疑之,况齐、鲁、毛、郑诸家乎?夫说诗与作诗并难者也。作诗者,其感物前,其寄象外;说诗者,本无感寄而代诗人为感寄。说风而被人不远,说雅而洗俗不净,说颂而形容不真者,不解说也。即说风而不能通之雅、颂,说雅、颂而不能通之风,亦不解说也。即说风、雅 、颂而仅写诗人之感寄,不能写自心之感寄,亦不解说也。人谓诗之有功于世,不在作而在删者。余谓夫子之有功于诗,不在能删而在能说。括三百于“思无邪”之一言,非圣人能若是说乎?乃说者遂因无邪之旨,而疑郑、卫,复因序之解而疑朱,纷纷未定,不知天下惟夫妇之思最真,故特以风居诗之首。我不学其思而学其真,即从序、从朱无不可者。然则胡为删?夫子虑情之溢也,故宁从约。思者,情也;无邪者,性也。约情归性,学问之道如斯而已。汉、魏祖其思,而发为沉雄委丽;唐人祖其思,而发为渊娟秀巧;宋、元祖其思,而发为轻纤艳幻之词曲;当代祖其思,而发为靡曼妖妍之帖括。诗愈变,说愈歧矣。余尝学诗,祖汉、唐之思,而犹不肖,乃今知三百篇之难也。既不能说,安能作?深愧余诗之妄作也。因搜箧摘廿余首,惧而不敢多说,从夫子之删而已。

[1] 《说诗》:池显方撰。诸志艺文著有存目,今未见,疑已佚。
[2]子夏:姓卜名商(前507-?),春秋末晋国温(今河南温县)人,孔子著名弟子。长于文学,对诗有深入研究,能通其义理。著有《诗序)。


《南参集》[1]自序

        善财南方所参者,知识[2]也;余所参者,山水耳。知识无情而能觉有情者也,山水无情而能发有情者也。情之所发,籁辄随之,颇觉神也、机也、韵也、法也。视在玉屏者不同,玉屏似不足发我也。参不广者,量不周、见不圆,此妙峰山不足而加以五十二位也。是山水者,我之导师,能拶出我之神、之机、之韵、之法也。然使不勤于参,则虽经一百十城,仍旧福城东一童子[3]耳。乃知乡之参未透,我不足发玉屏,非玉屏不足发我也。兹对玉屏有矜色,亦有惭色矣。乃并秋冬在玉屏者,总名《南参》,不有此参不足发玉屏,是玉屏以后参而得力也。它日,六岳、十洲、兜率宫、安养国同此参法矣。适蔡敬夫自郧贻书云:“读近诗文,想法顿进数格,兄可谓日日新矣。”夫日日新之境,是终身参不尽者也。敬夫惧我之参止矣,即得佛刹微尘数三昧,而善财之参未止也。何者?新无尽,参亦无尽,我对敬夫亦矜亦惭者也。

[1] 《南参集》:池显方撰。诸志艺文著有存目,今未见,疑已佚。题名“南参",取自《华严经.入法界品》善财童子五十三参故事。
[2]知识:此处是善知识的略称。《法华文句》云:“闻名为知,见形为识。是人益我苦提之道,名善知识。”
[3]童子:指善财童子。善财童子先于福城东闻文殊菩萨说法,并依其指引渐次南行历访五十三位善知识而证入法界。


《蒋太史诗草》[1]序

        凡情人多善诗,而苦人多善情,幽士闺女、劳子逐臣,皆深于情者也。发而为诗,似笑似欷,似真似疑,似慧似痴,似可解、似不可知,皆苦之情为之也。苦情一写,令人赏其趣、甘其遇、求其苦而不得,乃知天下之情人皆通人也。
        吾友蒋若椰,弱丱即善为情言,入眼万书,出览万纸,驾其天才,早堪虎视。而若椰以为思未奇、苦未极,敛鞭云策电之资,为贯虱承蜩之志,藏截铁点丹之手,为砺针穿石之功,盖熟习苦思、惯耽苦境者。忆甲寅[2]北归,邀余石桃山联榻数夜。观其夜雨青灯,坐至四鼓,咿吾之声与九十九川相应,双虎闯门,闻声蹲侍,击案时叫,山魅惊号,林禽扑起。至落笔如春江,倏忽数首。其愤懑之胸,幽贞之想,欲吐难吐之绪,多于五、七言及三百篇发之。今读其义,亦令人赏、令人甘、令人求其苦而不得。而若椰犹以为苦未极、思未奇,秘不示人,乃一入木天而宇中有窃而行之矣。余曰:此君历载精神,山魅、林禽稔知。余与双虎亲见者,可尽传之。使一切情人持此苦以构文,则定雄玉苑;持此苦以入道,则定证金台。余也粗尝苦味,未毕苦,因宜文与道,俱属隔靴者也。

[1]《蒋太史诗草》:蒋德璟着。蒋德璟,号若椰。
[2]甲寅: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年)。


《虎岩草》[1]序

        同里郭以喧,向与余同受知阳羡万学博,今二十年矣。余困公车,以暄应贡入燕,足迹半天下,未有知己。其拂乱穷愁之况,较余殆甚,心常疑之。近刻《白虎岩草》,余读而掩卷,叹曰:“是固宜拂乱穷愁以至今日也。今作文者之言与题不相蒙,衡文者之言与收不相蒙。作文者啧诸室,谓何必圣贤语脉?何必先正典型?饾经子数,则躲西江一路,可以芥青紫已,而所售者果然矣。衡文者悬为令,谓定必圣贤语脉,定必先正典型,剽经子者不程,嚼时趋者不录,可以端文体已,而所收者不然矣。是衡者之言,与作者之言角而不胜也。余读郭君之言,皆圣贤语脉、先正典型,经、子时趋,一切不屑,此最合功令者,第恐衡者言在此、收在彼,将奈何?"郭君毅然曰:“若论时趋,辟如巴豆,鼠食则肥,仙食则死;又如画工,貌人则难,貌鬼则易。我生以来,观巾与袖,低昂修缩已三变矣。难道衡者之言遂无时伸,而作者之言竟足制胜耶?余宁守贞抱璞以需,断不敢背圣贤先正而阔眉、饿腰以取媚也。”余跃然曰:“有是哉!张僧繇之画,阎右相三往而后识之。今文运欲转,大雅将还,安知刘几不变正,而昌黎不再遇耶?如君肮脏,气已吞中原矣。夫士以气为主,虎所雄者,气耳。可以‘虎岩’字集矣。”

[1] 《虎岩草》:即《白虎岩草》,郭以暄著。郭以喧里居、阅历不详。


《鹣草》[1]序

        道家以精、气、神为三宝,文章家亦然。根有大小,候有迟速,然未有舍精而先炼气神者也。何谓精,谷神是也;何谓谷神,虚灵是也。外虚灵而取精者,旁门也。举业文字以题为本体而发之虚灵,不求肖题,而钩棘诘曲、禘昙宗老、剽子窜经,如郭子玄之注,非不超而不似庄文:毗婆沙之论,非不详而不似佛意。近乃有越精而先炼气者,以烧烟当云雾,以蜃影当山河,得乎?故善文者,第求其精,而溟滓鸿蒙之火候,在温养以收之耳。予常觅一利根人而不得有。
        同邑叶伯俞,髫年敏悟, 日诵千言,遇试辄冠。其文立海奔山,穿云裂石; 其思亦几于凿浑沌而燖象罔,读者如登六岳望部洲,纯是精气之往来也。犹子荐于同社,敏悟逊叶,而参究攻苦,夜雨青灯,唔咿不辍,恍坐长庆之蒲,面少林之壁。其文亦欲迅峡涛而织蜀锦、探赤水而擘华山。二人皆何宗元先生所物色士,品骘自当,兹合刻近萟,质诸名公。其精、气、神,为单修、为兼收,自有辨之者,名曰《鹣草》。夫鹣并翼而飞,独翼则不能飞,亦犹精、气、神,单修则不能成上真。昔先奉常与司农萧公、侍御柯公同社。柯公与奉常敏,萧公最钝。乙丑,萧公与奉常同榜,柯公亦嗣登第。当时嘉隆之文浑融博大沉实,而运以虚灵,于精、气、神皆兼修之。必如是,乃可称鹣也。

[1]《鹣草》:叶后诏撰。叶后诏,字伯俞,同安县中左所岭下人。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 应岁贡,明亡,未廷试而归。以诗酒自娱,与徐孚远等
为方外七友。后渡台湾。是书已佚,《同安县志.艺文志》等著有存目。


兰溪赵君《制义》[1]序

        瀔水[2]自枫山先生倡醇厚之学,嗣后圣脉灯传,人文蔚起,而赵文懿[3]家最盛,前后登仕籍者十余人,独司空梅元先生有济美。先生起家铜鱼令,余乡至今尸祝之。余与孝廉君同谱,因得交长公能修,其人恬静金玉,其文灵秀沉雄、变幻无端而归之醇厚,然文至今日难言矣。纤者易薾,奇者易诡,艳者易浮,锐者易靡,不厚故也。余尝云:“ 元文似岳,岳主厚;魁文似洞天,洞天主奇。如激水灵洞异矣。迨入金华洞,虚明粤窈,以至鹿田之幽邃,山桥之怪峭,而始异矣。试置身六岳,嘘噏元气,鞭策风霆,揽八极而遨十洲,不更异耶?”今之作者,犹偶得一丘一壑之美,欲擅洞天福地之奇,最采胜之所收,未必列真之所驻也。能修之文,既灵秀沉雄,归之醇厚,且踞洞天而望岳矣。夫司空文懿君家之岳也,枫山瀔水之岳也,典型在望,能修勉乎哉!” 癸酉,闱中方司李阅能修卷,甚喜,呈之主者,以溢额留之。是欲能修,愈造愈醇,日培日厚,嘘噏元气,鞭策风霆而为岳也。他时出肤寸[4]而盈天下,以润群生,余且拭目观之。

[1]《制义》:赵能修撰。赵能修,浙江金华兰溪人,间历不详。
[2]瀔水:即兰溪。瀔水岸多产兰芷,兰溪因水得名
(3)赵文懿:赵志皋(1521- 1601) 字汝迈,号瀔阳。浙江金华兰溪人。明隆庆二年(1568年)进士,官至首相。好吟咏。卒于官,道文懿。著有
《灵洞山房集》、《四游稿》、《内阁奏题稿》
[4]肤寸:比喻极小。

《偶抄》[1]引

        平生有陆鲁望之散、宋华子之忘,阅书万卷,掩后不记一语。或忆其事而遗其名,忆其名而遗其事;或以彼名加此事,此事插彼名。觥筹日满,牙轴尘封,一日不醉便以为愁,一事不知不以为耻。或劝余曰:“以子之聪慧,肯俯首记忆,史库经橱,不知当何如富也”。余笑曰:“ 记忆可以为学,则夫子不宜提一贯之旨矣;多闻可以见性,则庆喜不宜后衣钵之传矣。惟无所有者,故无所不有。天下书如牛毛,吾以龟毛视之,政恐其珍屑之入目而丽云之点汉也,是为欲富乎?”虽然, 孔子识商羊,世尊问猪子,姥谈妇事、翁学儿行,生处教熟,熟处教生,信手拈来,名曰《偶抄》。试指问我,依然不知耳。甚矣!散与忘之不可砭也。炙酒覆瓿,皆所不计。

[1]《偶抄》:即《直夫偶抄》,池显方撰。是书诸志艺文著有存目,今未见,疑已佚。


《融教录》序

        三教圣人并立天地,而儒宗为一。《华严经》曰:“善财于迦毗罗城,参遍友童子师。师言:‘ 此有童子,名善知众艺学菩萨字智,汝可问之。”李方山曰:“迦毗罗城, 此云黄色城,黄是中道,明此门以中道治世,即此土孔丘也。”丘者,山岳之称,以艮为山,为小男童子,因所化而立名,超世不动之谓丘。生兖州者,艮之分也。经又曰:“善财参善知众艺童子,童子言:‘我持四十二字母,能入无量无数般若波罗蜜门。' ”方山曰:“此即孔门弟子之颜回也,即儒家第二位知识,所以赞其教化也。四十二字母者,不过心、性、仁、义、忠、恕、礼、智、诚、才、气之诸名义耳。”池显方曰: “华严以东方表命,谓发生群类也;以西方表性,谓金刚不坏也。故老子以命为教,而西函谷关以隐焉;孔氏以性为教,而生东鲁,兖州以显焉。俱示性命之双圆也。”经又以文殊表性,普贤表命。以儒论之,颜其文殊乎?曾其普贤乎?又推而广之,七十二贤者,即楞严二十五弟子也;三千徒者,即千二百五十人俱也;《大学》一章者,《心经》也;《中庸》十章,即《楞伽》也;《论语》一部,处处征心,即《楞严》也。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者,四句偈也;朝闻道,夕死可者,《大涅槃经》也。佛单提觉,孔氏单提仁。仁,性也。其生生处,即命也。则一字中旋天转地,无量妙旨。孟子添出义字,彼其先天而生,后天独存,识超三界,功迈百王。端木尊以得邦家,浅矣,即称其贤。尧舜拔类萃,生民未有之,圣不过揄其峻极之地位,其心体如如不可思议,未有能如之者,即颜赞为文礼,曾指为忠恕,子思喻为敦化。川流虽探真关[1],未免拟议,何者?以心量测大圣人境界,终不可得,则自颜、曾数子尚不能知,况三千辈耶?则自三千习见者尚不能知,况宋人与今人耶?程朱之解书者,解自书也,非解孔氏之书也。今之读传注者,读程朱之传注也,非读孔氏之传注也。噫!孔氏衣体不传久矣。余尤惜今之习举业者,饾腐儒之口,讲拾宋人之唾余,博得一第,弁髦弃之。又有倡徒讲学,藏为名梯,希口头三昧,窃身后美名。其于性命源头,毫厘千里,皆尼犍梵志[2]者流也。善乎!管登之云:“见欲圆,即以仲尼之圆圆宋儒之方:矩欲方,即以仲尼之方方近偶之圆。”又云:“穷理不厌旁参,修道必遵孔辙。”愿读《融教录》者,当宗毗迦罗城之灯也。

[1] 真关:仙居。
[2]尼犍梵志:泛指一切外道出家者。尼犍,古印度一种裸形求仙的外道。


新刻《楞严经》[1]序

        佛分显、密二宗。显为教,密为咒,不知教意亦密也,知其密则知显矣。此经标首,人多以究竟坚固为宗,然“密因”二字足以摄之。夫曰:“妙奢摩他,妙明明妙,妙湛妙庄严。”“妙”之一字非密乎?曰:“非因缘,非自然,非和合,非不和合。”“非”之一字,非欲显此密乎?惟不密,故有七征八辨,五阴交炽,七大罗织,诸类轮回,众魔充斥,知密因便是了义。故曰:“但有言说,都无实义。”知密因更无修证,故曰:“何籍劬劳,肯綮修证,无论菩萨万行,即诸佛亦从此中出也。”盖必密因而后谓之圆顿,谓之大佛顶,谓之首楞严也。世人眼逐色最不密,故先返庆喜之见耳;徇声又不密,故必取大士之闻。果本密,故因亦密;因既密,故非邪小之所能知。噫!了此义者,盖寥寥矣。吾郡惟环师要解,海内宗之。今密因上人,复去解而存经文,余复括经文而提密,愈拭愈净,只恐后人葛藤也。然善悟者即此密因,亦是葛藤。卢祖曰:“与汝说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边。”

[1]《楞严经》: 全名(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 10卷,唐般剌蜜帝译,房融笔授。


《国朝仙传》[1]序

        上古帝王,皆仙也。其臣亦多仙,而莫盛轩辕时。广成而外,容成为乐师,宁封为陶正,缴父为木正,洪崖为伶伦,师皇为马医,皆仙而有用者也。近莫盛于我明,当高皇时,如刘青田[2],仙吏也。又有张铁冠[3]留之幕下,屡从征伐,及取伪汉,铁冠、周颠[4]、马山人辈皆佐奇谋,冷启敬考律定器可方容成。至周玄初[5]召雨、刘长春祈雪、顾太真[6] 驱雷,皆仙而有用者也。程朝邑不竟其用,故效逊国之忠;张金箔、张邋遢知其无用,故竟匿身以去。嗣后宰官如王太史敕、刘侍御伟、周鸿胪文兴[7]、王威宁越、王新建守仁[8]、罗参政汝芳[9]、万都护表辈[10],或生而悟道,或没而现身,皆仙吏也。至久登天府,始传人间,如朱真君、偶散□之类;身生远代、体固乔松,如铜帽、碧天之类;内抱清灵、外妆垢秽,如张皮雀、猛虫子之类;初游红粉、后列丹台,如吉玄超、李赤肚之类;本逞疆阳、善柔专气,如张福、刘大瓢之类;因恙尊生、舍尘慕道,如胡克庵、丘玄清之类;弱质幽闺、神人显接,如王昙阳、焦云鹤之类;村鲁无知、异师不弃,如任风子、雷樵阳之类,或刀圭拯世,或符咒起疴,或示儆死生,或前知休咎,或不速自至,或屡觅无踪,虽未必一一有用,然皆以度人为心,不愿作自了汉也。盖高皇崇信三教,谓老子之道非金丹黄冠之术,乃有国有家者日用常行不可阙者。古今以老子为虚无,实谬哉!此老氏之徒所以踵至,而不敢金丹黄冠之术进也。文皇虽访邋遢,而意不在邋遢。仁宗召沈野云,惟赐章服图书。宪宗召王海州,锡以宝镪;召李守真奖以诗赞,皆不留之。世宗晚笃玄修,然取邵元节而终厌陶仲文。列圣崇其道而不恋其术,于是清净无为之说,无庸赘于其前,而烧炼导引,服饵、符箓之流,又不敢进其技,第散现人间,若遨游于轩辕之世。彼祖龙与安期语三夜而不识,汉武岁星侍十八年而不知,明皇接张通玄而无教于蜀行,宋道君尊林羽客而难免于北狩,皆以金丹黄冠之术为道,非高皇所为道也。国朝旧无仙传,人徒知周、张、冷、尹数公耳。余稽之各乘,参以诸集,所烛见而确征者,裒为二卷,以存方外之史,见八伯未至而琼笈已不胜收矣。猗与盛哉!

[1] 《国朝仙传》:系池显方所纂辑之明代道教人物传记,共二卷,诸志艺文未见著录,疑已佚。
[2]刘青田:即刘基(1311一 1375), 字伯温,浙江青田人。明初大臣,文学家。元至顺间举进士,洪武三年(1370年) 封诚意伯。《明史》称其“博通经史,于书无不窥,尤精象纬之学”。传世著作有《郁离子》、《百战奇略》、《天文秘略》、《观象玩占》等。
[3] 张铁冠:张中,别字景和,自号铁冠道人。常戴铁冠,人称张铁冠。他隐居幕府山,多次为朱元璋预测战事,一时称为神算子。
[4]周颠:无名字,人以为颠,遂名。明初江西建昌(今永修)人。举止非常,言语髯髴,人呼颠仙。善写真,尝自写貌于皇城五凤楼上。洪武初,乞食南昌,后不知所终。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 朱元璋亲写《周颠仙传》、《赤脚僧诗》,记录下周颠的故事。
[5] 周玄初;明洪武年间道人。
[6]顾大真:明初道士,号虚白。始从鹿城陈静心学,后遇麻衣道人授掌心雷法,能够祈晴祷雨,叱风雷。年三十六岁逝。
[7] 周鸿胪文兴:即周文兴(1479- :1560),浙江江山县凤林人。明正德三年(1508年)进士,累官至鸿胪寺正卿(正四品)。嘉靖二年(1523年),隐居杭州吴山。
[8]王新建守仁:王守仁受封新建伯,后又封为新建侯。
[9]罗参政汝芳:罗汝芳(1515 一1588)字惟德,号近溪,江西南城人。明代著名学者、泰州学派代表人物。嘉靖进士,官至参政。其学源于理学。持见新奇,颇有创见,一扫宋明理学迂谨之腐气,故被誉为明未清初黄遵宪、顾炎武、王夫之等启蒙思想家的先驱。
[10]万都护表:即万表(1498- 1556), 字民望,号鹿园,浙江鄞县(一作定远)人,明朝政治军事人物。正德十五年(1520年) 进士,官至漕运总兵。精熟历史,通晓国事。在苏州娄门抗击倭寇亦有功绩。著有《玩鹿亭稿》与《海寇议》等。


《笋堤集》[1]序

         每见文章之士不屑道学,实不能道学也;道学之士不屑文章,而多善文章。何也?胡邦衡荐朱元晦能诗,元晦不喜;谢上蔡淹博能文,明道谓其玩物丧志;吴康斋终身不著述,董萝石见王文成遂不言诗,此不屑文章者也。穆伯长精易学而倡古文,吕伯恭读陆子静文,心开目明,王文成有雄迈之词,罗彝正擅榜沛之笔,又不碍文章者也。
        余友铨部林为磐公,少与余同学,即志为圣贤。时行文抒所独悟,为众所宗,而公若不屑也。比仕南都,与其伯司徒省庵公商性命之学,复阅文清、文成诸儒语录,豁然会心,发为诗则清隽秀活而无浮糜也,文则庄弘洞达而无棘僻也,记、赞诸体则深淳典古而无率肤也,问答诸录则直截朗快而无支蔓也。夫浮糜棘僻、率肤支蔓者,近世之文章也,由于性之不明,性不明由于学之不讲。公居乡,不闻户外事,惟与绅韦究鲁邹之旨,阐濂洛之传,每至讲席,众竖一义,公稍剖析,群疑冰消。故其文皆定后之慧,如云出谷,似风行江。予友蒋若椰、黄太稚两太史以诗文名家者,读公集辄心折,虽不敢以此荐元晦,不得不以此推伯长也。然而公若不屑也。所著《笋堤集》,门弟子私录付劂,公知,力止之。弟子谋于予,予曰:“昔之儒者,言必返其本根,作必依乎先进。视世人躬之不古,以道学挽之;言之不古,以文章挽之。一君子之道学文章不足以挽,则合众君子道学文章以挽之。故其音小用则小效, 如周、程、朱、陆;大用则大效,如文成。今世态江河,正赖道学君子之文章以挽之,勿以而夫子不屑,遂不行也。”又问夫子: 近读书栖绿园,何以集独名“笋堤”。予曰:“笋堤, 近公先陇筑庐扫松楸之地,名‘笋堤’者,示人不忘本先之意也。”

[1]《笋堤集》:林孕昌著。林孕昌,字为磐,为明代名儒。该书今未见。


《四书史》序

        昔人读四书者,本之汉疏,以阐其义;合之宋解,以渊其识:参之诸史,以拓其胸;采之百氏,以备其得。今经生于紫阳之外,茫然不知前辈有对策,而尽忆七十二哲名者,今有问尧舜何姓而瞪目者。薛方山[1]集为《人物考》,郭青螺[2]集为《人物志》,皆欲后学识往行以畜德也。然有见于四书者一事,散于旁书者可得数事;见于四书者一人,散于旁书者可连数人,考与志不胜收也。吾友陈道掌明敏淹通,集为《四书史》,凡事之贞淫,人之臧否,散于旁书,经生未尝目者,悉胪在前,以为劝戒。予读而叹曰:“此四书当其进讲则广之为衍义,欲以迪后则汇之为大全。”今复为考、为志、为史,悬河到海,不能穷一句之宗;充栋盈车,不能释一章之旨。博文在是,格物在是,经可为史,史可为经,子所云"书不尽言,言不尽意”者,不特道然也。仲舒欲罢去诸家,独宗孔氏,不知诸家皆孔氏之用也。若舍四书而远探《丘》、《索》,悬骘古今,欲希子产、张华之识物,犹舍星宿海而掬黄河也。道掌文既灵奇,识复穿洞,宇内以文质者,不啻山渊。一经品鉴如淘沙见金、入海取宝,以为道掌特精圣言之理,软知其淹贯诸家至是耶?真洙泗之勋臣,汉宋之后觉,薛郭之辅友也。

[1]《四书史》陈道掌撰。陈道掌名讳、里居、阅历不详。
[2]薛方山:薛应旗,号方山,江苏武进人。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进士,知慈溪县,升浙江提学副使。著有《四书人物考》。
[3]郭青螺:郭子章(1542-1618), 字相奎,号青螺,别号蠙衣生,江西泰和人。明隆庆五年(1571年) 进士,以功封兵部尚书、右都御史,加太子少保衔。史称他能文章,尤精吏治,著述几于汗牛。其著作有《圣门人物志》等二十余种。


《破邪集》[1]序

        高皇帝赞三教也,曰:“除仲尼之道,祖尧舜宗三王,删诗制典,万世永赖。其佛仙之幽灵,暗助王纲,益世无穷,惟常是吉。”又著为令曰:“ 凡左道乱正之术,或隐藏图像,烧香集众,夜聚晓散,佯修善事,煽惑人民,为首者绞。”是以三教如吾人菽粟之不可缺者,为其常也。吾儒宗尼山即二氏之言尚未暇究,乃有大西国利玛窦自云欧逻巴人,航海九万里,万历九年抵香山澚,越明年入端州,二十八年偕同伴五人至京师,贡方物。神宗怜其远来,赐以既禀,嗣命同星官修历,如兼用回回历法,未尝许人从其教也。即前回回入中国,亦事天、亦修历,未尝诱人从其学也。乃窦辈以本土所奉之天主号耶苏者,谓即吾儒所称之上帝。汉哀帝时降诞如德亚国[2],在世三十三年。夫既降诞,仍转为天主,是现有三世也。复曰:“无轮回。”既无轮回,是无因果也。复曰:“有天堂地狱。”既有天堂地狱,是有鬼神也。复曰:“无鬼神。” 但有一种魔鬼为天主所统, 既天主统万物,则必有可见之身。复曰:“天主无形无色。” 既无形色,则惟有真宰之理。复曰:“天不运动。”必藉外有力者旋转之,造物者怜下民,命天神旋转之。至于驳大易、诽先哲、毁圣像、破茹斋,所谈之邦则欺人不见,所立之量则自语相违。稽以二十八之诸天未悉所祀何主,按以九十六之外道不知所仿何宗,是背祖训、犯王章,见则篾戾车、罪则波罗夷矣。独怪一二肤识之文人,初喜其测圭之器与五洲之图,遂为之润饰其词、附会其旨。而无知馋口之愚民,见其可以飘荡意识、恣啖诸牲,欣然从之,犹厌枝菽粟为寻常,而贪河豚、鬼鲎、三足能为口,其戕生必矣,诸名公忧之。于是少宗伯沈仲雨有四疏之驱,德清许廓如有十辟之论,文太青有处四夷之议,虞长孺有辨杀生之文。云栖、天童诸宿俱力攻其谬,丹霞黄天香广裒诸篇,复自著说,名《破邪集》。护正法如眼目,祛邪解如魅魑,可谓深心弘感矣。余曰:“无庸破也。”彼特惑愚,而不能惑智也。使吾玩三圣之书,明一心之旨,即彼能雨花折轮,亦当义隳,况四句互乱、三支有过平?余曾晤西士庞高等,谈及心性,则闭目欲睡,怜其化石之执,牢不可疗。昔梵志献花,佛三言放下,梵志遂悟。外道问诸法有无、常、无常等,佛总不答,曰:“汝之所问,皆为戏论。”今彼既不放下,吾侪特守吾常,而彼天主实义诸书,俱以戏论观之可也。

[1]《破邪集》:黄贞辑。黄贞,字天香,福建霞漳(今漳州)人。是书共八卷,收有明万历、崇祯年间士太夫们的批耶教文章近六十篇,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由徐昌治编辑而成,次年出版面世。今尚存,北京图书馆藏有陈垣先生遗本。
[2]德亚国:犹太国的古称。


放生会引

        法界真如,佛生平等,为差一念,现出万形。诘其根元,同是圆觉;论以宿因,无非眷属。乃相争相啖,徒塞皮囊,结业结冤,自戕性命,以致灾异洊至,苦病交缠,辗转轮回, 无有休息。今与大众,开放生心,持戒杀行,于朔望日,顶礼佛前,买生忏悔,发念能仁,思一切众生皆如己子, 故不应杀;一切众生皆如己身,故不应杀;一切众生皆得成佛,故不应杀。知杀生如杀子,则怜爱心起;杀生如杀己,则恐怖心起;杀生如杀佛,则无量怜爱,恐怖心起;如是非放生也,乃护己子也,延己身也,供养百千万亿佛也。故放生之功,较戒杀尤大。戒杀特自利,放生能利他;戒杀特无业,放生得饶福;戒杀特小律,放生是大因。以放生具四无量心,故具十波罗蜜。故又大众一心念佛,普修净土,疾趣菩提。由放生而达无生之旨,发无缘慈,归真如海,究竟能放所放,了不可得,刚会中俱可称放生王菩萨矣。

《四书合单讲义》[1]序

        自道南盛于闽,我国家令诸博士授业,非闽士说者不传,海内视闽为嚆矢。同邑传朱紫阳之学,而昔推剑州,今推吾郡矣。其诠释《四书》者,如蔡介夫之《蒙引》、林茂贞之《存疑》、陈思献之《浅说》、蔡伯瞻之《折衷》、赵德用之《管见》、黄明举之《纪闻》、苏君禹之《儿说》、李宗谦之《要旨》、郑申父之《知新》,各行海内,然皆单解也,未有合之者。勋卿蔡体国先生既绎其微言而单阐之,使人知此理之著;复融其大义而合贯之,使人知此理之同,名《合单讲义》。
        予读而叹曰:今日讲义之坏,坏于制义之经生;制义之坏,又坏于讲义之先辈。经生不知平淡有真奇,别索高深以表异,遂敢为离经叛注之语。而竞新者,又从而翻之,投世弥工,距古弥远,此坏于制义之经生也。紫阳末后,再解诚意章乃高明辈,不知往哲之虚心,遂薄传注为肤说,取竺乾、余沈为洙泗真源,使学人未篑为山、弃桴渡海,此坏于讲义之先辈也。于是《蒙》《存》  诸解,悉阁不观,不惟攻诸公也,且攻朱;不惟攻朱也,且攻孔。生平所读何书,而决裂至是,宜生心发政之害,浸淫至今也。先生忧之,因取古解,参以己意,务在专朱。其单者,如一鉴悬空而烛万形;其合者,如百川归海而其一味。
        有疑云:“圣贤语气不同,随病施力,安能强串”夫共学与唐棣章、恭而与笃亲章,本不相蒙也,汉疏合之,陆子静、张子厚是之。是不相蒙之语尚可合,矧说仁、说孝、说学诸类而不可合耶!高新郑云:“圣人之机,圆乃窒之使拘:圣人之语,明乃艰之使晦。”今所讲者,特还其圆与明而已。先生师杨贞复,性命关头,洞彻已久。贞复著《四书眼》提其要,先生《讲义》衍其详,《四书眼》似宜上根,(讲义》普被三根,是贞复得先生而旨俞显,犹《蒙引》有功于《传注》,《存疑》 有功于《蒙引》,《浅说》有功于《蒙》、《存》也。先生好学如袁伯业,春风如程伯淳,居家不言官府事如司马君实,一切利欲不滓胸中,惟以敦伦实践诏其子孙与门弟子。其讲皆行而后言者,若经生辈视为平淡。训诂无可表异,犹厌五谷不餐,欲觅龙酢凤羹、豹胎麟脯以为常馔。今之所谓新奇,古之所谓隐怪者也。

[1] 《四书合单讲义》,蔡献臣撰。是书门阐释四书,以大义贯而通之,故名。今未见,《同安县志,艺文志》等著有存目。


《娄东冥判》[1]序

        予幼读书,见宋儒以二气为鬼神,遂疑无鬼神轮回之事。后读史,见伯有、杜伯为厉也,彭生、申生现形也,萧嶷两现身诉齐太子也,干宝父冢间养婢也,王弼冢间谈玄也,孙阿为泰山令而转蒋儿录事也,刘伯文附书寄妹也,沈僧昭、韩擒虎为冥官也,泰山府君子游学人间也,僧道明神游所见,   欧阳永叔所梦十人也,则昭然不诬矣,然犹书载也。近如休宁程学圣寤为人,睡为冥判;楚穆天颜昼为侍御,夜为冥王,则确然可据矣,然犹神往也。未有如娄东徐君,现在色身暂署冥职,令人见闻而可纪者。君讳坤,字成民,父庠生,博学笃行,成民为长郎,孝谨忠直,稍长嗜佛,长斋戒杀。崇祯六年,方十八岁,于六月初夜梦被召至忉利,奉上帝命摄冥府事百日。嗣后,每夜必有史卒环侍,成民装束如王者,谳决如流,家人大骇,因移寺中。于是有从壁后录其质向之语,特百千之一二耳。至九月十四日解任,交代之宵,万神毕集。今观所录,善恶因果,毫发分明,各自扪心,无不辣胆,至谆谆策人为善,即黄面说法不过如是。乃有疑其诞者,则易谓积善余庆,积恶余殃,《书》谓:“惠迪吉,从逆凶。”《诗》谓:“无言不仇,无德不报。”皆诞耶?有是理必有是事,儒特言其理,佛兼悉其事。理以劝君子,事以惕小人。德山云:“毫厘系念三途业因。”马祖云:“一念妄心,即生死根本。但无一念, 即除生死根本。既无生死,安有净土可欣而泥犁可怖哉?”洞山云:“ 地狱未为苦,在此衣线下。不明大事,是名最苦。”愿阅斯录者,当办如是精进,到腊月三十日方不热乱也。

[1]杨式传撰的《果报见闻录》载:清初太仓人徐娄东,从小吃素念佛行善,一日忽做冥官,为阎王分司。每夜在堂中暗处坐,呼叫两边冤鬼,
声音宏亮严厉,判断斩钉裁铁。朋友家人在别房记录其判案,日久成一厚册,题名《娄东冥判》。流通书坊,阅者毛竖。

《恢斋近草》[1]序

        品诗者,首雄浑,次冲澹。方之元墨震泽,无所不有。唐瞿具体而微,其余或以力、以机、以韵、以骨,皆分冲澹之一脉者也。今人以浩漫为雄、儱侗为浑,迂缓为冲、肤疏为澹,不知冲具和深二义。和如钧天广乐八风调,而元音自渺;深如真人踵息万虑降,而元气自清。非和与探不能澹,非平其气、渊其识、温养其候,不能和且深也。予甥蔡雨卿,少负奇笔,食饩黉序二十年,文经数变。迩来悉翻诸体,独匠新裁,甚有得于澹之旨。余读而喜日,程于以举业为人生一厄,今士子之文又举业一厄。多买胭脂,善学优孟,貌态虽似,神趣索然。忽有传神阿堵,如凉月素娥,微风瑶佩,此际之情景何如?则澹难也!雨卿好士,门多车座盈客、盘餐札墨之酬应,复旁及于诗章,乃下笔有微云疏雨、晓风残月之致。居极纷之世味,抒极静之文心,则澹尤难也。既而叹曰:陶彭泽诗冲澹闲远,足胜玉、阮。乃有谓其外腴中枯,谓其带山林气以钟记室之慧眼,而置陶中品,则澹之知难也。愿雨卿以冲为澹,如司空表圣所云:“素处以默,妙机其微;饮之太和,独鹤与飞;勿似晚唐,思非不工;而幽寒峭削之气时露毫端,澹而不冲故也。”雨卿感异梦,尊人勋卿公更其名为“甘”,何稚孝颜其斋为“恢”, 皆欲其造和深而进雄浑之境。社友吴宣伯选其近艺以行之,劂既竣,余适过恢斋,梅香未已,玉兰继之,朱鳞盆游,素鹇庭舞。雨卿击唾壶而歌,余酌醇醪而壮之,曰:愿益坚厥志,人莫我知。澹而不厌,如或知尔恢乎有余矣。

[1] 《恢斋近草》:蔡甘光撰。蔡甘光,字雨卿,明代同安县平林(今属金门县)人,谦光弟,恩贡生。是书又名《恢斋集》,《金门志.艺文志〉著有存目,今未见,疑已佚。

《闽游草》[1]序

       寓内山水,最奇者首三巴,次西粤,次则吾闽。东临海,西通江右[2],南通粤,北通浙。王敬美以西分水关为入闽一大奇,不知北关尤奇,仙霞、大竿诸岭,人行峭崖、飞沫、茂树、修篁中,复凌三百六十滩,怒涛怪石,瑰异万状,始知两洞天、四福地之外尚饶奥宅灵区,杖屦不胜历也。于是耽奇者惮巴粤之遐多游闽,然文士如徐文长仅至九曲,屠纬真仅至清源,即宦兹土者,如汪伯玉、王敬美、徐子与、宗子相、吴明卿诸名公,或游其一,或领其概,遂登之诗记,自诧以为游闽也。问以两洞、四福尚未遍阅,况其它乎?黄心甫生于梁溪,以慧山、震泽之观为未足,从浙入闽,犹厌鸡头杨梅而思荔子也。其所触则或岭、或滩、或寺、或友,皆有诗;其所至则抵丹霞,远于文长、纬真;其所经,则直入晃岩而出诗相示。读其诗,则清新俊逸,出入晋魏。询其友,则余故人钱其若、周仲驭、华闻修。此数君皆有学、有品,不轻取友者也,而皆善心甫,则心甫之人可知矣。忆余过梁溪、陟慧山,入秦、邹二园,泛震泽、西湖,得诗无数首,心甫入闽月余,赋诗一卷,若阅洞福,其富何如?今秋闱伊迩,心甫将遄归,其不能遍洞福,犹文长诸君也。第持此诗以诧,其若仲驭、闻修及吴浙耽奇之土相邀游闽,至闽必入晃岩,至岩必以诗文惠教,是心甫策杖而后交闽,余端坐而得交天下士也。因大噱而别。

[1] 《闽游草》:黄传祖撰。黄传祖,字心甫,江苏梁溪(今无锡)人。是书今未见。
[2] 江右:指江西。

萧氏建家庙序

        古者营宫室,宗庙为先,居室为后。汉承秦弊,仅建祠于墓所,唐贵臣皆有庙,宋因之,国朝尤盛。是家庙者,先王为万世计深远,或建自身,或贻之后,总不可废也。萧氏先世居同安浯岛,后徙丹霞,积功累仁而始生大夫见心公。公资颇鲁而攻苦异常,每一文出, 为学士宗,晚年始成进士。自金溪令历农部员外郎,澹薄自持,比家居,俭约度日,买有蒸田而未及庙。孙某告余曰:祖非不为文潞公而为王禹玉,盖留未竟之绪,以望后人也。”余曰:此正大夫为子孙计深远也。凡人出自故物则视为寻常,经己手泽则倍加爱惜。故聚精神于榱桷,更怆于四时之焄蒿也。何者?因鼎建之艰,则思普创业之艰;因创业之艰,则思昔读书之艰;因读书之艰,则思昔积善之艰。因积善之艰则好修不能如先世,不可咎报也;攻苦不能如大夫,不可咎学也;恢复不能如祖宗,不可咎贫也。是贻庙于后,大夫之远计胜于亲建也。”说者谓:“倘大夫贻后而后人不建,或叔敖之孙饔飨未给,何遑积南涧之蘋以断景山之柏,从而挠之奈何?”余曰:“大夫既遗有蒸亩,逆料后之有建无挠者。且先灵若妥,蔬水可甘,神保无依。膏梁愈罪,谁无源本之思而忍以大夫之祖苟安于寝,夷于齐民耶?”余因是有感焉。忆嘉靖癸亥、甲子[1]岁,先奉常与大夫公读书漳寺,乙丑复同籍。余小子不及侍世父,犹获交诸郎,惜今不可见,而庙兴于孙之手。先奉常有庙焄蒿而外,为孙者多视为故物,寻常鲜有怆然而思,勃然而竞奋者,则以袭故不如自新。故曰:大夫之远计胜于新建也。贤哉兹举也!萧氏从此奕奕矣,宁特庙哉?

[1]癸亥、甲子:即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嘉靖四十三年(1564 年)。下“乙丑”则嘉靖四十四年(1565 年)。

重兴白礁慈济官缘序(代)

         尝读犹龙氏之言,曰:“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予因思为神而惧民以祸福犹为治;而扰民以利害,皆伤人者也。是以狄梁公抚江南,毁淫祀千七百而留四祠,文潞公知益州三日而修江渎庙,为其不伤人也。
        闽之神祀遍海郡,而名达官禁者,湄州而外有有白礁慈济宫,妥吴真君香火,六百余年于兹矣。真君讳夲,生太平兴国四年,茹素绝欲,遇异人授刀圭术,疗疴如神,后仙化。值虔寇猖獗,居民祷于真君,寇旋灭,因祠之。后凡魃潦疾疫,款谒如响,赐额慈济,庆元年封忠显候。开禧年,寇复至,忽睹忠显侯之帜,寇惧而遁,再封英惠侯,加普佑真君。时甘泉涌阶,饮痊百疾,于是重拓故宫。至永乐十七年,文皇后患乳,梦道人牵赤丝糸乳炙之,遂瘳,仍语其寓所。明遣迹之旅人云:是闽吴夲,晨出未归,因入闽求而知之。敕封恩主昊天医灵妙惠真君、万寿无极保生大帝,赐龙袍一袭,建庙京师。迄今祷者或梦、或珓、或乩、或降神附人,语咸谐厥愿。每岁三月望为真君诞辰,远近献香骈阗道路如泰山、武当,吏不能止也。夫调魃潦、御萑苻、起疮痍,牧民者之职也,而神能佐之,至上而圣母,下而穷帘,皆赖其回生之力。
        宋特现帜本乡,我朝遂现身燕市。昔仅侯封,今隆帝号,天恩已册极崇之徽褒,而臣子者忍视其蠹楶朽弃而不整顿乎?适邑内关庙毁,余率众鼎新之,而绅韦耆众以慈济宫请,曰:“昊真君同产也,而卫国与加号不后关真君,俱不伤吾赤子者也。宜与关庙同鼎之。” 余曰:唯唯。第众等所以德真君者,为其有祈辄应也。愿此后阴阳和而魃潦泯,山海清而萑苻息,耕凿足而疮痍消,民无可祈,神无可应,俾慈济宫貌虽焕而鬼不神,不亦休与?

《南彦录》序[1]

        南州人士,唐以文章显,至宋而气节始著。其以身为师使彼转为师者,则陈安卿、王子合八彦而外,启迪良多,乃知考亭云汉之功大也。国初有潘、徐、王、钱为之师,则有黄、李、林、谢之蜚声,唐陈、林、周之道脉。嗣后,有张番禺之越境延师,钟兴国之买田延师。而人文益蔚。迩来士子争叛孔宗昙,厌经用子。河奔万里,罔知星宿之源;苑竞千葩,莫辨东皇之意。思弥幻而弥支,语愈充而愈靡,以之禔躬则脚跟易转,以之经世则骨干易柔。今欲坚其气节,当先端其识力,而为识力气节之文,必有识力气节之品以发之,又必有识力气节之师以化之。
        元宰曹使君为比部,则首触中贵,迨赐环复,两触揆府,一心为国,不顾身家,直声震乎宇内,识力气节孰有如公者乎?自守南州,白水持躬,肃霜驭吏,膏雨字民,春风接士。每聚十邑人文月试,而品题之大要,以识为主,以气为辅,收昌宏洞达之词,黜浮薾艰深之习,仍遴其尤者而行之,名《南彦录》。
        余读而语诸士曰:“君辈知彦所由称乎? 美若德,非美若才也。”程朱门之邢恕,胡紘无论矣,即应贤良之平津侯,通经学之孔太师,可谓彦乎?伺其出处,以卜江左之深源,可谓彦乎?过眼不忘,运笔如飞之临川,可谓彦乎?是皆虚有其才,所谓彩舟翠楫,徒玩于陆,无涉川之用也。必才如其德,识力气节之言生于其心,发于其政,有实学实用者,始可称彦。则使君云汉之功大也。勿云兹小试也,邵子以见根而知花者为上,见蓓蕾而知者为下。他日知尔皆见蓓蕾者,使君则见若根而以身教者也。诸彦其毋负此知哉!

[1]《南彦录》:曹荃辑。曹荃,字元宰,江苏无锡人。

赠吉安府贰守乔岳苏先生七秩序

         色之端揆卓品者,首推苏魏公。史称其忠诚孝友,始终一节。传至嘉靖。而乐昌公以《麟经》[1]起家,享耄年。至万历,面乔岳公以《羲经》[2]魁多士。乡人谈孝友者,首推公。谓其幼失恃,事父与维母类薛孟尝、王休征。谓其弟既嗣叔[3]得产,公仍割己产与之无异视,类陈豹韜、裴元寄。及宰浦阳[4],浦人谓其美政,种种不尽述。论其大者,莫如岁征,上束薪、下悬磐,公核其实、清其源,岁省数百金,贫者息肩,殷者乐输,不一载而数载之逋悉完。至于赈饥民、严溺女,所活千万计,卓异循良,至今颂之。 迁吉安二守,诘戎视篆,治皆如浦,吉人谓其文武兼优,廉明并著,孰知皆公孝友之余也?两台交荐,而公忽起鲈莼之思,曰:"予自宰浦至今,折腰八年,即赋《归来》,已愧柴桑八十日矣。” 当道坚留不得。比归,不能建华宇,惟葺一枝,杜门屏事。或依魏公黉宫之祠,或展赠公溪东之垄,或遇心朋对酌,皆典谟之言;或同韵客赋诗,皆冲秀之语。而寸牍只字不入公门,即干旄式庐,亦希与接。兹春秋七十,而矍跞若强仕者,诸友以余与公结芳邻而盟兰谱,宜一言为祝。余曰:某何能祝公哉!夫子称舜大孝而曰必得其寿。今观舜惟善事父与继母也,善友弟也,善好生也。而寿百十岁、虽天佑之,然其能受[5],即在有而不与之心。夫恋一官者,与天下等也。谁无孺慕?而一捧毛义之檄,辄绝温峤之裾,乃赐于公异之经晚矣。求其笃天伦而澹禄利,介节操而豁襟期者,吾于公见之。真人许旌阳曰:“上士学道,忠孝为本。” 忠孝之道,非必长生,而长生之性存,故旌阳寿百三十六岁。有谓公早年曾遇南丰、胎泥二仙,深得太上知足、知止可以长久之旨。观儒、道二家之言,孝公之大年,固不藉于二仙矣。昔魏公晚年衣食常不给而处之晏如,公之澹禄利豁襟期,即魏公之晏如也。宋儒刘彦冲曰:"孝子之心,万虑俱忘,惟一敬念。”敬者止也、静也,岳之象也。故人以乔岳称公也。

[1]《麟经》:即《春秋》,孔子作。
[2] 《羲经》:即《易经》,易八卦传为伏羲氏所作
[3]嗣叔:过继给叔叔做儿子。
[4]宰浦阳:指苏乔岳。
[5]能受:受得住苦与委屈。

赠待御得一卢先生七秩序

          盖某读<易》,未尝不惕然于继晋而受以明夷也。箕文之处明夷,而一发禹洛之畴,一演羲图之秘,是明夷者,天所以玉圣贤也。非谓晋之后,必继明夷,第当晋之中,时凛明夷也。古之君子,当其晋时,鱼水交欢,上下褆福,有明而无晦,犹曰克用,曰蹇蹇无念,不若处明夷者。今夫由子衿而登甲第,晋矣!山大行面擢言路,晋矣;言路而修陈皆可上意,又晋矣。面卢先生处之恬如、欿如,若不知为晋者。天子笃行苇之仁,臣子所知也。宗藩争诸生田不就,从而挞之,复诬之,欲骪法以媚藩,媚藩以欺上,先生弗敢也,据实入告。缇骑至,而先生按豫仅月余,两河之民无不嗟泪,先生怡然就道。或谓宜再疏控辩,不则出揭明心,先生弗为也。坐福堂两载,玩大易、解《心经》,对人惟天王圣明一语,若不知为明夷者。嗣后有旨,严谕诸藩,而先生言获阴用,蒙恩释将复晋矣。先生归里,绝日不谭往事,忍贫杜门, 谨仪课子,著尚处明夷之境者。尝曰:予自省而会而台而巡,方凡际一适即罹一戚,今抵家复遭蒺藜之困,明夷固予所习居也。惟其习之,是以安之,此先生所以临大难而若常,荷大恩而若歉,不因过而炫仁,不愁穷而更节也。昔成化李公兴按陕,以治仪宾而罪;嘉靖萧公端蒙按江右,以劾藩而容;吾乡陈公让以休闲御史,而犹讲道学;锡山胡公涍以为民御史,而列名仙班。先生容与罪未尝形喜愠,而性命之学、长生之旨则不言而默契也。今春秋七十矣,而颜若五十者,岂非善用晦之功而克艰蹇蹇之效与?文寿臻百年,箕寿首五福。明夷之人,原有大年,试观《序卦》者,晋后受明夷而损后受益。今天子方思耆旧、重风采,以先生崇之德业,强固之精神,且赐环大用,仍晋而为益矣。天岂以明夷竟先生哉!敬献兕觥而以羲爻进。

《篆千字文》[1]序

         书礼,小艺也。然杨子云曰:“书,心画也。” 心面形而君子、小人见矣,是书可以定品也:蔡中郎曰:“凡书先端坐静思,沉密神彩,如对至尊。” 是书可以观敬也;虞弘文曰:“心既悟夫至道,书则契于无为。”是书可以合道也;程伯淳曰:“某书字时, 甚敬,非要字好,即此是学。”是书可以通学也; 苏子瞻云:“退笔 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是书可以验博也。艺之至者与精神通,今始信矣。自四目公仿八卦为六书,达三才之气象,备万类之情形,混沌一开,繁而实简,史籀著大篆十五篇,犹存古意。至秦变为小篆、为八分、为隶书,而古文绝矣。至汉变为草、为行,而愈失真,欲简实繁者也。今人书法惟宗晋而遗古文,犹学诗者宗唐而遗三百篇,学绘者宗宋而遗汉唐也。夫古制书者,仰观俯察,以一字传一物之神;今习书者,不能逖稽返照,以一心传一字之神,何以称学?
        吾友洪尔蕃氏,笃学嗜古,工诗善绘,皆希唐以上,不染近代。宦游归隐,复追神古篆。日搜残碑名帖三十六种,书体于《千字文》,下集七千七百有六字,敌《说文》九千三百余字,括《玉篇》[2]二十余万字,以课儿曹,仿《周礼》八岁入小学,教六书、汉律,十七岁已上试籀书之意。予阅而叹曰:“昔善学古文者八人,而杜北山为最善;学大篆者九人,而李上蔡为最善;学小篆者十七人,而曹仲则、李少温为最。甚矣,古篆之难也,又书贵风神,今仅摸形貌,似少生动之致。第观其点画诂释,渊静周详,无丰岂束宋之讹,无戴侗、周伯温之谬,无王介甫之忙,进乎艺矣。忆予友姑苏赵宦光,学书四十年,与予谈篆法甚悉,然所著《说文长笺》颇繁,不如兹书义明而文简也。

[1]《篆千字文》:洪尔蕃撰。洪尔蕃里居、阅历不详。
[2]《玉篇》:顾野王撰。顾野王(519- -581), 字希冯,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太学博士。是书系一部按汉字形体分部编排的字书,分三十卷,主要按照义类相近与否排列部首。撰于梁武帝大同九年(543年)。


晃岩集卷之十三   传
陈国强 校注


湄州海神传

        闽人多寄田于海、寄家于夷、寄命于神。每当惊风怒涛之中,急则诚,诚则灵,灵则神。生如黄河之谢金龙、钱江之伍相、马当之老叟、鄱湖之戚太史、傅陵之郝女仙,皆赫传闻,未有如湄州神之显著者。
        神林姓,高祖牧圉公,即九牧蕴公五世孙。圉从弟尧夫有女名八娘,嫁陈氏得仙,白日升天。圉子保吉,仕后周为统军兵马使,有战功,寓居莆[1]之湄屿,一名鯑江。吉子孚袭世勋为福建总管。孚子愿,字惟悫,为都巡简,即神父也。(丘文庄谓林灵素第三女,非。)母王氏生一男六女,男洪毅,字君显。神为第六女,生于先建隆元年庚申三月二十三日辰时。(倪中记生元祐八年,非。)是日祥焰射村,异香绕室,四周赤土,悉变紫金。少颖异灵通,独契玄理,知人休咎,谈祸福奇中。一日,拾符篆铜较一双。长能乘席渡海,乘云游岛屿,或谓能入定出神,翱翔水际,人称神女,亦称龙女,亦称大士化身。雍熙戊子,时年二十有九,于九月九日升化。(一云二月十九日,一云景德三年十月十日。)后屡显灵异。洲人祀之,号通贤灵女祠。有商舟泊屿,发碇不起,入水见一女坐碇上,商骇,询知有灵女祠,即祷祠,碗随起。乃插枯香一朵于祠前,云 :“神若灵,香更生,庙重兴。”越三载回帆,见香树开花,大异,遂鼎焕其祠。天圣间,神光屡现莆西山,感梦毅孙广建西山祠。元祐年,距湄百里有高墩,光现枯槎,渔者携归,自还故处,感梦墩人,建圣墩祠。时盛疫,承信郎李公幹率众祷,是夜神露云表,灯降李家,疫遂殄。元符间,枫亭溪一炉溯流而至,感梦村人迎炉锦屏山下建祠。宣和四年,给事中路公允迪使高丽,值狂风,八舟没七,独公舟见神立樯竿,朱衣旋舞,公叩祷获免。因奏请建祠,赐顺济额于江口,自此神号达于宫禁矣。绍兴丙子,封灵惠夫人。丁丑,莆城东五里许有白湖,感梦章、邵二姓,丞相陈公俊卿舍地建白湖祠。庚辰,海寇抵江口,居民祷祠,忽风雾晦冥,神立空中,寇遁被获。以闻,加封昭应。辛巳,莆疫,居民梦神云:“离湖丈许有甘泉。”乃掘卤地,甘泉迸涌,饮者立疗。淳熙癸卯,都巡简姜特立捕温、台寇奉归功于神,加封灵慈昭应崇福善利,仍称夫人。庆元丁巳,有浯浦[2],地系笋江、巽水交汇,众舶毕集,感梦于海潮庵僧,复见神夜蹑水上,建浯浦宫。戊午,寇至,神蔽以雾,我昭彼晦,寇悉扫灭。开禧丙寅,虏犯淮甸,军载香火以行,一战花靥镇, 再战紫金山,三战解合肥之围,恍见神列帜空中。嘉定十年,寇至,恳祷复获,郡邑奏神潦、旱、疫、盗,祈应如响,厥功甚巨,晋封妃,仍称灵惠。宝祐二年,加封助顺英烈协正妃。三年,封灵惠助顺嘉应慈济妃。四年,封灵惠协正嘉应善庆妃,并封父积庆侯,母显庆夫人。景定三年,寇至,醉卧祠庑,神焚其身,惊遁,忽反风胶舟,悉被获,封灵惠显济嘉应善庆妃。元至元辛巳,封护国明著天妃。己丑,加封显祐。大德三年,加封护国庇民。延祐元年,加封广济。至治三年,加封灵感。天历二年,糈运至海口,飓作七日,众哀祷。是夜,火现风息,获达直沽,因遣官岁赍香致祭,加封福惠,赐额灵慈。十月,封护国辅圣庇民显佑广济灵感助顺福惠徽烈明著天妃。至正九年,张翥等奉祀行祠,凡十九所。国朝洪武壬子,敕封昭孝纯正孚济感应圣妃。永乐元年,中使郑和等使暹罗,回帆至粤大星洋,遭风祷应。三年,使西洋,将至旧港[3],遇海寇对敌,神现灵反风,寇悉擒获。五年,回帆,奏请重鼎祖庙。七年,差官祭告,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仍建庙都城外,赐额弘仁普济。嗣后,内监张说等使渤泥[4]、尹瑄等使榜葛剌[5]必致祭,凡十四次。洪熙元年,中使柴山使琉球、李贤使苏禄,两祭。宣德年一祭,复修庙,皆奉旨也。至于褒崇徽号,高皇称其孝,文皇称其仁,括胜国二十字矣。迄今海商遇急疾呼,危樯火出,有感斯通,无远弗届。如御文所云:保卫匡扶,不违顷刻,灵飙翼送,神光导迎,欻忽感通,捷如影响也。先辈云:“神固女也,不宜妃之。”有云语:“配天则天称皇、 地称后、水称妃。”余思《华严经》中,主海神皆十一地,大权所化,以女主之,明慈悲柔软。其心如海,福智具足,饶益众生。惟称海神可矣。

[1]莆:即福建莆田。
[2]浯浦:今泉州浮桥至顺济桥的晋江(笋江)沿岸一带。
[3]旧港:在今印尼。
[4]渤泥:文莱古国。
[5]榜葛剌:今孟加拉。


陈止止先师传

        师讳贞言,字正智。以父号石泉,别号仰石。后悟真止,复号止止。世居泉城南。初,父为掾,寓金陵。举师时,嘉靖丁未年八月十七日也,诞时有异梦。周岁识字,不啻之无,四岁诵唐诗数十首。父携归至姑苏寒山寺前泊舟入寺,指钟问何物,父告以钟。夜闻其声,问何声,父告以日所睹者,遂诵“月落乌啼”一首。父异之。幼孱,日食不一盂。年十一,父选南海县簿[1],携之粤。习五经,师叶石洞,友杨贞复。父没,扶榇归,年弱冠矣。任侠好奇,兼精举业,急掇科第。时罗旁平新建罗定州,招四方附籍,师游州入泮。未几疫起,同行俱故,师悉倾囊殡葬,因弃归。厌儒巾,学黄白法无验,学奇遁法又无验。年三十四丧偶,产益落。明年,接周见素公,劝以禅学,自是阅《圆觉》、《二楞》,恍若故物。遂弃郡居,移住古陵村,人称陈佛村。曾于寺中遇仙,号西丈人,授丹诀。又于松下遇异人,示单传阃奥,以物物皆佛,时时皆道;触处现前,当体浑合;有之不待求,无之自然足;千经万论尽属筌蹄,第建化门中不可缺也。又谓师是陈公甫[2]后身,宿世实从佛入门,何乃掩佛托儒,且泄于诗字之名,故复隳落。又戒以勿拘迫,勿工时作,勿露神通。师佩其训,日惟静坐参究,不问家产。一夜,寝室有光,家人惊为火。视之,师安详出定而火灭矣。友人邀游潮阳,道经漳云霄,师行迟,侵暮未抵旅次,天黑径巇,拟露宿,闻犬声,匍而前,有茅舍,舍主不纳,适两夫从旁出舁[3]。至溪前,见玄帝庙,师下舆谒帝,出欲酬舁者,忽不见。回,复弃村居,拟行卫矣。
        丙申岁,奉常李叔玄公见之,师曰:君欲为圣人,当作圣人因。君为贤人因,但得贤人果。又云:圣人之思,但思到不思而得处;圣人之勉,但勉到不勉而中处。公竦然,恨相见晚。时转漕淮南,遂邀师之淮,命子曾震北面焉。师因谒黄梅玄岳,并参雪浪朗日,诸尊宿皆极许可。回仍静坐,杜户注经,科头谢客。偶感目疾,蒙翳三载,调养复明。日惟与李氏父子、兄弟商性命之学。奉常弟季文尤笃慕,晨夕不离。忽促算,师甚惜之。周见索时露神通,师叱之曰:“不贵神通,只贵眼明。”周没,师益韬敛。
        显方初谒时,师正解《楞伽》,略演数则, 顿豁疑义,遂执弟子礼。嗣后,迎海上五次演诸经。轮山一次演《楞伽),东山二次演《华严》、《楞严》,晃岩一次演《道德经》并提《智度论》。余兄致夫后亦受业,迎海上一次演《法华》,迎郡城家中数次演《楞严》。凡师著述多手录,惜后宦游病归,不竟其蕴。侄蕖亦受业,曾海上听《楞严》、东山听《华严》,惜促算如季文,先师六月逝。独震从最久,次则方,最后则张萼。至烦师讲演、劳师钳锤者,惟方。若馆粲终身,四事毕供者,惟李奉常父子,如须达多与祗陀也。仍遣仆近性,更名法满,侍师四十年,收典经籍,兼通旨趣,终身不离,先师三月逝。
        师预草自志,并遗言示微疾,然神甚王。鸡鸣即起,答话音如洪钟。至丁丑二月初七日渐减粒。闻城内迎神,作《通神幻说》一篇,大意云:季路请祷,夫子同傩。病与人病,祷与人祷,戏与人戏,圣贤不与人殊,方是十法界全身。又说《戒世偈》云:“幻华慎莫采阳焰,鹿妄咽刃蜜贪甜。触舌伤,实苦煎,生来千般乐,死到万祸牵。何不还本觉,坦澹自潇然。”又说《辞世偈》曰:“法法本无法,无法亦妄添。冥伸两脚去,毗卢满大千。”十一早犹起坐,萼请末后句,云:“平常心是道, 无法可说。”是夜丑时吉祥而逝。次日,额温如火,颜润如生,真不思议人也。
        平日教人以如幻为下手,觉自性为宗趣,以事事无碍法界为究竟。常云:下手为贤,万劫成贤;下手为圣,刹那成圣。作圣易,作贤难。又云:诸佛苦口示入圆顿者,以稍落权渐便非正宗,便与本体不相应。故又云:因见有前念之生,故有后念之灭;见有后念之灭,故有波波不绝之念。不起见则生任他生,灭任他灭。生灭何妨,惟作生灭想,故有生灭耳。故不生灭是体,生灭是用。以佛为体、魔为用,佛即魔,魔即佛。若怕生灭,是断灭也。断灭败根,岂唤作佛,怕魔是不敢与魔作伴侣也。佛魔岂二人耶?余详集中。所著有《借孔集》,借孔氏以明宗也。《二楞》、《唯识》、《金刚》、《心经》、《道德》、《阴符》 各有解。又与方东山所商者,名《东山法语》;与震所商者,名《岑庐集》;与诸弟子所商者,名《鷇音集》、《问答录》。而《楞伽》尤惬志,常云:诸纂集皆戏论,非究竟真实,惟单传一心无法,可得为正法眼藏耳。又云:震积参密证契最上宗。萼嘿识清修县大乘信[4],方慧敏笃好,第恐慈氏[5]名根难断,阿难闻性未旋、若肯放下,吾门龙象也。绝客虽峻,然见者未尝不喜。坐春风聆其论而以为有道君子者,宏父李贽、雪浪法师洪恩[6]也。读其书而以为古佛者,舜征曾凤仪[7]、愚庵法师真贵[8]也。闻其语恨不得一见者,晋川刘东星[9]也。幼为友恨不得再见者,贞复杨起元也。乃里人多咎其溪刻,即缁流亦疑其缓戒。今观师不事机锋,直阐本性,如卢祖三十年影不出门,如高峰终身无嗔,如孙公和坐如泥塑。接人和气如程伯淳,受金丹法叶而不学如范文正。温陵自妙喜唱云门以来,狗性断参、狮弦绝响,西方圣人之学因周见素而知,因师而明。方因师而始知佛,因佛而愈知儒。师之功,顾不伟与?
        论曰:每见道学人,多言行不顾,或得少为足。师凡示人皆已亲证,又终身居学地,未尝自是而毁诸方。至本体精微,前人秘而未露者,经师阐发,令人豁跃。恨方侍师,暂不能悉闻其训,所称新会后身不虚矣。

[1]县簿:知县佐官。
[2]陈公甫:明代理学家。
[3]舁:共抬东西。
[4]大乘信:于大乘法生起的信心。
[5]慈氏:指弥勒。
[6]雪浪法师洪恩:上元(今南京)人,明代诗僧。
[7]曾凤仪:号金简,衡州(今湖南衡阳人),万历进士,历任礼部郎中。辞官后信佛持戒。著有《三宗通》。
[8] 愚庵法师真贵:明代京师慈慧寺开山比丘。
[9]刘东星:明山西沁水人。官至工部尚书。


周见素道人传

        周道真,一名道崇, 别号见素,晋江人。父某官守支,嘉靖壬子生,道人为第三子。少业儒,有奇笔。长好色致疾,僦[1]养于承天寺,学琴自适。一日过西廊,有头陀执其手,曰:“予最善琴,子欲闻乎?”道人喜延入,鼓一操,泠泠非世上音。问:“子业儒,嗜此何为?”道人曰:“某阴虚火动,黄昏热发,服药无效,姑籍琴声作清凉散耳。”头陀取药一丸与之, 曰:“服此可不热。"道人服之,体稍和,因连服数日,遂愈。复为道人演《道德经》。道人喜,遂北面焉,朝夕共榻。一夜至三鼓,道人觅师不见,门扃钥犹故。自后阅玄门诸书及医学皆洞晓,遂弃铅椠而慕冲举。一日出寺,过一僧,执其手延入,叩以玄门,僧曰:“子论玄能以太上为宗,可谓正矣,然终不如禅理之无上。”因谭少顷,道人欣,欲留之,僧拂袖出,忽不见。即借梵书阅之,每部读千遍,积年苦究,坐破十棕椅,似长庆蒲团。夜有人头悬案上,知是魔试,恬不怪也。曾于开元寺东塔遇异人西丈人,授以丹药,不受。后游漳,参闲寂老宿。才启口,寂惊曰:“何物居士妙悟乃尔!维摩出世,老僧不如也。"道人心不肯,寂遽辞回。欲游伏牛山,至莆中。时龙江林兆恩称三教先生,道人谒之,才启口,林惊曰:“公所言者无为要旨,是圣人境界,兆恩不如也。"至龙山,值暴雨,憩庙中。翌日霁,行数里,有松阴,一头陀搭蒲团前来, 道人恭接之,头陀携道人坐松下。问曰:“子何以知礼僧?”道人告以从玄入禅。又令各陈二教之宗,道人自叙所得,因问《楞伽》有某句未解,头陀一一开示。道人喜得未曾有,告以欲往伏牛,陀曰:“此去不得,可速归,尚有一良友与子共事。”道人固欲往,遂别。行数步,道人翻身问师姓氏,以图后会,陀曰:“予无名姓,子欲往伏牛,予即伏牛师也。”言讫不见。道人惊而归。
        时陈止止先师习玄学,道人遇之,曰:“君不见陈泥丸告白玉蟾乎[2]?人能识得《金刚》、《圆觉》二经,则金丹之义自明。盖金非形质,表法身不坏也。”师因弃玄入禅。道人服其捷悟,始忆神师之语,遂定交焉。师移居古陵村,距城五十里。道人以师通五经,令其子受业。而己与师日参大事,聚首二载,辞归。偶想伏牛师,忽门外有声,趋出,途人云:顷有头陀才转身。遂追接僻庙中,谭半日去。复大悟,闭关十年,日夕坐一床,床横一板,不衣不被,不藁席,水火渍其下,臭秽不厌,凿壁传餐,非陈师不得至也。一日,枷壁孔中,家人怪之,请师问焉, 曰:“早间鸡唱时,忽想某经句、某家一大士, 妄心难除如此,吾宁死也。”师功以觉则转空,何劳捏怪乃已。每欲饮食,家人即黾勉应之,稍不如命,便欲焚券烧屋。常曰: “此曹万劫缰锁,稍粘恩情终不得脱故,予偏欲妻子,憾也。”出关后,向菇素,今啖酒肉,不餍不休;向端庄,今裸裎嫚骂,辟倪一世;向读经,几三绝,今悉屏去,谓玩物丧志;向清洁,纤埃不染,今坐溷圊中,略无厌意。能悬掌水从十甲滴满数盆不竭;能剪纸置火,俄顷成银;能服生豆唾出黄金,能掷米化为丹砂,此李奉常亲见之。李迎至家,日惟饮食,不讲密义,有恳其说《楞严》,不从,曰:“法王语不须速说,无论下愚,即上根者不过藉此润饰文章耳!有真实人乃可说也。”人多病之,复回床卧,有厌世意,常曰:“吾安能为一皮袋费许多酒肉也。”先十日,语家人曰:“吾欲往五台,平日所披经籍可送入开元寺。”又欲见陈止师。家人不知何意,未报陈而已化矣。时万历己亥六月初三日也。
        道人淹博明敏,下笔千言,第潦倒狂疏,人莫敢近。或裸体见家人,或骂詈接贵客,或与人同眠而遗茹退于席中,或对客谈学而踞虎子于堂上。阅宋儒语录,叹曰:“恨不见我。”阅李卓吾《心经解》,笑而掷曰:“是何足道。” 每入寺,辄指佛告人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彼莲台而我六道,耻不耻耶?”与陈止师书云:"道崇室中本来清净,尚绝香味,曷有臭闻?不知何因忽然变臭,自所不堪,燃诸妙香,尽其神力不能去身。有智者言,汝如所以对治。未知臭之所起,乃燃炬照室, 得床下腐鼠,众虫集焉。麦拈以出,臭气顿尽,弗劳诸香。因悟无始以来,无明种子潜伏诸根,虽有五香内薰,颠倒宛然,忽逢知识,教燃智炬,照见尘劳,始知如来藏中欲鼠本空,觉香为咎。虽在生死淤泥,空性恒净,不勤修证,何以故?无生灭故,常不染故,如法界海垢净俱含故、得大寂灭无厌乐故,入诸生死等子一切故,如是胡为受诸轮转,种种取舍?”故又云:“世人分别有二,一者真, 二者非。真觉性非直非非真,夫以真为真,非真为非,真者则爱憎并起,垢净滋封。若悟非真、非非真,则居寂无寂寂之想,处乱无乱乱之情。故能是非俱乘,真妄双融,色空齐泯,善恶等观,有无并履,履逆常顺,和光同尘,不为无明所转,此谓通达无碍,平等之智。”又云:“闻居士答叶侯云:‘不为世间用, 当不与世间缚。’诚悟矣。虽然,未见始也。动上不动,是谓不动。不动则无住,无住则不拒不受,无缚无解脱。居士不为世间缚者,是欲解脱也,是蕴之也。乃今拒之也,恐封之也,未识主也,何以故?世间恶能缚无畏居士,山河大地尽吾真精妙物也。”其论丹云:“昔刘向父德治淮南狱得丹书,向献之,言黄金可成。上令典尚方铸作事,费甚多, 方不验。以刘向之才、淮南之术、宣帝之外护,财非不多也,法非不精也,而黄金莫就者何?以凡夫行圣贤之事也。今执事自以为材与向孰多,术与淮南孰精,资财与宣帝孰足,而欲与麻姑争巧,是耶?非耶?不思外丹乃先天之物,生混沌之初,得灵父圣母之气,方成圣质。纯气不杂之谓灵,应物不迷之谓圣,非五金八石、后天渣滓之物也。如净名之反山川、移城邑,盖由住不可思议中来也。”又云:“近遇一异人道丹房事甚悉,,大大都以太虚为鼎,无极为炉,真铅为君,灵汞为臣,八石为使,黄芽为田,天真为种,神室为胞胎,君臣相得。运火功全,七日为轻冰,二七日为紫蜂,三七日五彩,具内黄上赤,状如窗尘。再运火功,除阴滓脱尘凡,开混沌产黄芽,黄芽生真铅,真铅生真汞,真汞结婴儿。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真日真月照耀神胎,三百日神全气足,,升入玄天,九龙吐水,沐浴金躯。八石为使,驱除众邪,包裹阴阳,覆载乾坤。一转而灵,三转而大化,九转而大冲莫联。先要安炉立鼎,次识药物,真正又尚,火候调停,九转之后,金液入口,便是神仙。《楞严》谓不依正觉,别生妄想是也。若论大乘金丹,无鼎器,无药物,无火候。非顽空,非精气。所谓正法眼藏,涅槃妙心是也。”其见性如此,真再来人哉!
        论曰:温陵二百年来,禅学之倡,自道人始。同时有僧真空与陈止止先师,皆实地人。真空不知何所承,能知未来事,后化于粤。道人时露神变,止师一味沉静,皆得异传而自悟者。有疑道人晚年不守戒律,不知至人或泯相以和光,或孤高而绝俗,总非凡眼所能知也。

[1]僦:租赁。
[2]陈泥丸:即陈楠,道教南宗四祖。著有《泥洹集》。白玉蟾,陈之弟子。陈曾将二人对答集为《修仙辨惑论》。


蔡敬夫先生传

         士君子有卓行而人未知,或知而犹疑者,故传之。若敬夫公之德业文章,人咸知而信之,奚用传?又史载之,士大夫铭且状之,奚用传?第公为不肖知己,谊不容默。易水以前之吏绩,则闻之公者;郧、黔之始末,则见之于书与疏者。公殁,弟仁夫以传嘱不肖。比仁夫殁,凡三梦公,皆谈文章。若责予负者,因传而焚于公祠。见传不尽言,公不藉传也。
        公讳复一,字敬夫,人称元履先生。自唐季徙同安,二十余传至高大父彝舒,为永春县掾。有法如是而令欲上下其文者,公请之不能,径投笔归,令感其诚止之。曾大父环碧举明经,不仕,年九十有二。大父秀钟,事亲孝,有四丈夫子,次即赠中丞公用明,登万历己卯贤书,迁乐至令。励志清苦,祀乡贤。生子二,长即公也。幼绝慧,过目辄记,年十二,用史法作《范蠡传》万余盲,宿儒咋舌。年十八,试冠诸生。明年举省试,主者录其论以献。又明年举南宫,给假还娶。丙申,拜比部郎曹。有所平反,公从末席遥判之。老吏不如也。值播酉献俘,部欲概拟大辟。公谳奏云:"应龙婿宋承恩绝婚于前,擒掳于后,心迹俱无可疑,倘缘未娶之女而株连,何以为效顺者之劝?杨通汉其父可诛,其身尚幼,孤稚原有正律,即恕已死之亲而移辟,亦不足为从逆者之惩。通汉宜奴,承恩宜放,余七名亦从末减。”人服其法外之仁。辛丑,疏养南还。明年冬,赠公殁母,夫人继之。公踊躃欲绝,疏请终六年服。丙午,补驾部,每陈筹边事宜,司马采以入告。时资深望耸,例擢藩臬,启事十余,上辄留中。辛亥,奉使过里,犹称贷佐朝夕也。邑外东山颇静,公葺数楹,名“壶隐山房”,仅容榻,莳蔬种卉,咏读其中,不闻外事。
        久之,擢参知湖广,部澧阳。楚粻负民困,吏玩兵骄。公至即清积逋、核虚冒、革加派、足军糈、严保甲、禁驿骚、杜参谒。凡为民请命者,毕力为之。壬子六月,雨骤江涨,上决松滋, 下溃华容,监利、石首诸堤荡无一存,家半鱼鳖。癸丑复然。公多方赈恤,以玄武水司躬礼泰山为民祷。而祈子于仁夫,不自祈。仍捐俸建刘忠宣祠,荐其子姓为青衿[1]。时湖北三道并缺主者,檄公署篆。辰、沅诸郡征赋难完,递年压负。衙役则预支,军糈则展限,为有司者,急则轻许,不思公帑之空虚;缓则仍逋,致令彼执为爽信。为将领者,始则脧之使饥而不体恤,终则嗾之使噪而不提防。时诸道兵乏三年饷,呼癸脱巾,公在途驰檄往谕,兵素慑公威信,噪始辑。亡何,镇筸诸营复沸,公谕不归营不予一金。比听命,乃措给之,谓此饷宜急于兵缓,不宜急于兵急。缓而急之则为恩,急而急之则为畏。时参戎请调苗兵千人以制之,公云:“岂有借苗力杀民兵之理?且今数万饷不能措手,若一动杀机,费宁止数万乎"?坚不从。徐按首祸七人正法。数年鸱张,今始帖然。而公已真擢臬使,督饷湖北矣。大小五冲复苦苗患,然患不在生苗而在熟苗,不在熟苗而在勾引接济之奸民,又不在苗民而在贪懦之将领兵使者。罢归,公摄兵篆十月,三度报捷,复筑边墙七十余里。又黑苗屯偏桥镇,远间官道为梗。公出牛酒,令兵民誓相应援,道始兑焉。会黔抚有大征红苗之议,檄湖北责永顺、保靖二土司出兵助蜀土司攻之。公云:“仲贼祸专在黔,黑苗害楚浅,而害黔深。若红苗毒蜀土,官蜀人,宜角之。今蜀人不忧而黔人忧之,黔人忧之,以黔殉蜀而逼楚人殉之,黔院欲湖北以亳众代葛之耕职,乌能使永保。以乡邻挺缨冠之斗故,仲贼则黔断不可已者也。黑苗则黔不可已而未能不已,在楚尚可已者也。红苗则黔楚俱可已者也。大拂黔抚意,遂引疾归。时已推河南辖矣,楚人请以加秩,留公所部。业奉俞旨而公坚欲去。吏楚五载,助堤、助赈、助边墙、助犒军士,橐仍如郎时,抵里犹未有居也。乃称贷,构一茅于县署之后,名“贞素堂”,欲比仲长子光[2]。时往来东山,杜户读书。仁夫与友构义,公每阐题,大旨皆朱陆所未发。性廉交游,独不肖,至辄下榻谭至夜分。
        泰昌改元,起备兵易水。辽阳报陷,公出俸金练乡兵、募壮士、制火器万余、戎器数千,备缓急。仍贷长安以佐之,环甲待敌,援兵入境,无敢哗者。乃辇上诸贵人张皇无策,遣孥避难,乘传络绎。公下檄非奉廷遣者,悉裁其符,于是衔公者疏。公闻变涕泣,公上章自理,且揭云:“请以兵加颈,谁先皱眉?请同过三岔河,谁先缩足?”又云:“必书帕[3]关说之外方有真人品。”言者大惭。久之,擢山西左伯。上疏乞身,为纳言所格。南返,至三山闻河西复陷,叹曰:“兹岂臣子养高日哉?”遂力疾之晋。晋地瘠而赋重,岁荒而盗多。外有燃眉无策之边糈,内有敲骨难供之加派,公默赞抚院,上《蠲增饷》、《抵京运》二疏,惜格不行。又于逋者[4]裁其浮征,勉以正额,民为乐输。宗禄、边储原缄给发。甫七月,擢副都御史,抚郧阳。郧虽兼制三省,而三省实赘疣视之。公疏请一事权,以专责成。郧赋万金加额至四万余,民不堪命,旧逋七万余。公疏谓决不可完。司农欲以潞庄减额抵补,公谓不如径免出便。又核屯顿、肃军实、抚财官、恤贫裔,其他饬吏怀民,种种毕举,三省视郧领袖矣。先是黔师屡捷,闻者相贺,公独以孤军深入,因兽反斗是虞。已而果衄。晋公右司马抚黔未几,晋黔督锡尚方剑。公闻命三日即发,沿途征饷、 选将、募兵、制器,仍声言遣将提师三万,走遵义、六广河捣其腹,又咨蜀设疑兵以牵之。贼果犹豫不敢出,公乃驻沅州治战具。七月十八日莅贵竹,贼即以是日渡三岔河围普定。公枭贼间陈其愚以徇,令诸道将合师击之。安邦彦负伤而駾,普定解围。公云:“今日不在治夷,当先治苗;不在扫穴,当先通官道;不在图大方,当先定外水。” 遂扫助逆苗十余寨,擒斩千七百余级,以巨憝未获,只入塘报不奏捷。九月,战盘江、战汪家冲。十月,战清六目,皆败之贼。虽屡挫,犹意我易与,遂卷土重来,诱仲苗断我运脉,欲直趋会城。公曰:“ 捕虎于嵎难,格兕于原易。贼倾巢出,我之利也。”进师破之,直抵织金,邦彦先遁,扫贼巢四十余里,获马六百余匹。自普定至此,共获八千三百余级,此露布所仅见也。时饷告匮,斗米价银七钱余。公六疏请益,饷未下而施州、遵义兵万余始至。施兵骄悍难制。道镇议恐师老财匮,不若因锐而用之以渡河,发其新硎而后以扫苗,送其归路。公韪[5]之,戒勿深入,令渡河六十里劄谷里驿酌进止,遄往遄返,明汉兵若风雷耳。乃兵甫渡河而施兵先逃二千余,大帅鲁钦谓饷已罄,师退必散,不如直捣其穴。遂径抵水西,遇贼数万,力战破之,斩馘千余,围其城。次日,雾。贼骑来袭,复战却之。是晚,施兵先溃,众遂从之。 公疏自劾,上勉公后效。会廷议欲用公兼督全蜀,忌者中之,得旨解兵候代矣。故事,候代者必移镇。公虑摇人心。留会城治兵。时长田苗酋天保、阿贾约水西贼欲断平越饷道,公在病中曰:“一息尚存岂可以贼贻君父忧!”檄诸将分路进剿,生擒保、贾,歼贼首五十余名,破一百七十四寨,斩二千三百五十级。平越人称入二百年不到之地,成二百年未有功,而西贼失之一大臂矣。捷方报,公病疟痢,,血下数升。扶病至平越,痢愈甚,犹上《捐俸助工疏》。十月朔日,发疏,不能拜,叩首床上。越四日,犹手自批答,端坐而化,语不及私。远近闻者莫不罢百里舂而洒莱公泪也。公体素羸,不耐劳,乃自藩至督,皆极艰极巨之冲,无兵无饷之地,至黔而万难措手矣。将伯无助,吁天不闻,笔代铁钺,舌为醪纩。捣巢之役,功垂成,不意将领违令,土兵叛逃,皆乏饷所致。若前后擒斩万级,贼已胆寒,功足相准。第以一身,总随、陆、绛、灌之能,历上下洪钎之务,心不停思,手不停判,武侯所以尽瘁而陨星也。公外似峻介,胸实坦夷。与人交,率以道义相勉。人有微长,奖借若渴。生平无疾言遽色,至关国家利病,民间休戚,虽大吏前亦谔谔无少诎。性最慈, 每覆爰书[6],研思停笔,惟恐妄罪一人。力止征红苗与当事左,后竟不果征,则楚万命公活之也。若水西抗令,诸苗助逆,不得不创,以至用兵,实非本意。至于策事若悬河,烛变如观火,饱书万卷,下笔千言。文则涵茹子经,诗则出入汉魏。宏篇短牍,俱尺璧寸珠。复彻性命之微,阐濂洛之秘。慧心卓识,罕见其俦。公殁后,傅直指疏公功高,诏赠大司马,荫一子,赐谥“清宪”。廷议欲谥以"忠”,避魏珰名也。
        公论辽事云:“今日病根在士大夫身家念重、人我山高,而为君父之念只在口头,若奴射天血人真有亡道。辽皆我自陷,非彼能也。而我应之者,有五未解焉。丧师十余万,而不闻处一弃城之文臣、先遁之武臣,一也;多设文官不选良将,二也;不求精兵惟求多兵,多则不练,而荆棘毒辽,浮冗糜饷,三也;远调西兵不精,其数行善掠、战善逃,又不统以骁将,而代以台省,四也;兵家之胜不可先传,而处处拥重师,条陈方略,惟求在廷之共晓,不顾狡丑之先闻。五也。今莫如择智勇将而推诚善驭之。毛文龙之着似发太蚤,如弈者有第一着而无二着,反能实彼之虚,虚我之实。夫朝鲜兵可守而不可进也,西虏可结而不可恃也。总之在我。我能自固则彼皆可用矣。"论铨政云:"人心忘君父而竞名爵,未有甚于今日也。莫如一断于祖制,然有四疑焉。唐虞九官十二牧,取寅亮天工而已,未闻尽搜遗贤而冗叙之。且寄空曹而安素禄,似亦贤者所不屑,一也:古九载考绩而加黜陟.非考而升曰推升,谓官缺则事度,故推人以实缺。今既不候考,无可书之绩,又不候缺,无待理之事,为人创官非为事求人,二也:周文襄抚江南二十七年,于忠肃抚冀豫十八年,李文远辅天顺七年,而始加子少保。张给事宁自景泰至天顺在科八、九年,最为裕陵所向而官不迁,即万历初政尚可考也。今俱不然,岂昔皆循阶之常器,今尽超级之英豪耶?三也:藩臬各有常职原不相借,自万历末年主者破例而通之,遂至名秩互混,职守不明,一缺出俸,不分浅深,皆可佹得,原是可拟之兔何尤群逐之鹿,四也;故祖制不复,则法决不可行;侥倖决不可抑;真材决不可拔也。”又云:“今日宫事则客媪与魏阉相表里,朝事则牛李构斗,疆事则经抚矛盾。此不肖三大忧也。”又云:"今有三无四多,无人、无法、无政,官多而愈紊,兵多而愈弱,财多而愈贫,议论多而愈眩。鹜其多也适以成其无而已。” 论《大学》云:“大学者,人本自大,非人外求大也。一人为大,六合古今人而已。知其一体无我、无物,无非我、无非物,故曰不诚无物,曰其为物不二。物有本末,正发其为一物耳!果截然两物,又何本末之有?会为一本,即是格物。物格则物有本末之物,不格则物交物之物。格则知至,而物融为知。不格则知蔽,而知化为物。全书无非格物致知之传,无缺可补。 果有缺文,则诚意章遗却致知先有过矣。”论克己云:“惟克己乃由己,未克之己,岂有自由分?惟由己乃真克己。无对之我,我复何形?”常云:“某平生服膺三言,报国恩以忠心。担国事以实心,持国论以平心。“又云:“某惟学`正己不求’四字耳。”余详集中,不能殚述。
        论曰:公每相晤,皆切劘性命之宗,真理学君子也。经济文章,其剩技耳!人方吾乡张襄惠,夫襄惠不喜王文成之学,则识逊公远甚,公取法文成者也,且悟如陆象山,才如曹子建,疏如陆敬舆,策如贾长沙,孝如庾子舆,友如陆云驹,忠君如武侯,爱士如谢玄晖。有云徒优治行,有云尤工骈语,是何足以知公哉!


附特祠奏记

        一代完才,存没俱关于气运;寸心直道,品评必协乎大公。切瞻斗而兴思,儿女皆知司马;闻陨星而挥泪,祝尸何啻桐乡。既锡光乎枌榆,宜永荐以蘩藻。故总督右司马中丞蔡公某,文心渊海,劲节云霄。髫童迅稷下之锋,弱冠献明光之策。秋曹而言堪折狱,雎鸠而箸足筹边。旋镇澧荆,肃清江汉。怀忠慕古,同纫兰芷之芳;单骑见苗,立格羽干之舞。方成南国之纪,而遭构南箕[7],乃结东山之庐而重翻东壁[8]。人怜史云之节,事畏彦方之知。引领苍生,望泰山之云起;借藩紫塞,暖易水之风寒。辽左尘飞则先忧,效包胥之哭;军糈星急则径发,同汲黯之仓。惟晋冲边,因迁伯臬。苏民瘼而省加饷,薪起下泉;发藩禄而却例金,歌腾大地。嗣建钺乎郧国,重得弓于楚人。崇隼墉炼犀甲,武备必修;禁燕谒节驿符,民劳顿息。方将奏绩,仍拜简书。亟除蛮洞之氛,特董鬼方之伐。当时重臣误隳,小丑再猖。殉懦将于辕门,貔貅贾壮;搜奸细之巢穴,狐鼠潜消。增营垒以便转输,民免赬鲂之叹;捐禄资以募甲胄,士争飞兔之能;欲捣负固之蔺妖,先芟助逆之苗党。捷音屡奏,小挫何惭?帝悯其贤劳而暂还初服,黔戴如父母而愿留衮衣。一日未离,犹抱裹尸之志;历年尽瘁,强支饮血之躯。二竖难疗,百身莫赎。路植莱公之竹,人停百里之春。至追思出处之艰贞,及备述初终之节概。慕亲动曾泉之感,爱弟敦姜被之情。温公之家居不干官府,康成之故里特表德门。惟有系于地方,间时陈其石画。小人不敢履境,当道因之式庐。云梦罗胸,椰腹何啻万卷?峡江入笔,才华可了十人。家信露函,揭肝肠于白日;藩篱尽撤,融物我于春风。盖触近事而益叹萎兰,抱遗书而如获光壁。再睹江南之夫子,非特渭北之名贤者也。伏冀俯顺舆情,特登秩祀。图韩公之像已遍中原,立庚楚之祠先从畏垒。某等乡评,允协目击,既真须至结者。

[1]青衿:即青衣,指读书人。
[2]仲长子光:唐代隐士。
[3]书帕:行贿。
[4]逋者:拖欠。
[5]韪:赞成。
[6]爰书:记录囚犯供词的文书。
[7] 南箕:谗佞。
[8]东壁:即藏书之所。


李卓吾先生传

        今宇内白叟黄童,皆知闽有李卓吾先生。即千载下,亦不疑世有两李卓吾先生矣。先生初号笃吾,后希颜卓尔更为卓,初字用卿,后谓性窄宜宏,更字宏父。寓其城号百泉居士,思尊人白斋公号思斋居士。又号楮山居士客,外号温陵居士,又号流寓客子。薙发,号李秃翁。暮年号李长者、李老子。而人习称惟卓吾先生云。先生名载贽,生嘉靖年十月。初,丧母徐氏。七岁随父白斋公诵诗习礼,慧甚。十二岁试《老农老圃论》,同学奇之。至长习古文词,眼高一世。嘉靖壬子领乡荐,以道远家贫不再上公车,授辉县教谕。五载,迁南雍。数月,白斋公殁,奔归。时倭剽闽浙,夜行昼伏。六阅月方抵家。哭奠之隙,即率族守陴米如珠,八口几无以自活。服阕[1],尽室入都,居邸。十阅月不得缺,乃假馆授徒。复十余月,始补旧职。亡何,大父竹轩公讣至,先生泣曰:“吾先曾大父母殁五十余年矣,所以未宅兆[2]者为贫不能求葬地也。夫为子孙者以安亲为孝,未闻以卜吉[3]自卫暴露为孝也。天决不留吉地以与不孝之人,此归必令三世安土乃敢出也。”因置田数亩于河内而寄室焉,时有墨吏吓富人财不遂,借漕河名彻泉源入河,沟洫俱竭。先生为众力请,不许。人谓自以数亩请必许,先生叹曰:"吾安忍坐视全邑万顷而自润哉?”遂归。岁果大荒,黄宜人与长女食稗度日,次女、季女不能下咽以馁殁,有云发赈者邓司理与先生旧,可一请。宜人曰:“妇人不可闻外事,且彼若念旧,何待请耶?”邓果捐俸,周之先生。襄事竣,入都,补礼部司务。人谓司务之穷甚于国子,虽子能堪,不闻焉往而不得贫贱乎?盖讥其不知止也。先生曰:“穷莫穷于不闻道,乐莫乐于安汝止。都下有慕道者,予将访而学焉。”壬戌秋,豫章李公材、兰溪赵公用简结社谭学,先生从之,讨论数日,二公咸服其敏。久之,厌京师繁华,乞就留都[4]。擢南刑部员外郎,升郎中。时楚耿公定向督学南畿,以道学自命,而李公士龙、焦竑为最。先生日与诸公阐明道旨,昼夜寝食弗辍也。僚友谓:“吾侪读书,义理岂不明而事讲乎?”先生曰:“君辈岂不读书,但苦未识字,须一讲耳。”众怪问之,先生曰:“《论语》开卷是一‘学’字,《大学》开卷是‘大学’字,此三字敢道诸君未识。何也?如识《论语》‘学’ 字,便悦乐不愠;识‘大学’二字,便定静安虑。今俱未能,如何云识字耶?”亡何,出守姚安。法令清简,不言而治。或至寺判公事,或坐署置名僧于旁,簿书稍隙,即商论玄要。任三载,将报最[5]矣。一日,忽携家往楚雄谒侍御求去。侍御曰:“ 姚安贤守也,吾不忍君去,即欲去,亦俟奏绩而以荣名终也。”先生曰: “ 非其任而居之是旷官也,需满以幸恩是贪荣也,名闻施而后去是钧名也,贽不为也。去即去耳,何顾其他。”两台坚弗许。先生复还其家姚安,而自入鸡足山阅《龙藏》。两台知不可留,乃疏令致仕以归。
        先时,女若婿皆寄黄安耿家,于是返黄安。而耿公弟定理号楚倥者,潜心学道人也,与先生契。先生思宦囊如濯,无入闽资,遂家黄安。中年得数男,俱不育。体素癯,澹声色,又好洁,恶妇人,故虽无子不置媵。后宜人与女汲欲归,因归之,而自留楚。。从者日众,先生随叩随答,若决江河。谓道本真,存一去妄心,便非者矣;道本乐、存一戒惧心,便非乐矣。老之静虚,庄之逍遥,皆从此勘破。而瞿昙氏独得其宗。耿公著《四求未能论》,先生驳之曰:"子臣弟友,吾分内事,何待求添一求,便着色相。非道体矣。”余议论皆刀剑上事,狮子迸乳,香象截流,鲜有领其机者。时楚倥既没,耿公虑人效其脱略,屡规切之,而两家门徒遂分水火。先生曰:“彼以耿为南方圣人,吾将为西方圣人矣。”即薙发入麻城龙潭上标刹,治塔与同志读书其间。舌既猛利,行复奇癖,遂招谤。而黄郡守及王兵宪逐之。先生入衡过武昌,值公安三袁兄弟如投针芥以语中丞刘公东星,刘谒之,惊语人曰:“是活佛再现者。”延入。会城有潘广文延主讲席,先生勉赴,不交一语,出过市中,会群少年唱饮,招先生入,偕饮极欢,或讶之。先生曰:“广文会讲假借人吻也,少年聚饮自得天机也。”自后屡归屡游。梅中丞迎之云中,焦太史迎之秣陵。复归麻城,与耿公再晤黄安,相抱大哭,欢治如初。有巨室女为尼,通书问答,刻为《观音问》,而谤复起,当事者毁龙谭寺。先生再往白门,复倾动江南。侍御马公经纶躬迎于通州,而燕冀士从者尤盛。谏垣以弹章闻矣。缇骑逮公于狱。马公与俱罪,止回籍。会旨未下,先生曰:“我年八十何所求,安能抑抑求生乎”?适马公与侍者外出,先生吟诗数首,曰:“勇士不忘丧其元。”以薙发刀自刎。马公恸哭,葬于通州,建庵守焉。
        先生平日无他嗜,惟好读书。议论似僻,然有深意,非固立异者。问举业曰:"《西厢记》 可读也。”问道学则曰:“《西游记》可玩也。"问经济则曰:“《水浒传》可学也。”又与缙绅谭,则呵斥不休。与村夫谭,则奖借恐后。,于古之贤者,则索其隐颣至指为奸、为贼;于古之不肖者,则录其片长而赞为豪杰、为英雄。虽是非未谬于圣人,而好恶颇拂于庸众。至其为人尤不可测,本蜚遁也,而专议用世之略;本狷洁也,而深恶溪刻之人;本恬澹也,而寄趣于花月歌咏之场;本严冷也,而遇忠义、节侠之事则泣涕流涟而不禁。故人愈疑之。然劲骨刚肠、渊衷慧识,开口胆,一语咬根,生死不动。其心始终不移,其志真生铁炼成、纯纲铸就。烈丈夫也!初与友辩学者为《焚书》,后以时义诠奥旨为《说书》,最后品题诸史为《藏书》,在龙潭所摘者为《初潭集》。尤深于《易》,九翻其解为《九正易因》。至稗官野史、古曲新词,多经手判,盖无日离笔墨者。其为文则痛快直截,不陌不阡,畅胸中所言,即大慧中峰之辩,亦逊其舌锋也。仅一女,配庄纯夫。家海宾,一日跏趺水步而化,亦有得者。
        论曰:先生之逐于楚也,或谓耿公阴使之,及被害原不关耿也。或谓其书贾祸,及被害又不关书也。先先生被害者为何心隐,后先生被害者为达观禅师,皆以讲学故。心隐获罪于权相,达观被累于妖书。若先生,乃诬以异端。至云七十六岁之老人未能断欲,何异说鬼?昔陆子静云:近日向学者多一喜、一惧。夫勇于为学,岂不可喜?然此道本日用常行,而张大虚声、名过于实,起人不平之心。是以道学者必为人深排力诋,岂不可惧哉!此先生与何达所以被害也。若马侍御不避颠沛,相依圜中,侃侃代辩,生死深交,可谓人杰矣。

[1] 服阕:守丧期满除服。
[2]宅兆:墓地。
[3] 卜吉:占同吉利的婚嫁或葬地的风水。
[4]都:指南京。
[5]报最:旧时长官将政绩最好的下属列名报告朝廷。


许子逊太史传

        尝闻三世善读书者必发,五世善读书者必有文章名世。故有杜预之武库,传七世为审言工诗,而因有孙甫:有苏味道之隽才,传数世为祐,祐三世俱工文,而因有孙轼。今复见于许氏,许八世俱能诗,而发于子逊。初名行周,后以梦更名獬,人称钟斗先生,子逊其字也。先世居同安浯州丹诏村,自十五郎徒居后浦,五传至光柞公以诗名,自是世能诗。至沧南公惟达,髫龄入泮,博学笃行,工古文词,每为民上书陈利病,有司重之。刻有集载邑乘,即公大父也。达生封,编修公振之,在泮有声。乙酉,闽闱拟首主者留待,后竟困数奇。万历庚午生公。少颖异,九岁能文,即多惊人语。 封公偶与客谭夹谷之会[1],危其事。公从旁应曰:“已具左右司马以从,何危乎?”客奇之。年十三,淹贯经史。居处常有赤光。后艺日进,试辄屈,鲜有知者。癸巳,以府试艺见赏于学博郑公耀,以天下才称之。甲午府试,司理刘公纯仁首拔之。评其文云:“当魁天下”。延读署中。是年,徐公即登取入泮时见罗。李公材倡学于闽,公往从之,深得修诚之旨。丙申,以孟文见摈于学使者。亡何,直指以《前题.观风》,公直书前文,得首拔其勇。自信如昌黎云。丁酉举于乡,有以候。主司常仪邀公,公曰:“吾侪不负举主,端不在此。且举主必不以此课勤惰。”刘太史闻而深器之。戊戌下第,归读梵寺,不入公门,不从请托。大参汪公道亨雅重其品,延署中,谭文而外无一及私。庚子冬,抵都,与辰玉王公衡会文萧寺。辰玉不可一世, 独心折公。文云:“春冠军惟我与尔”公亦自负莫己若也。比放榜,果居首,王次之。海内争诵其文,大诧得人,谓震泽而后不一二见也。延试二甲一名,改授庶吉士。往时主司长随常无礼于门下士,士多隐忍受之。公不少假借,必令其泥首谢过而后已。每馆课一篇出,人竞传写,即夙望名公无不咋舌。常自励云:“取天下第一等名位,不若干天下第一等事业,更不若做天下第一等人品。” 时闽苦税珰,有奸人劝珰上书分括山海之利,人心皇皇。公始书温、林二御史寝其事。性至孝,以望云[2]成病,遂归子舍。宦囊仅数十金,悉分惠戚属,未尝只字干有司。第里中有不平者,则侃侃陈之,不令其人知。即其人知而谢,竟弗受。以故豪右敛手,而县令不敢稍骪法以冤民。两尊人性素亚,公务委曲得其欢心。温清之暇,即与诸弟商略古今,而归之性道,丙夜无倦,乃病日剧,然神愈王,每接人犹娓娓不休。一日,鸿渐山圮一隅,大星坠地,而公翛然逝矣。时万历丙午年六月望也。春秋仅三十有七,闻者无不惜之。
        公生平无他嗜,惟笃伦力学。自谓性戆多忤世,因廉交游,有触辄吐,若不能容,而人过必忘,终不与较。有巨姓专利蠹民,力阻其谋,遂乘北上匿众击于途。公下车亟避,忽两白衣妇掖过丛棘中,入村舍得免,回视寂无人也。登第后有言报复者,公笑而止之。太学士李文节公素端介,不轻假人一言,而独善君。数过从,谭竟日,皆正己范俗之语。其制艺则痛快直截,畅己所欲言,与人所不能言。文则叙事条达,析理灵通,出入白苏,上下陆贾;诗则冲秀高华,兼收陶谢。盖得之家传焉。使假以年,将轶辔七才,而起衰八代矣。所著有《丛青轩集》六卷,《存笥稿制义》五百余首行世。诸子安贫嗜学,无愧家声。
        论曰:予生也晚,且居海岛,不及交子逊。予友张君与子逊善,述其孝友天性,而清操劲节壁立千仞,文特其绪耳。葛学使称其生无媚骨,文有别肠。祀之黉宫,尚未悉其素履。王元美谓李于鳞声不畅实,位不配望,寿不竟志,而无涯之智结为大年。予于子逊亦云。

[1] 夹谷之会:鲁定公十年(公元前500年), 齐国和鲁国在夹谷会盟。孔子预料齐国居心不良,建议请左右司马跟随。会上,孔子以礼义挫败了齐人, 齐景公遂将当初侵占鲁国的郓城、汶阳、龟阴三地还给鲁国表示谢罪。
[2]望云:仰望白云,谓思念父母或家乡。


二奇童传

        二奇重者,一蒋,一张。其好学同,慧同,才同,无欲同,无年亦同。又同为予友名公之子。蒋名熺,字晦之,晋江人,太史若椰先生德璟次郎也。生而颖异,三岁诵唐诗数十首,四岁读遍四书。大文观察公最奇之。一日间太史:“父谁生?”曰:“祖"”。“祖谁生:”递推之曰: “始祖”。“始祖谁生?”曰:“天”。“天谁生?”曰:“道"。“道谁生?”太史无以应也,遂沉思久之。六岁善属对,客试之。“虎兕出于柙”;“蛇龙放之菹”。“见其二子焉”;“作者七人矣”。“男女钻穴相窥”;“日月容光必照”。皆信口而出。七岁仿《毛诗》作四言古,八岁能文。太史举李文节幼时,状元宰辅破云:“名魁天下之选,身近天子之光。”即应声曰:“近、光二字未切, 宰辅当云;名魁天下之选,身格天子之心。” 太史大悦。九岁作武王、周公、纣诸论,多翻古案,欲自定一史。谓唐氏《史编》过繁,李氏《藏书》过愎。以高皇与盘古俱开混沌天地,当作开天二大圣。其立论多如此。十岁从太史北征,遇景辄咏。至都而神童之名满长安。十一岁丁卯,魏珰焰虐,策其必败,云:“历数本朝逆珰,如王振横于丙寅、丁卯,败于己巳。刘瑾横于丙寅、丁卯,败于庚午。此竖亦横丙寅、丁卯,败立至矣。”魏珰果以是秋磔死。戊辰,太史同考礼闱,私拟七义,欲敌元卷。冬,观驾南郊,作《南郊》诗。太史奉使册封,随至饶州,淮世子闻其各,虚席邀之,辞不赴。庚午入伴第三,以科儒应试。辛未岁考第四。食饩益发愤,举经书、古文,穷日搜研,心无停思,手无停笔。人怜其过苦,答云:“予固欣之, 无苦也。"复从北征,诗益灵瑰。时予在都,常从予游报国诸寺,并询性命之学,予一点即悟。以其根过利,每剪其聪明,虑见吴门马[1]也。嗣念母朱夫人,辄泣。 发有数茎白者,太史怪之。而观北题壁云:"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因顺其意,癸酉四月令归就试闱。文甚奇,竟不偶。十月,复入都。甲戌,从观皇上耤田,作《耤田赋》并诗。以月食作《修月》诗。又喜《易》、《太玄》,谭理每出人表。冬从太史归省,吟咏之外,复究心理窟,欲以王文成为师。一日送友诗,有"身世浮缘疑稷雪,古今才运厄箕星”。太史见而责之曰:“何为出此语?”退语其兄曰:“凡吾诗文不欲大人见者,正以此也。”秋赴里选入省,感寒,力疾竣场,两日愈笃,医云:“脉绝矣。” 犹从容笑语,濒危犹云:“何司徒选文征, 当取一部与大人删补。” 又连呼其兄而逝。年十九,尚未冠也。
        晦之天性孝友,素厌荤戒杀,读书而外,毫无别想。至不知声色货利为何物。其《咏箕子》云:“明夷一卦文之友, 福极九畴武所师。”《柏子潭》云:“鼋鳌为梁螭为驭,圣人视之犹蝘蜓。高皇不矜谶纬事,使龙致雨惠农町。”《耤田》云:“日月千弓里,风雷一耜中。笙歌皆夏谚,绮绣尽豳风。坊司豳雅颂,田叟汉公卿。穡台书吉亥,麦殿赋繇庚。”《听琴限韵》云:“诸籁寂不起,竹外语椮椮。此理于何寤,雨雪静空岩。望之黧而黑,不辩英与咸。”《小圃》云:“凉深茄欲嫁,俗久竹堪医。”《飞来峰》 云:“到处藤萝穿一一,诸峰眼臂出非非。仙庐不爱桃花隐,佛土疑移芥子裁。”《烟霞寺》云:“难得渔人穿误掉,容将仙子响空瓶。”《龙井》云:"问心钟处忘潮息,洗耳瓢间足钵缘。”《钓台》云:“二分垂足狂难禁,五色支天怪自供。前山皋羽曾分席,当日牛牢不坠驴。 悔从桥上逢呼履,误落人间费挂冠。”《游清源》 云:“睡到邯郸皆彼岸,诗吞云梦即庐。”《弥陀岩》 云:“客到忘机惟礼塔、声来无际却疑钟。极天楼阁余沙粒,大地风雷起石缝。”《坐月》云: “冰雪惟应心对照,星云俱让月孤行。”皆非近代语。其赋与文则高丽渊宏,欲步杨、马、韩、欧。 其《论学》云:“云雨,乾道也;冰霜,坤道也。人不可一日无云雨,故曰吉凶与民同患;人不可一日无冰霜,故曰洗心退藏于密。”又云:“天寿于地,四时寿于山岳,水火寿于金木,呼吸寿于齿发,动故也。仁者寿本于静,其实无时不动。”又云:“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圣人之忍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贤人之忍出。”又云:“吾无隐乎尔。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鸢飞戾天,鱼跃乎渊。”其妙悟如弱冠解《易》之王辅嗣,向劝其止而弗止,今未见其止而竟止矣。道集五卷,名《童真子集》,实童真也。
        张名于垒,字凯甫,龙溪人,孝廉绍和先生燮季郎也。孕时园产芝,生数月,保母指壁间字示之辄笑,遇啼以字示之辄止。稍解语则习字,五岁读遍《论语》、《周易》, 七岁通古文。每夜必录《世说》并诸史数十则诵之。九岁能作大书。十岁泛涉《四部》,下笔滔滔,观者咋舌。是岁丧伯兄,私拭泪,见母则强为笑。十二岁丧母,哀毁几不欲生。从此不从塾师,惟就学于父。凡孝廉所诠选诸编佐十之三,自是学益进、吟益工。十四岁刻《麟角初编集》。甲子,随孝廉远游。至会城,南中丞邀与同席。至武夷,大叫奇绝,恍若故乡,徘徊不忍去。嗣访烂柯、钓台、两高、三竺,各有咏。抵吴门,周中丞邀入署中。复游南都,遍探名胜,溯采石至池阳,登齐山望九子,云:“即昔人所谓可望不可登,可登不可望者也。”入皖,阮使君阅其诗大论异才,欲邀游浮山,不往。语孝廉曰:“儿观吴越山川,未能甲武夷, 如大人果不上公车,则由江右入武夷以穷其致。”孝廉许之。再至九曲,喜而欲狂。体素弱,然搜幽括奥,攀陟若飞,几遍三十六峰。撰一记,近万言,观者惊河汉之无极也。时别驾署县,谒中丞。中丞语以“两才人在贵治,君知之乎?”别驾询为绍和父子,急访之。凯甫曰:“此因人知者,岂我知哉!”竟避不见,遂之建州。适予在寓中,因同游黄华山。阅予《南参集》,语孝廉曰:“读池先生诗,如泛九曲也。”遂别。后予游漳,孝廉外出,凯甫顾予于开元寺,观其清癯,劝其清心养性,勿过耽文字。凯南曰: "近方习举业,出世之学且迟之后日。"次年,以第三名入泮。朝诵帖括,夕录古文,入帷制义、出门赋诗, 殆无暇晷,而体愈羸甚。医者云:“宜屏绝墨庄、罢弃一切。“始辍吟而取宇内名山记阅之,以当卧游。仍别选一编,惜未竟。复私草《石室岩记》藏笥中,又忆武夷不置,欲开春重游。盖无时不呕心肝,亦无念不萦山水也。丁卯腊月翛然而逝,年仅十八。漳人哀而祠之。其《咏孤鹤》云:“无可相知惟顾影、时闻清唳即消魂。巢依渚畔霜千片,梦彻松间月一痕。”《守岁》云:“岁云暮矣增遐想,欲往从之怅阻修。” 《元日》云:“传来汗漫屠龙术,博得浮丘相鹤经。”《落梅》云:“寂寂无言惟有恨,依依溅泪亦生香。”《送友》 云:“翠壁争霞明月小,红潮着雨落花多" 《宿虎谾》 云:“孤云影落诸天雨,半榻声残几寺钟。”《寂照岩》云:“ 桥横绝涧清音转,亭入空山乱影多。”《古意》云:“独凤从今摊别操,双蛾尽日结愁眉。郎若经过宜立马,妾常此处独当垆。枣欲红时歌纂纂,桃于碧处唱夭夭。芙蓉乱结霞为水,乌鹊初填月渡桥。再三握手叮咛语,千万当风仔细行。从小自名为小小,怜乡故唤作卿卿。”  《故园》云:“列岫衣空张步障,遥烟帖水凑行舟。林深向午疑先晚,地僻当春别是秋。云霞逐队成宾主,竹石无多具典刑。”《送蜀宪》云: “二酉函来穷蠹简,五丁开后奠蚕丛。”《病吟》 云:“人有病皆苦,而余独不然。懒云堪作伴,瘦鹤或相怜。渐习静中趣,翻成人外天。偶然霜露染, 不觉遂经时。惟冀祷之久,敢云文在慈。柴骨支离甚,幸神犹未劳。贫仍添药债,崇岂尽诗魔。嗜好都忘却,惟馀登眺心。有时行散药,竟日坐深林。”俱清峭有致。合二集,总名《麟角编》, 予为之序。
        论曰:吾闻万历间有二奇童,亦皆名人之裔。 一为孝廉瞿睿夫公九思之子甲,八岁入都讼父冤,《咏雪》诗为法司所服。十一岁举于乡,十六岁而逝。黄梅人祠之。一为考功郎薛西原公蕙之孙大春,读经顿悟,辩才无碍,诗偈泉涌。十五岁一鹤下庭,趺坐而化。然其著述未有此二童之富也。蒋才似王子山、李长吉,而慧根过之。张学逊蒋,而清韶灵秀之韵均不挂尘。想不落凡声者,宜其早赴玉楼也。此乘愿而来,不可以甘井先竭视之。昌黎所谓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者也。

[1]吴门马:《韩诗外传》记颜回因“望吴门马”,下山后发白齿落,不久病逝。



晃岩集卷之十四     记


南 程(上)

         天启癸亥春,伯兄致夫自历阳贻书,欲余之南, 适光禄蔡体国先生北上,拉余同行,于是遂之南。
         二月丁丑, 发鹭门,次县两日。
         戊寅,发轮山,次郡五日。
         甲申,发温陵,次锦田。游刘家园,花石亭榭尽费结纂,差小局。
         乙酉,次枫亭。荔阴浸人,车骑皆绿。
         丙戌,次莆阳。夹路松花,微风一过,如飞黄雪。
         丁亥,次蒜岭。
         戊子晓,行云卧山下,懒未能起,山如立银涛中。是午,诵《金刚经》,鼻有异香。次大田。
         己丑晓,烟匝五虎山,虎不敢狞。过渡水如油。鸟出水而入烟,烟复匝树,树甚窘。已而日天子至始解围。次三山。
        庚寅,芝山寺礼佛。是午,陈将军酒余于公署。
        辛卯,游玄沙。出北郊,天微阴,云追雨未暇及山,风追云未暇及松,松无声声在山,山无日日在野,沙不玄而山玄焉。礼谢三郎塔回,游洪家园。园倚道山,犹嫌山朴而叠山,嫌地率而纡地。人胜天亦奇。主人陆君善酒,挽予几醉。
        壬辰,次芋源,棹洪塘,游曹能始园。园倚洪山,台榭俱面池。若不屑高无叠山,若不屑石天胜人,若不屑奇遂奇。
         癸巳,发芋溪。时雨来齐,溪未怒,鼓枻上流如行镜中,岸峰相偶而不相同。舟人指如屏者曰某山如叶者,曰某艇如盖者,曰青果如雪者,曰梨花晚瑞急。次白沙。
        甲午五鼓,舻声轧轧,不成梦,起视,已发二十里。疏雨微濯,浪华竞吐,山髻加青。已溪渐豪,倏枻、倏篙、倏牵、倏批沙、倏戛石、倏拂树、倏穿云。云为山衣,风摺而雨缝之。次水口。是夜寒山竟不脱衣。
        乙未,陆行。一路盘山出入苍霭中,九龙峰回翔天际。接颜半日,若弗忍去。入伏虎庵,罗汉松一株, 作蟠龙势。视苍峡,溪浅而迅,石争立欲攫舟,舟未敢行。时风沉日炙,舆人裸而挥汗如夏。已树渐阴,山渐翠。泉有声而无形,鸟有影而无声,日有形而无影。陟清风岭,日已西。虫吟唧唧,树籁萧萧如秋。下岭取炬,光之所至,虫不敢声。松与泉合为一涛,摇摇舆外舆,上下如滩,炬如篙,身如昨舟中也。炬烬,新月忽生山,复生溪、生树、生村,始见邮曰茶洋。遂止。
        丙申,大雾,天地一色,但闻滩声。树梦,重摇之不醒。及雾收,山与树始抖擞而起。溪艇上流,一篙一寸,半日一滩。难哉!抵剑潭时,天阴潭黑,漩澜不定,若龙翔焉。入城登泠风阁,略收潭之概。复行,树渐稀,山渐低,溪渐阔。野花灼灼不知名。隔溪数青烟者野烧,白烟者人家,微茫缥缈之烟者岚光水气也。如是四十里。次大横。
        丁酉,复雾,至辰方散。时南风陡起,溪帆片片若不畏滩。树乍疏密,溪乍远近。八十里入建州。人善鬻香,城多香气。因礼寺而出,次城西。
        戊戌,复雾,亭午方散。溪忽涨黄,不知出何山之雨。是日清明,冢有新纸,令人想乡。至晡微雨,树犹未厌,各为涛以招。已果大雨,舆人无具,傍树行五里。余方徘徊,途人云:“山多虎,戒夜行。”即疾驰,见一塔在杳濛间若墨笔。入建阳城,天始暝。
        己亥,至裴村望武夷,即易舆度溪,次万年宫。夜月如水浸,至大王峰,微香过鼻,恍惚仙来。与羽士坐至三鼓。
        庚子,溯一曲至六曲。入朱院云窝望笋峰,至天游观题诗壁上。游洞天从此始。晚次崇安。有记。
        辛丑,过分水关。列嶂相抱,关衔其罅。次车盘驿,见壁间有载许黄门“青山当面似无路,黄犊出林还有村”之句,惜不见其全。
        壬寅,行十余里,渐见平畴,映山红盛开可爱。至铅山,冒雨登鹅湖。礼大义、新罗二肉身,与老僧谈,二鼓方歇。
        癸卯,出寺观二锅石及瀑布、舍身崖。下山谒四贤祠,晚次信州夏文愍第。凡所赐琼恩堂、宝泽楼、忠礼书院者,皆生古尘荒草,为官邮焉。是夜步月至溪干,闻有声如雷,渔人云水磑也。
        甲辰午,望一峰,纯石颇奇,云香炉峰。晡入文成塔。塔七层,纯砖,虚中复外,藏级于壁,仅一层而止。次玉山。
        乙巳,大雾,至不肯避口。午稍霁,入草萍馆,观孙忠烈诗,凛凛有生气。晡,入惠安寺,前荒后丽,白牡丹一盆盛开。时无衣冠,不敢谒佛,惭愧而出。次常山,始啜新茶。
        丙午,游白龙洞。洞深不测,水注下穴,喷石而出,绕亭以去,若白龙焉。中祀四贤,祠旁一斋,因山为池,引水就山,绿筱黄英,点缀其上。仍往惠安寺谒佛,以忏昨罪。乃登舟,行八十里,见日将沉如血,月出追之,二轮相面,离水一纸,有色无光,以为奇绝。乃泊舟,拟诗摹之,竟不可得。
        丁未,至三衢,晤林太守、徐大尹,即往烂柯山。石梁亘天,梁上有石,石上有塔,倚塔而望,越在目中。游福地从此始。
        戊申,至一村,名樟树潭。樟大六抱,累坛祀之,若有神焉。时斗风,仅前四十里。
        己酉,过龙游。谒先奉常曳舟亭,五十余年视之如新。夫吏平昌而碑龙丘,又能使龙丘与平昌争护之,岂偶然哉?次兰溪,阅城一半而出。
        庚戌,斗风,篙牵俱无力,鸬鹚至不敢下水,遂泊。
        辛亥,寒,有微雪。年次严州,沽无美酝,冲寒而前。山渐峨,水渐黑,至严陵,日已暝,连忙登台。执炬而下,行数里而泊。
        壬子,鸡鸣拨舮,晓至桐庐。溪渐为江,细雨霏霏,不见雨而见水面之点,若鱼噞然。雨霁望山,鹿嬉丰草间,不畏人,以为趣。次富阳。
        癸丑,平江如镜,舟行面图中,至钱塘,沿岸望六和塔,不及登。
        甲寅,不入城即泛湖。时游人方沸。山色之娇嫣、湖光之潋滟、西舫之参差、弦歌之婉转,已荡豁心目。截湖而过,卸装昭庆寺,复泛至湖心,观放生池而回。
         乙卯,游北山。玛瑙尝仆夫泉,凤林礼鸟巢塔;岳坟盻南枝之树,玉泉数清水之鳞;飞来转入猿洞,灵隐直上韬光。三竺之香袂如云,九里之松阴翳日。生石想圆泽之精魂,孤山抑处士之风致。乃由十锦塘而归。有记。
        丙辰,游南山。龙井试新茶,演福赏牡丹。烟霞观十八尊,涌泉听十八涧。洗耳水乐,澄神石室。漱齿虎跑,稽首定光。登高丽之藏轮,礼南屏之净寺。乃由苏堤而归。有记。
        丁巳,游吴山。坐紫阳滑,石色空窍,俱似飞来。晚观庆忌塔
        戊午,从北水关入河。自海至此,凡五易水(海、溪、湖、江、河)。时无风,仅行十五里。是夜雨。
        己末,复雨。河无声,声在桑,夹岸肥阴,簌簌不已。行八十里。
        庚申,次崇德。
        辛酉,次斗门桥。
        壬戌晓,至槜李。入楞严寺请贝书,仍往金明寺观范蠡湖,湖甚小,今为放生池。范宅原在杜圻州马迹南,所泛在太湖,此或范所寓也。回舟,适有卖螺蛳者,赎放数万命。
        癸亥,有携鹝至舟。良久,嗦吐肉绶,翠地朱文,如卦如籀,真异禽也。时席风行百余里。次吴江。偶猝雨,吴江冷。
        甲子,雨未止。次姑苏。
        乙丑,游支硎[1]。度石门之寒山晤赵凡夫,复之华山晤一雨上人朱白民。而归时薄暮,不得之灵岩。及抵舟,已漏下矣。
        丙寅,游虎丘。坐千顷云,试茶而回。
        丁卯,发舟至浒墅,晤董玄宰。午后席风,次梁溪。
        戊辰,游慧山寺及邹、秦二园。仍登绝顶望平畴,千顷太湖一点,亦奇观也。下山携泉一瓶而回,仍席风。五鼓,次常州。
        己巳,阻风不行。始食鲥,甘腴胜海。
        庚午,河愈狭,岸愈高,水愈定,舟愈迟。行六十里而泊。
        辛未,河浅,仅牵三十里。次云阳。
        壬申,游观音寺。试玉乳泉,泉在寺右,亭在泉右,面练湖。湖涸,仅见青草。泉味颇轻于慧,伯刍[2]四之,鸿渐[3]十二之。今则当居虎丘之上矣。次京口。
        癸酉,游北固。望金即之金,回岸望玉即之玉。入城观杨文襄第,拜康陵像,读御诗。回舟尝岕茶。有记。
        甲戌,游岘山至九华。逾岭至招隐,虎跑想戴颙[4]之趣,鹤林访宋武[5]之踪。李园之奇石幽洞,吕墅之茂树连岗,皆极可观。墅望焦山颇迩,以日西遂回。有记。
        乙亥,渡江,次仪真。绿树芳畦,城如野外。
        丙子,次六合。月如昼,群鸦哑哑,达夜不休。
       丁丑,行柳阴中,穿浦口城,沿江堤行。凉气袭人,堤穷仍城,城穷仍柳,柳穷见麦。麦与柳争浪,如是十余里。次江浦。
       戊寅,微雾。过乌江观项王祠、墓,登望江楼。江化为田,惟于楼头树隙逗遥波一点耳!复行四十里,偕体国至历阳,入伯兄署中,越一,一日,而体国别。

[1] 支硎:山名,在江苏吴县西南。
[2]伯刍:姓刘。评丹阳观音寺水为第四与茶宜者,评苏州虎丘为第三。
[3]鸿渐:陆羽,字鸿渐,唐玄宗时人。著有《茶经》。
[4]戴颙:为南朝刘宋时著名的雕塑家、诗文家和琴家。
[5]鹤林:在今镇江市。宋武帝曾流寓于此。


南程(下)

       住历阳四十余日,数病思出,有“今宵才见雨,一月不知山”之句。伯兄怜而出之。
       六月壬戌,从东河下舟。雨甚,河涨水吞芦半,鹭没芦中,雨横芦上,舟靠芦边,二十里望采石如江外。已雨霁,江天无痕,鹭始出芦,南北山争媚。次江宁镇。
        癸亥,过三山。江真如练,南风一至,瞬息抵石头。由水西门入,次承恩寺。王元美以此寺为蜂窠蚁穴,信哉!
        甲子,黄明立父子饮余于家,林为磐饮余于署。谭至四鼓。
        乙丑,游秦淮。自桃叶渡穿柳,至邀笛步[1],入烟青。溪桥濯月,月落烟收。复泛玄冥,四鼓乃泊。有记。
        丙寅,人瓦官寺。观风凰台,仅一培塿,竹树颇幽,绝不见有三山二水之胜。恐台非是。
        丁卯。游长干。登琉璃塔,埏埴五色,光射云际。觉温酸尚质,鄮山尚小也。出过碧峰寺,
不入。入天界寺,甚幽敞,行里许不见僧,至水竹庵, 始闻犬吠。复入万松庵,听松声而出,晚步月青溪宫至淮清桥。
        戊辰,病泄。踞虎子,寄家书。
        己巳,发舟望狮子、落星二山。翠光欲动。次龙江关。步堤至一塘,香荷逼人,塘畔有阁,可望钟阜。
        庚午,登燕子矶。见平江静岫,下矶风浪陡作,湍甚急,依山、依芦俱不可。乃纵其所之,行百二十里,以为芦也,即之乃柳,迷分其阴。
        辛未,晓雨。群峰无色,望金山在杳濛中,遂直捣之。取泉一罂而行,时南风怒发,舟如飞。至云阳尚未暝。
        壬申,天阴。河沉沉似江,气风不满席,舻以助之。次横林桥。云微亏,月浸半河,人在桥上,唱至云蔽方歇。
        癸酉,至梁溪,九龙山如画。至枫桥、堆云一带,如岳横海立,鬼趡神奔。顷,月出于乱云之上,如吐岫、如跃波、如螭台挂镜、如螺髻现珠。次姑苏。拟 一诗,闻篷声遂已。
        甲戌,溯香水溪,登灵岩观。馆娃宫,响屧廊,皆无迹,惟存琴台、日井、浣华诸池耳。下山过范氏祖坟,茂松掩映。入范家园,荷花甚闹,绿树夹栏,朱楼俯石,不觉深入,遇美人。乃出宿寒山。有记。
        乙亥,入城。观锦帆泾。
        丙子,席风。午后至槜李,游漏泽寺。夜过鸳鸯湖,斜风细雨,见柳丛千点,飞如萤、声如蚊,明灭如灯,争欲扑舟,舟人云:“磷也"。急持佛号,光渐远。
        丁丑,酷热。见树色则逐,云影则逐,皆无阴。斜阳乃阴。次崇德。
        戊寅,次武林。食杨梅。鸡头杨梅之胜,可配湘湖之莼、石头之藕。鸡头特如莲菂[2]、薯蓣耳。杭人欲以配闽之荔支虎眼[3],则过矣。
        己卯,往云栖。行竹阴里许,始见寺。僧规山立,佛号雷轰,真丛林也。
        庚辰,礼莲师及庵主塔。望五云峰而回。
        辛巳,游湖。至藕花居,登小蓬莱,入净慈寺,坐莲花洞。复下舟。霞倒烟浮,水红山碧,泛至夜深,颇得其真光真色。至湖者三,惟此为快。有记。
        壬午,入江。夜,忽风闻澎湃之声,以为舟行,揭蓬视之,仍在故处。
        癸未,斗风行六十里。夜视荧感入斗[4],深以为虑。
        甲申,行八十里。
        乙酉,次泷口。地多盗,以近严陵,遂不避。
        丙戌,行半日,始出泷六十里而泊。
        丁亥,水浅游鳞可数。行四十里。
        戊子,至瀫溪舟阁。遂易艇,微有东风,得张帆二十里。
        己丑,艇热甚,如灼龟、如炊茧。适风来,甚喜。榜人[5]攒额云:“打头风也。风亦不厌人哉!”行六十里。
        庚寅,至樟树潭。值云阴,因步岸,舟追步不及,如是数里。云亏,乃下次三衢。明霞染溪,群雁沉霞。不出。
       辛卯午,猝雨,雨不遍溪,然爽甚,自入舟得此半日凉。自此滩愈仄,水愈涩,舟如上壁,磔磔砂碛间。人以肩为舵,足为篙,手为先繂,始得渡。晚维槐下。
        壬辰,次清湖。
        癸巳,陆行过江郎山,望三石[6]。丹翠晴媚,颇如武夷玉女峰。次保安桥。
          甲午,度仙霞岭,日与竹交影,不甚热。度大竿岭,日始热。梨关岭,竹始阴。涧水潺潺,深处几不可俯。次九牧里。
         乙未,过真西山[7]故里。山水环抱可爱。次柘浦。
         丙申,从西关入舟,首渡车堆滩,直舂而下,过此滩渐生。舟如跃马、如盘蛇、如鸟织枝、如云绕谷。次水北。
        丁酉,至巴兽潭,水益深。塔头滩,流益颤。大山仑滩,石益众,老虎滩,石益狞。次吉溪。观石矶庙。步竹阴至月白。
        戊戌,至七里滩,水石争怒。双门、牛头、大米、和尚诸滩,水怒胜双溪口、万石二滩。石怒胜余滩,怒不极者不纪。次建州。
        已亥,滩愈剧。惟黎滩最长,龙滚滩最怒,黯淡滩最险。浪如江海,舟如落天河。次剑潭。忽月黑风狂,下有声如雷。舟人云:龙将起作雨,急移沙际。已不果雨。
        庚子,滩亦剧。如大滩之浪、蛇溪之石,皆可畏。然过黯淡以来若无滩。次水口。
        辛丑子夜,发舟衔尾而行。自是,石始避、溪始宽、水始逸、桨始劳。午次洪塘,食荔,小而微酸,然亦当杨梅也。因步曹园,坐荷花半日。
        壬寅,行茘阴中,残红一二在梢,摇摇欲坠。时东南风猛发,过渡,帆几食水。上岭,舆几掀天。次沪屿。
        癸卯,次渔溪。
        甲辰,入绵亭即心寺,甚新丽。十余里始见海。适潮涨,望一屿如金、焦。度溪,古榕覆水,错以亭榭,颇如秦淮。次莆阳。
        乙巳,穿松杜行,杜尤奇特,大可数抱。至枫亭,佳荔谢已两日,仅剩一种,名“晚红”,酸甚。次锦田。
        丙午,次温陵,住三日。取清源泉较之,不知于慧何如,亦胜云阳玉乳也。
        庚戌,次古陵。
        辛亥,次轮山。
        壬子,渡海至家。

[1]邀笛步:南京古地名。相传为东晋王徽之听名乐手桓伊吹笛处。
[2]莲菂:古代指莲子。
[3]虎眼:荔枝的一种。
[4]荧惑:火星。古谣称“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
[5]榜人:船夫。
[6]江郎山三片石:人称中国丹霞第一奇峰。
[7]真西山:即真德秀,南宋著名理学家。官至参知政事。



晃岩集卷之十五    记
陈国强        校注


武夷记

        池子忆往年梦谒一道人自称徐少翁,后阅志,知为武夷山主则快,是已交此山之神矣;每春啜笋峰茶则快,是已服此山之云矣;至芋溪询水从九曲来则又快,是已溯此山之源矣。
        癸亥三月九日,同蔡体国先生发建阳七十里。见丹色甚异,从山隙露者,大王峰也;从树隙露者,狮子峰也;从裴村露者,幔亭峰也,则大快,然犹微讶其不高。度一溪,穿千松入万年宫,登玉皇阁,乃知大王最高。登会仙楼,观徐真人蜕。出视幔亭,乃知幔亭亦高。入阅《道藏》,道人供饭毕,夜忽如昼,月化为水,浸遍一宫而后已。遂与道人行,见山色、水声俱在烟查外。时心在水则失山,在山则失月。乃坐而栖神于漠,不觉露下如雨,衣湿肌粟,因入寝。晓游九曲,未穷其一,即有滩风守溪门,几不得入,入已旋静。至玉女峰,水甚靓,玉女晓妆新罢,嫣媚逼人。过此山,幻其形,一石数态;复幻其名,一石数称。道人复幻其说,指老木藏穴者为虹桥,板悬空者为驾壑,船穴之封者为蜕岩,石之坳者为丹灶。余时心目无主,俱听其幻。至六曲,游紫阳书院、陈司马云窝,叹其荒阒。过茶洞,望接笋峰, 不敢上。而奚輩跳梯攀絙若狝猿,然反以为乐。出登天游观,从岭级视仙掌峰,片石削立,中有微瓣如指痕,又绝无点舋,是不龟之手也。岭穷绛花委地,非桃而能作桃色。入观,坐一览台。列峰朝内,一溪萦外,乡[1]之望而未登,过而未详,多方以幻者,皆无色。惟大王峰差与敌,为两大焉。至此心目稍定,了了九曲并曲外之人烟,皆莫遁。
        因与体国评诸胜,大都山首天游,石首玉女、仙掌。大王似天游而局不宽,天柱似玉女而色不冶,铁板嶂似仙掌而肤不完。溪之胜,在前后不同、始终不露、善用其幻,而我辈不必穷诸曲、遍诸峰,为善留其幻也。时黑云陡起,天脚渐低,始声在溪,旋在树,旋在空中,旋而天地皆鸣。寒入衣,酒不足以敌之,乃下舟循故道。水易声,山易貌,几不复识,是山水幻余而天又幻山水也。幻极乃快,快极当谢,因入宫谢山主而行。

[1]乡:通“向”。


西湖记

        湖之人未尝游湖者也,以不肯静观湖也。夫江海之幻在动,湖之幻在静。观湖之法,亦在静。静之幻能使非烟而濛,非月而光,非雪而白,非花而色。余凡三至湖,初仅截过,便以为领其色。次游至夜无月,借天为灯,而岚之影、柳之阴、鱼之纹,略可数,即喜以为领其光。俄骤风夹雨,四顾易面,而榜人回矣。三游未及半,天放明霞,湖遂为天。舟忽彩,桃忽花,佳人忽醉,白鹭忽朱雀。霞去,有白烟从水上起,亭亭澹碧,天又为湖。总之湖天递为主,而山特听幻于上下。时邻榜俱回,余犹徘徊中流,烟去湖空,又若有溟滓鸿濛之意,虚明灵厚之色。絪缊舟外,旁礴身际,如行天上,可会而不可言。惟子瞻云:“更待月黑看湖光”能知此意。因笑乡之借光于天,与顷之借色于烟者犹浅。乃初游一阅便以为领也,不亦陋乎!然必至夜、至三而后知者,不静故也。如此则昼夜、晦望皆可湖而游者。乃晡出暮归,自以为得湖,试问其烟月之
趣且茫然,况其外者乎?亦犹余乡者之游也。故曰未尝游湖者也。


西湖北山记

        湖之胜在湖,而游者不奇也,缩而为泉、为涧,则奇矣;山之胜在南北峰,而游者不奇也,缩而为石、为洞,则奇矣;峰下之胜在刹,而游者不奇也,缩而为庵、为亭,则奇矣。何者?人情遇多处反喜其少,遇泛处反欲其专也。两游峰者多先北,以急看飞来也。自昭庆寺出门,意在山,见湖特湖耳。至玛瑙寺,意在飞来,望宝云山特山耳。入凤林寺,礼鸟巢塔见树。出寺行数步见花,红英委墙,幽韵逐人。至岳祠复见湖,拜坟复见树,树带秋不肯为色。入玉泉寺见泉,泉不以人而以鱼,鱼不畏人。入雷殿、文昌、定光诸院特刹耳。至飞来峰见石,石貌怒而中虚,玲珑空嵌善为窍,窍善容人,人不畏石,转猿洞如一石。至冷泉亭见涧,涧避石不敢怒,树阴之根不畏洞。入灵隐寺,寺不及亭,游者顾为门外汉也。至包家庄,疏篁曲沼,缀以数石,欲割飞来者,适有称韬光之胜。即出行二里许至山,泉与树争道,树窍其根以避泉。历百磴入庵,登楼见江。有云从江上来,逗树弗去。泉行,捷于云,喧于树。庵后一小洞,闻人语如钟。出游三竺,上、中差不及下。下竺坐飞来之阴,而石能为阳。倚三生石,望莲花峰青苍如画。过九里松,松不能丛,大者犹存典型。入观音、天医、集庆诸院特刹耳。过西泠桥复见湖,意始在湖。转孤山放鹤亭,有双鹳戏水干,若代鹤者。至望湖亭,忽冷风微雨,湖与天皆欲怒,乃行十锦塘而归。桃叶解笑。独柳鬅鬙未能成浪耳。是日之游,幻于飞来,豁于韬光,幽于众泉,爽于诸亭。此湖之有时不如泉,山有时不如石,刹有时不如庵与亭者也。


西湖南山记

        南峰诸景较北尤胜,石之幻者不减飞来也,泉之例者不数韬光也,寺之幽者不啻灵隐、天竺也。由内桥穿桑、松行,即闻涛,涛在绿阴之上,如岚中闻泉也。至过溪亭,即辨才送苏公处。渐上山观片云石,苍润可爱,若割飞来者。旁有小洞,左右砌云,屑甚多。入寺闻庭池淙淙,鱼若得雨。观龙井,泉从龙口出,掏之甘。僧取新茶烹之,茶不敌水,乃知庭之淙淙者此也。出度风篁岭,松浸一岭,万涛齐奏,映山红灼灼浸涛下,如湖中紫荇也。左旋为演福庵,门前数石若割片云者。庵甚僻,背南屏,面天竺。牡丹闹开,蜂不知至。后有小洞,左有泉不逊龙井。下岭至烟霞洞,清幽窈窕,俨然飞来也。度杨梅岭,松涛而不甚阴,错以银杏。岭穷,泉欲涧山夹之,涧欲流草咽之,流欲声松乱之,欲穷所谓十八涧者。忽有钟声入松,初闻在岭畔,已在山曲,已在竹树丛。披树而入,见新庵,即旧涌泉院也。庵初经营,花无次第,牡丹与踯躅,同本而开。住僧能诗,可与语。留余饭毕,循故岭始闻蝉,涩不能曳。至水乐洞,复闻涛在穴中,出有二门,内深无际。水迸一门,大者声壮,小者声幽,如乐作焉。复前行至石屋洞,虚敞如堂,可张筵几,俨然飞来也。有二门,一通穴不可下,一从编辐洞通山周洞,镌罗汉五百余尊。因叹飞来、烟霞,与此洞皆瘢以像,非专杨秃[1]所为。及见无像处皆诗,乃知昔人镌像之意。复行至虎跑寺掬泉,泉清于龙井,惜无美茶。僧规亦整,湖上僧惟云栖与此具戒耳。循故道逾岭,礼于忠肃坟。往高丽寺,寺在平原。登轮藏阁,高丽王子所供华严者,人从下推轮如乘飚飞空中也。右旋从后,行过六通寺,不入。至法相寺,门径清绝,古松森肃如诸天立,礼长耳肉身,题一赞付僧。出,过跨虹桥,数转入净慈寺,礼应真及永明塔。观莲花洞,亦若割片云者。坐居然亭,欲闻松,忽望湖皆胭脂色,色射于山,山射于亭,欲穷其色之自不能毕涛而下。步苏堤,见晚霞浸湖中,山浸霞中,人浸山中,镕而为金光世界,极澹、极浓,不可思议。因笑,自内桥至法相皆行声中,至居然亭则行声、光交乱之中,至湖堤则行光中。吾身与山俱入湖,是已离山而仍山,不泛湖而已湖也。真灵幻哉!

[1]杨秃:即杨惠之,唐塑像名家。袁宏道《西湖杂记》写道:“壁间佛像皆杨秃所为,如美人面上瘢痕,奇丑可厌。”


北固[1]至金山[2]

        未至山,野蔷薇盛开,芬馥逼人。入甘露寺,转铁塔,至大雄殿。未见江,而见城在乱烟中。过观音寺,江始露。观跃马涧,上多景楼,江始大。金、焦二山与烟俱动。转后石亭,焦渐迩,又不见城,而见江。闻从楼北,下有秋月潭、观音洞、狠石,可达演武场。不欲下,从冈脊行至玄帝宫,即北固也。又不见江而见城,不见乡之烟而第闻浩浩之声。总之,江与城时隐见蔽亏于此。山兼以云烟,风水乱其声光,故以不尽见为奇。时意动金山,即下从蒜山渡金,入浮玉寺,右转弥勒殿,登朝阳洞。过塔下,若不知在江者;坐空翠亭,始知在江。见数鹰盘空而斗,诸山欲来,及江而止。及见此山霁,而北固烟,亦如北固之视此也。下此,仍不能有江。入裴公洞,但觉微凉;过诸祠,坐楞伽室,礼毗卢阁,但闻妙香。登妙高台,得有江一半。出读壁上诗,入佛印居。乃下舟,复知在江。过郭景纯墓,始见石色如发、锐如爪、灵如墓中物也。中泠泉原在此,后僧推真碣而塞其穴,乃指泉于寺右,误矣。余恨不以郭配金焦,乃以北固凑三山也!遂回岸,登玉山,绕寺一周而去。

[1]北固山:坐落在江苏镇江市区北面长江边上。山壁陡峭,形势险固,南朝梁武帝曾题书“天下第一 江山”来赞其形胜。
[2] 金山:位于江苏镇江市区西北长江边上,因唐代高僧法海在此开山得金而名。原是江心岛屿,“万川东生, 一岛中立”,被称为“江心一朵芙蓉”。有金山寺,始建于东晋。


岘山[1]至吕墅记

        将至岘,在舆中望遥色,苍者如山、如树;白者如水、如云,不及辨而过。至岘寺,殊无奇。右行至九华,入寺、登阁,黄山当前若专为阁而生。入地藏殿,逗江一点。转沉香大士堂,江渐不禁。出逾岭,见山接树、树接城、城接江、江接云,若断若连、若动若静。乡在舆中所望为苍、为白而不及辨者,皆此物也。岭穷即招隐山。从后入毗卢殿,穿玉蕊堂,颇有树肯翠而不肯阴。借阴于亭,掬虎跑泉,不甚冽,即戴颙隐处也。至鹿泉寺,无僧,不入。行数里入鹤林寺,以宋高为开山,米颠为伽蓝者,壁间留宋诗刻,不及读。向苏公竹院、周公莲池,不知何所。出游李家园,园肯石、石背为笋、笋肯入池而出树,池内五色文鱼一敲即至。时红粉群入,因避行十余里,至吕氏别墅。墅包一山,前稍质,而内有曲院、回栏。庭肯树,树肯阴,阴达于山。山上二亭,一收江胜,一收山胜。山下亭,专收树胜。而树之不及亭者,又逗江光山色之胜。树之隙无石有花,芍药盛燃,丽于李园之红粉也。出墅望焦山胜甚近,日将西,遂回,数里犹闻松风也。大抵九华之胜以山,犹少蔚苍之色;招隐、鹤林之胜以地,犹乏洞豁之神;李园之胜以人,犹少天然之韵。惟吕墅能色、能神、能韵,凡九华所遥望之景、招隐所乞阴之树、李园所生砌之山,彼皆收之。而吾之游亦首收之。

[1]岘山:位于江苏省镇江市东南部,土中产镇江石。


秦淮记

        白门[1]好事者多居水,居非水而步即至桃叶者,故人傅望之也。居在水而前独有五柳者,远度也。时雨后淮涨,各榭如舟,水稍混不能受钟阜影而独受柳阴。望之要予由桃叶至五柳,由五柳至邀笛步。柳始丛,淮始烟。水所不及浓烟浸之,烟所不及新月浸之。月未至水而先至烟,烟遂如云澹荡柳榭间,至青溪烟渐疏,月乃入水。月外有灯,灯外有萤,往来舫上。画桨如沸水,与月俱不能定。忽有歌从水上起,桨尽,停歌。已放银花,花高于柳,作金珠色。至桥,月欲落,渐大而无光,灯益纵。水若不凉,维五柳,凉乃在柳;登箜篌阁,凉乃在阁。月落淮孤,千桨无主,各望灯以去。榭帘下蒜远度留柳阴。余与望之重泛于杳冥玄漠之上,凉乃在水。因笑秦淮之不及西湖者无山,西湖之不及秦准者无夜,而游者多月夜而无水夜。夫月特助水,而水之真趣固不藉月也。

[1]白门:南京的别称。


灵岩[1]

        出胥门二十余里入香水溪,即灵岩。麓有石似灵芝,故名。灵岩出砚石,亦名砚山。筑石城,亦名阖闾城。建馆娃[2],亦名吴宫山。山径颇宽,将至岩一路,僧云即百步街。岩即官址。后二井,圆者日池,吴所甃也;八角者月池,智积开山所甃也。泉清碧,云通太湖。登涵空阁,湖上莫釐峰在目前。登琴台,七十二峰、三万六顷依稀可数。松之在响屧廊者常作涛,草之在院华池者常无色。池三,一在阁前,一在僧厨前,一在岩门前,皆以华名。山下横如带者为走马街,吴王游猎所驰之所也:纵如箭者为采香泾,美人采香所渡之所也;下之洼者为画船湖,吴王与西施泛舟之所也:左之峣者为姑苏山,吴王筑台而通复道[3]之所也。山中一石室,即名西施洞;一石痕, 即名西施迹;一水,即名西施所浴之余;一草,即名西施所留之种。盖无一而不西施之, 而游者闻砚山则厌,闻馆娃宫则喜;闻砚池则厌,闻玩华池则喜;闻囚范蠡则厌,用贮西施则喜。不知修松远韵清于环佩之声,片石盘居凉于白玉之枕。一湖浮碧,媚于粉黛之花容;万螺变青,幻于绮罗之舞袖。亦何必西施哉?然此西施也,生于溪,归于山,老于湖。山水之致,彼终身之极。人之姿,徼天之幸,即无一而不西施亦可。

[1]灵岩山:位于江苏苏州西南的木渎镇。山顶有灵岩寺。
[2]馆娃:即馆娃宫,为灵岩寺旧址,相传为吴王夫差所建。
[3]复道:高楼间或山岩要处架空的通道。


乌江项王祠记

         由江浦将至历阳[1]四十里,有人烟,即旧乌江县也。入道左里许,田上有小丘,丘上有苍树,树上有朱垣,即羽祠也。祠前为望江楼,江甚远,故老云:田即江山,前即舣舟处也。祠后为羽坟。按:羽葬穀城,此或其所刎之处,或分其五体之一。 如定远、灵壁之分虞姬也。原有系騅树,甚耸秀,一县令恶其招游客而伐之,今树地独不生草。金主亮欲火其祠,有大蟒绕梁,声如雷,亮惧乃止。近有一狂生醉拜祠,泣曰:“以公之才而不得帝,以某之才而不得第。”遂大恸。起而视之,神亦泪下。夫叱金主而悲书生,犹之叱楼烦而悲美人也。第不知汉长陵至今有是香火否也?

[1]历阳:今安徽和县。


瀑园记

        渭南城饶,水未至渭而潆回城西者,湭也;未至湭而喷溅山间者,泉也;能出湭而黛色远射者,石鼓、玄象诸峰也;能束湭而翠肤夹峙者,东西丰原也。出城见湭,可三里,抵蒋家崖。遂涉湭,可一里,始见原。原之界,湭贯中而漩外,两原之地皆欲浮;原以西,随窍涌泉,飞空而洒树,一原之山皆欲动;原以上度势构园,环青而拥碧,一原之泉皆欲汇。初入园,为致爽、游松二堂。堂后有陂,芰荷主之。闲以堤,柳主之。陂西,上亭馆主之。亭馆前后,卉树主之。此时堤若隐而复见于桥。堤穷有危台十级,丽以房簃,水篁主之。到此入境阒矣。依稀有邻村数家隔水,人声同云,烟火亦自蛩然。原能自为阴,又能阴村;能借水树阴,又能阴水树。水树之阴,恒相敌。至村南有壑障为潭,树始避水,湍激之声,落于林表,瀑所由名也。由壑通原,则有磴栈之路;由原穷壑,则有茅亭之憩。上一古洞,深不可测,云主之。壑之夹者,跨以梁。梁下之泉激而行上,亦能作瀑势。度梁见峭壁,坡如半规,立精蓝供晏殊,绿薜与绀垣交映,为小清凉山。迤东,峰益拔,径益纡,松益韵。下俯寒渊,沈沈而已。转南下,又有壑。灌木据其上,小亭结其中,清泉绕其侧。泉皆可掬,至此尤测。南上度小阜,形态之娇嫣、声光之奇幻,几莫得而名。从此而下,复返于潭。北上望渭如带,有台主之,名小渭台。独此收渭,余皆收山与泉者也。园迂回几二十里,所望之峰不可数,惟南山最大;所受之泉不可数,惟瑞泉最先;所覆之阴不可数,惟近村之地为最幽:所居之屋不可数,惟古云之洞为最邃;所委之蹊不可数,惟壑上之栈为最危;所闻之声不可数,惟潭上之瀑为最雄。南思受先生辛酉家居半载,始置园于瀑。比抚闽三年,而置园于怀:因而图之,而置园于目;诸公因而咏之,而置园于口;其门人池子因而和之,而置园于想象,凡为记一首、诗五首。昔王子年隐东暘谷,距园不远,其弟子凿穴而居,后徒于玄象。今值承平,先生他日隐园,可以无徒,弟子他日相随,可以无凿穴也。


啸风亭记

        鹭之虎溪山,一名玉屏山。秀峭嶙峋,下有穴,昔虎居之,人踪希至。乙卯冬,余寻幽到此,心赏奇观,因建剎,名玉屏。左为大雄阁、棱层洞、夹天径,后为石室。上为双鲸石,又后为六通洞、宛在洞。秣陵将军胡真卿视师海上,以磴道纡回,大费游屐,砌石亭于腰,枕山瞰海,名啸风亭。夫陟危石者,目瞪多华、足企多茧,气奔则颤,神泄则摇。故有层峦绝壁以役之,必有刹与洞以休之;有刹与洞与役之,必有亭以休之。而后目不华,可以睨六合;足不茧,可以蹑云衢;气不颤,可以通帝座;神不摇,可以揽太虚。则斯亭其须弥之日宫、宝所之化城也。然则何以曰啸风,从虎名也,亦将军自寓也。


玉狮斋记

        鹭城如斗,内巨石有九,古榕十有二。而北石居其五,榕如之。惟龟石最高,二榕盘之。狮石最奇,一榕覆之。二石距不数武。余斋右枕龟,而门面狮,故名玉狮也。丁巳秋,梦骑青狮,执玉如意,因结茅于此。时先严讶其僻小,遂不住。腊月,罹大疚。越年六月,稍收神。简书苦无静馆,复左接椽对山,右筑亭傍树,而同一门,故统名玉狮也。厅有三,以丈计。庭有二,以尺计。房有四,以指计。窗有八,以目计。垣外人家有千,遥山有万,以意计。榕本茂,不植花;地本高,不架楼;客本少,不掩户。海之胜,亭收之;山之胜,斋收之;云烟风月之胜,树收之。而合诸胜之胜,则主人收之。然至风雨晦冥之时,人迹既稀,山鬼欲泣,聒耳凄肠,有泫然而不禁矣。夫狮,智物也。至人用幻智而不住。余因读书数月,以答山灵。仍前不住,以遵严命云。戊午仲冬三日。


游醴泉洞记[1]

        水宜夏,夏宜凉,凉宜顶,顶之望海宜潮。余夏游此,掬泉凌顶,适凉而潮。云代树作阴,代岩作色。银波骤涨,屿与舟皆欲动;薰风乍袭,狮、虎二山皆欲鸣。回视四际,碧者溪,绿者亩,碧间青者海,绿间紫者荔。日脚穿云罅吸海光,以上射于山,为碧为青,为绿为紫,不可判付之目。忽有爆声,或云海角之雷,或云戎舟之炮,或云别院之鼓,或云隔山之石,亦不可判付之耳。时同游客诵《南华》,僧诵《法华》,各询同异,余日:“皆不可判付之语言也。”

[1]醴泉洞:在厦门万石植物园天界寺下。


泰山记

        岳与他山不同,他山以一洞、一壑为奇,岳则如琼岛、如琅宫、如群玉苑,不以一洞一壑为奇也;他山以浓淡阴晴为色,岳则如璞玉、如彝鼎、如峨冠褒带先生,不以浓淡、阴晴为色也;他山以令人可望为尊,岳则如红云拥帝面、如五城卫天官、如七金护须弥,使人望之俨然,而实非就之而始见可畏焉。此岳之尊也。游岳者重发端,岱脉生,自比当以帝都之灏气为端。
        辛未三月,余偕表弟杨子则龙发都门,至德州,过平原、禹城,念念在岱。将至泰安州,见有苍于天、黛于云者,以为真岱。舆人云:“非岱也,傲来也。”俄而复峰层雾中,岿然独塞青天者,乃真岱也。从红门上,涧石累累,雪水初化,不能成声。度高老桥至水帘洞,泉从天绅岩来,一缕涓涓。望石经峪未遑驻足,至马棚崖,峭壁呈奇桃、杏花献媚。然目注天门,而泉石、桃李了不经心。至回马岭山渐夹,黄岘岭始见松。地稍坦,而可舆者三里,名快活三,或取荣启期三乐[1]之意。望三天门,尚天上也。在前为二天门。过御帐崖,即宋真宗驻跸处。万松微涛,若奏璈笙。询五大夫松,无一存者。自此,削壁峻梯而舆艰于步矣。憩朝阳洞,不堪留。过大小龙峪为十八盘,双阙辣峙,罡风猎猎,磴如鳄齿,舆如蟹行,舆人如猿飞。余手不敢卫风,惟恐失舆;目不敢离輿,惟恐失足;仰不敢视前人,惟闻顿踵;俯不敢视后人,惟闻喘声。如上升忉利[2]而虎豹之扈关者,为南三天门。有数庐列肆,市香楮、酒脯之属,仰口于元君者。宿御香亭,对五花冈。向指傲来山为岳者,今以儿孙视矣。左金碧辉煌者,元君宫也。门外为火池,祝釐
焚褚昼夜炽然。右转摹李斯篆,仅存二十九字。玉女池尚渴。谒青帝祠,祠后为磨崖碑,虽不全而字画飞动。顶为玉皇殿,以严冷为贵。前为秦无字碑,莹泽穹厚,上安幢盖,频逗异光,是标也,非碑也,第石异兹山,不知何处神运耳?循后望,遥峰隐现乱烟中,第识狙徕山,不辩龟蒙、凫绎也;汶水从莱芜绕狙徕,第闻浩浩之声,不辨为风、为水也;西为丈人峰,东为日观峰,而秦观、周观、越观、吴观皆在焉,第见漠漠之色,不辨周、秦、吴、越也。断碑沉荒草者甚多。望西天门,石自门尤奇而艰于径。右拆至孔子崖,庙无存矣。因回穿鲁班洞,复宿亭。是夜,月如昼,觉天低而月大。霜风加紧,酒不足敌之。吟一律,有“频年客众惊鸾鹤,此日身高宿斗牛”之句。
         鸡三喔,羽士请观日。余谓杨子云:“ 家在海上,日月出吾门,无庸观也。”羽士携具趣之,杨子挽余起。至日观峰,白气积下如海,金支翠旗,闪摇天角,日不相待,已立霞端矣。至舍身崖,凭栏而望群峰,杳霭微现浑河一带。度仙人桥,三石相接,架天然梁,各有泠然御风之想。复憩亭饭,从山后行,望牛心心石亦奇。十八里至黄华洞,即天空山元君修真处。松古茂可置盆中,崖泉冽甚,真云根玉液也。拾七十余磴,上修真阁,幽甚。时纤云不动,天气融和,岱中栖静,莫逾此者,惜为尼所据,徘徊久之,遂辞元君。循故道下天门,如被谪之仙、坠翼之鸟,瞬息至龙峪,始见青壁巉崖,古松郁翠。昨注视天门,转詧危磴,恐失舆、失足者,不知已失石、失松矣。黄岘岭望州城如棋盘,时凉飙始至,群松未如。忽有歌声出树杪者,石经峪之游人也。峪石坦似虎丘,而腹记一部《金刚经》,因恒啮水,遂忘其半。近又令记《大学》一章,而腹纷然矣。一亵一迂,俱宜吐却,不足重岱也。泉淙淙滴石磐,惟御帐崖与此可枕漱问月耳。马棚崖三墨书经久不餂,云是仙迹。石经餂泉,磨崖餂苔。秦碑畏风雨而不敢字,风雨畏仙而不敢不字。然李篆琢于顽石,秦碑输于鬼工。雷龙护玉简之封,光怪泄烛银之气。人耶?仙耶?入城谒岳庙。庙制堞城如王宫,辟六门,置玲珑石,南海人辇而来者。庭树皆鹤瘦龙钟,东宫汉柏六株,西宫唐槐一株,皮带香气。壁诗、碑记森罗左右,不能尽读。次早,望岱不见,惟狙徕送客,涉汶、泗,凡七十里,至孔林。桧柏肃侍,度洙水桥,循墙而趋,子贡植楷已稿矣。左子思墓,右伯鱼墓,宣圣居中,旁为子贡筑室处。万木菁葱,鸟不敢巢,棘不敢生,常产蓍芝,神电守之。余口占一律,有“山川一素以为贵,风木无哀惟有荣”之句。出林望周庙,即灵光殿址。入城谒阙里庙。甚伟丽。庭柯皆干霄荡日,古碣分明可诵。宣圣手植桧,乔干枯株以石拄之,乃内含生理,俟时再荣,不似子贡之楷也。复谒颜庙,饮陋巷井,一瓢而行。
        余谓杨子云:“兹游也,风日晴温,心目朗豁,岳之精神气象已领其要。第不及登灵岩以为一洞、一壑之奇耳, 岱钟圣者也。兹游以圣都始之,圣里终之, 非圣不足重岱也。何者?岳异他山,岱异他岳者也。”
        岱之胜四岳者,天门可阶不似华山悬縆之奇险也,绝顶可凌不似嵩山二室之难攀也,朝旭可观不似衡山日台之远海也,冱冬可游不似恒山四时之积雪也。又近帝畿、邻孔道,不似四岳之阻修也。
        《福地记》云:“泰山洞天周回三千里,是支山皆岱也。游者乃指十八盘以上为岱,是缩岱为小矣。”
        《博文录》云:”泰山高四千丈。又传自下至项四十八里。近有州守设法量之,高三百六十八丈三尺四寸,共五千一百二十步有奇。以三百六十步为一里,实一十四里八十余步耳。然攀蹑之苦,如应劭所云。目视而两脚不随,则一步当三可也。”
         王母池有吕仙题诗,其一在天圣戊寅三月二十一日,诗云:“昔日曾游此,如今几十春。红尘多少客,谁是识余人?” 后书“回翁题”。其一在政和丙申六月十八日,诗云:“昔年留字记曾来,事满华夷遍九垓。无赖蛟虬知我字,故留踪迹不尘埋。”后书“回翁再题”。然吕仙游华山赠刘裕之诗云:“昔日曾居此,埋名四十春。红尘多少客,谁是识余人?”何以同前首诗,抑误传耶?
        人皆以元君为华山玉女。按:汉明帝时,奉符县石守道生女名玉叶,受曹仙旨入黄花洞修真三年,丹成。今称碧霞元君者玉叶也,恐非黄帝时遣七女迓西崑真人者也。
        古今游岱诗,佳者固多,余独喜王叔平妻谢氏“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气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杜少陵“齐鲁青未了”。李青莲“精神四飞扬,如出天地间”。后人呕心万语竟不能及。
        有云移元君宫于御帐坪以休重茧,移玉皇殿于碧霞地以露高颅。使羽土寂静,诸天往来,岂不至便?第移下则徂徕、傲来欲以宾礼。见恐元君不肯耳。谁不登日观?独宋杨次公观红轮涌出,豁然大悟。余敬之愧之。
        有疑宣圣吴门辨马者, 不知须陀洹尚视至日月宫[3]。 近有持话头僧上秦公岭,犹望见四部洲,况大圣乎?
        游客疥壁、黥石最可恨,独简讨马一龙题:“至此始奇,至此又奇,至此愈奇,至此奇绝!"差可人[4]。
        余向游武夷洞天,见镌“修身为本”于石。 今见镌《大学)于石经峪,犹云迂腐也。若林焯镌“ 忠孝廉节”四大字以毁苏许公之颂,方元焕镌恶诗以毁颜鲁公之题,徒供千古唾詈耳!钟伯敬欲勒石云:此某人毁某公处,明正其刑,亦一快也。
        名公遍五岳者,惟中丞王恒叔士性耳。然游岱而不望日、不至黄华洞,与王元美三日游而日观、黄华、石经皆失之,均谓之未尝游可也。
        岱地不特钟圣,其示现灵物亦多他国。哀公十四年,西狩获麟。汉太始三年,获朱雁。始元三年,凤集东海。地节二年,凤集鲁郡。建武十二年,黄龙见东阿。延光元年,黄龙瑯玡。元嘉元年,凤现济阴;二年,黄龙现句阳。晋太康九年,青龙、黄龙各现。南宋元嘉二十七年,白獐现济阴。南齐中兴二年,白虎、驺虞并现。后魏太和十五年,济州献三足鸟;十七年,兖州献白乌。正始四月献白狐。熙平元年,济州献白鹿。正光元年,献三足乌。兴和四年,献苍乌。景宁三年,献赤爵。北齐河清元年,龙现济州,二月济河清。唐永徽元年正月,济河清;六月,复清六十里。贞元十八年,乌集木为城,滕邑有白乌、碧乌。后唐天成二年,兖州献三足乌。宋开宝元年,龙出单父井。太平兴国元年,兖州献金龟。宝元五年,单州禾异亩同颖。熙宁四年,徐州麦一本百七十二穗。大观二年,兖州桧生花如莲实。元大德元年,曹州禾一茎九穗。明永乐十一年,驺虞现曹州。景泰七年,单县麦一茎四穗。嘉靖十年,沂州麦秀两岐;三十七年,龙起嵫阳学宫。万历末年蝗起,不敢入孔庙。

[1]荣启期三乐:传说孔子游泰山遇荣启期,问他为何而乐。荣答曰:为人、为男、年九十,是为三乐。
[2] 忉利:梵语,忉利天,汉译三十三天,为欲界的第二层天。
[3]须陀洹、日月宫:须陀洹,梵语为入圣。日月宫,喻外物。这句话意思是:即使超凡入圣,尚且会迷于非属本性的外物。
[4] 差可人:还算令人满意。


天台山记

        游山如食樜[1],渐入始知其佳;如观海市,初起即欲其幻。南明山为台之西户,宣师三生之所注也,奇在环石为垣;南岩为南明之户,大禹浚川之所积也,奇在凝砾为山。余发剡入台,语人云:  “先经海门。”人皆笑之。旧志南岩下,即海门也。
        未至岩,遥望丹嶂似武夷;比至,望左右石若双阙。有数潭叠下,山影映之,皆作丹色。时雨初止,竹树新沐,蓊翠欲滴。俄而左石为屏,右石为岩。岩下为祖印院,皆砂砾结成,松脆可擘,传为禹治水东注,积沙于此。石间尚有蠃壳,唐李绅《龙宫寺碑》载“南岩海迹,高下犹存。”是也。壁上巨穴有钓车,传为任公子钓鱼处。前山望之大如轮,则山下海门信矣!又有穴藏仙蜕,厚薜封之不可登。岩内泉从沙罅出,甚甘洌。岩外嶙峋密抱,丹色扑人。禹之神力宁在大士下哉?行十余里至南明,一名石城,一名隐岳。峭壁千仞,古藤络之,复卫如城。入山门上豅峒岩,欹嵌似南岩,特骨色异耳。前凿方沼,引泉注之。旁为濯缨亭,竹树亦森下数步,为智者大师发塔。再入,石愈巨,壁如削瓜。入寺礼石像,就壁琢之,深五丈,高十丈,宣律师三生所造也。像之高大,他处所无。庭有狻猊二石,传智师入灭有二兽至,悲号化为石,形亦甚肖。旁为月峡,两崖衔天,中通箭铦,双松矫立,独中秋月正当峡间,如镜开奁,为一奇观也。复上望, 有方盘安石笋为仙棋,而乱榛塞径不可登。因忆孟襄阳《咏石城》,有“石壁开金相,香山绕铁围”之句,恰似此山。岩头洒雨,微风吹之,飞如乱丝。万历甲辰,无尽法师演《弥陀经》于此。天乐奏空,幽逾丝竹,万众齐闻。时天色渐阴,与人趣行十余里,见前山皆为雨所据,心甚悔之。
        逾岭次太平庵。夜雨连旦,次早行十里,复雨。憩留云庵,乘雨罅行十余里,至万年寺,即古平田也。虬桧千章,蔽亏云日。八峰双涧,罗环左右。住僧秀公款余,谭及台教以达磨为小乘禅。余云:“得非以性具宗中。 达摩特修性,善为不具耶。” 因笑而别。过万松庵,石始出云,始避树,始丛涧,始怒穿,树枝叶皆作雨。忽闻万雷震谷,双润争雄,汇于石梁下,玉龙千尺,直饮深渊。梁偃其上,薜萝衣之,如龟背蛇腰,怯不敢渡。顷,一仆度之,又一鼠度之。隔桥为应真方广寺,自昙猷度后,无问津者。僧云:“夜常闻钟鼓之声。”余云:“ 如此瀑轰,钟鼓何由闻也?”时坐昙花亭,未尽瀑奇,乃从右盖竹洞下望,梁愈巧,瀑愈长。如螮蝀在天,雷雨未歇;又如流黄在织,匹练下垂。至于潭受瀑舂,复激为雨,傍潭草树,岁无干叶。天启七年,潭涌金钱一文, 方圆七寸,书“太平通宝”。宋太宗赐僧自询钱也。是夜宿水声中,如昨道上冒雨时也。
        次早循涧行。山渐束,泉咽乱石,声急流迟,幽花异卉,芬芬袭人。见两石欲接,中虚数尺,似未合之圭,曰断桥。飞瀑注下,二潭深黑,抱树而俯,不胜惊悸。从间道扪藤而下,望喷雪卷天,似石梁。然此桥以不得度为胜,瀑以不得见为奇也。忽想华顶,因贾勇逾数岭,将至顶,为李供奉书堂故址,葛仙丹井、王右军墨池在堂前,皆生春草。此三君结庐,不依石梁、桃源而依顶,志可知矣。顶为智师降魔及拜《楞严》处。时万里无云,千峰竞秀,海色在微茫间,得饱所观,真一快也!下二里,地稍垣,有园数顷,杉数本。暮烟絪缊者,普兴寺也。前二池先受顶泉,其一朱鲤游泳可招以粒,其一稍下为龙池,渟澄渊静,不敢投以砾。是夜宿寺,寒甚。
        次早不观日,自此可达天封寺。闻寺前巨桧近为俗吏伐卖以偿逋税,遂不往。渐下三十余里,至大慈寺,智师解《净名经》处。前为佛陇山,僧志南大书“天台山”三字。有石如砥,松竹苍郁,石骨崎嶔,为高明寺,即古幽溪。智师讲《净名风飘经》于此。入寺,荷香扑鼻,余易衣澡濯,绕楞严坛三匝,并观舍利二颗,天竺贝叶经四十九片。出坐树阴,有泉激石,亦作瀑势。转圆通洞,差大智师岩,众树辅之,凉爽如秋。 攀根而下,踞石逼泉,琤琤可听,僧云至此十余里,有石笋立溪心数十丈,其瀑亦奇。而径僻难行,因不往,复回寺,坐竹阴。
        次早,穿松数里,礼智师塔。塔前为真觉寺,毁。植琅玕为坦,可避日。度金地岭,见一塔凌霄,左涧有二瀑声。俄,五峰屏列,古木参天者,即国清寺,古称四绝者也。入观智师卓锡,泉颇混;出观寒拾灶,仍步听松泉,依依不忍去。行五里,望赤城霞标。山半一穴,内有门棂,如狮张口牙者,意谓即玉京洞。拾磴而上,僧云:“此下岩也,玉京尚在上。”复历危磴百拆,汗挥如雨,始到洞。僧植竹蔽洞口,致前山皆隐,而道中仅见其一者,竹为之也。至此人境绝矣。洞右有岩,是灌顶、荆溪二师释教观处。昙猷洗肠井及穿剑石尚在。上复右陟观井, 一坳泉耳,亦混不堪掬。昔猷师度石梁,应真嫌其胎时腹带韭气,师出肠洗之,至今犹生青韭。夫基公三车,尚称大乘,此讥其藏识未净, 犹胎气未清;无明未断,犹韭味尚存耳。绝顶一浮图,即兴公所谓建标者也。望东南诸山,俱在足下,其崔嵬者,皆天台诸峰,独华顶半入云耳。复度二崙,甚危仄,观穿剑石,亦欲作梁而中开一罅,下不可俯,无甚奇,而赚游屐至此。及望前山瀑布,长于石梁断桥,以峭壁难到,故少人知。想福圣、紫凝之瀑不能过也,非此石几失此瀑矣。兹山之色、之骨、之格、之位置,不必高,而险甚于高;不必刹,而幽胜于制;不必瀑,而收他山之瀑。僧诧昙猷而不詑智者,若别立一派,不屑为台附庸者,真洞天也。薄暮下,次清溪。凉气浸肌。去此二十里有桐柏山福圣观,不及往,往护国寺。右转二里许为桃源,沿涧幽媚,即刘阮逢仙处。涧东坞有桃数畦,惜不见其花。坞北里许,如深院邃房杳无蛩迹。水穷处,一潭清莹可鉴,中有洞窅不可测为金桥潭,即宋僧明炤见金桥跨水、双鬟游戏之处。潭浒三盘石可坐酌,即浮杯亭也。仰望双女峰,娟秀动人,踌躇久之。忽闻寒、 明二岩之胜,遂穷一日度两溪,越岭幽閴若桃源,望石如千叶花瓣,其谽谺处可龛、可洞、可门者,即二岩山也。先抵寒岩,石自为色,若不屑同赤城岩。头瀑洒微雨,以无声为趣。转一洞,轩敞可三百尺,若不屑同玉京。寒山子所云:“重岩我卜居,鸟道绝人迹。”即此也。惜蝙蝠据之,积秽不得住。前山一洞为丹灶洞,右转两石相逼,一连于空为鹊桥,虽不甚长,亦如石梁之不可度也。宿岩中,是夜雨。
        次早,瀑微有声。又五里,至明岩。岩门两崖屹峙,名八寸关。合前后洞,始当寒岩之一。岩前有帽影、马迹,传太守闾丘胤追寒拾至此,岩阖,而闾蜕其遗迹也。瀑细于寒岩。出寺,过长生池为仙人洞,大于朝阳,即寒拾隐身处也。下山步步回首,真与赤城争奇,何以不列洞天?适叆叇四合,俄雨如注。至天姥山,望芭蕉山苍秀可爱,莲花诸峰,俱在云霓明灭中。姥周六十里, 非一时可遍,道家第十六福地。台脉发于姥,则游台者必溯于姥,此李供奉不梦台而梦姥也。

[1]樜:借指甘庶。


茅山记

        出云阳城南二十里,望天末有起伏痕似笔床而横卧者,以为三茅也。四十余里谒吴季子庙,观宣圣书十字碑,庄重遒古,宋元祐重镌也。又四十里而卧者渐立,至山下而起伏者合一峰, 不知为何茅也?抵山半,已薄暮。见道侧有碧色种种,如布棋、如乱星,不辨何物。次道寮。
        清晨,左折为玉柱洞,右上为蓬壶洞,幽窅不可入。复过玉柱之左百余武,为华阳洞,道家第八洞天。洞有五门皆泥,此其西便门也。树生壁舋,有干无根。洞门诸刻半餂萝苔。侧身匍进,石拒而水叱之,遂上大茅峰。时雾甚,如行元气中。至峰椒稍展,坐飞升台,即大茅升仙处。北稍坦,为天市坛。羽士云:永乐间,于此五埋玉筒。稍下为龙池,内有小黑龙,长三寸,四足,类蜥蜴。宋时取二入宫而失一, 洪武时取五入宫而失四, 今不可取矣。下山从雾罅望元符诸宇在缥缈中,如蜃气楼台也。半里至喜客泉,砌以石,周径丈,澄莹甘冽,青蔬覆之,鼓掌则跃,否则湛然。复有抚掌泉在昭明读书台下,亦一异也。上数武,为无梁殿。直穿而出,转为崇禧宫。横穿而过,自是行野间。雾渐敛,琪草瑶花,不能尽识,惟见短松澹翠、山菊幽娟耳。十里过雷平山,下为陶贞白茔,宋时一中贵发之,见铁绳悬空榇,惟一剑与盂、镜存耳。如此则贞白亦飞腾,陈铁脚乃嘲其过狗窦耶!  再前为雷平池,雷氏养龙之所。面池为玉晨观,唐李玄静真人所居。古桧数章,大逾合抱,纹皆左纽,传许长史手植。颜鲁公诸名人书碑俱沉荒草。入礼展真人蜕,扣之有声。余谓羽士云:展自高辛时仙此,郭四朝兄弟四人秦时仙此,语远宜尊展,语兄弟宜尊郭,今何以独称三茅耶?复行五里,过朱观妙真人茔,入乾元观。观在郁冈山下,亦名伏龙山,丽甲诸观,郭四朝兄弟、许长史父子修炼之地,观妙真人之居。有丰碑,宋陈辅纂闽蔡仍所书者,已砌作数片卧地矣。万历初间,一夕,风雷大作,次早碑复合,其神如此。复前行,渐有石,颇作奇态。至魏元君祠前,而崎嵚愈甚,皆作步虚朝斗之势。上为三茅峰,颇陡,宫芜,山童,后为朝天坛。二茅峰前立,二里至二茅锋。颇有树。大茅峰又前立,若三真君递以陪余者。峰势相负,第过大峰之腰有积金山,与元符宫山稍间耳。积金山玉皇阁前,嘉靖甲午茅君现三童子坐地,顷渐高至一二丈。陟降舞跃,万众咸睹。是夜仍回道寮。
        次早谒元符宫,即贞白故宅。有拜章台,观宋徽宗所赐一剑、一玉印, 印方三寸许,色苍润,文曰“九老仙都君印”。今灵官冒称为真君玺,钤祝釐之衣以射利耳。酌龙池水,差逊喜客泉。出过巧石亭,夹道石似魏元君祠前,乃如向之如布棋、乱星、满暮以疑我者,皆是物也。遂下山,未十里回揖,三茅已冲云矣。


玉华洞记

        道家于洞天福地之奥区,人所不得至与至而不得见者,则诧谓内有金床玉几、玉简金科、贝阙琼台,鲜有信者。洞之秉灿游者,幽窅莫如洞庭之林屋,然至隔凡而止;瑰异莫如粤西之七星,然至深泉而止。未有委迤五里,变幻千奇,窍愈搜而愈有,貌愈逼而愈真,灵威不能尽窮,虎头不能曲肖,如吾闽之玉华洞也。
        出镛州,度三华桥,攀藤岭,可十里望天阶山双峰,嶻然不知其中虚也。至会仙亭,临穴口风甚厉,次且久之,山人执炬挽余入见绣毬、莲房二石,始闻水声。转一石似帽,上为凉伞山,若张以待客者;左仙羊,石骨甚奇,若皇初平所叱者。自此行石骨上,顶垂二灯毬,若悬炤以导客者。下置二门楯,石若至此始设阍者。前数武,见上有一僧,倒垂一龙出水。自此顶稍低。又进,而有如象、如蠃者。壁愈束,为仙房。高不见顶,下为磨石行水上。而井并畇畇,隰畛甚明,曰仙田。上一石织皱纹若风行水者。又进则累下垂若仙聚会者,玉乳欲滴,露盤承之。左入一洞,神龟欲行,巨足按之,旁石作鳞,甲狞狞欲飞。转出与仙田对而上,有大洞。旁一石似立莺,寒气凛栗。内一石皱似仙田者为牛胃。伛膝入窦,复侧身行隧者,为雷公洞。泉怒如雷,莫知所自来,寒益甚。下一鲤跃于水际。出从莺石上蛇行数武,为陈公洞。甚敞,不染炬烟。上一白石似鱼乙[1],复坠一石似鼠偷桃。旁二石上下锐相抵,为天平针。再转得一药柜, 微开缄,可容手随探,有小丸如黑黍,着意取之则无,服可疗疴,若仙留以济世者。转一洞,甚莹洁,上磷磷如雪皑,名雪山。前有虎顾儿。又入小洞,顶渐低,有倒地狮若将伺虎者。上乳簇簇仰天,名雪花楼。 出小洞,上石梯,有数柱,其一如人背者名陈公背像。不知陈公何指也?转一洞, 顶复高,一历落而欲光者为金星,一滴泪而直下者为风烛。上波云岭,一龙渴而视地,以陈公洞无泉也。再上,石纹如荔。入一洞,复敞,皆荔纹。一高挺如老树皮者,为荔树。转二石对立,上若有横者为秋千架。仍闻水声,俯不见底。旁三井,投之訇然。复入小洞,一金星石更肖于前。出转一大洞,水复有声。从危磴下,复大洞一,封如马鬣,画之有痕。洞纯骨,而此若灰,为仙塚。前置酒尊,顶垂宝盖,旁侍奚童,洞中最奇莫如此者。竖擎天柱,大逾荔树。转后,水益潺湲。逢一欲渡者,即初祖也。有石拆为二,而纹似一者为仙笈。若药匦微开,而此已剖藏也。左有虾蟆欲跃,若窃丹气者。上有三人倒立,若孔释老者。下一龟昂首,若有听者。四周石如无暇璧。从天柱后下磴、度梁为仙床。涉水转一洞,敷莲花座上累累下垂为葡萄岩。下一大盆为有力取去,最可惜也。上有燕欲拂人,又有靴置而不用者、伞合而未张者。水益壮,旁坐二翁,似钟、吕。自莲座至此,洞皆廓。视上一穴,恍惚大士在焉。度梁有犀玩月。首尾宛然一小而立者,为天铳。一覆而多窍者,为蜂窠。至此上下白光与炬光相乱。转为钟鼓楼,钟悬空,以砾飞撞,其韵铿然;鼓卧地,扣之镗然。左望片玉如天,为幔天帐。游客常列火设宴于此。从径入一穴,有仙灶。出步危磴,度仙人梁而下,复度木梁,为葡萄山,更奇向葡萄岩也。一窦伛入为观音洞,垂千万乳,连贝缀玑,吸炬焰以为芒,晃晃烨烨者,为满天星。其层层如星者,为真珠楼。出度水,攀危磴,抚灵芝,登七层台。木栏已蠹不堪扶,步辄颠踬。再前望,一窍微明, 为一线天。 此时松烟熏鼻,岚气侵肌。如穿曲珠,如游迷楼,如梦钧天,忽睹容光,不觉精神之飞越也。俄,蝙蝠大如鸦飞扑炬旁,为万丈潭。渊黑无际,光渐如月。转一洞,石化蔚蓝色,名芙蓉城。天如箕,尚未见日影,名五更天。此洞大于陈公洞,光于诸洞。传赤松子所居,必在于此。因思洞虽幽窃,然灭炬静观,必有明处,而人不敢也;却游独居,必有遇处,而人不能也;屏息澄心,必有得处,而人不知也。山阴有宝华洞,阳有南华洞。仅一石室,故不往。是夜宿明台庵,见流泉至门前而隐,僧云下即雷公洞也。出径,石笋森立,根生洞中。夫泉则上寂下喧,石则上恒下怪,乃知金床玉几、玉简金科、贝阙琼台之说。纵不尽信,不可谓无也。

[1]鱼乙:鱼目旁呈乙字状的骨头


泰宁诸岩记

        出杉阳城西十里许,踰斑竹岭,山皆纯骨,岭穷峭壁,夹峙复嶂,环屏色丹紫相间,颇似幔亭。束复开,开复束,可十里,为山门。古榛与修竹交乱,列三石室似三狮。初入为丹霞岩,宋名瑞光窟。左丰岩更深豁,李忠定读书之所。泉飞两道如细雨。丰岩之左,对泉者为络珠岩,每当春夏,鸣玉相和。左折一洞,蔓棘蓬密,磴折梯危,为仙枰岩。复折为出奇岩,色纯丹,左右两泉亦如雨,万仞倚天如赤城,可为栖真地。从寺右行竹阴中,为舍利岩,泉不减络珠,惜为寺众藏蜕处。正回睇时,有朱栏隐隐出苍碧外者,即曩所云小武夷也。栈绝路断,不得通。出山门右行十馀里,壁复束为峡,从峡中听樵声如云表。已壁渐开为平原。望三山丹色,瀑如雷,高数十丈,名水帘漈,近漈之山皆动。度岭见数峰秀挺,一丹而最耸者疑必有异。至麓而峰忽为屏,稍虚其心者,即甘露岩也。石阙双开,危磴百级,层阁回旋,天如半规。遥峰从规中入者,如镜影之山河也。无丰岩之宽,而奇与之敌。且山各异貌,若不肯相袭,泉咽无声。出山度溪,回首屏隐而峰露。顷,峰隐而水帘漈露。顷,漈隐而月露。挟月行五里,犹闻漈声。
        出城度黄溪十馀里,山渐逼人,忽展铁壁,空嵌如甘露岩。见屋而不见径者,宝盖岩也。初,特与甘露岩等视耳。舆人云:"此石辋东户也。"  石辋者,石周遭如城,而自辟五门,内村原十里,类桃源者也。入户,转攀壁,松微涛,泉落小潭如雨。径穷为岩,小于甘露,而飞泉数道,琤琤相应。厨房一瀑尤雄,是辋外山唯辋内人有之也。时雨微濛,群峰杳蔼。出岩,雨益甚,次辋舍,绿树青畦,鸡犬桑麻,别一天地。适有携樽相访者,如鸡酒款渔人也,是夜饮至三鼓。次早晴,登天乙峰。磴仄甚,杉篁交映,井泉甘冽。陟峰,椒山如百雉,唯三郎山尤耸秀。村落数处,点缀诸丘,烟起丛林,时隐时现,问辋内人,亦不知为几家也。樵夫行壁如猿,溪微有声,俯不见底。布席山门,翠幄云幕。下峰,过狮子岩,陟不敢上。拔嶂巉巉,曲涧涓涓,穷源而入,负以揭湿,石巷夹天,泉飞上下,洒珠曳玉,磴仄滑难容趾。度水梁,望数井,一澄而渊者为龙井,不敢逼视。出望一峰倚云,设寨于上,以为重崄,唯辋人能登之。行数里,复见壁,即辋南户也。出户,诸壁争奇。卓笔峰、筲箕石,如矛如盾,步步顾之。辋五门:一从宝盖岩即所入道;一从卓笔峰即所出道;一通樵川,左崖右溪;一通江右,壁皆峭;一通和平,石巷尤襟束。
        出城十五里逾岭,山骨渐露,望临溪空嵌者,狮岩也。自此山渐窄,转转相抱,杳无人踪,但闻涧响,古木蔽天,秋声满壑,即水帘漈之源也。或数树护一泉、或数桥接一涧、或凿石为磴,而涧怒以增其险、或坠树为梁,而涧浅以牢其基。望壁之峻者,疑为凤栖山,而皆其雏也。度巨梁,次村舍,望半壁芙蓉,高广万仞者,凤栖也。抵麓行竹杉阴中,渐上至危磴,仅容半趾。匍伏而登,如蛇如猿,如蜗如鸟,百喘易一转,每转易一面,艰险莫比。忽中断,横木为梁,摩崖而度,复数转,始至顶。坦数里,泉与薪随取不尽,可居可种,避地莫善于此也。下山沿涧行,密叶笼阴,夏无伏暑。旁复耸一壁,欲与凤栖敌者。两山夹峙,内辟巨沼,藻荇交横,泉注其下,面面可庵。复行,逢石坐石,逢瀑坐瀑,逢梁坐梁,逢树坐树,思此灵境奥区,他日如何结茅,如何种芝,如何携妻孥,如何养僮鹤,竟不可必而回。

上清溪记

        池子交杉阳诸岩毕,将解维[1],友人陈子洪仲、丘子白夫笑曰:“游止此乎?有易舆而筏,易天而峡,易直而迂者。三十里奇逾九曲[2],曰上清溪,君知之乎?”池子曰:“有是哉?”次日,邀二子,以曾游为辞,乃独往。过石峪,峪尽即清溪渡口。 拾磴里许,次栖真岩。传梅子真烧丹处,炉灶尚存,梅花盛吐,幽馥一丘,溪声彻旦。次早,袁令公遣榜人刺筏以俟。二筏合一。初入口,上有二小岩,两麓有微径数石砥溪心。穿石罅入,左径没,滩渐峻,水渐浅。俄,右径没,左径出,山渐丹。左有三岩隐现杉际,数小石復障,水浅甚,挽筏徐前。望左丹山如城如阁,上有长岩。右转复一岩,溪心浮小洲,回望长岩在杉隙。从右下,有覆船石,水渐深,至此无径可通矣。右凿磴,接以长梯通上余明岩。岩容千人,周四里,可避世。再前,山愈束,窍愈多,大者为收船岩。水绿甚,丹峰插天。其小窍者为八仙岩,其窍之不可数者为涛花岩。水深甚,风渐冷,右山如涛花窍者为葡萄岩。面山,有岩高而长者,余明岩也。水复浅,左麓有微土生杉篁以助色。右折,滩愈峻,水愈浅,筏搁不浮,小石复障,力挽以前。有磴痕,即余明岩后户也。自此壁束甚,为一线天。水深甚,上下寒栗,非人间世矣。左折,右有泉滴如雨。再前,滩峻甚,右山大窍为罗汉岩。左麓缀以修篁,面山耸甚。右折,山复束,水复深,为九曲潭。前复难,左山复窍。两麓草树交翠,滩愈多,篁碍筏拂面,如露日华。禽戏水上不避人。面山复耸,水复深。右折,山复窍。复滩,左小阜有箐篁复翠。左折,望右山一片展画屏,茑萝衣之。两麓复翠,水浅甚,前山欲启户,小阜障之。右山复窍,箐篁在左,一石砥心。自此山复束,窍相向,其障户之小阜忽居左,高与右等。右窍忽在面。左折,盈壁皆窍,一松生窍中,如虬出穴。前山一窍如日,莫测其深。右数石立丛篁中,如盆中物,左右皆缀草树,浓秀逼人。滩复峻。右折,巨石复砥,不得并筏,即雷轰潭也。单筏而渡,山黛肤而丹窍。上滩窍如蜂窠。右山纯丹为赤璧,滩峻甚。右折,窍复黛。禽引雏而出,复衔鱼以入。萝欲封窍,云则兑之;泉欲侵窍,石则御之。水绿甚。闻顶有响,或云樵斧声也。风渐厉,上滩窍复丹。右折,望山半松渐茂。左折,篁复翠,右山丹窍复多,水深为潭,幽甚。左折,古藤衣满壁,苍色欲滴,尤可爱。面二山,皆耸而高,其窍左右有土杉居之。右折上滩,左有樵径可通蓝坑人家。自此滩如岭,左二山甚尊,右山稍逊。复闻丁丁声,前一山障之。出此为蓝坑,山渐宽矣。乃回篙,右山稍逊者复不相让。停古藤畔,引数杯,放筏而下。转一景如闭一户焉,想一景如翻一梦焉,会一景如绎一卦焉,覆一景如逢一故人焉。出口几不复识,如渔父之别桃源也。兹溪奇果逾九曲,以僻处山县,向无知者。杉阳如陈、丘诸子外,迹亦希至。若远方来游者,前惟盱江罗近溪[3]先生,今惟温陵池子耳。

[1]解维:指开船。
[2]九曲:指武夷山九曲溪。
[3]罗近溪:罗汝芳(1515- 1588), 字惟德,号近溪,江西南城人。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进士,
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


晃园记

        出铜鱼北郭,左皆良田,绿云千顷。右白鹤山,松荔交映。行五里为云崎岩,磐石可坐万人。二里为鸡笼山,二里为云岫,旧为杜林溪。渟泓[1]为潭,外滩塞之,渔不得入。里许,度洪坑岭,若别开世界。溪激石而避岭,常怀怒声。沿堤行二里, 筑堰而溪益怒。度桥,右崖一瀑飞注者,即端山外户也,旧名虎庵山,形如人端坐,更名端山。磴凿瀑侧,磴穷穿松阴里许为岩扉。入扉,古梅间杂花,芬芳扑径。虬松双矫,一轩揖之; 红藕竞开,一沼承之。径行轩右,美箭[2]刺天,梅梢接影,一桧独挺,紫葳缘之,泉琤琤绕,砌入户为晃岩。未建时,山下人夜见放光,万树俱明,以经称佛光晃煜,又云晃耀, 故名晃也。十二峰展屏,一溪萦带 ,若预设一奥区,以待幽人者。
        岩之内,后堂供佛,龙藏千函。前堂供儒,象签万轴[3]。而溪山之胜,两堂俱收之。后庭植兰,井涌甘泉。前庭植桂,与兰并茂。右隙地有磐石,诸花匝之。绿萝四蔓,不用泥窗。
        岩之外,泉自石淙洞来,注小池,绕松轩达于荷池。小池之上,梅竹覆之;梅竹之上,一亭俯之;亭之上,为石淙洞。绯桃守户,削壁当庭,泉自壁洞麓来,刳竹导之,使响为瀑,凿池纳之,朱鲤拍拍,投以饼饵,凭栏可数。洞四牖豁,则清飚与瀑气争凉,销夏洗心,无逾此者。上有石类狮子,又上为众妙亭。而岭内川原尽入襟抱,仅及山之半也。
        岩之右,从亭后出虎落[4],披榛可半里,有磐石可坐百人。再凌为岩顶,望村浮烟际,水出人间,惟震龙、烛台二峰巀嶫相望,余皆俯视,犹未穷山之椒也。循脊行松阴里许为壁洞,剔石于壁,可容榻。下有坳泉,威旱不竭。拾左磴上,有磐石可坐千人。鸿渐与烛台二峰相向争锐,如双彩毫。复循脊行,海隐现松际,可三里,地坦宜庵。左稍坦,有泉。再上,为回狮峰,则海内外千村万嶂尽摄目中。鸡初喔,望红轮跃蘋末,大如金盘,近如几席,岱宗之日观不足誇也。下峰望石船山,一瀑如玉箸,宜亭。循脊渐下,处处逢石,长松附之。未抵狮峰,其断处有微瀑,与石船瀑汇而趋一洞,亦激石常怒,以达于溪。两山夹涧,右有壁,宜庵。有洞容榻、洞左有瀑叠下如小九漈,雨后尤可观。出涧地稍坦,垦为田,割涧水以注之。前有丛树,农舍依之。由舍后行,有泉旧名大士泉,最甘冽,宜亭。复逾崙,一涧怒,逊前涧,而潺潺不绝。有亭临之,亭左随水声复达于岩。岩之左即所入径,上有山如屏而坦,宜庵。再转为双泉坪,宜亭。初登见桥右之瀑,即此源也。昔人设瓷窑于此,今穴尚有古瓷。溪在山麓,沿堤行,有洲浮溪心,名激素洲。榕下有泉甘冽,名聚宝,不逊大士泉。若不登瀑磴,取此径可达岩。此皆隶吾园者也。
        岩右之外,沿溪行,或触为濑、或蓄为潭、或割为圳、或束为涧。乱石纵横,一梁跨之,梁之北一庵守之。复行里许,铜壁夹天,银河舂壑,高逾百丈,怒撼千山,为大龙湫,宜庵、宜亭台,宕匡庐之瀑不足誇也。岩之前,度溪逾崙,有数家连竹树,牛鸣、钟声相闻而不相往来,熙熙若太古者。上有慧云寺址,又上有双林寺址。南有圣潭,不溢不渴。十二峰中惟震龙峰居东,故月来迟。罗汉峰居西,故日易夕。玉几峰雨后一瀑可望,大小烛台峰与宝盖峰挂云即雨。香炉峰居中,时缭白烟。象王峰在炉峰后,形如象背。列供峰与象王齐如陈俎豆,观音峰在列供后尤秀,此皆辅吾园者也。
        园周十余里,余修真于此,或高枕松下,或披籍竹边,或策杖凌冈,或持瓢酌涧,或听牧吹笛,或共叟商畴,或课僮溉筍蔬,或对衲翻今古,或临流而观鱼唼粒,或默坐而任鸟衔花,或云间独往而神游太虚,或月下浩歌而声振林木。盖无处非吾园者。然园之山,松竹有之; 园之壁,萝薜有之;园之径,鹤鹿有之;园之堂,苾刍[5]有之;园之亭馆,游客有之;园之岚光、树色、云烟、风月有之,若无处是吾园者。夫隐山者,人重山非山重人也。余初卜此地,披榛搭茅,拟效龙山,三间稍有人知[6],即欲远遁,乃一通渔父之路。难逃鹿门[7]之居,致干旄车马与方外之来访者,频惊猿鸟,不知为山耶?为人耶?故于宜庵、宜亭之处,余皆俟之。以为人则不必建,为山又无庸建也。夫山名端,岩名晃,堂名精进,若负此字,是负此园。余对山水而欣,实对山水而凛也。

[1]渟泓:积水深貌。
[2]美箭:美竹。
[3]象签:用象牙制成的图书标签,形容藏书很多。
[4]虎落:藩篱。
[5]苾刍:一种香草,喻指比丘。
[6]三间:龙山和尚有三间茅屋。
[7]鹿门:名士隐居之地。



晃岩集卷之十六   赞
陈国强校注


达摩影赞(为胡真卿[1]将军题)

        这老胡,忒伶俐。寸铁杀人,逢竿作戏。航粤至金陵,不屑露文字。可怜上既不投,下又多忌。幸传几叶儿孙,个个震天动地。千秋形影留人间,永以跏趺为佛事。如今须有提刀人,方悟当年渡江意。

[1]胡真卿:明秣陵将军,与池显方同时。曾于厦门虎溪岩山腰建“啸凤亭"。


直心居士赞(有序)

        夫子曰:“人之生也直。”老子曰:“大直若屈。” 佛经云:“直心是道场。”又云:“十方如来同一道,故出离生死皆以直心。”今蔡体国先生自号 “直心居士”,余欢喜而作赞曰:
        直于朝,谗夫侧目;直于乡,奸人诽腹;直于理, 家一钱不蓄;直于耽,书七十犹读;直于学,而儒□肃;直于评文,而士舌缩。持此直心,与世不睦。三教圣人,同口称福。遣一直夫,为尔眷族。

新安程君影赞(有序)

        甲子夏, 寓鸡鸣山。 有新安程君过访, 出自撰小传示余,见其一人数名,名不尽记。惟记其好卧,号“懒翁”; 好茶,号“醉茶”;好幻,号“幻仙”。余斋有榻不卧,有茶不醉。而倦倦欲余一赞,谓:“赞其多矣,必如直夫者,乃可赞某也。” 余云:“君此时又不懒矣、不醉矣、不幻矣。于诸名中欲赞一名,犹诸赞中欲余一赞也。”于是当极懒、极醉时,以幻语赞之:
        终日隐几,遇茶则起。间亦时吟,遇人则沉。见之者罕,因字为懒。讥之以颠,因字幻仙。余第观其玄澹如歙之墨,渊润如武溪之石;其名号之分如黄山之日“黟”,白岳之日“齐云”也。

十八应真赞

         第一尊者趺坐。鬼使稽颡于前,侍者取书通之。
         赞曰:语即成赘,书即起尘。只得默坐,大转法轮。魔使任来,不嗔不拒。惟我与魔,堪为伴侣。
        第二尊者跌坐。老人发蛮奴椟中,有琉璃瓶贮舍利。
        赞曰:我有琉璃,非身非器。八斛四斗,岂佛舍利?圆智金刚,不灭不住。万劫刹那,是大坚固。
         第三尊者趺坐。白猴献果。
         赞曰:无觉无修,是我功课。维彼雪衣,岂能觑破?勿谓天晓,衔花遂杳。懒融悟后,更堪百鸟。
         第四尊者屈三指答胡人之问。下有童子捕龟。
         赞曰:前三后三,拟议不堪。勿认我指,而作实参。权为盲龟,示浮木处。一得木后,断指无语。
         第五尊者临渊抱膝而坐。神女出水献书。
         赞曰:勿谤世尊,说法龙官。我无一法,是祖家风。龙女幼聪,大宝经典。有无字经,女何不展。
         第六尊者拊稚狮子。有侍者剖瓜。
         赞曰:智猊一吼, 百兽俱惶。我亦无智,为大狮王。妙法清凉,如镇心瓜。若吃此瓜,软汝齿牙。
         第七尊者临水侧坐。有龙吐珠其手。
         赞曰:空藏无物,奚须汝护?世珠非宝,奚须汝吐?我有摩尼,价值大千。不堪持复,即在汝边。
         第八尊者立膝而坐,加肘其上。有神人献宝。
         费曰:性如法海,我与众并。悬金色臂,无劳灌顶。饶妆七宝,满恒河沙。而大功德,乃在贫家。
         第九尊者食已覆钵,持数珠而坐。童子构火具茶,又有理简注水莲池中。
         赞曰:何须僧衹,立证莲台。火起炉鸣,水满蕖开。赵州饶舌,金色空笑。擎茶拈花,终非道妙。
         第十尊者执经正坐。仙人焚香于前。
         赞曰:烟从空起,亦从空去。未审香严,所证何处?任汝成仙,终属有形。惟无生者,第一长生。
         第十一尊者趺坐焚香。侍者拱手,胡人捧函。
         赞曰:汝以眼闻,我以耳齅。如法王子,法则谁受?有大旃檀,汝等须认。历穷劫灰,煨不能烬。
         第十二尊者入定枯木中。神腾于上,蟒出其下。
         赞曰:默坐幻耶,飞空真耶?凡诸有相,皆非法身。不须现形,为蟒说法。去汝嗔心,无别解脱。
         第十三尊者倚杖垂足侧坐。有虎过前,童子怖匿而窥之。
         赞曰:虎啖众生,而不噬子。岂无慈心?菩提在此。袁州行者,速复汝身。圣师说身,非虎非人。
         第十四尊者持铃杵。有蛇一角,若仰诉者。
         赞曰:挥韦驮杵,鬼伏神钦。摇普化铃,大地作音。青衣仰诉,欲解其罪。我尔皆空,从何忏悔。
         第十五尊者须眉皆白。胡人拜伏于前。
         赞曰:先古佛来,闻道独早。为愍众生,须眉俱皓。汝缘何喜,礼拜不止。云有得者,非我弟子。
         第十六尊者横如意趺坐。有童子发篆,侍者注水花盆中。
         赞曰:炉烟无着,花香无气。如如非真,何况有意。随意从横,太虚何碍。运水搬柴,大家自在。
         第十七尊者临水仰视飞鹤,其一下集。侍者拊之。童子取果。投水喂鱼。
         赞曰:无曰仰鹤,天卑于渊。无曰俯鱼,渊高于天。世界何小,飞跃何大。撞破乾坤,直游其外。
         第十八尊者植拂支颐,瞪目而坐。有二童子破石榴以献。
         赞曰:秉拂竖拳,皆第二义。是故支颐,掷拂于地。勿视榴子,如众生也。实无众生,为我子者。

放生赞

         佛诞日,有卖金线龟、绿毛鸠者。余赎放,因为之赞:
        最可惜故,隳此旁生。尤可喜故,逢彼佛生。谁为拘汝?自入罗网。一解此弢, 天地何广。然此天地,难免风火。解汝痴心,罗网亦可。

长耳和尚肉身赞

        弥勒胖肚维卫哑[1],锭光双耳垂颔下。或现不足或有余,圈套示人总皆假。是汝自家漏泄,休怪弥陀饶舌。如今依旧七岁前,跏趺如山骨如铁。

[1]维卫哑:维卫佛幻化为哑女。

永明大师赞[1]

         一日十万佛,何暇行百二十善;一心修净土,何暇著述百千卷。不思议来不思议,变匾担强开口,粪堆设方便[2], 如有人问:“何不以西湖为宗,南屏为镜?”  师必云: “啪,犹未究竟。”

[1] 永明大师:延寿(904- -975),字冲元,俗姓王,杭州人。因居杭州永明寺(今净慈寺)十五年,弟子一千七百人,世称“永明延寿”,卒后赠谥智觉禅师,被推为净土宗第六祖。
[2]粪堆设方便:穷子自幼走失,后流浪辗转至长者家,见府第豪贵,心大恐惧,欲疾走而去。长者一见便识,先收为奴仆,二十年令其除粪,以
消除其怯弱下劣根性。典出《法华经.信解品》。

莲池禅师影赞

         忒莽荡,儒巾掷却成和上[1];忒容易,六个字[2]中据师位;忒慈痴,一切含灵认作儿;忒葛藤[3],疏钞发隐几卷经。何曾专黏菩萨戒,何曾专要西方界。坏衣柴骨绝无奇,我来一笑不礼拜。
[1]和上:即和尚。
[2]六个字:指“南无阿弥陀佛"六字洪名。莲池大师提倡持名念佛,被推为净土宗第八祖。
[3] 葛藤:指关系纠缠不清。

石大士赞

        贞女化石为情坚故,外道化石为见偏故。大士化石为何缘故?字道如石于道尚远,我心匪石以不可转。

潮上人犹梦偈赞

        梦之一字,已是权设。何况复增,至三十说。汝若不言,焰汤无雪。汝若开口,眼光带血。我若不赞,孤灯未热。我若开口,舌上生舌。

少司马蔡敬夫赞

        品则华泰也,量则汪濊也,节则松桧也。学识则天人内外也,诗文则金虀玉脍也。为政则深洞利害也,许国则不避颠沛也。此吉人真凤翔也,胡为乎年仅艾也。当斯世谁可赖也,晚与予交函盖也。公堪为予师,而予敢与公友,足见予狂而公大也。

大司空南思受赞

        体貌温而不类北人,意气重而不类今人。风雅优而不类仕人,韬钤娴而不类文人。真一代之杰,而社稷之臣与!朝廷报之,当凌烟麒麟;国士报之,当吞炭而漆身也[1]。

[1]吞炭漆身:《史记》所记贯高刺杀刘邦事。

陈止止师赞(二则)

        四十年前破家儿, 四十年后一竖尸。走遍燕吴无个知,赤赤归来却问谁?扬眉瞬目不须提,半似佛、半似魔。吃肉弥勒,示妻维摩,养成虎子可奈何?不宜骗子啼声止,几欲持刀向老婆。


        五十年棕椅绳床,二六时菜铛茶铫。儒既不成,佛亦不要。三藏与五宗,无此闲草料。何曾磕着元字脚,旁观错领为玄妙。座下几瞎驴,轮山最不肖。自遭毒手得翻身,鼻尖痛定还开笑。

开崚嶒洞林子赞

        予游玉屏,汝则梦之。予标精蓝,汝则洞之。 予惜山童,汝则种之。昔日之山,维溪与虎。今日之山,维予与汝。予不敢居,让汝为祖。

福唐秦生影赞

        接太师之芳邻而不为相,传乃祖之韬钤而不为将。学万人敌[1]、破万卷书[2],而徜徉於瑞岩福庐之上。其临流若思,据石若怅,是儒是仙,竟不得而状。

[1]万人敌:项羽不学书剑,愿学万人敌,项梁教之兵法。
[2] 破万卷书:杜甫诗有“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伯兄致夫影赞

        这是双林傍样,道冠、儒履、佛袈裟,不作些儿理会,谁道三家作一家?以诗画为游戏,以蛮素[1]为散花。宁违众而不露知解,宁弃官而不媚奸邪。弟唤汝为无着,人指汝为丹霞。咦,随把法轮交六子,不起于座是阿爷。(伯兄生六子,禅家以六根为子,心为爷。)

[1]蛮素:指歌舞姬。

弘禅师坐化赞(有序)

        弘,字自平,沙县人。学于大迁、雪浪[1],后居旗山石松寺。一日独出,有僧遇于莆阳。问师何往,曰:“往向来处。” 又问:“此行乐乎?” 曰:“极乐。极乐脱脚枷与锁,丢入大石槨。”后九阅月,一人于大石岭开□屋,见一僧坐脱棺前,体貌如生,香气芬馥,即弘师也。余与师有旧,敬为之赞:
        抉大迁睛,㗘雪浪血。粧做脱空一场, 漏泄跳出旗山。寻直裰不逢,只眼向谁说?定翻成颠,巧翻弄拙。欲向死尸上眠,石槨中灭。如何藏身不密,露出干骨头,惹十方摇唇鼓舌。

[1] 大迁、雪浪:俱是有道禅师。

自赞(三则)

        貌如栗、眼如漆,行太偏、心太直。无官而说弃官,有室而说离室。是儒而说非儒,非释而说是释。颠狂仅脱空贼,放之世上,亦能翻大海之波;投之山中,亦可缀乾坤之色。


        学未窥《三坟》奥窈,诗未脱六朝模样,文未能起八代之衰,道未能超三贤以上。于禅则大阐提,于儒则大孟浪。如斯仅可一不可两,任人笑,任人谤。似我者拙,学我者丧。既难尘网羁縻,合取云烟供养。


        鹭海渔子,忽尔汀溪龙潭;玉屏樵夫,忽尔端山云庵。玄不学老聃,禅不学瞿昙。不学宋人腐讲,不学晋人清谈。亦妻亦内,亦嗔亦贪。破戒凡夫,有何奇男。问人识不识,问汝惭不惭。咦,厌圭组[1],喜烟岚。何其憨,何其憨!

[1]圭组:即印绶,借指官爵。

牧原禅师影赞(孝廉出家)

        儒榜登科,佛榜登甲。悟明星拈花之宗,不求其合;嗣普门三空之传,不受其法。一句铁帚话头, 逢人痛加锥扎。有时雷公山,霹雳驚天阖;有时罗浮顶,标造无缝塔。前称名孝廉,今号跛半
衲。实则岭东狮子咬众生根,出三界柙者也。

刘尚晋影赞

        胸则雪霁月朗,性则珠润玉温。才能绝云负天,而不屑受羁于笼樊。所读之书《离骚经》耶, 《绝交论》[1]耶?  所烹之茶,党姬侍陶学士[2]耶,樵青侍张隐君[3]耶?而惜君者,至疑其酒过。是以阮嗣宗[4]为达不知其慎,王议曹[5]为醉不知其发。长者之言也。

[1] 《绝交论》:东汉朱穆所作,表示对世风的不满。今保存在《后汉书》李贤注中。
[2]党姬侍陶学士:《事文类聚》记,陶壳得党太尉家姬,命她掏雪烹茶,并问党家有没有这种风味。党姬回答说:党家上下都是粗人,只知道追
求名利和饮酒,哪有这种雅趣。
[3]樵青侍张隐君:张志和的奴婢,尝用兰桂作薪,在竹内烹茶。
[4]阮嗣宗:即阮籍。他口不臧否人物,谨言慎行。
[5]王议曹:汉宣帝时人。皇帝派使者召见龚遂,功曹认为王生嗜酒不可使。一天,王生酒醉,呼龚慢行,并教龚回答皇帝问时要说:"皆圣主之德,
非臣之力也。”龚依言而行,皇帝大喜,于是重用龚遂。

布袋和尚赞

        眼不见眼,色不见色。王不自言王,贼不自言贼。一切众生,个个弥勒,独契此与傅善慧不是弥勒。何以故?为说弥勒即非弥勒故。

准提像赞(为侄蕖题)

        众生无始,多病难医。是故佛母设大罗尼密语,无义离意识持。不拘头数,不凯灵奇。口诵亿遍,心绝寸丝。黑饭吐出,漆桶脱时。烟飞枯木,蕖开碧池。

吕纯阳真人像赞

        列道释两教之灯,居南北二宗之祖。斩妖袖里青蛇[1],度世壶中丹黍。貌无定形,踪无常处,今所图者修髯丰辅。或云出于青城神光,或云传于后主。咦,先生若登唐一第,不过比名房杜,安得遨大荒而陟紫府耶?

[1]青蛇:剑名。吕洞宾诗:“朝游百越暮三吴,袖内青蛇胆气壮。三入岳阳人不识,醉吟飞过洞庭湖。”

张仙像赞(二则)

        是蜀王也,易之则可张也,祷之则可璋也。惟神不于常也,惟心判祲祥也。犹柊揆登第於唐,而玄武为净乐生于开皇也。


或云非昶形也,远霄其名也,曾修道于青城也。或云梓潼之分生也,竟莫得而定评也。第人祀之则灵,余家祀之未有宁馨也。是故,贵夫诚也。

周濂溪赞

        河洛久湮,汉唐如线。太极一图,中天再现。 志在得民,则小官不辞其荐;道在择人,则荆公不容其面。一溪接洙泗[1]之流,二程即颜孟之彦[2]。其学得于希夷、寿涯[3],犹尼山向礼于苦
县[4]。而儒者讳之,以为自有所见也。

[1]洙泗:山东洙、泗二水,孔子聚徒讲学其间,因代指孔子的言教。
[2]二程即颜孟之彦:程颢(明道)、程颐(伊川)如同颜回、孟轲一样俊杰。
[3]希夷、寿涯:有人认为《太极图》端绪于陈抟(希夷)和僧寿涯。
[4] 苦县:指老子。老子,楚苦县人。

程明道赞

        志期希圣,胸纯任天。六经为主,一诚为先。 聆其教者,如坐融风而吸甘泉。不必攻异端而道自正,不必争新法而议可传。天子思其学问,政府谅其忠信,贤弟逊其和圆。於戏!穷古今之纪,会造化之全,尔有是夫!吾无间然。

程伊川赞

        砥道脉于波斯,揭《易传》于日朗。以践履戒人之虚浮,以严毅助兄之宽广。直谅告僚而厌者以为迂忠,诚事君而忌者以为党。然学公不成, 不失为矜;学大程不成,恐流子荡。人谓似孟之岩岩,吾谓似曾之勇往。

朱晦庵赞[1]

        主敬穷理,反躬践实。参六经以阐道,而究心至六十年;怀四字[2]以事君,而立朝仅四十日。晚岁所证,更扫支离而归于一。噫!陆[3]非顿悟,公非渐入。说一丈不如行一尺,天资究竟归学力。公真尼山[4]之功臣、濂洛[5]之羽翼。一时禁其学,千秋推与孟[6]为匹者也。

[1]朱晦庵:即朱熹。
[2]四字:即“虚心顺理”四字。
[3]陆:即陆九渊。
[4] 尼山:即孔子。
[5]廉洛:濂指周敦颐,洛指程颢、程颐兄弟。
[6]孟:即孟子。

陆象山赞[1]

        资性灵敏,得无师之智。立论直截,畅此心之义。六经真我注脚,意见实道所忌。何尝差些子,乃人指为禅而异之。公亦恐似禅而避之,独不云道本一致。

[1]陆象山:陆九渊(1139- 1193),字子静,号存斋,江西抚州金溪人,学者称象山先生。

王文成[1](二首)

        旬日谈笑,擒巨憝之逆藩[2],何有于草寇之巢洞也?生死艰辛,悟邹鲁之良知,何有于诸儒之汉宋也?任大难、大疑而不动也。自却莱、隳都[3]以来,始见道学之有用也。千古下,谁能元勋而接圣统也?噫!今日有如公者,予愿执鞭为侍从也。


        道脉千六百年,汉疏盛而愈塞,周元公阐以无极。复四百余年,宋注盛,而近支我公揭以良知。至于仓卒戡乱,不请兵饷,市人可战,而郡县可将也。人谓经世之才,实则致知之量也。

[1]王文成:王阳明(1472 -1528), 名守仁,字伯安,谥文成,学者称阳明先生,浙江余姚人。明弘治十二年(1499年) 进士,任兵部主事、都察
院左佥都御史、南赣巡抚、南京兵部尚书等,封新建侯。
[2]逆藩:明宗藩宁王朱宸濠于正德十四年(1519年)起兵争夺皇位。王阳明闻变,在吉安举兵勤王击败之。
[3]却莱、隳都:孔子却莱夷之兵、隳三都。喻王阳明平宸濠叛乱。

休歇上人影赞

        栖牛皮岩,种龙鳞树。入楞严则梦放光,持准提则感甘露。曾到匡庐参老憨,撩手便行不回顾。图出圆相似阿谁,虚空奈何加点汙。若有儿孙窥半鼻第一, 不可从休歇中悟。

五百应真[1]渡海图赞(有序)

        丁丑冬,客泰宁。有汀商携货入寓,见其裹器,败绢一片。乃白描五百应真渡海,四明丁生笔也。赎而装之,供养晃岩,敬为之赞:
        初授何人,递落几姓,以及于商。今逢不佞,随垢随净,是不思议之感应也。初现四明,转入丁水,复游樵川。今至同里,忽山忽海,是不思议之自在也。咦,素练一尺,藏真五百。愈算愈纷,不得盈额。有形之图,尚禁测索。何况法门,宏深如渊。彼仅泛其涯涘,予乌能量其中边!

[1]应真:即罗汉。

丘白夫振衣濯足图赞

        本自高也,何须振千仞;本自白也,何须濯万里。然望者若振峨眉之巅,而灌清溪之底也。咦,以君才学,拾芥青紫[1]。而予期君则不特此,必如尔乡之文靖邹[2]、忠定李[3], 乃为星台先生之子也。

[1] 拾芥青紫:指轻易获取功名。
[2] 文靖邹:即邹应龙,福建泰宁人。南宋庆元二年(1196年)状元,官至资政殿学士,卒谥文靖。
[3]忠定李:即李纲,福建邵武人。宋政和二年(1112年) 进土,抗金名将。著有《梁溪先生全集》。

陈洪仲影赞

        才迅峡江,胸罗云梦。驱策鲍庾,衙官屈宋。真闽西之麟凤也,犹峨眉峰高于杉阳诸洞也。何以髫岁饮香名,至今书十上而未用也?然君仍饮酒狂歌,白眼望天而不动也。此所以为洪仲也。

陈葵若清溪泛槎赞

        称君为侠士、为才子,而君不喜;嘲君为浮士、为颠人,而君不嗔。文驰江浙,诗达吴荆,而君不以为名;千金尘土,四壁秋风,而君不以为穷。觉人拘尔,畅人细尔,广人跼蹐尔倜傥,吾乌得而相之成!犹上清溪之山水,竞奇极幻, 万转千潆,莫得而状也。是以君泛槎于其上也。

邹克谐影赞

        五度游金陵,许多名公识姓名。十年不出户,独欲与余探烟坞。古画那书罗置,特寓目而不留意;珠钿袨服浓艳,任散花而不著念。与人处,寸心可许;受人欺,终身不疑。真杉阳隐君子,羲皇以上人。宜众称为冥鸿翔鹤,天报以苞凤玉麟也。

周养黄处士影赞

        锄月犁云,实淳朴也,而有袁伯业[1]之好学;把酒豪歌,甚风韵也,而有颜侍郎之家训[2]。一茅二顷最难支也,而洒怀如荣启期,八子九孙日绕庭也。而游兴如向子平,可坐虎岩、可居海隩、可披褐衣、可膺封诰。众人营营,君独浩浩。所谓履坦幽贞,宜其元吉尔报也。

[1] 袁伯业:即袁遗,袁绍从兄。曹操曾言:“长大而能勤学者,唯吾与袁伯业耳。”
[2]《家训》:颜之推所作。他写此书,以个人经历、思想、学术对子孙进行告诫。

谭笃汝影赞

        羡君友孝,君曰历代彝伦为庭教;赞君词赋,君曰历代文章皆师傅。仕行所学,周濂溪不妨任参幕;儒兼玄家,葛勾漏亦可觅丹砂。咦,其貌则平,其窍何灵!是钟十五豪杰之英,应八百真人而生者也。

提篮大士赞

        昔名马妇,以经为姻。今称大士,以法为身。足步荷叶,顶现圆轮。右手所卷,无文玉轴。左手所提,透网金鳞。

八仙图赞

劫初蝙蝠,尧时侍中。后来无胆,闻诏即终。纸驴代足,金榼为童。犹少年戏,掷米砂红。   (张通玄)
闻公飞神,茶毗[1]其舍。比返无依,丐魄为借。子曰不然,真形亦假。侯生虾蟆,丁君鹤化[2]。   (李铁拐)
蓝衫木鞶,一跣一靴。抱三尺板,唱蹋跆歌。旋掷诸物,竦身大罗。今来无板,拍掌呵呵。   (蓝采和)
拾大将军,为都散汉。双髽槲衣,十洲汗漫。自授蒲州,斯道始灿。一花二叶,仅领其半。    (钟离云房)
髫年好道,咀绛餐琼。手持竹拍,髻簪红英。蓝关[3]无雪,逐臣宜行。何须苦劝,原道先生[4]。    (韩清夫)
云梦神人,教餐云母。后遂休粻,立云朝斗。必有心得,故能长久。毛女黄精,仅山谷走。    (何仙姑)
道判两宗,名喧赤县。日翱人间,人不能见。自遇黄龙,厌谭修炼。惟悟真空,千年拂电。   (吕纯阳)
戚畹勋家,而能养恬。妙龄入道,胡以多髯。一声玉笛,或显或潜。嗤彼朱紫,贪膻逐炎。    (曹国舅)

[1]茶毗:即火化。
[2]鹤化:得仙化鹤。
[3]蓝关:指韩愈贬官潮州事。
[4]原道先生:韩愈曾著《原道》,故称其为原道先生。

魏中严太夫人板舆[1]图赞

        当给谏在燕邸也,若忘君而望云於南天。追其抗危言也,若忘亲而履不测之渊。乃母实命之顺子心以报我后也,乃君复命之体臣心以养若母也。於戏!板舆去,使子为直臣。板舆归,使子为完人。予向知负舆有元紫芝,赋舆有潘安仁。今贤哉母也!宇内闻芳范而引领,某辈拜遗图而沾巾者也。

[1] 板輿:古代老人常用的一种由人扛抬的行具。借指官吏迎养父母。



晃岩集卷之十七   铭
陈国强   校注


[1]鳖铭

        水族善游,而汝蹩躠。以卵为生,以沙为穴。生从何生,灭从何灭。六道轮回,汝勿分别。若欲托生,仍前作鳖。万劫舍身,与他人啮。布施忍辱,并行不辍。言语既断,嗔恨亦绝。莫作人身,复来食鳖。展转交戕,冤怨相结。汝起信心,我不妄说。

[1]瘗:埋葬。
[2]蹩躠:匍匐而行。

藤杖铭(二则)

         蟠如龙腰,瘦如鹤股。掖登山如人,代说法如祖。


        尔原附树而生,我不附尔而行。尔晚年能离树,我晚年却依卿。然我无尔不妨端坐,尔无我不过枯藤。

佛牙铭

        天神昔日供宣律,佛牙仅长二十分。今观越州建州寺,广可六寸重数斤。非蛟龙之可混,定增劫之遗龂。胡以经久不坏,是有尊齿者存。吾闻佛虽受饭,天神密接,原未尝吞。此昌黎[1]所以谏枯骨,而留支[2]折达磨当门也。

[1]昌黎:即韩愈。
[2]留支:佛经译师。

梵书贝叶铭

        色宜黄而白,纹宜槁而泽。蕉笨柿粗,楮涩简坼。横飞蝌蚪,叠若束帛。胡僧携入幽溪寺,许人供不许人译。

人参铭

        五叶三桠,椵阴之下。根采春秋,花吐初夏。精应摇光[1],珍同脑麝。桔梗荠苨,每混真假。色黄味厚取高丽,紫团新罗皆其亚。安得国医兑辽道,长令神草还初价。

[1]摇光:北斗七星之一,位于斗柄最末端。

墨铭

        昔用松,今用桐。易以豨,黏以麋。犹未黑,复燃漆。我今用尔,当捐躯以报知己。人或舍君,则洁身以待青云。

古磬铭

        绿苔化漆,款识无存。向传何代,僧云宋元。仰则为震,腹则为坤。汝清钟浊,汝静鱼喧。六时堂上,浣我心魂。




晃岩集卷之十八   疏
陈国强    校注



追荐征红夷阵亡军士疏

        为国忘身,贤者所难,法乃行之下士;见危授命,匹夫不夺,义可冠乎三军。兵者,不得已而用之,岂能长胜?死者,人之所时有也,惟此为荣。自遇史书不载之红夷,致驱手器未谙之赤子。或赴敌而沉于海上,或抗令而殉诸军中,或用计而误墜水火之间,或交锋而亲毙矢石之下,或棬我商财而暴其骨于沙砾,或吞吾贾舶而委其命于波涛。见者如白昼逢魅魑,遭之似黑风堕罗刹。由来作养乎平日,正欲用之一朝;微恨不扑于初来,遂令蔓及两岁。虽炮舟之难敌以致如斯,亦剿谕之互持故稽至此。前失之怯,后失之玩,岂我技之不堪?存则有功,没则有名,何此身之足爱。可怜者粟无望腹,革有裹尸。在兵之家,久抱侮教夫婿之恨;在商之眷,尚生觊觎子母之心。青海魂飞,深闺梦断。以论王气,固赴汤蹈火之无辞;今仗佛慈,知割水斩风之如幻。至若狡夷蠢尔,致螳臂以遭殃;天讨昭然,尚鹗音之不变。杀伤甚众,报应无差。以夷狄而侵中华,不容於死,然君子之於禽兽欲见其生。倘能悔祸而降,宁嫌入笠[1]之豕;或肯闻声先遁,免为游釜之鱼。否则去草除根,犹如将山压卵。是彼之自作孽,非我之不好生。伏愿恢王会[2]之图,自南自北而皆服;福阁浮[3]之众,既庶既富而又加。俾胡越一家,挽天河以洗甲;将冤亲平等,就苦海而施航。

[1]笠:竹篾编成的笠形覆盖物。
[2]王会:四夷朝贡天子的聚会。
[3]阎浮;即南阎浮提,又称南瞻部洲。佛教所指人世间,为凡圣同居的世界。

追荐蔡敬夫疏

        佛日高悬,永照重幽之苦厄;王事靡盬[1],应怜万里之艰贞。正气云霄,幻身电火。天不遗一老人,愿百其身[2]。设会无遮[3],脱因有漏。痛兵部侍郎蔡某,幼怀慧性,具鹙子尊者[4]之灵;长赞佛乘,胜龙门太傅[5]之悟。操心似水,宁逋债而弗侵欺;执法如山,任招尤而绝依傍。君恩可戴,即赴汤蹈火以前;国愤未伸,正尝胆卧薪之日。当其入黔,除蔺必先搜党芟苗。剑赐尚方,不得已而用杀。天威咫尺,无所容其徇私;就王法言,最当严其叛顺。以佛慈论,亦等视乎冤亲。忘家继以忘身,度生急于度己。其灵根立地,决无隔阴之昏;倘慧业生天[6],即其受沦之处在生平之学识不至如斯,恐忠爱之勤劳未毕其愿,若或阎浮再转、 徒添业果之因缘;不如净士托生,免留世间之知见,敬仗《慈悲宝忏》[7],普悯法界有情。大觉海中原何去而何住,不二门内无分我而分人尽得菩提,同入灭度,冤冤雾释。铁围悉化,莲华业业冰消,黑浪忽开慧日。三因十习从此干焦,六道四生当下解脱。

[1] 王事靡盬:王室的差事做不完
[2]愿百其身:愿意死一百次来换取死名的复生。
[3]无遮:无遮大会是佛教举行的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愚智,善恶的一律平等对待的大会。
[4鹙子尊者:即舍利弗尊者,由其母亲身材曼妙和眼如鹙子而得名。
[5]龙门太傅:即二十四孝之一的李密。
[6]慧业生天:慧业指智慧的业缘。生天,佛教谓行十善者死后转生天道。
[7]慈悲宝忏:即《慈悲道场忏法》十卷.俗称《梁皇宝忏》

追荐陈止止先师疏

        慧日高悬,烛性天之阴噎;慈云广覆,洒心地以清凉。既普拯于群生,自加被乎真子[1]。痛先师止止陈某,壮龄闻道,领达磨之单传:晚岁杜门,现净名之示疾。初引人以如幻,究归趣于极圆。二六时间惟有穿衣吃饭,九十年内无非阐教提宗。乃世眼之欲盲,致法幢之忽折。木归根而无口,铃留响而难追。某等愧未嗣其一,花徒抱哀于双树。恳祈万灵拥导,三宝护持。随意托生,宿愆永谢。若论生平学问,固无可忏之往因;然断最后无明,犹望大雄之作证。大圆镜上明明举似人,常寂光中止止不须说。

[1]真子:佛教以信顺佛法,继承佛业者为真子。

施茶募缘疏

        世人终日波波。念及而心馋,谈及而津涌,如渴鹿奔焰,似薛荔思浆者,不过欲求常温饱耳。谓其热得之而冰,寒得之而火也。然观道路之人,当红尘赤日、黑雾玄风之时,或跋涉于征途,或愤懑于景象。尔时醇醪旨膳俱未暇想,忽啜以一杯清茗,劳倦为之顿忘,苦懊为之顿释,抑郁无聊之况为之顿舒,其功与饘饭同有回生之力也,非热可当冰而寒可当火乎?越岭以北,多设茶庵,独吾闽不然。人嗜水,故多施水。夫水,宜夏而不宜冬。济人者欲其四时咸适而已。今观王侯以及士庶,凡有聚会,笙簧未奏,承筐[1]未将,殽核未陈,必先捧茶以伸主意,是茶者,其尊居礼乐之先,而品为颐养之首。群道路之人,施以茶是待之以嘉宾,延之以上座也。有不开舒而解释者乎?昔张无垢以茶供天,化为白乳,则茶之为物,天且贵之,况施人而可轻视耶?今某欲董其施,第茶与薪非独力可办,诸君子幸共成之,即悦近来远之义,有关于王政也。勿作茶观。

[1]承筐:馈赠礼品。


荐亲礼忏疏(三则)

        为宣经广忏,祈父往生[1]事。痛父太常寺少卿某,居官清白持节,端方俭朴,示家孝慈成性。每焚香告天地,凡行事准圣贤。第聪慧过多,尘缘久染。外八风[2]固吹不动,内三细[3]恐拭难空。好阅文章,微粘理窟。不能斋素,间用牲庖。愧不肖之儿孙致其介虑,当多事之家国尚尔关情。虽出正思,亦云妄想。知生平之祷久,原无获罪于天。顾起念即无明,谨亟乞灵于佛,顶礼慈悲宝忏,唪诵《妙法华经》。愿某礼佛时,八万四千毛孔,一一毛孔含受无边华藏世界,一一世界众生已发心者、未发心者、有性无性者、有情无情者、有父母无父母者,于某礼时,究竟解脱。又愿某宣经时,一一声中遍彻无边华藏世界, 一一众生在三有者、在三途者、有性无性者、有情无情者、有父母无父母者,闻某声时,究竟解脱。又愿某宣经礼佛时,尽法界、虚空界,发深心、广大心。法法互融,事事莫碍。直观实相,涌宝塔于太虚;顿证无生,觉龙女之犹缓。寿命同阿僧祗劫,功德胜六万恒沙。舍二乘之鹿羊,肩万行之龙象。毋退五千之席,同坐一大之车。凡兹刹刹尘尘,齐归灭度[4]。他日生生世世,常护《法华》。祈怜微蝼之诚,俯鉴报乌之愿。复哀恳而呈偈言:
        谛观世间人,各各父母聚。而某造何□,顿失亲爷面。譬如大凉树,一旦风吹仆。嗟彼穷途者,何处可依怙。又如梦里聚,骨肉相团圞。及至瞥然离。难见梦中人。父子因缘合,今以因缘散。既以因缘散,复以因缘结。礼忏并宣经,普度人天众。结此大因缘。犹未报亲恩。惟愿大慈父,俯鉴蝼蚁衷。忏父诸业障,超拔干净土。并四生六道,尽解其冤尤,令入于灭度。又愿大慈父,破某无明窟,法力默加持。得无上智慧,传正法服藏。来生托莲胎,与父得相会。然后不违誓,复转于娑婆。化度诸群生,永获乎三宝。即使虚空殒,终不退初心。以是报佛亲,龙天作明证。


         经言:三界惟心。若怀精专之心,定谐夙愿。佛视大千一子,如失怙恃[5]之子,尤望垂怜。惭采菽[6]度母之诚,冀韦希生天之福。痛念某母林氏,论其生平为善,皆植果于人天,第恐一念无明,尚粘根于恩爱。或日用有素荤之杂,或念佛有作辍之功,或初心未向于真如,或后念未加其勇猛,或因常窘之家而致其劳瘁,或逢不肖之子而剧其忧愁。万一净土迟胎,则不孝终天抱恨。恳礼三世慈父、十方圣贤,悬心珠智镜之光明,消阳焰空花之业障。忏十二类之习,以赎母之余习。放百千种之生,以求母之往生。恶缘如顽石虽沉,赖巨舰盛之,则风度彼岸;妄想原刹那无性,得慧灯照之,则雪化洪炉。伏祈开甘露门、覆慈云海。凡反真之父母,俱荐于安养之邦;诸茕疚之子孙,各遂其劬劳之报。莲开净土,生生无铁狱之名;日映须弥,种种变金山之色。昊天罔极,亲恩历浩劫而难酬;法界同超,我愿比虚空而更远。


        觉皇[7]现无缘之慈,若遇有缘,更宜急救度生,作不请之友。如逢频请,未有不来。累劫报恩,我佛最为大孝;刹那灭业,群生皆入涅槃。冀吹杨柳之凉,垂悯杯棬之痛。念某母林氏,别十旬如一瞬,肠片刻而九回。我罪伊何,每号天而无路;心祷久矣,非抱佛于临时。前礼仟宣经,犹恐有未除之积障;复放生施食,尚虑有未结之良因。虽尘沙惑业本空,然须忏之又忏,方兼华藏之圆融。知心佛感应如响,亦必求之又求,乃遂普贤之回向。又父某嫡母傅氏,久培普本,同浣宿□,早赴莲土之上生,免留藕丝于五浊。并界内有情之父母,齐向菩提;凡忏中无尽之愿王,毕竟成就。鸣愈多而倍苦,勿厌其烦;情更逼而堪矜,愿析等视。

[1]往生:此死彼生。佛教认为一心念阿弥陀佛的人,死后可以转生到西方极乐世界(又称安养世界)。
[2]八风:即利、衰;毁、脊;称、讥;苦、乐,四顺、四逆八件事。
[3] 三细:即从一念不觉生起的虚妄无明。它遮蔽了真如,变成六粗。
[4]灭度:涅槃的意译。即灭烦恼、灭苦海,亦指僧人死亡。
[5]怙恃:依仗,代指父母。
[6]采菽:即目连。
[7] 觉皇:佛的别称。


晃岩集卷之十九       偈
陈国强  校注


念佛偈示诸衲

我观天人师,称赞阿弥陀。
弘愿四十八,寿命阿僧衹。
言愿则有尽,四十八亦少。
惟从无愿中,强立四十八。
众生本是佛,弥陀何所愿。
譬如生男儿,父母愿他长。
自然长大时,非干父母愿。
既言无量寿,则寿如虚空。
云何观世音,继弥陀成佛。
如此亦灭度,云何寿无量。
乃知阿弥陀,不在极乐国。
凡诸报化身,寿皆有穷期。
有真阿弥陀,不愿不接引。
不见众生苦,不自取极乐。
无正法住世,无像亦无末。
其寿最无量,我今不往生。
亦不着念佛,佛性无往来。
亦无有念故,若我想弥陀。
厌此求生彼,便坠篾戾车[1]。
只是二六时,行住与坐卧。
五浊即净土,自性即弥陀。
一月照万川,摩尼[2]现千色。
非照亦非寂,随方到处露。
佛子欲念佛,无念是真念。
若知无念者,依旧同有念。
有无俱不生,于一弹指顷,
顿超阿僧衹可。

[1] 篾戾车:即恶见。指不信因果、毁谤三宝的人,
要堕入恶道里去受千万世的罪报。
[2]摩尼:即如意宝珠。能随自己意愿变出种种珍宝的珠。
[3]阿僧衹:指无数极长的时节。


白衣大士抱子图偈

初名不眴,复号法明。今作观音,复加妙善。
种种化身,许多名相。非男非女,非佛菩萨。
逢场作戏,拟议即乖。既能观音,将眼作耳。
如何又说,耳根圆通。佛说众生,即非众生。
如何又视,众生作子。乃知闻观,皆非根尘。
一切慈悲,尽是黄叶。我寂无音,尔亦无观。
是真观音,无复他观。虽然抱子,而终不作。
佛子二想,譬如痴人。同爷于父,问水于海。
我观观音,如父即爷。观音抱子,如海即水。
二固不是,一亦无着。真则都真,幻则俱幻。

谢请藏经偈(有序)

三月十九日擕李请方册藏经,五月二十二日而经至。三藏俱备,一路平康,皆佛祖加被之力,龙天拥护之功。敬择六月朔日设斋诵经。长跽稽首,而说偈言:
无始覆无明,疲劳于生死。
惟事篾戾车,不知正眼藏。
如盲人指日,如盲龟撞木。
如宝山空回,如王馔不餐。
今复生边地,幼耽外道书。
幸有微因缘,得睹此法藏。
俨然在灵山,亲蒙佛嘱付。
若不如说修,便落千生去。
虽文字性离,不敢坠顽空。
愿佛再冥被,俾方阅经后。
魔障日以除,心眼日以开。
菩提日以进,慧命日以长。
无说不通晓,究竟还寂灭。
无禅不了义,究竟归净土。
尽此一报身,常不离此经。
他日无量身,亦不离此经。
假使割我身,碎至如微尘。
及受大苦恼,终不敢一刻,
稍离于此经。又愿大千众,
俱得睹此经。以至三途种,
终得睹此经。是经即是心,
是心即是佛。一念趣正觉,
千佛说经竟。诸法皆不生,
常转如是藏。

己巳春阅《华严合论》至回向品为三月二十八日是李方山讳辰敬陈供养而说偈言

毗卢法性海,旷劫难思议。
谁知众生根,同具不动智。
今能初发心,便登究竟地。
烦恼化差别,无明即妙慧。
但顿悟本法,不须历五位。
惟从无时中,超越于三世。
又从无住中,建立于一切。
果因互相资,圆融诸理事。
权教怀忻厌,折伏空乱意。
颁定三僧衹,皆由情妄计。
大哉李方山!   代佛巧开示。
燃此光明灯,觉人于大寐。
我自无始来,盲龟未出离。
今日睹斯经,潸然怀惭愧。
顶礼华藏尊,从今立弘誓。
尽扫前知见,直达于本际。
亦学善财参,先发菩提志。
亦学普贤行,尘尘成善利。
无尽功德藏,一念咸具备。
祈佛作证明,常显真实义。
忏除过去愆,更断惑微细。
当下入初住,与来海相契。
大心过虚空,沙劫永不退。

补陀僧化檀大士偈

我观世间人,种种诸巧伎。
八万四千门,一切性心起。
譬如一旃檀,雕镂诸形相。
四圣及六道,尽在良工手。
众生心亦然,不患不成功,
只恐尔退转。穿石与移山,
无有不遂者。今观补佗僧,
十年肩辛苦。化出旃檀身,
七宝广庄严,人人叹希有。
无论高丈六,即大如须弥。
及遍虚空界,亦是此心造。
乃知起一念, 万行即圆成。
从兹悟得去,事事俱无碍。
但勿着有为,是则真现量。
净圣观世音,随顺入众生。
法身充法界,其中难思议。
福德本来空,幻人作幻事。
阿育建多塔,丹霞烧木身。
挝鼓弄琵琶,大家都游戏。

礼忏偈

无始种无明,生生蒙加被。
幸有微因缘,今朝得开悟。
末劫诸众生,沉溺诸苦海。
五六七八识,刻刻相循环。
二乘复坠空,不解真空性。
破瓶与蕉芽,永断诸佛种。
今欲续慧命,惟有一真实。
愿与法界子,同归慈悲父。
恒沙诸业障,阳焰与空花。
我本修行人,付嘱转今生。
五浊恶世中,而作大佛事。
蚤岁尚愚痴,嗜酒复贪淫。
绮语及贡高,祈子求令名。
种种皆幻妄,而今瞥然省。
一场大惭愧,诸佛作证明,
我今不复犯。慧炬照十方,
魔外永消除,直依最上乘。
顿觉无修证,如语实语者,
龙天悉闻知。复伏三宝力,
色身长坚固,世法皆圆满。
昼夜尽吉祥,歇我诸凡情,
斩断微细惑。众生非众生,
尽化莲花界。

佛日寺楞严坛毁示衲偈

楞严宝宇忽还空,二十五圣走西东。
众生以欲为性命,先推火首证圆通。

佛诞偈(二首)

笑杀世人无眼睛,尽传今日老迦生。
家家竞把臭杓水,千古年来洗不清。
                             又
左手指天右指地,如何不直指人心。
一群阿囝元无恙, 空费医王顶上针。

普度偈

众生真如原不动,只因随缘从他转。
一转不知本无性,遂著尘劳日益远。
如蛾赴火蚕缚丝,三细六粗竟难返。
觉皇慈父施大悲,示以蕴空当下遣。
无奈迷者执为实,欲结空华饮阳焰。
十二种类递辘轳,阿僧衹劫无增减。
但知缘生即不生,超彼三乘诸经典。
世界众生并业果,皆是自心所变显。
心若无时一切无,安有罪福与恶善。
惟愿同藉三宝力,幻业如雪消见睍。
铁围化作大莲华,六道轮回永断免。

送筏喻上人偈

既知说法如筏喻,何用乘筏博山去。
只因法法如筏喻,得岸舍筏原无凭。
是故嵩山虽静幽,不妨越岭参所悟。
及至广参总如斯,仍将以筏为众渡。
渡过蕴海岸亦无,一片寒云飞暮树。

山中十二时歌

夜半子,寒风轻打疏棂纸。呼童堂上视香灯,鼠走花瓶倾倒水。
鸡鸣丑,抖擞精神伸脚手。忽扣钟声撞着心,精勤已落迦文后。
平旦寅,涧水涓涓响到晨。亦不提宗看教典,又非无事坐闲人。
日出卯,诸僧朝粥已餐饱。昨宵何处发狂风,墙畔竹梢都倒挠。
食时辰,盐虀脱粟度微身。山头才黑雨旋来,侍者忧无明日薪。
万中巳,漫云学道了生死。浇花种竹垦硗田,即是山中正经纪。
日南午,报道前山有猛虎。今旦曾伤水牯牛,劳摇一社喧金鼓。
日昳未,树阴过隙真容易。何峰大雨涨溪涛,几浸堤边禾稼地。
晡时申,山高渐不见红轮。入城樵子持家信,又欲回书答故人。
日入酉,泉边花下几杯酒。望天偶尔欲高谭,恨太寂寥无一友。
黄昏戌,断峰喜见月痕出。枝头有鸟报初更,衲子薰修犹未毕。
人定亥,万声俱寂一溪在。 竹床纸被冷如冰,此乐寤言终不改。



卷之二十 祭文 志状
薛寒秋  校注


祭少参蒋九觐文

        公之哉生,丹风兆灵。最怜幼孤,备极竛竮。滨危屡脱,若有神凭。长负奇志,落笔纵横。北雍[1]联翮, 名炙神京。公之为令,晶壶冰镜。宽其积逋,息其词诤。严其弃女,禁其轻命。鹤来雨霁,桥成谶圣。须江群赤,迄今颂政。公之入郎,曾司大仓。以及外帑,征赋于杭。届额而止,不入私囊。公之作守,两郡争就。及莅东瓯,立擒巨寇。门绝黄昏,庭闲白昼。凡民有冤,拚身而救,终不骪法,以媚衣绣。公之司臬,崖黎相窃。当道旁皇,欲生枝节。公曰易而,久当自灭。汉兵休多,狼兵勿设。帆海登陴,崖围遂撤。以至抚交,望容心折。他人争功,介推不说。公之归养,母氏无恙。菽水可欢,不羡卿相。张参书癖,山涛酒量。或石桃庄,或仙景嶂。人不可即,如羲皇上。公之庭教,子皆贤孝。长也淹通,经笥诗窖。三郎尤奇,玉堂声闹。或入国雍,或芳乡较。竹立兰森,争芬斗巧。公之临蜕,满室馣馤。犹言复辽,见夷降旆。宗泽渡河,忠肝不昧。公之乡人,与浙粤民,闻讣悲恸,若丧厥亲。山颓木坏,赎愿百身。公之门士,有池氏子,白马素巾,走二百里。洒醑招魂,燃檀作诔。告诸贤郎,及夫太史。我勿恒化,公原不死。

[1]北雍:明代称设在南京的国子监为南雍,设在北京的国子监为北雍。


祭奉常李叔玄文[1]

        公生之日,先卿摩顶。赏其岐嶷,定脱夙颖。迨为诸生,文泻万顷。先卿评云,道思之等。果尔弱冠,联登兰省。初任农曹,不趋权幸。中历文衡,特简四秉。仅司其二,晋蜀蔚炳。旋典漕政,不通干请。遂赋归来,宦心顿冷。结茆桃源,公门绝影。叹世浮华,一味恬静。神游羲皇,道合溟涬。第民有饥,公则攒眉。卫仓征纳,寺亩重追。绝军清产,屯粮加支。不有公言,民其流离。时哦佳句,陶谢襟期。尚玺之任,坚然不移。奉常再聘,行双迟迟。亲友咸言,时事可知。徒恋泉石,亦是素尸。公曰虽然,无奈病肢。强赴一出,尽瘁已而。轮山见余,击节余诗。谓余清狂,为世
所希。丹霞复停,甚欲回旌。姑持药饵,暂向前程。如入笼鸟,难免败翎。果恙而归,参术不灵。然此心眼,皎皎日星。旌用青素,不许红绫。吾道未行,吾学未成。乾坤父母,永忝所生。即此四语,学士谁能。温陵正人,文节最馨。文节而后,惟有先生。五年之内,失两典型。三年之内,失两清卿。世道曷赖,天胡不平。与我先卿,聚首玉京。谁知后人,涕泗交横。百里炙絮,愿格余诚。

[1]李叔玄:即李开藻。详见卷五《秋同李叔玄陆伯生泛舟》注。


告陈止止师文[1]

        某从吾师三十年矣。每年入郡觐师仅一二次 , 每次仅聚数日。第迎师俯就,则聚有一二月。海上数次,轮山一次,东山一次,晃岩一次。 广演诸经,而二楞尤详。虽阐教乘,而单传最捷。常云某笃好聪敏,道中所取。而多闻、外弛,亦道所忌。每呈知解,皆被划除。一切拈古[2]搬机、口头三味,皆不敢陈于师前。近始摸着鼻孔,汗出通身,遂谢公车。究竟一路以母病, 未得入郡请益。师展书趣之,拟月杪趋候。不意师以十二日善逝矣。鸣呼!慧灯灭矣,宝幢折矣,天鼓裂矣!师之学问渊微,惟二三弟子知之,人不知也。即弟子仅知其二三,余亦不尽知也。薛河东、王余姚、 罗盱辈以倡学为海内宗。今观师之圆顿、直捷似过数子,师曾遇化人,谓陈新会后身。今观其圆顿、直捷更过前生,师真今世之净名也。试问海内尊宿,有能不事参访,披经苦研,以化人为师者乎?有能五十年不起于座者乎?有能直指本法,不事机锋,令人顿领者乎?有能得黄白法弃而不用,独依正觉者乎?第其杜门绝客,故少人知,而急乘缓戒,易起人疑。今读其著述,举似诸方,有不合拈花折苇之旨乎?夫学道者,不可一日离善知识。而今已矣,痛某隔邑,不能为纯陀之末供,反为金色之后趋。惟与同门李曾震等,诠汇遗言,效庆喜之结集;荷担大事,学南岳青原之传宗,以报师恩。尤愿师默地加持,庶不坠魔事,克掁宗风,俾慧灯灭而复明,宝幢折而复兴,天鼓裂而复鸣。师其许我乎!

[1]陈止止:即陈贞言。详见卷二《赠陈止师》注。
[2] 拈古:辑录禅师的公案,附以议论。


祭杨庚西文

        鸣呼!生则必死,自古记之。不知本无生死也。文始曰:“我之生死,如马之手,如牛之翼,本无有,复无无。今人皆以开眼为生,合眼为死。夫夜眠时,分明是床上僵尸,而不以为死者,以其有开时也。噫,合眼为僵尸,则开眼为游魂,而真眼未尝开者比比也。某勘破此关,不特不为翁哭,且为翁揶揄矣。夫翁平生孝友,里皆知之,不具论。论其晚年最切者,惟持戒念佛一事。 当八十四年之前,人皆指翁为生,而翁正学无生。今腊月三十日到来,人共指翁为死,而翁本自不死。翁迩来双眸巳瞀,而言笑v、饮食、趺坐、拨珠无异曩时,则不得以合眼病翁久矣。然则今日之合眼与前日有异乎?即不言笑、饮食、趺坐、拨珠,而中固有不死者在也。观其临病,犹教人念佛,至期云:“今日归家。”则翁自知去向,真眼且大开也。且不如生前之合,犹倩扶掖,岂可以今日为死,反生泪零乎?某称翁为表叔祖,观翁家诸兰玉,质朴渊纯,皆现在活佛也;竞秀争奇,皆将来宰官也。今导以宝幢,后加以金诰,世出世法,圆满无碍。翁即在净土,与在家等,又何有生死之分,而为马手牛翼哭也?

祭诠上人文

        保福院薙头,国欢寺阅藏,慧日庵经行,鹤岭岩卓杖。碧眼一双,芒鞋一緉。不由人物色,不受人供养。去去来来无定踪,依然本院作勾当。何曾有身?何曾有恙?怎么正月十日时,失却报化幻和尚?我恨汝,恨汝当初不些与我谈无上; 恨汝去太蚤,不稍作门风榜样; 恨汝无一个好徒孙,担承遮回向; 恨汝无一个好法姻,觑破汝无相。错也错,汝来何用?休也休,汝去亦妄。一堆 柴烧汝成灰坱,从今后不是和尚。咄,白鹤飞过丹霞峰,哩哆须是太平唱。

祭辉上人文

        天柱不住,卓锡龙池。龙池不住,北山继之。北山不住,丢却竖尸。参禅持戒,未尝破败。一朝伸脚,踢开三界。遇缘则成,有形必坏。转尼为僧(母梦尼投胎生上人),转僧为何?随意托生,净土娑婆。随处现身,毗卢舍那。师谬许我,维摩嫡孙。堪肩末法,以导后昆。然百居士,何似沙门。痛师去世,法恐将替。说理者多,无一实际。善友晨星,潸焉出涕。


哭嫡母傅宜人词[1]

       呜呼,痛哉!不孝方,虽母林所生,而实母生之也。当左右齮龁[2], 百计不欲生方,而母百计抚全,自幼至长,所以生方之恩,比伯兄更大矣。呜呼!母实生我,而方乃虚有其生:母实生我,而方乃不能留母以生。不孝之罪,不可言矣。夫亲之所以生子者,欲其善读书、成令名,闲时得力也;欲其省温清、侍汤药,忙时得力也。所以生长子又必介子者,恐此子不得力,彼子或得力也。孰意其俱不得力至此也。不孝之罪,不可言矣。记三月出门时,见母躩跞异常,私喜,谓必享期颐。及秋得隽,方泣曰:“ 痛吾父不见,犹幸吾母见之也。”报至,闻母喜且叹曰:“ 痛而父不见,于吾身见之也。”孰意仅两阅月,而母子之不相见,犹之父也。憶丁巳冬,府君临诀,诸儿俱在侧,虽不敢谓得力,然犹得受儿末后供养。何母竟不肯使儿一诀也?夫得诀而肝肠已断,乃不得诀而肠断何如耶?不孝之罪,不可言矣。方在姑苏,接伯兄书云母病,即仓皇欲归,以计偕[3]期迫,且意伯兄归而母病必愈也。自是无夕不梦、无刻不惊。至符离,闻讣,擗踊欲绝。深悔姑苏时不归,即归亦不得见母也。呜呼,痛哉!母仙逝两阅月而伯兄至,三阅月而方至。伯兄不至,犹有诸子代侍,方并无子可以代侍。伯兄得隽[4],犹拜二人于在堂。方得隽,乃拜二人于在天。不孝之罪,比伯兄更浮矣。即方他日博一第、窃一禄,亦不足赎弥天之罪也;即方他日学得就,道得成,亦不足赎弥天之罪也。匍匐奔归,邀诸苾刍[5],藉西方圣人力,荐母同父于金台。然母与父之心田,定是金台中人,亦不足赎弥天之罪也。呜呼,痛哉!

[1]傅宜人:池浴德正室,池显方嫡母。
[2]齮龁:咬。引申为毁伤、齟龉、倾轧等义。
[3]计偕:明代喻指举人赴京会试。
[4]得隽:指及第
[5]苾刍:即比丘。


告叔父鹭洲文[1]

        侄自丁巳冬别父奉常公,至今十八年矣。 每睹叔仪容,如睹奉常之面;闻叔教诲,如闻奉常之语。比海波不靖,侄移居县城,叔时入县过侄,谆谆以工制义、早登第为嘱。且矍跞异常,年九十余,眼如电、颜如童、声如钟,方谓可与篭铿齐年。乃正月十四早无疾而化,时侄在燕。 秋,回至建州,始得讳耗,痛何可言。夫人最快境者,莫如早年席庇。叔二十四岁而兄贵矣。席庇五十三年。自子衿而国学,为奉常弟,为孝廉父,不妄取人一毫,妄加人一语。布蔬澹泊,人所浓艳之快境,未尝受之也。人最苦境者,莫如晚年丧子。叔四子而连丧其三,并及孝廉矣。其摧肝裂肠,人所难堪之苦境,未尝不备受之也。呜呼!九十三龄以报他人则丰,以报吾叔犹歉也。今叔往矣,当与伯父、予父共会安养之邦、蓬瀛之上。是叔生而只影,殁而雁行也。泽、鲁、俊三兄久候于夜台[2],今重聚首,是叔生而子少,殁而子多也。每见修心炼性,谈玄说妙之家,濒行多脚忙手乱,未必得力。而叔凝定坐化,暖识[3]由顶而上,是叔生虽不言道,没而大有道者也。然侄所以哭者,叔一去,而类奉常之仪容者不可见矣;叔一去,而类奉常之教诲者不可闻矣;叔一去,而有司之宾筵少一达尊, 乡闾之典型少一长者。入德里而访康成者,今无可访矣;不畏刑罚而畏太丘者,今无可畏矣。蝉蜕既脱,鹤驭难留。然叔之遗言往行即金液还丹,子孙服之管可以居奉常之位、竟孝廉之志,享叔父之年。尤愿叔与奉常公默地启翼,福诸后昆,常生芝兰于庭阶,永绵瓜瓞于奕世。是叔不啻九十三年,且千百年犹生也。

[1]鹭洲:池浴沂,号鹭洲,池浴德弟,池显方之叔
[2]夜台:坟墓,亦借指阴间。
[3]暖识:暖为身体的温暖,识指精神。佛教认为寿、暖、识为生命的主体,当寿终正寝后,识会离开色身,暖也会随之离去。


告伯兄致夫文[1]

         呜呼,痛哉!伯兄往矣。嫡母傅恭人生兄二十年而余母林方孕,有谮于恭人谋欲坠者,恭人与嫂陈安人叱之。嫂述以语兄,兄怒曰:“吾未有弟,誰敢燕啄?当奏于大人。”谋者惧而寢。比弟生而兄喜甚。辛卯,兄移居郡城,每回鹭门,见弟孩而慧,又喜甚。壬寅,弟十五岁,人郡从师。凡制义皆兄评削,有佳处辄拍案以诩诸友。及弟补诸生,浮沉十年,兄云弟文宜吴浙,因劝入南雍。癸亥,偕至历阳署中,聚首月余良快。越岁再往,兄为崔贼所劾,挂冠回苏,值于舟,是夜谭至四鼓,相对而泪。八月,弟得隽,兄寓苏闻之,喜而旋泪,恨大人不及见也。忽报恭人之变,擗踊驰归。是冬,襄事朝夕,以性命[2]相切劘[3]。丁卯[4],联辔入燕,途逢剧盗,弟几遭其手,比无恙,弟笑而兄泪。春榜落第,弟笑而兄泪。嗣兄补吴兴别驾,后先出都会于济上。次日,弟欲遊岱,兄飞帆先行,从此雁影分而以鱼往来矣。后兄督运入都,值奴骑薄城,百般艰苦。转怀、庆二守,以前运稽期,奉旨削籍,而兄染眼恙,寓建年余。回家一年,医竟无验,又服参芪过多,致音微体羸,四月十一日遂坐脱。呜呼,痛哉!先两日作书与弟,纤悉俱备,以为神尚王,不意其化之亟也。星驰至郡,竟不得一诀,弟之罪也。兄年则父、恩则母、学则师,竞未能一报,弟之罪也。兄温恭醇笃,未尝以言色矜人,处贵介而萧然布衣,人不能也:下笔诗文,典丽遒古,草隶俱精,画尤绝伦,获其寸笺,宝如尺璧,人不能也;晚学禅,与弟同师陈止止先生,《二楞〉、《净名》.《唯识》诸解,率手录参,研发为偈颂,多合宗门,人不能也;三任皆腴地,而袖风载月,无一介遗子孙,人不能也;历阳、吴兴之失墨者授以意,宁去官而不肯暮夜[5],人不能也;自孝廉至林泉,未尝一字干有司,独坐一室无园亭之乐,人不能也;蓄二姬倣朝云、樊素,如支公之马、 陸子之茶。然不以色升、不以新易,人不能也;若钝若愚,任人欺而不疑,即明知而不发,自处于无怀,而处世以葛天,人不能也。夫人所缰者,田宅、子孙耳!而兄不谋利以顾家;所膻者仕路耳,而兄不媚人以固宠,所置左右者,欲其奉我耳!而兄则贪诈咸足使,笑骂俱可受。独惜其未臻尼山之年,反同左氏之眼。历宦如冰,叔敖之儿堪悯;与魔为伴,摩登之咒未消。惟愿断末后无明,证将来胜果。长事大人、恭人于安养之乡,兄虽往而不往矣。弟辈少茱萸之侣,抱杖杜之悲,从此特一手一足之人也。呜呼,痛哉!

[1]致夫:即池显京,池显方之兄,字致夫,号念苍,生于隆庆元年(1567年),卒于崇祯五年(1632)  四月十一日,归葬嘉禾屿官兜岩,享年66岁。万历三十七年(1609 年)举人,天启二年(1622)授和州知州。
[2]性命:中国古代哲学范畴。指万物的天赋和禀受
[3] 切劘:切磋。
[4]丁卯:即明天启七年(1627 年)。
[5]暮夜:比喻暗中上下其手。


哭先妣林太孺人词[1]

        呜呼吾母!一生艰渠。 自产显方,几丧厥躯。遭人毒害,吞聲饮荼。方在襁褓,百般崎岖。稍离母膝,即属畏途。孩时颇慧,易识之无。又善佻达,最懒读书。母常切责,垂淚长吁。云当立志,勿负居诸。稍长为文,座多鸿儒。脱珥卖织,以佐酒糈。比方丧文,形毁血枯。母云力学,汝父再苏。甲子運雍,获隽南都,嫡慈抱恙,伯浙仲吴。母遣追方,令勿比趋。宜亟归侍,以报劳劬。吾母子生,皆嫡之余。海氛频警,胥宇邑居。念父香火,岁省旧庐。丙子冬月,玁狁匪茹[2]。 母语显方,姑停公车。子能灭虏,是真丈夫。如其不能,目学哺乌。晃岩落成,曾奉版舆,徘徊松下,喜其清虚。今春帨辰[3]. 饮才几盂。忽感微寒,起而复愈,精神尚王,医云勿虞。如是展转,饮食渐疏。不意六月,遂梦华胥。吾母之贤,为世围模。谁能遭逆,而默若愚;谁能教子,让兄以腴;谁能处贫,济人所须;谁能重善,不慕紫朱;谁能至老,不服丝襦。如母之行,胜持长蔬; 如母之心,胜造浮图。况修净土,频拨槵珠。是莲邦人,世母不如。叩地无路,仰天长吁。养愧曾子,泣徒皋鱼。夺我贤母,何不夺孤。兹择宅兆,在麟山隅。众流朝会,列嶂郁纡。母魄妥此,神遊天衢,愿祐后昆,羯末封胡。

[1]林太孺人:池浴德之侧室,池显方之生母。。
[2]玁狁匪茹:典出《诗经.小雅.六月》。玁狁,是西周时期北方的一支少数民族部落,不时侵扰周王朝。匪茹,不自量力。此处喻指荷兰海寇。
[3]帨辰:女子的生辰。


告侄蕖文

        人子而知读书肯求名者,十仅一二也。至善读书必得名者,百仅一二也。善读书必得名矣,而兼慕性命理学之宗,千无一二也。侄文章可以芥取科第,而又识宗门向上之事,是侄在家则为兰玉,在世则为麟凤,百千中无一二者,而可以死耶?侄十一岁失怙,母子相依,伶仃孤苦,始博一诸生,四入棘闱,困抑牢骚,反博一病死。汝父以名孝廉,三十七岁而夭,侄三十九岁而夭,父子俱不能至不惑之年。人谁无病,胡遽死耶? 人谁无死,胡遽萎兰玉麟凤耶?侄幼不得父力,是有父而无父也。妻似河东,买一妾亦不能容,是有妻妾而无妻妾也。产两男俱不育,仅留一女, 是有子而无子也。病三山旅舍,仅一仆服事,属纩之际,旁无骨肉,是有兄弟眷属而无兄弟眷属也。去岁十月十四夜,侄山中闻钟有省,立呈二偈,深合本性。围前寄书与我,悟姚江良知之妙,且云:“丈夫无安身立命处,虽浮名, 无益也。”闱后寄书云:“如报至,百事宜简澹。”夫临闱人方习文字, 侄则高谈良知;闱后人方热功名,侄则预嘱简澹。是侄之志向非犹人,故解脱亦非犹人也。死于不知己胜于貌称知已之人也,死于仆手胜于妇人、女子之手也。漫云不遇,即勋名盖世,亦大梦也。漫云无嗣,即儿孙绕膝,亦委帨也。漫云三十九龄,即享寿期颐,亦弹指也。而侄闻钟之所省、临闱之所悟,曾有死耶?他人死即死耳,侄固未尝死也。未尝死而我恸之,不达甚矣,然不能止我勿恸也。汝父孝廉未竟之箕裘孰继之?即我他日心印之,衣钵孰传之?涕泗交横,肝肠寸裂,非夫人之恸而谁为?


文学池仕卿偕配冯氏合葬志铭[1]  (代父)

        余曾祖讳宗宝,自福安以尺籍徙居水宁卫中左所,即嘉禾里,生祖讳旻。生四子,先吏部公讳杨居三,其四讳彬,即余叔父也。娶江氏,生弟讳浴云,字仕卿。 孩最聪颖,始就傅,娴于骈语,余辄试辄奇之。稍长丧恃,哀毁成礼。孝事继母李氏,又善友异母弟。余携至漳僧舍,授以举子业,下笔有奇语。年二十一补邑诸生,名骎骎起。初试不售,告同志云:“ 匡衡经明于不第,宁越道尊于匪懈,吾知所以取之矣。”即筑精舍于五老山中,希迹城市,诸友过从必与醉。常吟曰:“酿成白酒缘留客,散尽黄金为买书。”又曰:“谁同莫逆溪山月, 幸甚无能诗酒棋。”又好谈黄老家言,每有潜修慕道之志。得李地师卜葬母地于长林山,葬之日,有双鹤集其旁,人谓孝思所感。云会弟妇冯氏染恙,而李地师被诬逮系。弟闻而愀然曰:“李君良友,坐视其非辜而不白之,视贯高、栾布愧矣。”人皆以内恙难其行,冯氏廉其志决,乃怂恿曰:“余体稍和,君第行无虑。”遂行,竟脱李之狱,载与俱归。其急人困多类此。余秉铨,弟每寄制义至,余示诸同曹,咸击节叹赏。居家未尝以贵介矜人,亦未尝席势干有司,故橐常悬。遇试皆前列,再上秋闱,业已见收,竟为额限,衡文阮司理深惜之。归益自奋,曰:“余当探石渠天禄之秘,为宇宙第一名流,若括帖家博第非杰也。”遂至建州书府,购数千卷还五老之庐,而卒业焉。未几疾作,赍志以逝,年仅三十四。家无遗财,宾客皆堕泪曰:“哲人云亡,岂特友道之穷哉?”余读家书,哀恸不禁,遗俸金满百,为妇养诸孤之资。闻妇谋死以从,奈三子俱孩,暂活旦夕。恃织纺养姑哺子,延师课之,即二子为诸生, 尚加棰楚。守节至老,邻未尝闻其声,盖刑于之范,有自来矣。弟殁后,乡人思之,镌“龙洲卧冈”于五老山石,以弟别号“龙洲先生”,欲方鹿门、孤山云。某等以癸丑年上元日,合葬于寿山。余为之铭,铭曰:
        扬而志,抑而名,胡短布单衣,竟叩角而自鸣耶!丰而才,啬而寿,岂惊人泣鬼,故造物之不终佑耶!若夫若妇,才与节耶,久而不可湮灭。节与才耶,其庶有报于将来。

[1]池仕卿:即池浴云,字仕卿,池显方之堂叔,池显方祖父池杨的四弟池彬之子。此文乃池显方代其父亲池浴德所拟之文。


处士林仰山志铭

        铭者,名也。士君子生欲名于显,没欲名于幽。名于显,以告人也,于是显人有干誉之心,媚显人者,争为过情之语,人易欺也。名于幽,以告神也,乃有媚显者复媚幽,而受者与名之者俱有欺神明之诮,神可欺乎?今之谀墓者,媚幽甚于显矣。爱有幽人,生无显名也,而有幽实。殁亦无幽名也,而有显实。其子实之不以名也,其子之友名之如其实也。幽人者谁?林隐君是也。君讳某,别号仰山。先世居福唐[1],后徙安溪龟窑村。早岁失估,依母孑身,长有沉慧。稽父遗绪,产被干没者究之,粻被增累者清之,始得次第。时未举嗣,迎母僦于同安。外氏举二子,复迁康碍,往来安同间,输两邑之赋。艰苦备历,事母至孝, 温清甘毳必恭,举一事非禀慈命不敢行也。母病,吁天祷神,愿以身代。迨不起而哀毁骨立,几不能自存。祖有屯田,族众割入私槖,致军装无出,富者晏享,贫者枵偿,讼揭纷纷,君捐己金以赎,使屯随军收。五十年来,军无旷伍,丁无亏累,皆君力也。课子严,长秀芬,次秀芳,朝夕晤伊不辍。故二子皆力学。秀芳入庠有声,户屦恒满。君好士,凡客至,辄具鸡黍。又重义好施,解人争如太丘,周人急如平仲,故威敬爱之。同色侯王公、安邑侯蒋公,皆寅清宾筵,君惟醇厚谦和、寡欲知足,八十年如一日,殆太上所谓“敦兮若朴,旷兮若谷"。今世之幽人君子者也。某与次郎有连娅之谊,敬述其概而为之铭,铭曰:孝事亲,义恤姻,惠周邻,三者无愧乎古人。斯真三代之直民,宜膺两邑之大宾欤。

[1]福唐:即福清。


先奉常明洲府君行略

        呜呼,痛哉!先府君逝矣。帷内外暨闾巷之人无不挥涕,不孝孤擗踊欲死,亲属戒云:“宜人在堂, 且而未有状府君,胡可死也?”不孝孤泣云:“府君之行, 初试遂则邑之人知之,次典铨则朝之人知之,后家居则乡之人知之,无庸状。且崩裂眩什之时,乌能状?若欲状,不过因朝邑若乡之知而略述之。”府君讳浴德,字仕爵,人称明洲先生。先世殷氏封西平渑池,以居为姓。后徙闽长溪小金村。永乐间八世祖讳兆铭从征沙县寇叙功,奉旨升泉州永宁卫中左所,实授总旗。传至高祖讳宗宝公,娶本里郑氏,因家焉。公早世,郑守艰贞至八十六岁。腊月庭菊生一株并蒂,人以为晚芳之应,两院树坊表节。生曾祖讳旻,豁达好施。生大父,赠吏部文选司郎中。春台公讳杨,诞时室有异光。笃学力仁,人称长者。族仇利其资,被梃几毙。详载府君自志中,常与吕太宜人对泣曰:“此生学不成,当责之子。”嘉靖己亥十一月初九夕,先太宜人梦青龙绕室,越日而府君诞,寝有异香。幼聪慧简静,不作孺子戏。十岁能属文,十四与里中角艺,无出其右者。中丞傅近山、令谭屏台最奇之。稍长负笈入漳,日治艺四首,人竞传诵。二十六举于乡,联登进士,序当县。归为亲寿,大父愀然曰:“子素不辨斗斛钧石,安能治县事?"府君曰:“尽某心力,依古道行之。斗斛钧石奚辨焉?”大父笑曰:“善哉!子勉之。”因命二语云:“世积俭勤,席祖荫,追思昔日,官期清白。 戒儿曹,努力将来。”府君跽而佩之。选处州遂昌县,初到县即为文,告神矢心天日,不负苍生故事。郡守应朝时,里甲敛百金,令为致赆。府君代守却之,当道俱才府君。新守至,搜旧案山积,前令不能决者,日下檄追督,遂人苦之。府君乃遍简三百余,各别年次,轻重平反,勒为数册上之守。守大喜。一日间逮系悉空。征者定其额,逋者宽其限,盗者给其贫,赌者扁其家。初,遂民往衢开矿,争利不均,蜂起为盗,官府禁之,凡遂人入衢,务告县给符,不则以矿徒治之。后衢与遂民仇者,皆指为矿徒,送之官,无一脱者。府君谒衢道毛公,详陈其弊,中云:“一里往来,事事岂能给照;十室忠信,人人岂尽矿徒?”毛公是之,立弛其禁。对衢守云遂令贤者也。民有讼者,一毫纸锾不以输官,只袖米半升往返,民称为“池半升”。胥吏旧鲜衣吓人,今多鹑结叹如刻木。邻邑有难决者,当道悉属府君,皆立剖之。浙中钱谷多被富豪干没,往籍难稽,奏令诸邑量丈田地,综核粮额,人未有行,府君首行之,编派既定,有以多为寡者,有全亩隐匿者,先拘豪家置之法,民惧,乞再量,许之,无一差漏。原额已浮,以余发黉给贫生。缙云诸邑复告当道,请府君丈量。府君至缙,亦编法如前。量有三之一,百姓欣跃而南考功之。命下矣,遂民赴省,请留编赋。两院交章, 得旨檄新令往他邑,留府君编成黄册,凡四阅月得竣。濒发,阖县男妇前后绕拥,易靴不可行。时太宜人在署,闻哭声惊骇,知为留府君也。且喜且泪,曰:“汝父忧汝不辨斗斛钧石,不知其便民若此也。”行之日,富家儿夺舁,夫争肩之,环车而泣,曰:“舍今日无庸吾力矣。”至龙游万人曳舟,三日不得去。夜半私解缆,恸声远闻。 后众醵钱,盖石亭于水浒,镌云:“江水比恩犹有底,溪云护石更无心。”赴南都三月,转比司勋。大父讣闻,昏眩倒地,次日稍苏,哀号奔归。三年足不窥门,行李置之厅旁不发。太宜人及伯父私启之,仅四十五金,皆上官褒奖之仪。太宜人笑云:“谚称县令为银树开花,独子一树谓之无花果可也。” 癸酉,补司勋,清介端严,无敢干以私。丁丑,转考功副郎。庚辰,大计转郎中。每为士类调护,与江陵相左。分较棘闱,取皆名士。一日造朝房,有颖上县尉代令周某陈情。时广东缺,吏部欲以私请府君,叱之,抱头而走。次日言于太宰,宰欲黜令。府君云:“恐令不知, 以一尉致累,迁为郡佐足矣。”宰云:“公不受人私,亦不发人隐,真忠厚长者也。”入选司,会汰天下冗员,江陵戒部汰其人不复职。府君云:“ 公居相,谓一人不足恤,其一人亦国家士也。公一家致通显,而令一人向隅,何忍?”江陵颔之语。太宰曰:“选郎有才,第迂耳。”时权多不在部,赖府君调停得不汰者十之二三。选期将毕,有楚司理赵某行取南部,人揭其查盤时携优僮出入。江陵欲斥之,府君谓:人言未可凭。赵知之,遂劾江陵。江陵怒欲劣之,府君云:“劣 于初行取之时犹难,况劣于既具疏之后乎?”江陵趣太宰甚亟,府君称疾谢事,宰竟逢江陵意,仍强府君视事,曰:“公平生谈学,若如此自为君子,则可置我与江陵何地?且赵今日归,明日必有起之者。子有老母在,且勉出。”府君犹称疾,月余转奉常,有册封之命,事竣即请告归家。太宰及同寅移书趣府君复命,答云:“始在樊柙之中,所以隐忍者,以有老母在,今得奉母终养。穴处泥封,不复窥长安陌上行矣。”言官风闻,谓府君得颖上金,与黜赵为非人。劝府君自辩,府君曰:“辩将为用世计也,身已隐矣,焉用文之?”值太宜人疾笃,视纩敛,哀毁庐墓,只字不入公门。巡抚某欲中伤洪司寇,谋于府君,府君深白之,及事败,某曰:“悔不听池先生之言以至此。”有豫章道学先生以谪戍至闽,传驿历郡邑,聚徒倡学。府君贻书,力言其不可。计家居三十七载,率蔬食布衣,宴客不重肉,未尝陈丝竹,日课诸子,自为文以式。每遇朔望,鸡鸣即梳沐衣冠,焚香告天,述数日之所为。又买地三所,收瘗枯骨。诸当道海上有所画,皆就府君决之。府君于便地方者无不言,奸宄敛迹,盗贼相戒不入境。常训子孙云:“ 毋滥交,毋惹事,毋衣罗绮绮,毋想膏梁,毋恃贵凌人,毋挟长加少。”又云:“读书岂必尽取科第?时时照管这念头,毋负天地祖宗,便为肖子。我受大父俭勤清白之训,佩之终身,愿儿曹如我之佩大父,可矣。”所著有《空臆录》、《怀绰集)、《居室篇》, 皆道学经济语,诗深厚如初盛。二十年前即预穿茧室,自为志以述生平,其旷达如此。年七十九犹矍跞。兹夏秋间乐稍脾泄,至冬益甚,然酬应无异。曩时即医,亦云可勿药。讵意腊月朔,端坐而逝。呜呼,痛哉!是月,大星自南坠地有声,山鸣三夜,城北大石忽摧。人以为府君之应云。不孝孤万死莫赎,乌能状府君万一?容收神徐忆,尚诠次年谱以乞言于名公鸿笔,为府君不朽计。不孝孤哀陨激切之至。


先嫡妣慈懿傅宜人圹志

        凡葬亲者,必乞言四方之君子,率多过情溢美之词,第以名亲也,非以实亲。欲令人信也,反令人疑。昔奉常府君之葬吕太宜人也,不求人志。府君之自筹身后也,亦不求人志。以人志,不如自志之实也。亲之贤,惟子悉之。若余母宜人之贤,即不孝辈述之犹不能悉,况他人耶!宜人为傅少泉公女,中承近山公犹女也。少泉公宅心仁厚,乡人称为长者。府君髫时至其家,适堂张登瀛图,府君皆历诵其名,公奇之。中承公阅府君文,评曰:“传吾衣钵者,必此子也。”公益奇之,尝曰:“察吾女,非凡器,今得佳婿,吾愿足矣。”年十八,适府君为庚申之除夕。仅有双银钏,即解与府君构书。府君尝语不孝曰:“而母昔解钏可方古人之佩,我约贵时酬以金,及令遂昌秩满,亦不能偿此钏也。”吕太宜人御诸妇最严,日夕督纺绩,稍有惰容,厉色待之。宜人恭勒尤至,太宜人爱之。丙寅,府君谒选,留宜人寓扬州。主家多祟,婢仆皆惊,独宜人不见。抵遂昌,迎吕太宜人署中,府君席无重肉,为太宜人多设数膳,太宜人却之,云:“奈何以余口腹,累遂昌宜人?至减己膳以进,甘毳必躬。太宜人命以婢代,不敢也。丁卯十月, 举伯兄显京。庚午,转南考功,濒行,遂民老幼前后遮拥府君车,哭声震天。太宜人与宜人俱坠泪,云:“为令而得民如此, 贫固甘也。”赴留都,未几,转北稽勋,而府君丁大父艰,宜人奉太宜人回家三载,甘毳躬如初。命以季妇代,不敢也。癸酉,将补北,太宜人以道远不行。府君忧之,宜人云:“汝第往, 余宜留事姑。”府君然之,欲独携伯见行。太宜人闻之,云:“老人幸无恙,有冢妇、季妇在,汝宜事吾子,且长孙方就塾,岂可离母?”乃偕行至燕邸。念太宜人辄泪下,遇食物必寄焉。府君置庶母陆王黄氏,宜人待之甚厚。陆举男不育,宜人深为叹惜。时权臣为政,府君草疏欲劾之。宜人云:“老母倚闾,以日为岁。今为国忘身固矣,如老母何?”乃止。历文选司郎中,转太常寺少卿。适有册封之命,府君喜云:“向屡疏不得去,今可因此遂将母之私矣。”宜人云:“仕路之苦如此,此后可长依子舍,勿复向长安道矣。”抵家,事太宜人甘毳躬如初,太宜人命以孙及女孙代,不敢也。甲申十二月,太宜人疾亟,府君旁皇延医。宜人焚香告天,愿以身代。太宜人遗嘱云:“汝孝姑至矣,余无以报汝。愿汝子如吾子、妇如吾妇,足矣。”戊子,余母林氏举显方,宜人爱如伯兄。方在腹中,有谋欲隳之者,宜人叱云:“ 主翁何负于若辈,而欲啄其嗣。”谋者惧,不敢复言。方在襁褓时,宜人百计保护之。甲辰,庶母黄氏举三弟显章。壬子,举四弟显广,爱亦如方。己酉,伯兄领顺天乡荐,报至,宜人喜且泪曰:“惜其发之迟也,而大父母望子孙成人,而今不及见也。”丁巳冬,府君见背,宜人治家产,课儿孙,督臧倍严于前。壬戌,伯兄选和州守,迎宜人就养。宜人贻书曰:“吾老,不堪远出,儿居官无他法,但当勤如汝母之理家,清如汝父之宰遂,则善矣。”癸亥六月,伯兄寄俸金为宜人寿。贻书责曰:“所寄之金,虽俸余,亦民膏也。儿当体百姓之心以爱民,体父母之心以自爱。吾自加餐,此后不许寄一物也。”甲子春,显方将赴南雍,宜人嘱云:‘余年衰老, 非汝兄弟远游之时。见汝兄嘱其速回,不必仕也。”是秋八月杪, 患脾泄,即遣力促伯兄归,嗣报显方领应天乡荐。宜人卧床间,忽起喜且泪曰:“惜其发之尤迟 也,汝父望眼成穿,而今不及见也。”自后食渐减, 伯兄追未至,告显章与诸孙云:“余今年八十二,多奉常公三载,得见二子登科,食天之报尽厚。愿子孙各守分勤读,勿繁华、勿使气,柔和谦下,茹素耐贫,共遵奉常公之训。”俟京、方来,以此语之。令人诵西方佛号,端坐而化。家人寄讣息,伯兄至清湖,方至宿州,先后奔归,竟不及见矣。不孝之罪,终身莫赎。呜呼,痛哉!宜人仁慈沉默,有求辄施。逮下以恩,不显摘人之过,人罕见其喜怒。累封孺人至宜人,惟布衣粝饭,望者不知其为贵人也。家中纤务必经手,妇欲代之,即云:“余惯习勤,不为疲也。”待诸媵无二,视抚庶子无二心,有《樛木》风,人称为菩萨夫人。每见婿光禄寺少卿蔡君献臣、孙婿贡士李君曾震,语儿孙云:“ 若辈居官,志节能如蔡,笃孝读书能如李,余无虑矣。”晚年持六斋,念佛,讣之日,闻者莫不叹息。盖太姒之仁,合敬姜之训,真一代之阃范也。宜人生于嘉靖癸卯年六月十九日,卒于天启甲子年十月初八日,享年八十有二。子四:长显京,怀庆府同知;次即显方,举人;三显章,庠生;四显广。孙六,曾孙七,玄孙一。某辈择某月某日与府君合葬于飞凤山,面牛眠屿,负震揖兑,左鼓右旗,敬掇其大节。勒石于幽,曰圹志,从府君之葬太宜人也。
     

先妣慈惠林太孺人行状

        呜呼,痛哉!不孝显方,罪逆深重。自丁巳违先府君,越七载,违嫡母傅宜人;越十六载,而吾母复见背。不孝方不能学进德修业以不朽吾亲,一宜死;不能邀高爵厚禄以光大吾亲,二宜死;不能积虔默祷回天心而延亲算,三宜死。而弗忍遽死者,《传》云:“亲无美而称之,诬也;有美不扬,是不仁也。”母之苦行幽光,非勒之贞珉、传之史册,是不孝方死吾母也。敬乞言于有道巨公足以不死。吾母而后,不孝方可以死矣。母林姓,世醇朴业农,居苎溪村。幼沉慧,稍长精女红,善庀具。府君秉铨时,母从至都下。凡衣服及燕会,多经母手。伯兄京年甫髫,每雪朝鸡唱,母必先火,唤起视书,宜人爱之。而府君先有二庶母,其一恃宠颇阴鸷,虑吾母有子而胜己也。日构于府君、宜人,不听。一夕以饧水一碗与母,才至口,电光拂眼,惊而泼地。询之旁人,无电也。次早视,则石罅皆水银珠,母不言也。嗣后,构益甚。母思饮恨无已时,不如死之。夜起欲经,神火烛面,惊而就寝。戊子春,梦白礁吴真君送孩儿,天人送华而有娠。彼百计隳之,竟不可得。迨弥月,复密赂稳媪,约生男必杀之,媪许之。母腹痛三日夜,不产,媪出,遂产。时方面黑啼绝,媪至以为死也,心喜而出,出则旋生。后媪以为异,而私语人,母终不言也,府君、宜人不知也。方孩时,稍离抱,有以水噀者、以风扇者、以生姜啖者,以足蹂方足指至脱甲者,以手掷而接之欲使惊痫者,皆幸无恙。母惟垂泪不言,府君宜人不知也。比方就傅,最佻达,善强记,懒读书,遭母捶楚,辄逃入宜人衣中,以故畏母甚于宜人。比长,颇有文名,社友恒满,母脱簪珥,供客不减剉荐。每见留友会文则喜,留友虚谭则切责。见客去而方读则喜,客去而方醉则切责。己酉,伯兄得隽,方尚未入頖,则切责更甚,至三年不敢举杯。壬子,方始为诸生,两入闽闱不利。丁巳,府君见背,方擗踊欲绝。母曰:“与其从父死,不如延父生。子能立身成名,而父生矣。”癸亥,伯兄任和州守,招方游和。蔡敬夫任郧抚,招方游参。将出门,母曰:“游和省兄则可,割俸则不可,虽可求而勿求也。游郧访岳与友俱不可,虽无求而迹似求也。”方遂舍郧而之和。甲子,方欲游北雍,母曰:“南近北远,勿谓南难北易也,视子才何如耳?”方遂舍北而之南。倖得隽,报至,母含泪惜吾父不及见也。时宜人病笃,至十月仙逝。母哭独哀,以方非宜人不生也。方至符离,奔归,母亦无喜色。至七秩时,诸公有诗文为母寿者,母曰:“屏幛所书,想是誉我之词。我向蒙毁无损,今蒙誉岂增乎?不必悬以诧众也。"因海氛频告,胥宇邑城。时年七十余,犹督妇媵纺绩,不少懈。丙子冬,闻边警,母不欲方北上,有要子不要官之语。方遂不敢问公车。戊寅秋,村民林、 周作乱。林已就擒,邑侯吴公嘱方,谕周散党可以贷死。母曰:“彼尚忍其父,岂肯听子?” 嗣有谤方者,草揭欲辩,母曰:“子苟自信,何必人知?”己卯年七十有七矣,二月十六日帨辰,饮未毕席,体觉微寒,卧两日,起而复感者三。自后食渐减,然神犹王,即医亦谓可勿药。不意六月二日,端卧而化。呜呼,痛哉!母平日温厚谨默,未尝以疾声遽色加人,即遭嫉害,亦始终待之无嗔恨心。每以父早丧,母终苎溪,不及侍汤药,念及辄泪下。至老不衣纳绮,子妇有进者,亦箧而不御。当饭时,闻求施者,即缩口与之。邻告缓急,黾勉周之。有贷而负者,不问也。向不识字,晚年能读《心经》、《金刚经》二部。尤勤修净土,诵西方圣人不绝口。按木槵一周,投米一颗。米盈升斗,以给悲院。乙亥,方建晃岩于端山。母板舆至彼,徘徊不欲归。常梦大士为说法,化前三日,令群尼绕床念佛,至期犹云无苦恼。化后次早,额温如火,是莲邦中人。常命方曰:“我从千辛万苦而生子,子当千辛万苦而读书。”不孝方思及此语,惭愧欲死。敬述其概,无一字诬。望巨公锡以鸿文,一以表吾母之幽行,一以纪嫡母之昊恩,一以戒为子者不可如不孝方不善读书,深负罔极。吾母生于嘉靖癸亥年二月十六日寅时,化于崇祯己卯年六月初二日戌时。宗人谥曰"慈惠"。子一,即不孝显方,娶刑部主事蔡公某女蔡氏。府君宜人葬鹭岛飞凤山,详载别志。兹择腊月望日,葬母于邑东麒麟山,负离揖坎,距凤山八十里。荒迷中仅忆如此,何足悉母万一之淑范?而逭不孝方万一之积保諐耶?


晃岩集卷之二十一   书(一)
傅  虹    校注


南中丞[1]

        某僻岛鲰生,双眼如豆,谬以诗文自娱,甘与海鸡俱老耳。不期师过,菖嗜[2]引与同席,至许以千秋必传之技。此谊惟王文成接王心斋,似□□未足方也。高牙回省,不敢负弩师,既不□□士待某,某亦不敢以俗肠自待,惟仍旧下□□谓:既经灌顶,倍加精进也。料罗[3]以玩而误□□彭者,不敢再误,可望有成。然必绝洋船以饥夷,通粤籴以饱我,则彼自困矣。鼓浪、玉屏大咏,并镌石中一拳之地,遂使顽石与鲰生同受华□,不亦千秋美谈耶!


        当军书旁午[4]之时,乃垂悯先妣,遥锡隆仪。从来念其人不如念人之亲,而自荣其亲不如以贤人荣其亲,有师俯念,即紫诰花封不若是之荣矣。九原衔结,百世光华。


        师德业品望,柱海撑天。建人所不能建之功,守人所不易守之节,爱民则赵公之冬日,接士则程子之春风。兹膺高擢,公论允符,第海民蒙□屋之帡幪,念衮衣之信宿,得斯安枕,无计留□。近共议树碑祠于水浒,此秉彝之公,非可强□。某拟秋初,至建州一别, 若不来则梦魂不安,纵师能容之,某先不能自容也。

[1]南中承:即南居益。详见卷二《呈南思受中丞》注。
[2]菖嗜:相传周文王嗜菖蒲根,孔子也学着吃,后以此喻倾慕前贤。这里指备办几份老师爱吃的菜请他。
[3]料罗:即金门料罗湾。
[4]旁午:纷繁。


熊中丞[1]

        窃以妖氛未靖,酿害有根。由无蒿目而怀忧□之心,以致焦头[2]。而商徙薪之事,当其局者不□吐,巡其地者未周知。某世受国恩,家居鹭岛,近山海而知鱼鸟,间耕织必就婢奴。敬列十条,仰祈俯采。
        一禁大船。 旧例商船过五百石者有禁,今载至二千石矣; 阔逾丈者有禁,今树双桅矣,以致漏饷越贩,资敌卖夷。粤则疑其大而遏籴,贼则利其大而必争。今贼舟数百只,更坚于戎舟,每舟百余人又倍于军士,至费攻击艰冲犁,皆大船为之崇也。惟愿颁为定式,严其违禁过三百石者,即同越贩,径没入官。在商则彼易造,在贼则我易擒,庶奸猾不至生心,而海波可以永息矣。
        一早发饷。夫饷出而墨弁[3]干没,法固难赦。然期过而发棠[4]濡滞,彼遂有辞,以致本弁收券,债主持筹,既勒其常规,复扣其子母,使菜容摇櫓,柴骨弯弓,至拾螺蛤以延生,闻风鹤而先遁。惟愿定为四季核其实名,发之者无后时,散之者无虚冒,帑金如水、号令如山而军兵有不用命者,乃以三尺随之矣。
        一选名色。夫统兵之贵良总,犹治民之贵贤牧也。钦守之总,多出武科,尚思来路。独名色把总,每逢一缺,营钻多方,费四五百金,求再三荐牍,犹如饿虎,专意竭鱼,侵包不下百名,散给几于半卷,以至岁月频换,斯故相仍。彼弁之席不暖,各兵之斧无膏、则安在取肉剜之疮,养腹负之辈。惟愿试其才艺,预为品题,依次相承,不由请托,无侵欺者奖,能获贼者荐,而卫所印捕皆用此法,庶有畏简书而顾清议者乎?
        一核船器。 夫水师之取胜者,恃船高而器利也。今船多脆薄,器多窳钝,弊在修船造器之金半入本弁衙胥之手,致哨捕仍旧物以抵塞,逋行户[5]而不还,每犁贼船而我船先伤,或触贼刃而我刃先折,以船兵不足之额而强之出征,使手器未谙之人而有以籍口。惟愿命路将督其造,委防馆考其成,苟完者责哨捕,掊克者提本总,必如水标中路之坚,乃当蒙冲须虑之用,庶可坐决全胜而永保无虞矣。
        一制降卒。 鹰性每饥附而饱去,贼性则饥去而饱附。杨黄之降也,饱而后来也,则我所以制之者,当分其党而不宜使之合。标当如水标,南北应援而不宜专屯之南,当令其防守外岛而不宜专屯之中左,以致鸮音未变,鹰眼尚张,虎在柙而莫撄,豕虽笠而犹放。说者谓由此贼之附,故生后贼之心。而今贼之人半是前贼之众,此后遇有降者,惟愿剪其羽翼,调之他方,开一面而不知恩,设两观而不少贷,则附者畏威而叛者慑息矣。
        一减彭兵。彭湖[6]近设重兵者,防红夷也,今夷已徙矣。有以市之,彼如处内地,何利于彭?无以市之,彼直入内地,亦不顾于彭。至海贼交通于夷,结穴于台湾,贼踪之往来,彭兵既无从诘,彭兵之虚实,内地又无从稽,致饥土私逃,运艘难继,糜不资之饷,养难问之师。惟愿裁过半以补内岛,留一总以辖十舟,出则守彭,入则隶南标,而游击之设似可议去者也。
        一劝廉将。夫兵之甘苦视本总,总之廉贪视路将。今家丁而外复寄粮于寨游,汛礼之余更索例于修补,初言申饬乃问心口而相违,本欲清查忽通暮夜而中止,既苞苴[7]竞尚,玩愒成风,各总明目以攫金,军土剜疮以赎罪。惟愿论以保障勉其素丝。俾不染指于常规,而肯盟心于白水。部卒之诉冤有路,各总敛费无辞,武臣能不爱钱,三军自不惜死矣。
        一行保甲。夫保甲之法自古行之,生何籍、户何丁、游何方、业何等,十家互结,通社周知,最为良法。而今不得行者,以多侨居轻徒而不得问也,以多衙役宦干而不敢问也,以多僻岛遥村而不及问也。近有下海而假称商者,有被掳而遂从贼者,有明捕鱼而阴接济者,有本籴粤而忽通夷者,出没难稽,形踪莫辨。惟愿行之郡邑卫所,凡城郭山村,核其生齿,逐一编图,十家为甲,五十为保,百家为约。有善必闻,为非共举,申以六言之谕,按以连坐之条,则愚民有耻心而地方可息事矣。
        一严接济。接济夷者,向阴出,今公行矣;向小艇,今巨艘矣;向贸丝,今载戎器矣;向市物,今鬻舟矣。接济贼者,彼来此往,以探亲为名,朝出暮归,以卖国为利。又通夷必结贼为党,惧外掠也;通贼必投夷为巢,惧内缉也。如此神奸,宁容漏网?惟愿严颁宪令,按以明条,渔舟过彭者有禁,商舟往台湾者无赦,则红夷必至远遁,海贼无所潜踪矣。
        一惩彪干。 凡逃兵之为盗者,墨弁驱之;良民之为盗者,势豪驱之;势豪之速民为盗者,彪干驱之也。彪干之投拜门下也,其子弟主之。乡绅初亦不尽知,及剥害良民也,其子弟隐之,乡绅究且为关说,视殷饶者即索吓多方,稍强项者必倾挤百至,或诬捏为盗,或谬指为奸,矫令以蔑本宦之名,造词以激主人之怒。致小民难安其业,轻去其家,甚则窜夷而不回,急则从贼以暂避。惟愿遍行郡县,刻定宪牌。遇有此,彪径拟徒遣,则势豪束手,赤子宁居,不至赋鸣鸿而歌硕鼠矣。
        已上十条俱切时弊,或若缓而无当于急需,或似迂而不便于概举,或初行而中格于时势,或已行而下狃为泛常。惟详酌机宜,永颁令甲,良剂甫下,顿起沉疴,慧炬高燃,立清宿雾矣。

[1]熊中丞:即熊汝霖。详见卷二《题熊明府去思祠》。
[2]焦头:《汉书.霍光传》:“曲突徒薪无恩泽,焦头烂额为上客。”
[3]墨弁:掌发饷的低级武官。
[4]发棠:开仓赈济。
[5]行户:临时抽调雇用的差役。
[6]彭潮:即澎湖。
[7]苞苴:贿赂。


蔡敬夫

        丈夫子,上则为维摩、庞、傅诸居士[1],永肩大乘,广度人天;次则为汉武侯、唐令公、宋韩范,名闻儿女,身系安危;又次则为陶靖节、邵康节、林和靖辈,洒落襟期,逍遥一世,岂能俯首经生,随人脚转哉?读公《论明德》一札,皆前人所未发。每对人言公古风,即徐文长、袁中郎不敢并驾,《太和记》[2]觉元美[3]、伯玉[4]尚多可商。他日自有识者,今人不特不知性命并不知文章,不特不知传世文章并不知应世文章,如孔孟之书,终身习之,且未能知,况其外乎?鹭门一拳之洲,竟为一狂生指点山灵,而道人也,则可山灵;而世人也,且吐弃之不暇矣。公肯偕令弟,饱登十日,赋诗千首,华衮兹山。不肖钓鱼沽酒,自足供客。先遗青鸟报来,敬使白云飞候。


        大序借诗论学,因赞寓规,备见笃情,至云“文喜宏父,诗隳中郎,喝转五百劫,孤身不遇。”公曷闻此语?不肖夙嗜空门,妄嘘谷籁,成夜郎之自大,坠慈氏之耻名。然得慧照一评,可不虚此刻也。何公序呈览,不肖如小乘禅渠说《阿含》,而公顿说《法华》也,敢作五千之退席[5]哉!


        溽暑灼人,惟慎饮食,不起无明,为第一清凉散。不肖日坐玉屏洞,为酒客所苦,复移五峰寺,如五通之仙欲避无常不得。近拙呈览,恐暑天增火,则置之可也。秋凉云净,济山观日,虎溪步月,兹时最佳。勿惜苇渡,录前诗一箑, 贪入怀袖,不自觉其媸也。


        别三阅月,习静山中,仅一月调御家事,一月陪诸词客游山,复一月醉浮于醒。忙过于闲,半生虚度,大事未明,公何以策之。鼎湖双飞,全辽一线,新主励精,阁臣虽盛,有一如江陵者,不患辽也。公令揽辔海内,如望金鸡,宜亟就道,不待三桥七劝,顿登法云者,此时也。


        濒行不敢负弩,然此心已随至易水矣。愿公此去,善养色身,长提慧剑,事勿太察,恐坠世智;文勿过巧,恐入辨聪。罗近溪云:“天下二事最易者,为人而至圣人,为治而至太平是也。”以公今日为之,尤易之易者,珍重。


        公自足千古,世人安能知?世人且不能知直夫,安能知敬夫先生哉?医东事者,当直诊病源,单药可效。朝策纷纷,如背一部《本草》,不知的用何方?真可拉掔。愚独以为必兼才、识、胆如公者,乃可医辽,而人反有开府之妒,一开府犹腐鼠顾以吓威凤耶。闻易人入都者,颂庇不绝口,拯世利生,是公余事。试问大事因缘,近想精进,意识之贼,猖于建酋。易水之剑可磨,赤水之珠亦可护;东方之桑可绸,西方之莲亦可种。候边尘稍靖,即转故山理末后一着如何?不肖今秋复不遇,长安春市减一狂生, 海岛霜天添一闲客。此后高筑眼孔,竖起脊梁,不复梦邯郸矣。


        既不允请安得归?既有晋命又安得归?乞休耶?暂假耶?别后青山无恙,琴书无恙,故人无恙。而世局日变,人事日非,肠不容不热,心不容不冷也。署中行何异绩,著何异书,接何异人,闻何异事,诣何异境?幸悉示。正苦蒲团寂寞,悬想真人万里外。忽报驾至,何寻声应现若斯神也。


        易宜晋乃遂闽,闽宜家乃遂晋耶!若谓凉不可家,未闻丰者之可家也。总之,山水会心,曹园即家,南北惟命,三晋即家。甚矣!同不及晋,而玉屏不及洪江也。劫渐刀兵,人半波旬[6]。公当起无缘之慈,度如幻之众,以易治晋,以晋治边疆。辛在我,萋锦[7]由他。言路纷紛,徒献泥羹之策,欲射龟毛之箭,真堪绝倒。不肖迩来,蜡视世味,日耽法药。近图千佛一幅, 自谓精丽,接赐大士,更惊纤巧,虎头维摩[8]不是过也,胜以恒沙七宝施我矣。


        接教迟答,以三晋远于易水也。公初行时,闻河西之失,已为减餐,乃外疮未涂,内溃继至,彼苦战征,此疲赋役。西北欲倾,东南渐竭。此时不知公又减几餐,白几发,呕心沥血几日也?吾乡迩习大异,而泉尤甚,赤脚彪集于城中,红毛狼吞于海上,不肖一枝未稳,五岳难游,惟有照管寸地,不为六贼所据。此外听其如幻耳。晋抚似已得请,代之者其公乎?专钺权重而心更劳,晋冲边而近燕,军糈之征想亦不免,河西失后,发帑不为不频矣,抽兵不为不集矣,加派不为不甚矣。未闻有能出关渡海建一奇、恢一寸者,则以是非不明,赏罚不果,任事者马谡之谈兵,执政者味道之模棱也。不肖已入成均[9]矣。闻公荐我于九江景陵,逢人说项,何以当之。


        人以开府为宝山,必巧于暮夜得之。公乃触台省,绝书帕而得之,亦异矣。 抑郧阳[10]重地,人以非宝山,故肯相畀。或太和隹记神以为有深缘,故默相授。总之,是神是人皆不可知。而所可知者,公贯石精神,铸钢肝胆,悬四珠之海藏,济三省之丘民,如是而已。闻在晋辖,出入钱谷,令人自兑,却常规至千余金,其给宗禄一节,欢声动地。 宇内如公者,得十人分十方,不患众生不度尽也。
         去冬,红夷[11]深入,鹭门、鼓浪之地皆战场,水则百艟不敌五舰,陆则千兵不敌数十夷。徐总戎[12]三鼓之不前,三枭之亦不前,弊在将卒胡越,手器水火,未操刀而使割得乎?又弊在暮夜取将、白昼攫卒,文爱钱而责武惜死得乎?全辽之失、蜀黔之乱,皆坐此鹭门非安枕地也,不肖已将母入邑。月杪偕体国[13]往历阳,欲便道入南雍,并之楚游,访公及岳。向平[4]非厌婚嫁之累,不知五岳之可游;卢生非苦一第之难,不知神仙之可学,不肖觑破久矣!拙咏依大笔删者刻之,然尚可删也。夫子删三千为三百,而括于一言,并三百亦欲删矣。情绪如海,俟晤时泻之。


        春仲,行脚至历阳[15],洞天福地各至其一,岳则无一忆。公首游参,谓如文家好起语;不肖首仅幔亭,起语未甚快,然幔亭亦佳。但与体国游,未免太忙耳!拟之楚见公及岳。闻历阳距郧尚有一月之程, 且见公则于岳不诚, 见岳则于公不诚,遂不往。然读《太和记》[16],而我之游岳已久矣。途上诗录政尚,有中郎云雾否也。中郎善用趣,伯敬善用机,趣易入险,机易落空。近见数山人效伯敬诗,不啻画虎也。岛夷尚倔强,皆谕之一局酿之。 闻中丞甚英敏,总戎甚沉毅,必能破敌无疑也。

[1]庞居士:庞蕴,字道元,唐湖南衡阳人。曾在马祖道一、 石头希迁座下习禅,虽不出家,但于禅有大成就,有中国维摩语之称。博居士,名翕,
浙江义乌人。境界很高,人称弥勒化身。
[2]《太和记》:为明剧作家许潮以文人雅事所写的杂剧集。
[3]元美:即王世贞,字元美,明代文学家、史学家、倡导文学复古运动,以文学、藏书知名。
[4]伯玉:即汪道昆,字伯玉,安徽歙县人,明代戏曲家。著有《高唐梦》、《洛水悲》四种。
[5]五千之退席:佛欲说《法华经》之前,有五千钝根之人不堪受大法退席而去。语出《法华经.方便品》。
[6]波旬:梵语,魔王名
[7] 萋锦:比喻谗言。
[8]虎头维摩:晋代画家顾恺之小字虎头,他善于刻画佛教人物维摩诘。
[9]成均: 西周的大学。唐高宗时,曾改国子监曰成均监,故后人亦有称国子监为成均者。
[10]郧阳:即湖北郧阳县。
[11]红夷:指荷兰侵略者。明天启二年(1622年),荷兰侵略者武装入侵厦门及沿海地区。
[12]徐总戎:即徐一鸣。时任福建总兵,率兵驻中左所,抵御荷兰侵略者入犯。
[13]体国:即蔡献臣。
[4]向平:东汉高士,隐居不仕,子女婚嫁既毕,遂漫游五岳名山。后以"向平”为子女嫁娶既毕之典。
[15]历阳:今安徽省和县。
[16] 《本和记》:全名《太岳太和山志》,有三种版本,皆明代所撰,武当山在郧阳,名太和。


蔡体国[1]

        公以提兵转衡士,当知课文之难甚于课兵。兵力在勇,士节在醇。兵之技明白易见,士之技变幻难知。我守功令[2]而奇才诎[3]矣,我取天才而宿学[4]诎矣,又有不利于小试而利于大场,我以为拙而弃之,彼以为贤而收之。我严绳之则失待士之厚,我宽纵之则成豢士之骄,此之难非若兵之犹可以三尺[5]而驱六花[6]而使也。然必老于练兵者,始可以练士。何者?兵之课在虚实,士之课在真伪。得一精兵可敌百人,得一真士可敌万人。此又可以一类而通也,以为然否?


        今日所难者,不难于得小民之心,而难于得上官之意。才欲建而肘有掣之者,功欲成而旁有忌之者,我坦直而彼以为傲,我弥缝而彼以为阿,关节不通而乡绅腹诽矣,苞苴不贡而院司下石矣。又其甚者,利下则不便上,利上则不便下。染指则累名节,清白则累儿孙。居官之难大都如此。想公今谈虎变色,折肱知医。世论虽险巇,然百炼刚肠,终不可化绕指也。承示以禅见规,不知人之癖各不同,有好酒色者、好茶饭者、好做官者、好取财者、好读书者、好嬉戏者,所好不同,其癖一也。癖之所专,宁可无身,不可改性。不肖尝谓吾家父子兄弟,皆有奇癖,皆是奇人。以八十居乡之翁,犹日制经生义,认蝇头书至忘寝食,非奇人乎?以五十作祖之人,犹恋系爱妾,近又慕道,非奇人乎?以少年新发之诸生,而透祖师关,希最上乘,人欲作官而彼欲作佛,非奇人乎?盖宇宙间,若单生寻常吃饭之人,而无此妆点成何世界?手之不能代足行也,足之不能代手执也。目口鼻我之一身,且不能相同,况天下人耶?然虽人人不同而无一非佛种,故曰有情来下种,惟如来能知一切种性,如公之种为清介正直,不肖之种为旷达狂疏,乃至胎卵湿化,各有八万四千种性。今劝不肖勿学禅,是以佛种而欲断我种也。具此种来,带此种去,华严海藏何所不有?宰官居士皆成戏论。候公宦兴稍倦时,当与愚兄弟结社白莲,木牛入海,石女吹笛, 拍手嘻嘻,永作逍遥劫外人矣。


        卸得干净至无可休歇处,自有一段精神出,盖天盖地去矣。陆象山[1]云:“才自警束,便与天地相似,况卸得干净乎?”不肖遭疚之后,次姐复背,骨肉频伤,人命柔脆,薪火不停,身因愁而转弱,道因惧而转坚。历载徒劳,百情顿冷,惟举业一途, 承先人遗训,未敢遽焚笔砚。然宿骨带来无他嗜好,惟好读书又好读出世之书,譬如爇病人,置冰在旁,即未能服亦觉清凉。承惠诸经,世世生生当报此法施也。


        人谓温陵[8]文盛,然录未必才,才未必录;继未必善,善未必继。乃至元不论神,魁不论气,魁不论气,以拾唾为正,以纵辔为奇。文章之衰未有如今日也。不肖强项不可,效颦不能;道则未睹全牛,学则尚骑两马;想无望于燃灰,心犹痒于见猎。近欲周梓里,窃抱杞忧。如彭湖之不必多兵,先人曾与许敬庵中承言之;鹭门之当设钦总, 先人曾与黄与参中永言之。今欲加路将,裁浯彭游,路将之巡既暂,名色之权不尊,泉绅爱其门户,既假浯屿于石湖,复借路将于郡内,泉视同为唇齿,同视鹭为咽喉。奈何以春秋半驻之将,名色一枝之师而支吾牖户者?愚以为路将可设,钦总不可裁。漳有二,泉惟一,可乎?彭湖可移冲锋,不必另总,昔辖二,今无一可乎?则惟转冲锋之师以守金门,革冲锋之领以归钦总,则钦总之寄仍重,鹭岛之枕可安,路将之丁健有出。二钦并峙,两翼互应,每汛拨二捕船于彭,以侦贼出发; 一哨船于金,以捍贼入。头目遮[9]固臂指运间,策之最上者。浯彭陈君莅任以来,汛海不波,今惜地则不可裁,惜人则不可调。冲锋既为旧部,则合并固非蛇添。金门既属原辖,则统摄又非马腹,如以柳易播,则不如仍旧职之便;如舍湜求白,则不如仍旧人之便。或加阃司而为路将,裁可也;或并冲锋而归落彭,勿裁亦可也。惟此二策,公肯详达于当道,如先人之达许、黄者,为地方非为陈也。


       “惠而好我,携手同车。”今日似之。所恨候吏,巧侦冠益。相绊六十日中,惟九曲同游一次, 舟中聚谈数夜耳!始知静里光阴,真不易得也。家兄留住冷署,尽有书可阅,有酒可醉,然疏性非山水涤胸、云烟洗眼,知友吐襟, 则读书不乐,持杯不快。今闭之署中,如入笼之鸟、守闺之女,坐关之僧,不半月间,飒飒欲病矣。胡梅林尚不能羁徐文长而听其出入,不肖岂受羁之人哉?月杪拟由白门归,题燕矶牛首之胜,补具区[10]天目之游。趁此色身,不乐何待?长安无游地, 且非游时,云台之人,自与羊裘不类也。

[1]蔡体国:即蔡献臣。详卷四《历阳别蔡体国》注
[2] 功令:法令。
[3]诎:折服。
[4]宿学:积学之士。
[5]三尺:剑。
[6]六花:阵名。
[7]陆象山(1139 一1193): 名九渊,字子静,号存斋,学者称象山先生,江西抚州金溪人。宋乾道八年(1172年)中进士,曾任隆兴府靖安县、建
宁府崇安县主簿。是中国心学的创始人,其学说被明王阳明继承,并称“陆王心学”。
[8]温陵:泉州的别称。
[9]遮:通“庶”,众多。
[10]具区:太湖。


何稚孝[1]

        闻驾渡海游五老、洪济诸山,愚父子急迹之第,见苍葭白露而伊人已飘去矣。有言留高崎者、有言游轮山者、有言在坂尾者,想迩来道力愈进,能千百化身,故令人莫定行踪。若是近拙呈削,问多禅趣,似不合世眼,非公知深,终不出袖。吾郡继王道思而后者,惟公一人,而潇洒襟期无进贤,习气又在陶、谢之间,岂道思可拟哉?至禅学一派,人多以为异端而斥之,则不肖之论,非第不合世眼,亦恐不合公意矣。绝世文章,敌不得生死,则以戏论进,公亦以戏论观之,可乎?


        自仲春出门,途中六十日,历阳四十日,白门复六日,白门奇士亦少,乃知此道之难。长安近景何如?凤出河清,岂尽不灵耶?当此急为之势,公又负有为之名,居可为之任,兼能为之才,万勿瞥过。若不肖才无能为,势无可为,长林丰草固甘之若饴矣。适汛秦准,烟水迷人,不能多语。


        海警频闻,日夕数惊。将胥宇入郡,乃郡之惊更甚也。此时疏稗不分,饥戎俱成。想公先天下忧,亦不能镜山独静也。集鸟遂成封豕,水犀尽是风鹤,非无红夷大炮而舟小不足运,非无主将严令而兵寡不敢前,非无澳民敢死而饷乏不为用。今贼下则铜山,上则崇武,非大兵不能洗,而合两路之兵,未当贼之半。南击则北,闽击则粤,合击则台湾,蔓固难图,亦不可专咎大将军也。


        大教项门一针,宿迷顿豁,然愚所谕者,是办自家性命,非为儒释注脚也。立儒释已蛇足可厌,争儒释不割水徒劳哉!如云借其慈悲以资吾仁,借其无畏以资吾义,借其忍辱以资吾礼,借其慧观以资吾智,此见亦是。然鄙意谓:吾仁处即佛之慈悲,吾义处即佛之无畏,吾礼处即佛之忍辱,吾智处即佛之慧观,言借尚属两项如何?


[1]何雅孝:即何乔远。详见卷二《寄何稚孝》注。


蔡仁夫

        弟三月十日到九曲乐矣。然有四恨:以光禄行急,仅至六曲而止,一也;出山十里有水帘洞,交臂失之,二也:新茶未出,三也;县北有蕉源,东有勤溪,皆福地,竟不知处,四也。光禄尽有兴与具,然懒作诗,且以九曲为旧游不甚关心,若弟与令兄游,不知多呕几心肠、多穿几不借也。


        途中访山外,即访美茶,而茶与水多不相值。龙井则茶不配水,虎丘则水不配茶,至慧山携泉一罂,煎松萝、天池,三日甚快;至云阳携玉乳泉,味轻于慧;至京口得岕茶,仅配玉乳;至历阳苦无美水。大抵吾郡英茶之佳者,在岕之下,天池之上。清源水不减慧,轮山水颇如云阳也。


        俗人之游才到山即索饮,至腹果而日已西矣;韵人之游才到山即索句,至稿成而日亦西矣。连忙下山避暑反热,俱不能受用清凉境界,不如在家独坐,尚得自在也。


呼游戎[1]

        兄以原辖加衔,较乡时倍难。上之责成不同前,而约束又不异前;我之统领不异前,而交际又不同前,此其难也。然今之待将者,无事视之如叶,有事委之如山,而动则肘掣,言则耳充,发兵则浸薪,发帑则刓印,凡将皆难也。夷兔于彭、鼠于海、鸱于陆,鳌失在早不议征而议谕,我不能如香山澳[2],而望彼如韦麻郎[3],养痈至今,大费药力,浯席藉庇八汛矣。从无八汛不转之官,亦无八汛不波之地。值此多事,当路肯用一呼,全浯何啻百诺也。

[1]呼游戎:即呼鹤鸣,字元龄,明征蛮格军呼良朋之子,由武举署浯铜把总。
[2]香山澳:即澳门。
[3]韦麻郎:荷兰将军,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秋,据澎湖要求通商,经沈有容劝阻而驾船离去。


徐总戎[1]

        红夷内闯,赤子心皇,孤岛难支, 圮城未葺,鸱鸮已逼,燕雀犹恬,乞速出令:着城内外,家出一人,不出人者出灰一硕。殷实者一户日供五人之食,不出食者出五人之价,仍令兵军同力帮之,印捕诸官,同各殷户督之。将原石砌累,不数日而城可完,是今日急务也。又夷所恃者,高舰巨炮耳。我用快艇数十乘夜火之,突其不意,彼炮宜高不能下,彼舰多油尤易火,可擒也。又闻夷载有倭,当遣谍者,侦其动静,能说之去。如前年之说麻韦郎固善,不则以术笼之,使其不入,乃计擒之。盖前麻韦郎止二舰,且夷驯惟在贸易无他志,故说之则去。今夷日掠商舟, 狼贪未厌,又有奸商为囮,似非一说之力也。


        夷炮震天,惊剧病母,因将母入邑,非惧夷也。黑子之地,不至染红,皆公再造。居民尚有必死之心,水师乃怀欲生之志。致公一木支厦,只手撑霄,义胆忠腔,群赤见之,彼苍知之,即红宁不畏之。夫以红攻红莫如火,以火使火莫如艇,而至今未备者,无与公分任之人也。铜炮陆兵,可抵其锋,未必扫其影,欲使浯彭不腥,非大创不可。然抹疥癣之痒易,调臂指之痹难,欲使将校用命,又非大创不可也。

[1] 徐总戎:即徐一鸣,时任福建总兵官。明天启二年(1622年)十月,率兵驻中左所剿荷夷。


陈游戎

        红夷据彭,而彭之将名为彭、为冲锋,实则浯屿也。犹今之辽将名为辽,实则山海也。夫山海而名辽者,志在辽也。则浯屿而久彭冲者,可一日忘彭乎?自夷出入浯屿,莫之敢撄,各将共支一浯,支一浯者无澎心矣。仅拦夷之来,未能驱夷使去矣。今欲捣彭而驱夷,犹航海而复辽,非可旦夕期者也。夫夷更诡于鹰,饱反迫人,饥乃飞去,夷之所以不去者,接济之人饱之也。若人更诡于夷,出没变幻从未有发之者,闻兄拣兵器而夷不敢泊堤,接济而奸不敢入海;夷方以浯为彭,兄乃以彭为浯;夷方窥浯之腹心,兄先剪彭之羽翼。是前防夷而夷来,今防华而夷去也。


陈副戎

        闻大师一出,鼠辈遂窜入粵。我善攻,彼善避,而黑洋中又非用奇设伏之地,扎铜陵则涉兔株,屯南澚则属马腹。当道急于见功,然宜相机,未可轻举,或乘其无备而攻之,或俟其分舟而击之,或假装商舟以饵之,或多方用间以愚之,想麾下必有石画,不可先传也。倘得捷音,勿靳飞示。


俞克迈[1]

       薏苡之谤,自古已然,何足介虑。乡以为招不可也,今以为招不早矣;乡以为剿不早也,今以为剿不可矣。至当事者,易发师而艰发帑。今饿兵多逃,乡则兵浮食,今且食浮兵矣;乡则船待兵,今且兵待船矣。犹幸贼阻风未至,可预提防。然彼舟已数百,而我合两路之舟不足当其半,势必多赁商舟而募兵制器,又非空拳可办,必努金如水,号令如山,而节钺躬督之,然后可为也。


        此时,裨将不依元戎之令,部伍不依裨将之令,兵如惊鹤,舟如晨星,奈何?惟权谕以缓其锋,募舟以策其后,一信千金,一疑三尺,彼鱼釜蛾灯,跳扑能几时耶?努力旗鼓,倾耳捷音。

[1]俞克迈:即俞咨皋。参见卷五《贈俞克迈都护被系恩释》注。


何二守

        贼渐退浯屿,分为三队,其一队尚泊南山,今各渡口俱塞,大将军发牌三次不得渡,他可知矣。洋艘将回,故贼游移于浯内外,孤城累卵。闻有陆兵二百名,令先防守溪边一带,候有船即渡,不肖日夜守陴,望援师不啻云霓,千祈留意。


陈止止[1]

        读师答“不睹闻”一段,皆人所未发。愚谓道既不可离,则触目行生,何处非道?世人闻天命之谓性,便单认不睹闻为道,恐二乘耽空,外道断灭, 守幽闲者,则坠鬼窟;恋情境者,则陷魔军。必须惺寂互运,止观双行,稍落意识,全家籍没;稍觅处所,他国飘零。是认睹闻,固离道;即认不睹不闻,亦离道。君子于此,安得不戒慎恐惧乎,何也?勿云不睹见性周遍,勿云不闻闻根圆通。盖莫见而莫显者也。此时,尽大地是一法身,遍十方是一只眼,师子独行,不求伴侣,故谓之独。所以君子用无功之功、无修之修,戒慎恐惧者此也。然虽谓之独,其未发时,不可得而名也。但就其非空非假,谓之中而已。其发而中节之光景,亦不可得而状也。但就其非伪非强,随顺法性,谓之和而已,谓之中则诸佛众生从此出,是天下之大本,即文殊根本智也;谓之和则家家门首透长安,是天下之达道,即普贤差别智也。君子致中和任无性缘生,缘生无性,分布圆融,圆融分布,尘尘现身,事事无碍,天自职覆,地自职载,所谓诸法住法位也。万物听其并生,听其并育,所谓世间相常住也。而总此不睹不闻,未发之中耳。是以君子视法界,皆实际时时此中,曰时中。小人认生死本为本来,人不能戒慎恐惧,故无忌惮,然则二乘耽空、外道断灭辈,皆无忌惮者流也。须晓得戒慎恐惧,非有修有作也,宗门唤为鸟道玄路为铁门限,为栗棘圈、为涂毒鼓、为丧考妣、为大死一番也。试随举一经[2]言之,不睹不闻二句,是大士“初于闻中,入流亡所”也。以声色尘离二所俱忘,故莫见二句,似“动静二相,了然不生”也。以不分显微隐见,则不分动静,故未发之中,似“如是渐增,闻所闻尽”也。以有能闻,所闻则非中,故已发之和,似“尽闻不住,觉所觉空,空觉极圆”也。以不住,故发以极圆,故为达道致中和,似“生灭既灭,寂灭现前”也。以中则无生灭,和即非断灭,而与一切众生同入如来大寂灭海矣。天地位二句,似“忽然超越,世出世间,十方圆明,获二殊胜”也。以中和,法性自具无量胜功德,故凡此皆妄谈般若,可领三十棒也。


        鹭门宜住而不肯久,岑庐欲久而不得住;鹭门可讲而不肯竟,岑庐欲竟而不得讲。机缘不凑乃尔,师今脚恙,非鹭门所致明矣。如住鹭门数月,由海眼以入杂华,借方山而证毗卢,安有此恙?乃坚然拂神。师脚恙,弟子心恙矣。大凡机缘皆从心造,欲聚则聚,欲散则散,若必择顺境、避讥嫌而后聚会,则何时可聚会也。昔高山奴供养李枣柏家中三年,枣柏亦安之,后乃徙于土室。今师似未能离大春,未能撇血眷,弟子纵不可度,不及高山奴耶!然学道者万里从师,欲师就我先为有罪。顾古人从师者必于道路、于深山、于净刹,乃大春巷犹然家也。血眷之闹嘈,岂堪久住?郡中再择一幽豁如土室者,愿长年为侍者何如?


        闻令孙俱病,曾平复否?从来佛于个中人专下钳锤,极人世不堪之苦,归并一身。有一种道学谓临境不动为妙。 不知不动即断种,妙处正在动也。然世人动我亦动,便是凡夫,如何作佛?如谓无心作佛,要同凡夫。佛与凡夫,平等无二,似属笼侗。如谓动不动,皆是强名。而我本来无动,不动又属拨无[3],师作么生[4]?幸明示。


        家中俗绊,出门松快许多,乃知古人出家已先占第一便宜也。第路上不见一个中人为怏怏耳。 至华山见一雨,云栖见古德,皆讲师也。至檇李请贝经,如获重宝。拟往匡庐,闻憨山[5]已入粤矣。宇中知识寥寥,即有之亦不能出师,圈内自家有活佛,何用他参?善财之南,常啼之东,徒讨辛勤耳。某秋凉决归,师必笑这仅来来去去,有何了期也。


        某夙生般若缘浅,故于世法多所耽着;亦般若缘深,故于世法多不成就。演若狂歇,邯郸梦回, 下铁钳锤,开玉锁钥,正在今日。愿不违本愿,即渡慈航,施以法乳,无论本来绝待,即机缘亦不可待。通衣法,一也;悯大众,二也;便供养,三也;答合家一滴之诚,四也;副海岛龙天之望,五也;除某最初无明留师末后一著,六也。有此六缘,万勿瞥过。

[1]陈止止:详见卷二《赠陈止师》注。
[2]一经:下文所举为《楞严经》观世音菩萨耳根圆通通章的偈句。
[3]拨无:拨无因果,不相信因果报应。
[4] 作么生:干什么。
[3]憨山:德清(1546 一1623), 别号憨山,俗姓蔡,安徽全椒人,明末四大高僧之一,著有《梦游集》。居庐山九年,明天启二年(1622年)十二
月归广东曹溪南华寺。次年圆寂,肉身像保存至今。


诸衲

         藏者如来藏也,经者不变也,住者住于实相即空,如来藏持者持诸善法即不空,如来藏住持者即空不空如来藏也,是三藏心尽于此矣。不知藏性之本空本常住而欲住之,于是有习止观、提话头种种之法:不知藏性之本不空本等持而欲持之,于是有修六度、严万行种种之法,皆识中住持,非藏中住持也。藏中之住修证道断意思路绝,此属顿门;藏中之持一多互摄大小兼融,此属圆门。藏中之住安众生于实智,藏中之持摄众生于大悲。藏中之住而不住,如日住空;藏中之持而非持,如风持日。藏中之住即持,如一镜含形;藏中之持即住,如万物依地藏无欠。余本自足,故藏无可讲,离语言故藏无可拣,绝二边故悟此,则净土之一心,楞严之根性,般若之实相,华严之玄门,皆不出此,不须半点工夫成佛作祖矣。彼以十二部为藏,修妒路为经,寻行墨为拣,标指见月,因灯寻路,此是第二门事。上根之人,撩手便行,忒煞容易。如或未然,要从这过,亦须仔细,方为藏经堂住持也。


        担荷大事,一生可办,刹那可了,何足为难?所惜者始若于无师,既缠于邪见。今才向上,如梦遭魇鬼,欲醒未能,暗中拾块,误认为金。又最惜者,已作人师,受人供养。今欲退居学地,恐贻笑学人,遂如哑人吃苦瓜。不思梵志斩头,慧可断臂,彼亦有几百弟子,而散众从师何为者?亦欲讨真休歇处,自顾不得四众八风也。仁者云常搜已过,然试请自供其过,必半露半遮,则谓未尝搜可矣。闻近留心相宗,相宗如阅族谱,晓其支派,其无始爷娘,须先识定,即性宗也。今人不知性,先求相,并不知相如吕赢牛马之子孙也。愿仁者先细研性宗,将《楞严》再细玩,将交光[1]四决定处用功,将不用识心为大定一句起手, 如识心难除则急念佛,用:古人提念佛是谁话头,疑来疑去如醉如痴如死人。时节到来,爆地一声,便是好消息也。古人用功,无剪爪之暇,以无始习气,非解悟可消。吾辈中下之根,必用此法,然非大力量者不能也。仆生尘劳而谈般若,所谓吃肉已饱,寻僧说禅,其谁信之。然依法不依人,仁者试虚心味之。若云出憨山之口,则是出居士之口,则非此仁者自生分别也。


        兜率悦三关已属逗漏,无尽之颂[2],蛇添不少,仁者重注增戏论。若以南泉水牯为知去处,为真到家,尚是隔靴语。南泉欲人除佛,见故做牯;欲人除生,见故斩猫[3]。夫生佛无二十界,一如以异类中行为到家,则地上菩萨皆能之,何以犹隔罗穀也?又仁者云:知去处明见自性时,更不由六、七粗细渐次,即是当下破微细识,元不住于真,如径向异类中行。如此等话尚在光影,夫知去处者,何必论未来且语现在?古人知妄想无因瞥起,曰:知来处,知随起随灭,本来无性。曰:知去处,五蕴同一妄想。所云五阴浮云空去来者,知去处也。若论本体,安有去来、知不知之相哉?如今当下知妄想去处,则识元直破,何论六、七粗细哉?以五阴但是浮云诸识,但有名字惟不随妄想转,即是真如,安有性可见、生死可脱、去处可知哉?故曰:兜率三关,已属逗漏也。憨师说华严圆融四土处甚妙,仁者只依此修,便可作人天眼。若要禅兼净土,当离意识,参所注三关及参请一篇,皆意识用事。大悟彻,仅无此喃喃,真证楞严大定,自不随人脚跟。况所说的皆经人道破,与我何涉?试着实念佛一心不乱,自知去处。 且上上品人只蓦直念去,自然往生,亦不作往生想,作是想者皆中下品也。可见“知去处”三字,非到家语也。今且劝人念佛,便是真参生死关,第一不可执己见,第二不可恶闻非,当具平等心、广大心,深心枧诸法实相,本无去来、无高下、无性相之分,无禅土之别,无四句之离,无二死之消。空与不空俱是幻妄,倘有人将三关向仁者,性有甚么处?则曰:痾屎泼尿。问眼光落地时作么生脱?则曰:阿耶阿耶。问四大分离向甚么处去?则曰:为马为驴。如此答话,亦没干涉。


        读与郡公,因牛答厮禅[4],葛藤[5]可笑,即说到泥牛入海,牧童绝踪,犹是隔壁语,况老老大大搬这等话也。经讲毕可即渡海,此时要密修密证,若遇同调[6]两眼相对,不用半声,举恒沙十二部,一时讲了,敝地环海似补陀而大过之。前月初三日辰时,天色微阴,海人见浮一山甚大,天霁遂隐,疑即楞伽也。一切心海,咸具宝山,一切宝山,人人得见。然机缘不偶,或楞伽王现此,以待法师飞渡乎?


        坐关写经,一场善事,乃为小人破坏。木枪之报[7],我佛犹然。惟愿空诸所有,凡诸有相皆是虚妄。偷不得我金刚八宝,偷不得我遍地黄金,偷不得我大千舍利,一衲一瓢,乾坤两脚,世界一身,沆瀣为粮,云霞为衣,虚空为瓢帽,大地作蒲团。原不借人间些子,倘善友无相留之,意幸即碎关托钵大笑出门,怎管世人姗笑怒骂,何必有岩静隐方可学道。则乞食王城,露骨雪山,不妨证菩提、成佛祖。只恐贫迷衣珠[8], 贼劫自宝,一段如来却被妖魔恶见所侵。若自照空寂,打杀六道群魔,我无贼岂畏贼哉?珍重。


        世人接上人则谈禅,居士接上人偏谈俗。何者?为凡夫谈禅以着俗故,为上人谈俗以着禅故。然俗即是禅,泼尿痾屎,俱是神机。世间何者为俗乎?最俗莫如仁者以仁者开口谈禅也。吾心澄湛,灵活纵横,无碍便是禅,那里谈得出,谈得皆俗,非禅矣。古禅师认得本来口似扁担,有何奇特可谈,惟自谓能禅,故务名魔起、骄慢魔起、绮语魔起。视世界众生皆地狱相,独我能禅,得参祖位,如此之人,尚不及凡夫,终日谈俗,犹有悟时也。居士非仁者,安知仁者之魔与否?第自谓能禅即魔也,自谓无魔亦魔也。愿仁者无再谈禅也。


        闻四大[9]作,苦杜门焚香打叠[10],末后一着,僧腊[11]未久,道眼末开,岂宜遽舍皮袋?万一世缘已尽,从来所得零碎,今日有些受用否?若生理会心,便落千生万劫去矣。于今,捷法惟急,念佛既喉燥不能高声,当知一心不乱,名之为念则以无念为止。忆佛为观,止观双行,一刹那间,顿消宿罪。去亦好,来亦好,勿作生死想,勿作出生死想;勿作病想,勿作无病想,无常自然觅汝不得也。一切唯心,万毋自碍。


        承示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是如来境界,切不可动着,亦未见性。夫言语道断则是哑人,心行处灭则是木石。做甚么事?卢祖云:惠能无伎俩,不断百思想。如何不可动着,不动着亦三十棒。


        一心不乱者,以本性原定,原不能乱,非制之使不乱也。当谛一切如幻, 妄想无性则不期定而自定矣。如此,则终日念而无念,上品上生如印印泥,古来修净土者,皆不出此。惟此一事实,余二则非真。


        近画贤劫千佛图,睹此金容,妄想自消。仁者若悟缘起无生,即是千佛出世。居士所供之佛,千万亿分所不能及也[12]。


        莲寺重修、宗师说法、梦观翻行,三者皆希有事也。佛法兴矣,居士犹以为未也,行檀者当道之力也,演说者永觉之法也,翻刻者恒白之集也,与当人本分无涉也。昔洞山学云岩不肯云岩,岩头学德山不肯德山,学洞山不肯洞山。又赵州云:“汝若肯我则辜负吾,汝若不肯我则不辜负吾。”今仁者口口寿昌,博山即不出二人圈缋[13],可知不超佛安能成佛,不越祖安能作祖?丈夫自有冲天志愿,仁者勉之,至以聪明见规,不知居士愚钝之极,于教上不敢着一字也,于宗上不敢参一识也。从真入俗,舍理就事,礼忏念佛, 甘同凡夫,饥食倦眠,别无圣解,如此愚钝可谓聪明乎?近结芧端山,效龙山行径,仁者能寻菜叶而来,当露泥牛消息,同作愚钝凡夫,何如?


        昔师有先持话头后阅经者,有先阅经后归话头者。祖师将一句无义语斩人二执[14]命根是捣穴手。如来将无量法门究竟归之无义,斩人根本命根是扫中原手,如《般若》之实相、《金刚》之无住、《楞伽》之无性,《楞严》之密因,《华严》之舍净入染,《法华》之废权入实,虽有义而不可义解也。有义则有修有证、有作有对、有取有舍,无义则何修何证、何作何对、何取何舍。法法不相知,亦不相待,则随拈一经,无非欲人离心意识,出以现量善悟者,皆铁壁银山也。弟缘生无性之旨,非初机二乘可知,故一句无滋味话头为断六识刀剑。又令其朝夕提撕,俾不隳无想外道[15],与教中念佛一门,皆横出[16]直捷要路。如世尊四十九年未尝说一字者,无义故也,则义学、玄学于无分别中而微有分别也。昔僧问祖意、教意何别?巴陵云:“鸡寒上树,鸭寒下水。”睦州云:“青山自青山,白云自白云。”应作如是参。


        尊刻俱佳,第偈中“惟有全身入理,白牛长驾三车”二语。此示初机则可,若久参,人一毫理解未净,马腹驴胎难免。华严四法界,必事事无碍,乃可入禅。一切聪明人多因第六识卜理,故祖师用刀剑扫断命根,使之无门可入,则六识不浪,七识无风,纯是现量。弟入佛以来,为理解所累者廿余年,近始扫知见,山仍是山,水仍是水。欲与仁者煮石眠云,作逍遥自在,仅以报黄面[17]深恩,未知许我否?


        承询《宗镜广枢》,此书陶袁各有删,人各异见,不如拼数月工夫,自阅此老全部。看他性相互融,理事双摄,步步归宗镜,段段入圆门,尤为得力。又必熟读《二严》[18], 悟刹那际等虚空,量二智现前,八识立转,然后入廛逐市。东塔尖打筋斗,双门前弄猴狲,乃见无作无依,体性自在。宗镜拈向那边,陶袁提来吃棒,何如?


        此时魔外如麻,宗门似线,求其久参实证,会五叶于一花者,惟师一人耳。不肖欲致一问,恐落声前句后无开口处。近见《人天眼目》一书,至五位中以末生当正位,大觉未妥,不知果出石庆诸师之判否?师肯为改正,利益将来不少也。末劫学人习气浓厚,非痛加锥扎不可。然棒喝一施, 谤訾四起,临济斥三圣为瞎驴,兴化逐克宾使出院,以施今日,受者攒眉,观者切齿矣。 复有狐涎之宗,脚跟未实,全不看教有蝇窗之教;眼目未明,全不会宗。遂分佛意、祖意为二门,炽然、嘿然为两路,惟望善知识、辨宾主、验邪正,擒纵皆如杀活自在。何日杖屦至敝山?则汀溪、晃岩足当妙喜[19]小溪云门也。


        仁者舍宰官而作沙门,犹世尊舍轮王而成正觉,古今希有。阅语录如提话头,赞净土皆与祖师相合,可谓究心大事,嗣炬岭南矣。弟入此法门二十余年,欲觅一同解道伴,竞不可得。近于敝邑山中构一刹,名“晃岩”。闻道驾在霍山,何日杖锡俯临?共相印证,亦千秋一时也。此事论教则如清凉池,人人皆可入。论宗则如大火聚,人人不可入,必绝后再苏,于千七百公案、十二部经洞如观掌,乃水边林下待缘说法,如不能无疑,则冉起疑情,重加参究。又当知我佛有极须、极圆之宗,不待拈花先已逗漏,若金色向拈花处悟,则微笑时先当吃棒矣。


        霍山名胜,霍龙、蓝乔因此登仙,牧禅师因此度众,安可不到?第未来时,先见于妙高峰,来时已于别峰见德云矣。阅普门行迹,从千辛万苦、百死一生中得此消息,而得力处在不识字、 办肯心。今人被聪明误者,多矣。读仁者自赞,越参越透越无明;冲天火焰,愈扫愈空愈多事。平地风波,是真用功语。今愿勿参勿扫,使之无焰无波,坐致太平,岂不快哉!

[1]交光:交光大师著《楞严正脉疏》,近代有较多人提倡,被认为是非常好的《楞严经》注解。
[2] 无尽之颂:兜率悦和尚在庐山设三问以问学者,张无尽有三颂酬之。
[3]斩猫:从前有个禅师叫做南泉和尚,有一次,寺庙里面来了一只漂亮的猫,很多人纷纷抢夺,想得到这只猫。后来南泉用一把镰刀架在猫脖子
上,冲大家喊:“有人得道则猫得存,无人得道则猫当死。”见大家没有回应,他挥手把猫杀了。后来赵州和尚知道了这件事,把鞋脱了放到头上,出门走了。南泉说:“如果他刚才在的话,那只猫就不会死了。”
[4]厮禅:问答往来谓之厮禅。
[5]葛藤:比喻纠缠不清。
[6]同调:有相同志趣和主张的人。
[7] 木枪之报:传说佛昔为部主商客,因争船格战,以矛刺穿另一部主脚致命终。故于乞食时受木枪穿彻足趺之报。
[8]衣珠:象征佛性,语出《法华经.五百弟子授记品》。比喻贫人不知自已拥有衣珠之宝,俗人不知自己原有佛性。
[9]四大:指地、水、火、风。
[10]打叠:指振作精神。
[11] 僧腊:僧尼受戒的年岁。
[12]千万亿分:《金刚经》用百千万亿分譬喻所不能及。
[13] 圈缋:窠臼。
[14]二执:佛家语,指我执和法执,是两种错误的执见。
[15]无想外道:佛经有无想外道天,声称若堕此不知回头,即堕入轮回,随业障流转六道之中。
[16] 横出:净土门易行道中有横超、横出二道。闻悉如来而不疑,临终直接往生于真实的报土为横超。而单凭自己的力量修定散之诸行,临终往生
于方便的化土为横出。
[17]黄面:黄面老子,指释迦牟尼佛。
[18] 《二严》:《华严经》、《楞严经》的合称。
[19]妙喜:宗杲,俗姓奚,号大慧,别号妙喜。南宋初一度入闽,结庵长乐洋屿,又移锡泉州小溪云门庵,后移锡浙江径山,创立径山派。



晃岩集卷之二十二  书  (二)
吴辉煌 校注


董玄宰[1]

        姑苏觐金容,甚谐夙愿,第未吐积悰万一,如初见天人,毛光射眼,未敢仰视。世之下也,文则漓矣,诗则怪矣,品则伪矣。独先生诗文则直写所言,而不傍古人。品则直行所是,而不傍今人。有子瞻之才、元亮[2]之致、谢太傅[3]之略,而人乃指为摩诘[4]、元章[5]之书画。犹慕漆园[6]第以文、慕右军第以字,岂知庄王哉!适妻兄蔡某之便,八行[7]附候。外父宦囊如濯,此兄之苦甚于朱詹[8]。先生肯汲引之,胜造恒沙浮图也。

[1]董玄宰:即董其昌。明代书画家,松江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官至南京礼部尚书。
[2]元亮:即陶渊明,字元亮。晋著名文学家、诗人
[3]谢太傅:即谢安。东晋宰相。指挥晋军在淝水大破后秦军。
[4]摩诘:即王维。唐代著名诗人。工书画。著有《王右丞集》。
[5]元章:即米芾。北宋著名书画家、书画理论家。
[6]漆园:指庄子。
[7]八行:指请托的信件。
[8] 朱詹:梁朝义阳人。书上记他“累日不爨,乃时吞纸以实腹。寒无毡被,抱犬而卧。犬亦虚饥,起行盗食。呼之不至,哀声动邻。”由于勤学不
辍,终于官至镇南录事参军,得到梁元帝的器重


谢简之[1]

        闻欲造快艇、募劲卒、焚夷舰,然艇宜百以实火铳,商船宜数十实以薪草。乘风突至,彼铳发上,不过击我虚舟,发下不能及我飞艇,交趾[2]、郎机[3]之征和兰[4],皆用此法。又千金悬前,三尺[5]随后,谁敢不奋?弟候凯旋,乃走幕下,磨楯草文也。
                                    

        伻粤回,承手教,荷兄翁心心相照,即意气二字亦不足尽之矣。自节钺东指,海寇复横,始起于接济之不禁以生盗心,继于撤兵之太骤以增盗党。近贼舟五十余泊浯屿,假名归顺而当事误信之,杀人无敢御者;又有运米于彭[6] 而私贩红夷,致军士枵腹者,皆兄翁行后乃敢尔也。南公君子乃登东汉碑。时局如此,恐彭功尽置不问矣。 太夫人千古懿范,一诗何足揄扬,当翘足七昼夜,如赞弗沙佛[7]也。

[1]谢简之:即谢隆仪。详见卷二《赠谢简之太夫人初度》注。
[2] 交趾:即越南。
[3]郎机:明人对西班牙和葡萄牙的称呼。
[4]和兰:即荷兰。
[5]三尺:指剑。
6]彭:即澎湖。
[7]弗沙佛:五百罗汉之一百八十二尊。


张尚宰

        和兰结窠彭岛,势必飞虿。既不可谕,复未能剿;既还铳以长其骄,复助杉以固其穴;既筑垒以明不去,复勾倭以示必来。捣于彭则孤师既惧深入,逆于海则舟器复难相当;造成具则无米难望熟釜,募壮士则持豚妄意邪车[1]。 剿之难如此。尤可虑者,无知赤子在海则为夷囮,在陆则为戎首。事已燃眉,公肯陈于当道,造福不浅矣!

[1]张尚宰:即张廷拱,字尚宰。详见卷五《送张尚宰廷尉入都》注。
[2]持豚:指礼聘;妄意邪车,邪车指声韵相近易于混淆,妄意邪车,指募壮士时良莠不分。


傅望之

        鹭门无往白下者,弟之不获通鲤[1],隔于潮也。白下多来温陵者,竟不得二难只字,何也?敝地比年绿林啸海,红夷据彭,抚剿之计未定,兄若在必不至此。三分天下,已摇其一,正吾侪枕戈击楫之时,似不宜久卧钟山。当今名为用人,而不获人之用。按方治疴,说食不饱。初坏于观局之议论,既坏于当局之摸棱,终坏于同局之水火,尚谓有人耶!弟仲春拟之历阳,与二难拍手之期不远矣

[1] 通鲤:即通信。


胡真卿

        世界蚁漏,盗贼蜂屯。言事之人,舌强手软;任事之人,项强胆软。争议急于争名,树公不如树党。此时得有张仲[1]居内,而兄以吉甫[2]之才居外,何功不成?敞地自离庇后,海波辄扬。弟岛中之巢,根蒂难固,即日为梅福[3]之行,夏间可晤于栖霞、牛首[4]矣。

[1]张仲:周宣王之臣,以孝友著称。
[2]吉甫:尹吉甫,周宣王中兴名臣。
[3]梅福:即苏州。
[4]栖霞、牛首:即栖霞山、牛首山,在今江苏南京


张尚霖

        读来札,丈果旷达伶俐人也。然以释氏为空谭,以孔子不持诵经为实际,丈未尝细阅佛书,宜其不出拘儒之见也。夫孔书论政事者不数叚[1],而谈心性者皆然。当时三千高弟,终日究仁讨义、讲礼明乐亦空谈乎?且佛重在见性,何尝以持索诵经为作佛乎?孔子周流,虽在行道,实欲寻一个半个如颜、 曾者,广接道脉耳,非专欲出仕也。当时惟司寇三月余,皆暂住,东飘西泊不合便去,其功名心何等恬淡。若佛之周流,则三类分身[2],无处不现,岂徒静处室持素诵经者乎?又自利、利他,原非二事,若以做官为济世,以静坐为枯寂,则颜子之陋巷不及子贡之高车矣。今人嗜官者,辄借口希孔行道,然所行者何道也?司寇可留则结季桓子为僚友矣[3],卫卿可得则拜弥子为门生矣,权势可投则不待归豚而往见矣[4],弹章不挂则虽目蜚雁[5]而不行矣。又有倡徒讲学,干誉矫情,饰一生之乡愿,图两廊之配享,今之行道者皆此类也。丈又谓弟礼佛修福欲逃功名,夫功名有数,弟不能干之,非欲逃之也。弟终日蓬头箕踞,未尝六时礼拜求福,亦未尝抛孔书而不讲也。丈自谓能于忙里住心,闹中定性,试静思之,果有一刻不浮游妄想乎?有一毫足受用身心乎?波波吒吒、尘尘扰扰,教子课孙,顺妻调妾,尚末暇披古人书,而谓能住心定性,反嗤人之静生。诋佛之空谈乎?然大解脱人见自不可测,若弟小根器,姑学颜之如愚,开之未信。不敢自瞒,并不敢瞒知己矣。

[1]数叚:王羲之草字诀“数叚情何密",喻两字十分相像,容易混淆。
[2] 三类分身:传说如来有千丈胜应身、丈六劣应身和随类变化身,令众生息生死苦轮。
[3] 司寇可留则结季桓子为僚友矣:指孔子因鲁君受齐国美人的迷惑,让大夫季桓子私分膰肉而辞去大司寇之职。这里讲的是反话。
[4]不待归豚而往见矣:指阳货想见孔子,于是送他猪肉。孔子只好趁阳货不在家去答谢他,可是在半路却遇见了他。这里讲的是反话。
[5] 目蜚雁:孔子和卫灵公谈话,卫灵公仰视飞雁,色不在孔子。孔子于是离开卫国。


傅远度[1]

        人能无病时常念死日,子则病时自有生日。子文章亦然,未笔时万念皆死,则笔时千慧俱生。夫文如人,一丝措大气未除不可作文,一丝乌纱气未除不可论文。措大、乌纱之气除而文人之气未除,可作文不可入道。远度虽无措大气,未审有文人气否也?


        令兄归,不寄尺鲤,以远度时在燕也。阅燕录一怅,远度既不受羁束之人,造物亦不敢羁束之。冠带缚身如铁枷铜钮,风尘奔走如炉炭镬汤,世路应酬如刀山剑树,安得共茅白云?君骑赤凤,我跨白牛,逍遥劫外足矣,何暇与世人争浮沤哉!


        入白门即先到君兄弟,先到秦淮。非君兄弟则秦淮不重,非直夫之记则秦淮安能与君兄弟并重哉?今夜欲与弟再共秦淮,恐难消此多福。有月则来,来亦只吸烟光水气,不用杯殽也。

[1]傅远度:即傅汝舟。详见卷三《与傅远度》注。


蒋中黄

        一晤即回, 时不及辞中黄,然亦惟中黄可以不辞也。凡直夫所得,零零碎碎,见中黄尽已干干净净,纵满腹成文,通身是口,一见中黄必钝锋结舌去矣。此弟所以不辞而行也。然弟回鹭门, 泛潮载月,携酒游山,则念念中黄,何必交臂对床之为快乎?迩来惟纂二部经,书、说尚未脱稿。倦则打坐,渴则大白[1],兴则赋诗,又兴则制义。其诗不似宋、似唐、似汉魏、似三百篇,其义不似王、似瞿、似中黄、似若椰,乃直夫自有之诗,自有之义,亦自得意之诗义。今人评诗则欲唐,惟欲唐则愈不识诗。评义则欲元,惟欲元则愈不识义。至于论交,滥者姑置。乃有欲择博学万卷者,而千无一;欲择意气千秋者,而万无一,遂咎天下无交。不知我以平等待人,则满街皆圣人,何啻博学?我以实心待人,则宇宙皆胞与,岂无意气?我自眼孔窄,故视天下亦窄耳。鹭岛仅由旬,识文章者少,识性命者尤少,虽不及中黄,然皆可友也。何者?下下人有上上智也。然弟虽友之,终不落三村习气,无论鹭门,即天下亦不能挽直夫自有之诗义也。迩来禅僻尤甚,其禅不似佛、似祖、似禅师、似居士,乃直夫自有之禅。然禅虽自有,未敢自得意,盖法海无边,非若诗义之易学也。中黄惟不学禅尔,一学禅,纵满腹成文,通身是口,一遇直夫亦必钝锋结舌去矣。一笑。


        此来过渡,石尤作恶,濒危数次,几不得与中黄相见。登岸又冲风冒雨,攀树厉溪,一程分作两程行。平生经历之风波,饱尝尽矣。况来又无甚事,为些小浮名,不直文钱,几抛七尺。愚哉!然得见中黄,坐半日,读数首新诗,亦觉不虚此行,不枉此一场惊汗矣。

[2]

        闻兄独坐斋头,高枕则日上三竿,豪兴则月下一斗。学士望之如山,亲朋罕见其面。前弟诗有“惟我到斋方有酒”之句,二十年来交谱尚惟直夫一人, 弟真足自傲矣。近日诗习有二径:一学楚以文其肤疏,一学韩以托其诡异,君子不繇也。
        仙传偶山中,戏集之。王文成[3],奇男子,原不借光于琼笈[4],第以《鸿苞》[5]记其殁,后人有见者若启龛[6]事,不过前生为僧耳。冯当世[7]是五台僧,真西山是草庵僧,子瞻是五戒僧,本朝胡忠安[8]是天池僧,皆可入仙乎?程朝邑旦暮在家,而治岳池。事如许旌阳[9]即是仙。若祭碑免祸,术士亦能之。王安道《华山记》中二媪其弟子杨妓尚在疑信,独其师韩姑殁后,体不僵不腐,是有道者。然安道游在洪武间,韩已化三十年,定是元末人,故不入也。传中如张子冲,樵夫也;丘驼,梢子也;董伯华,屠户也;吉玄,荡儿也;李青霞,瞽丐也;刘大瓢,剧盗也;张福,凶徒也,尚能仙。吾济负盖世聪明,欲下上千古,乃不及此曹,岂不愧哉!

[1]大白:饮酒。
[2]此书原在“满行者”之前,兹据目录并人。
[3] 王文成:即王阳明。
[4] 琼笈:道书。
[5] 《鸿苞》: 四十八卷,明代屠隆所著。多记天地、性命及三教合一之说,还有平日所见所闻。
[6]启龛:打开神龛见僧人肉身或神主。
[7]冯当世:宋益州守。曾提护过苏轼,使他 一生感激不尽。 苏轼曾作《何满子》(寄益州守冯当世)以歌颂他。
[8]胡忠安:明宣德年间礼部尚书,务迎合取宠,喜方技旁门。
[9]许旌阳:许逊,明旌阳县令。传说他受玉帝册封,全家白日飞升。


施将军

       陶潜乞食[1],裴休托钵[2],丈虽清贫,比二公似犹胜之。若借明道,所谓俟饥饿不能出门户,然后徐为之图。夫图便有计较心,饥饿则端坐以听之而已,图他何用?李宏父云:“今日不饿死,异日不饱死、不病死乎?”弟看此生死门极重又极轻。惟重,故性命不敢放过;惟轻,故世间不敢留恋。丈虎岫深居,亦曾究此大事不也?子瞻[3]云: “以汝猛烈,复性[4]不难。”以丈智勇双绝,放刀立证,尤易之易者,有何放不下而为孥作难割之藕丝哉?

[1]陶潜乞食:陶潜即陶渊明,曾作《乞食》诗。
[2]裴休托钵:裴休中年洗心向佛,学和尚穿僧衣,托钵乞食。
[3]子瞻:即苏东坡,北宋著名文学家、诗人。
[4]复性:回复本性之善。


张虚舟

       读大制,诗如寒山,赋如《宗镜》,非心地圆明,何以有此?其评茶之语,精入三昧。昔陆羽著《茶经》,乃以焙茶过候,甘心其仆,士类鄙之。而赵州禅师以茶寓禅,愿足下宁为赵州也。秋凉,有便可一苇过鹭门,共谈性命真宗,阐七佛秘藏。夫游虚舟于世界,何如游虚舟于生死海也。珍重。


张绍和[1]

       春夏云游,见傅望之,知兄过白门,仅一宿;见赵凡夫,知兄寓寒山,曾两度;秋回,见李仲悔,知兄游岑庐,曾留四咏。兄若与弟往来途中也。南中丞张绍和不置[2],且云有赠言在手卷中,雕龙妙技也。弟云此何足尽绍和哉?其学如海、品如山,其人如天际。何稚孝、蔡敬夫之所友,某之所事者也。续集之外,谅又充栋,何时颁行?弟途中并秋冬所著,名《南参集》,差可观,敬呈览。自笑著述之约,如贫妇人无珠钿袨服,只一簪一花,不能盛办,而托言淡妆者也。兄有珠钿祛服者,得毋笑一簪一花为村婆子乎。

[1]张绍和:即张燮。详见卷二《寄张绍和》注。
[2]不置:不停止。


陈嘉扬

       狎之一字,被今人说坏了。鹣鹣之鸟最狎,蛩蛩之兽最狎,身与臂最狎,夫与妇最狎。惟最狎,故难离;惟难离,故真相知。特患兄不狎我耳!弄狮[1]之说绝倒。三教圣人、十二类生皆弄狮也。佛说一切如幻,尽之矣。但知其弄狮而反被狮弄。读时文、博科第、营田宅、计儿孙,皆被师狮弄者也;闻声相思、进前不御、靠学长骄、恃酒露狂,皆被狮弄者也。大地戏场,急须着眼。

[1]弄狮:潮汕俗语。


蔡擎父

        在家题目多不配诗,出外诗多不配题目。弟有数首古风可敌题目,谨录政[1]。夫诗,有情、有神,情欲真,神欲厚;至入律,则牵意以就格,最难真而难厚者也。游湖得二律不如一古,姑并存之以见律之难也。今有终身攻律,究竟神情俱索,并律亦不能工矣。病在不读汉魏而先读杜,不读杜古而读杜律。夫杜之古胜律多也,杜且无几首佳律,况学杜耶?祝今之填敲字句以学杜耶?乃知前年学问之浅,安知他年不以今为浅耶?惟兄知此道可语此也。

[1]政:通“正”。


林为磐[1]

       弟抵历阳将匝月矣,人情风土大异所闻,而衙役尤甚,能造通神之弊,孔织无影之风波。家昆一至, 即清钱谷而吏书重足[2],革差票[3]而皂快束手,禁私宰而回夷之种、阐提之人,皆因口馋西心诽矣。它日坏家昆之官者,官必此辈也。惜上之人不觉耳!若汲汲欲其觉,是畏人不知,便输臣父一筹矣。弟月抄拟归,即取道白门,与兄为数日谭,朝吴暮越,无之不可。家昆欲归不得,羡弟如仙。兄郎署虽闲,然亦有应酬之劳、冠带之苦,皆欲归不得者。弟未与兄易也嗄!


        大序字字肝肠,语语解脱。同心之人,出口自别,视诸面朋,藻绘其词,春秋其腹,奚啻霄壤!拙集可免瓿头矣。夫文以人重,非以官重也。屠纬真[4]谓沈君典即布衣萧然,愈可郑重耳。鹭岛佳山川,兄有少文之兴,肯一苇过我否?梅子真居之,仅名梅岑[5]。大士寓之,则白华山也。


       寓白门六日,不得为钟阜、牛首之游,而与兄谭一夜,甚快。回过燕矶,凌大江,风涛亦奇,差不及海。海浪雄幻莫测其至,兄之文也;江浪搏激望之有涯,弟之文也。至山则海差不及江。江山光媚,翠色欲流,兄之文也:海山巉岩,狞色少态,弟之文也。兄以为何如?弟近诗较前差胜,兄文高矣、美矣。诗何不学?慧心之人学即能,但当自己胸中流出,切不可依人眼孔自塞灵机。惟多看古人诗,即看亦如禅家看经,一字不可黏著也。

[1]林为磐:即林孕昌。详见卷二《送林为磐民部入都》注。
[2]重足:形容非常恐惧。
[3]差票:旧时地方官派差役传人的凭证。
[4]屠纬真:屠隆(1543-1605), 字长卿,一 字纬真,号赤水,浙江鄞县人,明代文学家戏曲家。万历五年(1577年) 进士,曾任吏部主事、郎中等职。
[5]梅岑:西汉末年,梅子真曾隐居普陀山,故名。


谭友夏[1]

       拟游参并入景陵,时坐历阳月余,神情不王,资斧又空。适当六月,陆行畏日,江行畏风。拟再践约,尚未果,始信异山、异人不易见也。此时家家言诗,实不识诗为何物。近之学伯敬[2]者,犹之学中郎也。友夏、伯敬之诗,能洗历代之宿习,而《诗归》一部,又能换人累劫之肝肠。弟生平强项,独心折敬夫,而敬夫亦以弟为可与言也而友之。原著《玉屏集》,敬夫删之。去岁游南,名《南参集》,差可观,敬寄览。


       去冬至符离,闻嫡慈变,奔归不得。至长安,握臂为怅。不孝家海岛,岛可四十里,名白鹭门。周遭皆海,亦有岩洞。而玉屏山为自辟读书其中者,岛距邑七十里,不孝每入邑,惟寻敬夫约结晚年白社。今敬夫往矣,不孝寂寞,若况犹如兄之失伯敬也。读挽敬夫诗文,交情至此,可泣鬼神矣。然如敬夫、伯敬之慧心灵悟,决是天人微恨其不证究竟地耳。仁夫亦有心人也,曾与敬夫同梦友夏,而友夏书忽至,精诚所感,不可思议。世界空华,英雄大梦,盖世文章敌不得生死,愿友夏自爱。

[1]谭友夏:即谭元春。详见卷二《寄谭友夏》注。
[2] 伯敬:即钟惺,字伯敬,湖北竞陵人。官至福建提学佥事。与谭元春并为竞陵派领袖,曾合著《诗归》。


李仲悔

       阅人多矣,如仲悔少年知道者无两。仲悔喜恬,余喜狂,而两不相病。何者?惟恬故心小,小则针芥相投[1],入如来藏;狂则胆大,大则宝杵一挥,斩断尘劳,霹雳一响,粉碎虚空。是我两人皆法门中不可少者也。闻迩来广嗣[2]之念甚急,此世法第一义。然属幻境,不必留心,当知种种无明,爱为根本,无始劫来,多是认赋作子,惟不得真子,故轮回至今。夫人无子则悲,有子则喜。舍真子而建桴鼓以来他子,愿憨孰甚,愿与仲悔时见真子也。


       读报札,是仲悔见在语,亦是古德过去语。前因道及广嗣,故牵出真子许多话头。稍有寻真心便不得言真,则真之一字,自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3]境界矣。非真即真,岂真外更有非真乎?到此地位说子亦可,说福慧亦可,说宝杵、霹雳亦可,说狂亦可,说恬亦可,说狂即恬、恬即狂亦可,说狂是狂、恬是恬亦可。若尽空一切,不敢说这等话,便落二乘禅矣。若云见处是何物,能见时是何心,见时从何来,不见时从何去,愚谓见处正是这物,能见时正是这心,见时这物不曾来,不见时这物不曾去,故大家吹灭暗中行,何处是见及乎?天晓也。寻常何处非见仲悔,何怕见也? 《心经》开口用观,《金刚》末后用观,非见而何至于喜狂?正古圣家风。释迦下地,遂谓:"天上天下,惟我独尊。”则释迦初生便狂矣。孔子临终,犹谓:“明主不兴,天下谁能宗予”则孔子到死亦狂矣。噫,此所以为圣人也!彼曾哲、琴张,何足语狂哉!真狂自有镜花水月心,斩钉截铁手。于葛藤中打筋斗,更不肯依画葫芦,拾人屎橛,不然不可言真,并不可言不真。则如玄沙白纸,往来谁不能也。此獦獠无师之智[4],恨不得与君同堂商之。


       途中,蔡公忙于应酬,而仆得从容于山水。入署,家兄忙于政事,而仆得优游于文章。甚矣!居官不及我辈也。所遇者,禅无过止师,学无过仲悔,水无过海,山无过玉屏,果无过荔支。仆且归,归以六月息也。《南程》一帙附览,得无笑我山水文章之忙等之臧谷[5]耶。


       迩来作何勾当?既知靠不得善知识,亦知靠不得仲悔乎?自性建立,须看得融。这般无基址、无工夫、无形相,如何建立自性?建立即属自相,教人建立即属他相,自他都不立即属空相,如何建立此性也?


       承示海氛,以胥宇入郡[6]为策。弟自家宝藏,前被六贼劫去,今才觅得真赃,始筑般若之城、治精进之军、断爱河之桥、烧苦海之舰,不起于座,树大功碑,有何海贼之足避哉!


       聚风萍而投针芥,我两人似之,别后无可与语。瘦岛寒汀,惟容得孤云独鹤。使有伴侣,则岛汀不奇,云鹤不贵。此岑庐之惟一仲悔也。


       廿八夜,梦入贵园,斋甚伟丽,名花攒篱,白石铺地。俄而尊人[7]出焉,角巾皂袍,笑容可掬,与余揖甚恭。丈与陈师及一客在侧,前有佛堂,余假尊人衣冠礼佛,礼罢,尊人随取去,亦礼佛,仍同至后堂,设斋二榻,尊人与陈师、一客共榻, 挽余共焉。余辞就仲悔榻,尊人因向住泉几久,答以岁一二。 至云何不与小儿共事?间谈甚多,鸡鸣惊醒,俨然未散。因思满笑容者有仲悔,为子也;借衣冠者,服尧之服也;随取去者,还我本色也;各礼佛者,齐趋妙觉也;共享斋者,同饫法喜也;欲共事者,策我两人努力也。又一夜梦到岑庐,左一座甚丽, 尊人在焉。书籍甚富,简其目有一部名《程处士比羊疏集》,因问“比羊疏”何说,尊人云:其疏比告朔之羊也。” 又有《仙籍》一卷,阅之,有张曲江名焉。因思曲江炼九转不成,道家谓其服药不明。神气枯者亦登仙籍耶?二梦俱奇,谨呈报。辽师之失,辽人即贼;心王之失,心识即贼。提金刚剑,竖铁脊梁,吾两人勉之。


       承示瑞梦,深叹希有。仆心香素注仲悔,故有献香之梦。善财妙高峰不见德云,至他峰见之。古人云:“妙高顶 上从来不许商量,第二峰头祖师略容议论。”今于妙峰传衣是的传向上一路[8],必仲悔平日有不思议薰,故有不思议变。从今惟时时相应,勿用一毫知解,勿着一毫教相。桃源岑庐,保养圣胎。吃饭穿衣,妆成聋哑,即古人所云转关。及末后句不过拔其钉橛,皆非实语。春风和煦,幸偕止师同临晃岩,相视而笑,不胜见于梦中耶?岩中如金色之庄严,龙函之闳富,山川之幽穆,林木之畏佳,虽不及贵园,亦敝邑之鹫岭祗林,不可不至也。

[1]针芥相投:即互相投契。
[2]广嗣:多生子。
[3]言语道断、心行处灭:言语不能传,情识不能及,也就是本无和真性显露的境界。
[4]獦獠无师之智:獦獠, 指南方人。五祖称慧能为獦獠,慧能答道:“人即有南北,佛性本无南北。獦獠身与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别?”又神秀称慧能 “得无师之智,深悟上乘”。
[5]臧谷: 《庄子.骈拇》戴臧、谷二人牧羊,臧挟策读书,谷博塞以游,皆亡其羊。
[6] 胥宇入郡:指搬到城里去住。
[7]尊人:对他人或自己父母的敬称。
[8]向上一路:禅宗指不可思议的彻悟境界。


蒋若椰[1]

       两阅月始到历阳,半为山水绊耳。途中见缁黄[2]即喜,见朱紫[3]即畏;见岩洞即喜,见城郭即畏;见松子、藤花即喜,见鹅肪鸡灸即畏。野鹤出山,应还本色。尚有未了之缘,江未至焦[4],苏未至洞庭,杭未至天目,当留以快归路耳。宇内如君家兄弟者绝少,与其参有情之凡夫,不如参无情之山水会心较捷也。倾倒之日,秋以为期。


       天下书如牛毛,一椰子腹安能读得尽?陶弘景一事不知以为深耻,则圣人有所不知,当先我耻矣。夫胸中无所有,故无所不有。一有所有,必有所无。若禅家清凉、永明、妙喜、中峰辈,下笔几万言,云梦、崑嵛不足喻其富,星河、峡江不足比其雄,长卿、太冲不足当其执事。皆大定后发广长舌[5],岂饾饤剿窬[6]者可拟哉?愿兄为擎天立地英雄汉,勿令人谓长卿[7]、太冲[8]者流也。多闻最害心性,阿难以多闻几堕魔道,越两传尽空诸漏,始得作祖。弟才不逮兄万一,然在灵山会上,则兄为阿难,弟为迦叶,必先兄传衣矣。所谓生天在灵运前,成佛在灵运后也。


       王文成[9]之孝不在封爵上寿时,而在顿悟良知时。达磨于父榇前入定七日,今人徒毁于形骸、忙于酬答耳。世界波流,居诸火箭[10],愿兄图所以不朽者。读书至玉堂[11]而结局,为人至黄阁[12]而未结局也。


       韦表微年四十而云:“宦情文思,一切都衰,况五十乎?”林谦之云:“予五十之年,只合僻处袖手自称老夫,如何更对人前称得门生?”弟年五十矣,尚能逐少年场,俯首作经生语耶?昭代孝廉讲学不仕者,如陈白沙、汪环谷、李大崖、张敬塘、邓潜谷、刘约堂诸人;才子不仕者,如瞿慕川、胡明瑞诸人;出家为仙者,有郁云阳;出家为僧者,有王介庵、王太无、冯太衢诸人。然弟皆异于是,以真道学不必讲也,能修行不必出家也。惟母子相依,效介推倩隐汉阴,灌园朱桃椎[13]编叶遮体,张太玄煮石疗饥足矣。


       自去冬不上公车,便作是念。此数月,可于水边林下参究大事,胜驴背车尘万万,乃坐山。未几,而母恙幸愈,妻恙復剧。一月之中,强半在家。在家之中,强半理药铛与酬应。乃知静里光阴未易得也。兄读《礼》三年,犹如弹指。此三年内精神或消磨于文章,或消磨于酬应,反而求之,静里光阴果不虚度否也?况燕邸酬应百倍于此乎!唐人云:“星星几茎发,草草百年身。”[15)我两人发渐星矣,各勿再草草也。李陈俱作古,何啻弹指?即登极位、享期颐[16],亦弹指也。弟拟结茅岩下,全家入隐,如萧子云八十口同居洞中,不胜扰扰波波于城市耶。然世界可以无弟,故弟可以无世界。若我可以无世界,世界不可以无我如兄者,又不可不出也。况今中原多事,昨报皮岛复失,百孔千疮,左涂右溃,岂吾侪泉石之时?第当认欲明明德于天下一语?则新民原明明中事不分为二。漆园谓:尘垢、粃糠陶铸尧舜。是二之也。以为然否?


       闻名列金瓯,即日特简[17],深为世道庆。第今日端揆[18]之难,百倍往时,宫府何以一心,阁部何以合力,台省何以得人,监司何以称职,兵赋何以充实,边尘何以肃清,加征何以休息,当见得定、筹得熟,然后可以等闲整顿。罗近溪云:“天下二事最易者,为人至圣贤,惟在愚夫愚妇处下手; 为治至太平,惟在耕夫织妇处下手。”今北苦甲兵,南苦征役,不得安其耕织矣。欲复耕夫、 织妇之常,当励荒。饱枝官[19]之辈,似易而未易也。《新解起信论》奉览,此论括全藏义奧而解颇明。试阅之,能使胸无一物,在圣人则为空空,在相臣则为休休。近之相业不光者,皆胸中有物也。

[1]蒋若椰:即蒋德璟。详见《蒋若椰次郎嬉异才也十九岁而殇诗以悼之》注。
[2]缁黄:指僧道。僧人缁服,道士黄冠,故称。
[3]朱紫:古代高级官员的服色或服饰。谓朱衣紫綬,即红色官服,紫色绶带。指供职高位。
[4]江未至焦:到镇江而未到焦山。
[5]长舌:佛教传说一个人三世不说假话,舌可伸到鼻端(阿罗汉果)。三大阿僧祗不说妄语,舌能遍覆整个面孔(菩萨行果)。佛是无量劫来不说妄语,舌头能遍覆三千大世界。
[6] 饾饤:喻文辞堆砌。剿窬,喻抄袭窃取人家成果
[7]长卿:即司马相如,西汉大辞赋家。
[8]太冲:即黄宗羲,字太冲,浙江余姚人。明代哲学家、史学家。明亡后隐居著述,著有《宋元学案》、《明儒学案》、《明夷待访录》等。
[9]王文成:即王阳明。
[10]世界波流,居诸火箭:谓世界像在火箭的攻击下那样惨怖。
[11]玉堂:即翰林院。
[12]黄阁:即宰相。
[13] 朱桃椎:即朱真人。
[14]燕邸:泛指旧时官员在京师的邱舍。
[15]星星几茎发,草草百年身:即《全唐诗》卷549赵嘏《东归道中二首》:“星星一镜发,草草百年身。”
[16]期颐:指人百岁的年纪。
[17]特简:皇帝对官吏的破格使用。
[18]端揆:指宰相。
[19]枝官:闲散无用的官。


郑道圭[1]

       丈夫子得掇巍科[2]、交名贤、读秘书,是第一快事。前兄书云:“抱书而入,背书而出。”不觉绝倒。以兄与黄幼玄之才,辟倪千古,乃受此绳约。天欲兄降其气、小其心、温其性、厚其德,以为异日珪璋[3]之用。故压房而不元,入馆而不鼎,皆美意也,幸勿作苦想。闻买一燕姬,然否?弟酒已能断,独于色一路犹打未透,愿与兄共戒之。 弟近浪游吴越间,自揣得交名贤、买秘书、饱山水,便快平生。何必尽掇巍科,缠腰骑鹤[4]哉?

[1]郑道圭:即郑之铉。详见卷二《寄郑道圭〉注。
[2]巍科:古代科举考试名列前茅者。
[3]珪璋:一种贵重的玉制礼器,比喻高贵的人品。
[4]缠腰骑鹤:指腰缠万贯,骑鹤成仙。


商孟和[1]

       接佳咏、佳画,满案辉煌,穷儿暴富,快活无量。弟近结茅端山,千嶂列屏,一溪萦带。后楹供佛,龙函[2]千卷;前楹读书,牙签万轴。山光积案,花影入床。有时蒲园趺坐,任鷃巢衣[3];有时绝顶危攀,与虎交臂。近岩三里,有大龙湫,石壁拔地,飞沫卷天,尤奇绝。必兄之诗中画,画中诗,始华衮山灵,他人皆貌不出也。友夏云:“得兄诗画胜登第。”弟云:“得兄诗画胜读万卷书。”夫万卷书,岂一第可比哉!然愿勿以此应酬,每月诗二首、画一幅足矣。希则自贵也。

[1]商孟和:即商梅。详见卷四《南孟和两惠诗画寄予谢》。
[2]龙函:指诏书。
[3]任鷃巢衣:传说智觉禅师廷寿习定于天台天柱峰下,有岛类尺鷃巢衣褶中。


黄可远[1]

       别后,弟搭一茅于端山,名晃岩。杜门读书,置升沉于度外,望城囗而畏,况敢问长安乎!坐是疏于修候,然兄近况则已悉矣。世态山川,吾心唯有平地;人情风雨,吾量惟有霁天,原不足介怀。所可慨者,今何时也。居言路者,当捐七尺以报恩,乃凭三寸以塞责耶!兄才情足千古,然弟如佛印之规子瞻,愿暇时取自家本来面目,万劫常住,永无隳落者。得此把柄,仕亦可、隐亦可、相亦可、将亦可、陪玉皇亦可、陪悲院亦可。不则富贵空华,文章敝帚,到头无用。姚江[1]、旴江[2]诸君皆深知此道,非特禅家有也。弟以母老,只身不敢远离,亦思发斑齿豁、行僻才迂,不能挽河洗甲,登大将之坛以灭虏寇;又不能高髻擦眉,媚衡文之好以博巍科。不能执雉修脯,避少年之席而称门生;又不能羔膝鸢肩,伏主爵之阍而就一命。因肮脏既久,腰肢难柔,心地未明,万缘俱澹。陈白沙、郑潜谷向亦不上公车,邵康节、罗豫章何尝有愧在位。第索居易损,独立易倾。愿兄频发药而匡予不逮也。

[1]黄可远:即黄景昉。详见卷二《寄黄可远》注。
[2] 姚江:指王守仁,阳明先生。
[3] 旴江:指罗近溪,晚明时期著名的阳明学者。

张天生

      来函并序,谬见推许,自是兄好问虚怀。然弟幼耽内典[1],长事吟坛。性学溯威音[2]、羲画[3]之前,诗文希西京、大历以上。时艺帖括[4],人尊为千佛名经者,每以敝帚视之。纵偶拈题,强半忘稿,无以质大方,亦弟不习者,以为不足贵耳。此道虽微,攸关世运。而挽世运之功,又不在作而在选。以作者力孤而信从者少,选者愿弘而皈依者众也。迩来选者乃分曹别派,同己者即拙必录,异已者虽工必黜。柴栅先横胸中,雌黄不厌众口。甚至形之笔札,若南北之歧宗[5],而洛蜀之分党[6]也。亦可笑矣!大江西南衡文者数十家,虽各负隋候,而灵蛇之珠终归兄手。如入丹室神炉,瓦砾皆金、苓通亦药。 勉录数拙,以副清问。仍赋一诗, 以志高雅。弟明年北征,早则共醉于白门,迟则联辔入长安也。

[1]内典:佛经,
[2]威音:威音王佛即劫初之佛。
[3]羲画:伏羲画卦。
[4]帖括:科学考试文体之名,后指八股文。
[5]南北之歧宗:指唐代禅宗分为南北宗,即顿悟和渐修两派互相争为正宗。
[6]洛蜀之分党:指宋朝元祐年间诸臣因理念、风格和趣味的不同,分为格、蜀、朔三党。三党名称由其领袖籍贯而来,洛党领袖为程颐、朱光庭,
蜀党领袖为苏轼,朔党领袖为刘挚等。


林观曾[1]

       三山[2]回郡,拟晤昆玉[3],即行乃为人觉。昼则舆梦以分柬,夜则减餐以赴席,爰居[4]始悔其飞之不早也。凡欲邀异人者,当预迹其所至,而急敷莲座,爇沉水、烹龙团[5]以逆之,如阿閦佛不容数见也。若具启诹期以为可召而至,此施之生客、俗客,而能施世外之人、不速之友乎?李长源家有蒜气而仙不下,帛道猷[6]脏有葱气而佛不留。今之具启诹期者,皆蒜葱气也。
       弟近复买一妾,非敢冀其生子,第令伴前妾汲水、供馔,如二天女之侍方山则善耳。鹭岛不可居,移邑一枝, 稍欲绸缪,非鸠所长,谯翛[7]立见。兄沙溪之游何日?弟欲天心寺赏瀑,距彼不远,或可偕行,但先许友人清溪三瀑之游。兄肯重阳来,则弟可以两不爽矣。

[1]林观曾:即林文昌。详见卷四《林观曾访予白云寮因忆蔡敬夫》注。
[2]三山:福州的别称。
[3] 昆玉:敬称他人兄弟。
[4]爰居:海鸟名。又有迁居之意。
[5] 龙团:指茶。
[6]帛道猷:晋代诗僧。
[7]谯翛:母鸟尽心憔悴的叫声,谓鸟巢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家信

        署中兄弟聚谈,此极快事。所以汲汲欲出者,无美酒,一也;无美水可烹茶,二也;鸡笼、方山之胜而不敢往,三也;即三老堂在墙外,高可眺远,翠可袭凉,亦不敢至,四也。是日下江如纵壑之鳞,活泼无量,至白门[1]仅游秦淮而不及钟山,至姑苏[2]仅补灵岩而不及洞庭,至武林仅补云栖而不及天目。接家信云宜人[4]面微肿,归心转亟,拟之庐、之蔘皆不果。闻一游客曾之历阳,欲关说[5], 阍人[6]拒之,遂肆为谤。又有积奸被发者,亦恨而造谤,必去兄而后快。夫居官无得罪于百姓,而得罪此二种人,官可知矣。断无上之人信彼者,真实任事之人置是非于度外,上人信与不信不必关心。造物劳我以官,逸我以归。想造谤者未必果欲去我,而使我受人天之清福也。


        寄来《古风》,大有慧语,他日嗣吾诗者弟也。我少时,伯兄不敢教我诗,犹我今日不敢教弟诗也。不待教而能,乃知果有别肠,非关学也。然当以应制文[7]为本领,以诗为游戏。我在客中亦时拈制义。其诗与记如树之风、谷之云,偶然而起,不能工亦不求工。何者?传世难,应世易,愿弟为其易者耳。

   

       吴越山水之佳,大半为人妆点。只三分山水,得七分刹宇、十分文章,则洞天福地矣。鹭门傥得一好事妆点, 则洪济可敌灵隐,玉屏可敌飞来,醴洞可敌中泠,鼓浪可敌金焦。所惜者海寇多,人心险,孔方[8]之外,他无所知。不及吴越,犹有可语者耳。
                                         

       钱可思得来不?债可思得去不?思既无益,徒添一团业火耳。弟年边无钱,然吟哦愈佳句,读书愈快活。造化能贫我、饿我,而不能使我忧煎,孰谓造化有权哉?


       诗逋[9]难偿,自思既触世眼,安能顺世情?且诗文非潦草之物,精神岂奉承之具?古人用工,无暇剪爪懒残,无暇对俗人拭涕。慈受深师云:“ 你如一块磨刀石,一切人要刀快,便来石上磨。磨来磨去,他刀快,你石薄矣。尚有嫌人不来我石上磨者。”今要我诗文者,皆欲磨我石者也。其扰我工夫,何啻剪爪、拭涕哉!可力辞之。只道他一片顽石原快,不得刀要他何用?如某公是喜人来我石上磨者,彼贤乎哉?我则不暇。


       王兄讶我文不入其名。夫文有不必名而名者,如苏子瞻书《放鱼》并舁人[10]吉童、奴九亦名矣。有不名而名者,如《赤壁赋》中“客有吹洞箫者”,至今知为道土杨绵竹矣。凡经文人所名者固名,即不及名者,后世亦竟知其名也。我既非苏,后世且不能名我,我安能名人乎?非敢似《玄经》不载富人名也。

[1]白门:指南京。
[2] 姑苏:指苏州。
[3]武林:指杭州。
[4]宜人:封建时代妇女的封号。宋代政和年间始有此制,依其子或夫官品受封,明代五品封宜人。
[5]关说:从中给人说好话。
[6]阍人:即守门人。
[7]应制文:即八股文。
[8]孔方:指钱。
[9]逋:拖欠。
[10]舁人,共同抬东西的人。


阙褐公[1]

       承下询地方最要者,敬陈四条,以便俯采。
       一移选锋营。同安负山襟海,海达两洋,山通四县。良奸杂处,稍以法绳,或逃远岛为蜂屯;或避他邑为兔窟,或接济而驾艇夜出,或勾引而诱寇突来。粤若遏籴,而穷户赋鸣鸿矣;官稍离县,而势豪张硕鼠矣!欲设一关,而孔道之中复有间道;欲置一旅,而加征之后难以重征。窃惟同安最冲者中左所,次冲者石浔也。中左隔海,距县七十里,既有浯铜、泉标二游以卫左右。石浔滨海,距县十里,人烟辐辏,土城久圮,前被贼李魁奇[2]突入焚掠,无以御之。选锋营陆兵三百名驻扎中左城内,今海波稍静,山寇可虞。如前年寇夺我舟,水师复为陆用,选锋兵未见奏绩,且株守中左,岛上有急则卸担二游,县中有急则托言阻海。合无将选锋营兵移守石浔,如遇海警,则水师守门户,选锋守咽喉;或值山警,则选锋为前矛,乡兵为后劲。又逐月之军糈就给,本县既足杜其侵欺。有出人之武艺,俾教乡兵,复可广为团练,此不费官帑一毫,足收陆兵实用也。
       一议浯铜游。 浯铜旧惟一总, 近以地远难驭,分为二游。左游辖自旧浯屿至镇海、崎尾;右游辖自刘五店至官澚、围头。上达泉界,下抵漳封,犄角互牙,最为善法。第舟一日不在汛,则起萑符[3]之窥;总一日不在舟,则生哨捕之玩。今二游总皆驻中左,逢汛暂出,虽历难周。若寇过洋,既乏狼烟之报,及舟驰救,徒为马腹之鞭。合无[5]令左游收汛驻旧浯屿,出汛巡浯州等处。右游收讯驻刘五店,出汛巡金山、官澚等处。游击驻中左,带泉标游一枝稽察两路,庶外洋之声息易通,内地之藩篱益固矣。
       一练乡兵。 乡兵多临时召集, 致手器不相调;仓卒派糈,致贫富互推诿。又保长脱壮丁而混充其名,侵科敛而不果其腹。夫操戈矛者,令兼耒耜,难也;挟弓矢者,俾挟糇粻,又难也。今有一法,兵农可兼,缓急可赖者,同安七八百保,合无每保择一善射者,教以射;善铳者,教以铳。民于农隙习射与铳,录为册,以月报县试之,精者赏之。无事则耕,而以射铳为猎;有事则片纸号召,一保取数人或一人焉,可得数千人之用矣。然后令殷户醵钱养之,如坂尾、保善、飞石、五峰、保善药弩,以助御敌,虽精兵不是过也。
       一实仓廪。同安田窄烟稠,贫民以粤籴之通闭为丰俭,富人以米价之高下权奇赢。当炊玉之时,而富者之悭甚于惠、潮,故谷直[5]日腾,乃储胥独少。县仓有谷而未盈,高浦、金门二所有仓而无谷,中左所无谷并无仓。古者三年收,有一年之蓄;今者数年蓄,不足支数月之饥,况无蓄乎?合无于实者增之,虚者补之。谷艘常通,长纳如坁之粟,丰年必积,永存不涸之仓。此足食之先几救荒之上策也。

[1]阙褐公:即阙土琦,明崇祯进士,知南安县。
[2]李魁奇:惠安海盗。
[3]萑苻:盗贼。
[4]合无:何不。
[5]直:通“值",价钱。


张载宁[1]

       青骢按敝郡时,不肖抱恙深山,不获躬受顶针[2],公乃颁以隆仪,逢人说项[3],至以不交臂为恨。昔聂双江侍御过惠安,未视事而先见张襄惠,曰:“如公者一日十见何嫌也。”今公之念故人,汲汲欲见,情殷于聂矣。愧不肖非其人也。读题、署联、语千古格言,如严保甲一事尤为要着, 其他饬群吏绝苞苴[4]、核军实、消奸萌,种种美政,埋轮嚼铁之风载睹矣。人谓今日法密,识者独谓法疏,以辽事论,加赋重征,敲肌刮髓,饱债师而养懦军,不闻有练精兵以汰冗饷,选良将以实边糈者,非无法乎?以流寇论,乌合数万,不足当奴一千乡兵,可防郡县,可将邻邑,可犄角大师,可捣巢,乃养痈十年,左涂右溃,反掩败为功,取弃为复,非无法乎?即以敝闽论,贩夷者屡奉明禁矣。今台湾之舟往来如织,两洋之舟出入如风,既不能禁,不如开之。乃减数万之帑金入积年之奸手,非无法乎?夷寇之法,非一时所能振刷;而越贩之法,即吏兹土者不能周知。今保甲既严,此风可息。第保甲行之聚落易,行之海滨难。海滨人散处而家于舟,贩台湾者以为渔于海也;贩两洋者,以为籴于粤也。最难讥察。如近日敝邑倡平斛之议,又有无为妖党,乘之鼓煽,纠众聚噪,几于揭竿。赖吴父母多方抚缉,群嚣始息。夫肃积玩之人心,在上下交策。有公表率,而良牧效之,整顿两间易易耳。

[1]张载宁:张肯堂(? -1651),字载宁,号鲵渊(一作鲲渊),松江华亭(今属上海市)人。明天启五年(1625年)  进士,崇祯七年(1634 年)擢御史,累迁右佥都御史,巡抚福建。
[2]不获躬受顶针:没有得到深切的教导。
[3]逢人说项:遇到人就说人的好话。
[4]绝苞苴:断绝贿赂。


熊梦泽

       两辱台翰,娓娓千言,复于蔡札中,嘱不肖以出仕,钟情过于父师。自愧何修而获至人隆眷若此也。不肖初亦有志,三立[2]以希古人。无奈时迈才疏,有三不宜出者。望八老亲[3],孙枝未兆[4];两异母弟,别居复远。不肖只身万里,倘温清失调,汤药谁侍?一也。 中原多事,必如老父母鸿略乃可展布,若不肖任边疆,则无安攘之才识;理薄书,则无明远之精神;供史职,则不能为应付之文章;结要轴,则不能为周旋之气骨。口同心直,动与世违,二也。宋贤以尧舜事业为浮云,道家以盖世勋名为大梦,不肖年在知非[5],尚未能彻一心之宗,绍千圣之统,倘或小草未竖,蒲柳先凋,岂不虚负一世?三也。所以木石与居,母子偕隐,非无意度生也。老父母静修读礼,道益广崇。他日性学勋业与贵乡王新建[6]并传矣。
       敝邑近因村民藉平斛为名,几成萑苻,赖吴父母多方弭缉始安息。中原多事,惟闽渐稍无甲兵,然敲骨难支之加派殆有甚焉。愁时闭门之士不胜其蒿目[7]也。

[1]熊梦泽:即熊汝霖。详见卷二《题熊明府去思祠》注。
[2] 三立:立德、立功、立言。
[3]望八老亲:父母年近八十。
[4]孙枝未兆:还没有孙子。
[5]知非:指五十岁。
[6]王新建:即王阳明,曾受封新建伯。
l7]蒿目:极目远望。后称对世事忧虑不安为“蒿目时艰”。


满行者

       若具大乘信,勇猛精进,当看古人喻语。如竹原庵主云:"若究此事,如失锁匙,只管寻来寻去,忽然撞着,原在这里,即开锁见自家库藏,无不具足。”又云:"如撞着杀人汉,你若不杀他,他便杀了你。”元丰满师云:“此剑刃上事,须剑刃上汉始得。”黄龙心师云:“此事如猫儿捕鼠,目睛不瞬,四足踞地,诸根顺向,首尾一直,擬无不中。子能如是,心无异缘,六根自静。”高峰妙师云:“此事如逆水撑船,愈撑愈退,直饶退到大洋海底,拨转船头,决要撑上。若具这志,即是到家消息。”又云:“ 如善射者,仰箭射空,复以后箭射前箭,箭箭相贯,住于空中。如是精进,克日成功。”又云:“此事如空里栽花、水中捞月,直是无你下手处,无你用心处,往往遇这境界,十个有五双打退鼓,不知正是到家消息。当如关羽,百万军中直取颜良,如是猛利,刹那成圣。” 愿仁者依此用功,不可靠纸上,不可靠口头。若谓日用现前,头头皆道,饮酒食肉,无碍菩提,饥餐倦眠,俱为般若。此句能活人,亦能杀人。速参速参。


陈子潜

      欲灭夷寇,加派募召,甚不得法。兵贵精、贵练,而精练之善在良将。今不患无兵、无饷,而患无将。无将,虽增兵犹无兵,增饷犹无饷也。光武以数千破王莽百万[1],谢玄以二万破苻坚百万[2],即国朝韩襄毅用陶鲁三百人破藤峽贼,张襄惠用副将程鉴七十人破鱼窝峒贼,何必多哉?杜子美云:“奇兵不在众。”今人第用韩淮阴之言,谓:“ 多多益善。”乃多多益弱也。惟兄可语此耳。

[1]光武以数千破王莽百万:指昆阳之战。
[2]谢玄以二万破苻坚百万:指淝水之战。


蒋中陛

      兄静修五年,一朝揽辔,秕糠之陶铸宁可量?第此时久竭之民力,积坏之人心,盈庭有议而无功,朝令急罚而缓赏。一小人退,而溯其初,必株连数君子。一君子进, 而疑其终,复罗织为小人。至理其蝌蚪,吹其毛瘢,荐牍未干,白简[1]随后,致任事之席不温,气易索。今实心之人,惟有揭肝胆于白日,置利害于浮云,秩之内外、崇卑固不必计也。

[1]白简:古时弹劾官员的奏章。



周明伯

      承教力劝弟出仕。高皇以严子陵[1]为罪人,弟岂敢效之?不见张子韶云:“君子之学,岂志在取一第、效一官而已。饮食起居,皆宰相事业也。” 王汝止亦云:“ 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即吾之仕也。” 如是,弟无时不仕,公乃以冠进贤为仕耶!
      拜惠药方,甚感。然生子必借父、母、己三缘和合,如中阴不来,神剂无用。向妾未孕,今不再置。因思如刘彦和出家,丘长春割势,元紫芝、俞秀老、种明逸、周道祖、阳行先、林和靖诸儒,终身不娶,亦望子耶?以此自慰耳! 一粲 [2]

[1]严子陵:即严光,东汉隐士。曾与刘秀同学,刘秀即位后被召,任为谏议大夫,拒受归隐于富阳
[2]:露齿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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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6 21:31:20 | 显示全部楼层
2016010711163386703.jpg 蔡献臣文献中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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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献臣故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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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氏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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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献臣墓
“如果一个事物一个人,
让你觉得眼花缭乱,
那么大概率是错的、假的、低劣的。
最了不起的人和事,
都简洁而优雅,朴素到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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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1-6 21:32: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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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个事物一个人,
让你觉得眼花缭乱,
那么大概率是错的、假的、低劣的。
最了不起的人和事,
都简洁而优雅,朴素到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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