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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文] 作家 | 池莲子:绿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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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8-28 00:17:5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绿叶梦(一)
2013年03月31日,星期日
          施静光在临走的那天清晨,又来到易姗姗家居住的那条很深很深的小巷口,下意识地注视着易家那扇朱红的大门。正巧,姗姗挟着大叠书从大门里出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自然而又习惯地举起右手,理了理本来就挺整齐的“柯湘头”。施静光正好与她打了个照面。刷地,一层红云满布了他的整个脸腮和脖子。他像一个做错事的腼腆姑娘,急转身,溜得很远,很远;只有那对血红血红的大耳朵,却久久地牵着那双勾魂地眼睛。她……
        
        深秋的瓯江上,经过一番风雨的洗涤,显得格外的清冷、空旷,只有江沿那苍翠的海坦山巅,还飘浮着一朵远去的白云……
        “嘟、嘟、嘟……”“南莹”号巨轮的鸣笛,总常常是违背人们自我的心愿,选准了那分秒不差的时刻,一声又一声划破长空;送行的人们不得不移动脚步。一群来自中川寺后的海鸥,拼命地追赶翻腾的波浪……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暗暗望天际!施静光死盯着渐渐走稀了的人群,反复地搜索着,搜索着,嘴里不断地数着:“一、二、三……九、十”一遍,又一遍。他明知道这是徒劳的!她不可能来送他,因为他是不辞而别的。可是他仍然在寻索;直至那江北起伏的山丘匆匆退尽,龟蛇消隐,他,他仿佛才找到了她的身影……
        浪花一次又一次咬着船尾的甲板,那咸里带涩的海风润湿了他的衣襟,眼前的大海变成了那个波澜壮阔的年代。
        那是个初夏的傍晚,美丽多姿的白莲姑娘——鹿城,像个焦头烂额的伤兵,周身贴满了大大小小的胶布——大字报。五马X、信河路到处是批斗游行的人群,具有光荣历史的三角城头,却成了X硷的出口。
        当时的姗姗,高中未毕业。她既没有资格参加任何红卫兵组织,更用不着操心去揪斗别人。她厌倦周围的一切,又关起门来拉她的小提琴。近日来,舒曼的《梦幻曲》,简直代替了她的“天天读”。她如痴似狂,梦幻啊梦幻!
        “嘭,嘭嘭……”突然一阵擂鼓般的击门声。“开门,开门!臭她的妈小姐!”这梦幻中的冲击,拆断了一根琴弦。不等她开门,闯进来一大帮“天兵天降”,噼里啪啦,那架式“唯恐天下不乱”,非要“大闹天宫不可”!他们手拿木棒、青铜棍,没头没脑地朝桌上、几上的老古董来它个“彻底革命,毫不留情”。她,不知是愤慨还是畏惧,呆若木鸡立在那里,双手紧抱着那把断了弦的小提琴,瞅着他们的“扫荡”!窗外,又传来了“杀!杀!杀!敢把皇帝拉下马!”等口号。屋子里又出现了一位威风凛凛的红卫兵女将;军帽、军衣、军皮带、高卷的双袖,更显出了那血红袖章的威力!只见她冲着易姗姗,狠狠地夺过了她的小提琴,像一位凶残的刽子手,屠杀一个婴孩一样,没命地将它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令人颤栗的音响!那声音似愤怒,似忧伤,似悲哀,似反抗!“踩上一脚,让它永世不得翻身!这才叫真革命呢。”易姗姗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女同学竟会变得如此狠毒、野蛮。美好的心灵上,被投下了一颗无声无形的子弹,她像个无辜被判的罪犯,昏倒在刑场……
        “没押你去游街,就算优待你了,臭小姐!”她两手撑腰,“谁叫你有这么个资本家的爸爸,还不如抱着那破玩意去钻茅坑呢!……资产阶级情调。”她大咧咧地说着,又要举起那把支离破碎的提琴,却被一只大手挡住了。“乐器不属四旧,让我来处理它吧!”
       “我当时也不知哪儿来的威力,她回头一见是我便顺从了。”他想,“呵,对啦,她曾给我写过一点书信之类的东西,我还未来得及回她。”
         他是班上的高材生。他高高的个头,一张白皙的书生脸。至于那双引人注目而善于深思的眼睛,是从不轻易瞧人的。女生中,有的称他美男子,也有的嫌他过于深沉,甚至取笑他“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酷爱文学。初中时,就开始修学《四书》、《五经》,什么“无冥冥之志,无昭昭之明”。大丈夫男子汉志在高山,气度大海。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揪斗班主任那天,红卫兵战友们出于对他的信任,推荐他带头揭发老师的“封、资、修”教育方法,他却推托拉肚子没能来。这使得“司令部”对他很有看法。今天,又碰上这种场面,他紧捏着那把“遭劫”的提琴,死闭着嘴唇,让牙齿在嘴里打颤……来回踱了几步,就冲出了她家的房门。他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
        在那“史无前例”的岁月里,某种伸张正义的行为,往往是同倒霉“孪生”的。他因替资本家的臭小姐修补提琴,丧失了阶级立场,情节严重……被蒙着双眼,带到一个不到2平方米宽窄的屋子里。这是学校厕所旁的一个木工房;里面堆满了破凳碎椅子,整天享听蚊子、苍蝇的低沉交响乐——《悲惨世界》。一天3个硬馒头,吃不饱,也饿不死。第三天,屋子里突然出现了那位“女将”神乎其神!她情深意浓地对他说:“施静光,我是来搭救你地,只要你坦白交代,从今后与那位臭小姐断绝一切交往,我担保你现在就可以……”他没等她说完就回她道:“你凭什么这样糟蹋人?别忘了,你俩还是好朋友,还是同一批入团的呢。”“对了,正因为我们是同一条轨上的两辆背道而驰的车,从同一个起点出发,却各自越走越远,阶级斗争的观念来不得半点含糊……”“哈哈哈……你说得真好!调高!调高!曲高和寡,我恐怕攀不上如此之高。”他诚心借此奚落了她一番。假如说,生活本身是永远符合自然规律的,那么人们的思想,也就不至于如此神经衰弱,变化无常了。他这样想。
        他使她非常失望。假如她没有丧失自尊心的话,她非要给他个难堪不可!由于他家的社会关系比较复杂,再加上“攻击革命小将”,始终没有悔改之意,必须隔离审查。从此,他被东关西押整整被禁闭了一年多,直到大规模的武斗开始,他才好容易逃了出来,染上了一身跳蚤和虱子。
        巨轮驶入公海,一种来自远方的,瞧不见,摸不着的物体,轻揉着他的心弦。海面一片深碧涣着雪白的浪花。啊,生活,你太神秘,太朦胧,也太微妙了!你是个五光十色的奇妙的大海,那些寻找自由的浪花,前拥后挤,来不及追溯……
        那时候,他和姗姗是邻居,两家只隔一幢房子。他3岁就没有母亲,家里很贫困,比她晚上学2年。在他的印象里,她爱蹦爱跳,歌唱得很好,实有音乐家的素质。记得有一天,她刚在学校学了一首新歌,一放学就跑到他家依依呀呀地教起他来了:“戴花要戴大红花,骑马要骑千里马……”教着,教着,还自编动作,俩人都跳了起来。那年儿童节,她妈妈给她买了一个“活眼睛”的洋娃娃,他见了非常喜欢,就恳求她说:“嗳,以后,我们摆小家家,我当爸,你当妈,好吗?”她抱着洋娃娃,立刻拍手蹦跳起来,“好,好!……就这么定啦!”
        “忒儿”,一只海燕,勇敢地拍击着雪浪花,又倏地冲破云层;在这海天相吻的大洋里,它四海为家,据说也终不忘摇篮——故乡;不管飞到哪里,每年都要飞回一趟,至死也要寻回故乡。这大概不是什么童话。他的脑电波立刻传出一首故乡的歌谣:“正月灯,二月鸢,三月麦秸做吹箫……”脑电视荧光屏上,便现出了那个风和草碧,花鸟宜人的春天,他试制了一枚“海燕风筝”。他想,这是我的“杰作”,我一定要约她一起去放!并要她知道,我将是未来的月球探险家,太阳神阿波罗的朝圣者!她抱着心爱的洋娃娃随她同去了。他们来到一个叫做“猫儿桥”的地方,那是一片很大的废墟,旁边有一条静静的小河,那脉流通向东海龙王的宫殿和花园,两岸的柳条婀娜婆娑,中间搭着一条小桥。向河东望去是一片绿油油的广阔的田野,扑朔迷离的蝴蝶、蜻蜓们,正在筹备着一个三月的“舞会”。听大人们说,全市的猫儿们每年都要在这里举行一次“钓鱼集市”,但必须要经过那条“三条石板”的小桥,故称“猫儿桥”。近年来,放鸢很时兴,所以猫儿们就不再于此“集市”了。为了感谢猫儿们那种自知之明的牺牲精神,孩子们还称它“猫儿桥”。那天的“猫儿桥”可不寻常,那些比美、比高的鸢们,一只赛过一只,远远望去,像柯尔沁草原的雄鹰在盘旋,那两只雏燕的心早跳出来往高处飞了。“静光,快放,快放哪!我们的鸢飞得一定比谁的都美,都高!快,放吧,放啊!”她激动地催促着,他却故意慢腾腾的,心里却甜滋滋的。
        “噢——”他的鸢还真争气,一放手,就一溜子飞上了天。他俩似乎正坐在它的翅膀上,飞呀,飞呀,一起拜访了天宫的王母娘娘,这可把他俩乐得不知姓啥了。正要登月宫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旋风,使它跌了一个大跟斗,挂在了一根高耸的电柱上,怎么也下不来。眼看那“海燕”就有生命的危险,他俩急得抱头痛哭了。不知哪位好心肠的人,见这一对如此伤心,便想方设法将它救了下来,并朝他俩取笑说:“你们当爸,做妈的都哭了”,指了指洋娃娃“妞妞,可怎么办呢?”这一说,逗得“小俩口”挂着泪珠笑了……
         “当当”,他仍凭倚在船栏上,潜意识地笑了,眼眶又湿了,莫非是海水溅的?这次回故乡,沿着孩提时的记忆,他又弄到了那个曾经充满欢乐、儿戏的天然乐园——猫儿桥。只是人事皆非。当年的 废墟上,如今是一座雄伟的“青少年电影院”,院中正传出《海外赤子》的歌……“我爱你春天蓬勃的秧苗,我爱你秋日金黄的硕果,我爱你青松气质,我爱你红梅品格,我爱你家乡的甜蔗,好像乳汁滋润着我的心窝……”生活要是都像诗人们想象的那么美好,人类必是没有痛苦,尽是幸福了。总之,昔日的“猫儿桥”是一去不复返了;代替它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喇叭不知休息地传播着噪音的乐曲,加上那些提在手上的“三洋牌”,简直不分白昼喧闹了。假如说今日之变化无疑是可喜的,那往日的一页就更加珍贵了。啊,那对历史来说是灰色的一页,对生命来说却是金黄的一节。可是,那给他留下了什么?至今,或者今后,甚至永远只能惆怅、隐蔽的感情,难道只能引起他对那一节的怨恨?恨她?恨自己?聪明智慧的人呵,往往总爱在那不可挽留的感情上逗留,不愿自拔也不知道更新!多么可怕的歧途,然而那不是对理想的追求吗?


“如果一个事物一个人,
让你觉得眼花缭乱,
那么大概率是错的、假的、低劣的。
最了不起的人和事,
都简洁而优雅,朴素到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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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0:18:50 | 只看该作者
绿叶梦(二)
文/池莲子
2013年03月31日,星期日
        记得那是个骤雨初歇的夜晚,他的思绪仍留在故乡的晚上,那个令人遗憾多年,以至终身难忘的夜晚,月亮隔着南河边上的大榕树,穿过枝隙,疏疏地落在石板桥上,筛在水利。河面上回荡着如泣似诉的琴声,从河面的一个阁楼上飘过来,飘过来,像蚕丝那样缠人,像钢琴那样扎心!他第一次单独在这里静谧的南河边上徘徊,缅想:她自从得知他决定出国后(那时他出牢不久,意外收到一封继承遗产的通知书——是他父亲的一位离散了几十年的哥哥从美国寄来的)。她变了,变得沉默了,甚至不愿意和他多谈话了。他不止一次,几乎是哀求她一起出国,她的第一次回答,是飘给他一朵初绽的荷花。第二次回答:“……我,我怕,我本是资本家的女儿,据说在资本主义国家里,资本家与工人的差别是很大的,我不愿再当资本家的……啊,我,我要立志脱胎换骨!……”“不!姗姗,你这是病态心理!你说过,你不能因有一个资本家的爸爸而毁了你的一切!”“是的,光,我还说过,我要成为一个中国的女文学家。”“可是,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有理想、抱负的青年人是无法生活的!”他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冲上去紧紧地握着她纤细的双手,“姗姗,走吧!同我一起去吧!”“光,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吧!”她的脸腮挂满了泪珠。他却觉得她像西施一样美,那泪珠就是他心田渴望的甘露,他饮了它。

        想到这里,他便加快了步伐,横过了南石桥。“对,她会与我同去的!我要告诉她,两张机票都买好了。”他自言自语道。

         阁楼上,易姗姗细长灵活的手指敏捷地跳在那留有伤痕的小提琴上;那波格利尼的《回旋曲》卷着她的泪花在空中激荡,施静光立在姗姗的房门口已经很久了。他没有立刻进去,恐怕冲散那理想的梦!此刻的他,只愿自己的遐想,驾着那风驰电掣般的旋律,翱翔在无边无际的太空!突然,琴声消隐,夜,已12点了。理智终于控制了冲动。他转身回去了。这一夜,易姗姗阁楼上的灯光,终没有熄灭。

        大清早,他满怀激情来找姗姗。开门的却是她母亲。她说:“姗姗刚乘5点的轮船到乡下去了,听说要住一个时期。”说着递给一封信和一件东西。
        
         静光:

        ……说真的,你不仅是我少年时代的伙伴同学,更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哥哥。但眼看你就要走了;为了你的前途,我没有丝毫理由将你挽留!也不能同你……因为除了那不能说服你的理由外;你知道,我还有老弱病残的父母,他们仅有我一个女儿,尽管他们是资本家,而然,他们也是不幸的人。也许,这就叫命运!但,我却不愿命运拖着我走,我要扛着他走,哪怕生命明天就结束,啊,不!我不能就此结束我的生命。我还要寻求,寻求!

         如今,想到你明天就要离开我,恐怕是永远地离开了我,我,我的心都已经碎了……可我只能扪心自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看来,这一切只能让时间——历史来解答!假若说生活欺骗了你,那么,那骗子就是我,而我不希望得到你的宽恕!

         别了,静光,不能送你。一切委托我们少年时代的伙伴——洋娃娃,让她伴送你去那太平洋的彼岸……

姗姗

         “姗姗——”

         一个海浪追过来,发出一声怪响,冲碎了他的遐想,猛醒过来,“我是绝对不相信,那一别就此了结的”。他从船尾又步到船头,海风掀动他的西装制服,又像一把无形的梳子不停地拢着他的头发,理着乱丝般的心绪;离别,相思,相思,离别!整整10年啊,我不是一直在追她吗?什么东方的女郎,西方的女士,统统被她驱走了。直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强者!命运的阴霾未能迷惑她,她的确“扛着它走了”。没想到,她的思想仍然是那么富有,甚至更……看到,我们始终在长距离地赛跑,尤其这隔洋的10年“田径运动”中,人生的距离就更难测量,又如何拉平呢?“呵,我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这是她那天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事情要从他走后说起。自从他出国后不久,易姗姗插队到洞山县洞岭公社洞溪大队。当时与她同去的几位知青,谁都不敢与她密切来往,免得沾上资产阶级的邪气。她自己呢,也不得不同资本家的父母划清界限,脱离关系。这一点,她渐渐地随着“自我”异化而实现了。从此,她没有书信来往,更没有亲戚朋友的探望,精神世界几乎完全冻结了。那些有路道的知青,每年只需下地十几天,就可以拿到2000工分,到时候长年留在城里靠爹妈供养。其实,这也已经够惨的啦!而她靠谁呢?资本家的父亲被折磨至死,母亲的病又危在旦夕,况且他们还曾割断了那不可分割的母女之情,那时管这叫“脱离关系”。

        每逢腊月三十晚上,知青点仅留下她一个弱小的女子,守着那个50平方米的大屋子(原先牛棚)。寂寞、寒冷、胆怯的威胁,几次将她从半睡半醒的木板下赶下来,撵出去……黑暗中,人们听到的是那坟地里幽灵的哭泣……

        每当这时候,不知哪家的大婶,也竟不顾刀口枪舌的厉害,端一碗红糖姜汤,煮几个鸡蛋送过来。她不问也不多说,只是慈祥而心疼地劝道:“喝了吧姑娘,喝下去身子就会好些的,古话说‘留得青山在,别怕无柴烧’啊。”世界上,最亲莫过于母亲,世界上最爱莫过于母亲的心!啊,原来大千世界并非皆冷宫,慈爱仍然在滋生。母亲!为了您这毫不相识却亲如骨肉的母亲,我要活,有了您,我要活,我一定活到明天!终于,她烧毁了那条威胁生命的绳索,又找到了母亲的怀抱。此刻,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可是不久,这位慈祥的母亲突然带着孩子走了,从此便没有露面。她,费解!又没有任何人可以追问。一种新的钻心的痛苦又隐隐地布满了她的心胸。为了纪念这位雪里送炭而又匆匆离去的母亲,她默默给自己定了戒:从此不吃荤菜,有事只能跟笔墨倾诉,以感母亲的慈善恩德。

        第二年春季,西岙头(山村里)缺一位老师,由于她的劳动态度比较踏实,队里就决定让她去任教。村校里,虽然学生不多,但作为村校的老师可得全才具备:语、数、音、体、美等等全由一人兼教。幸得易姗姗在学生时代是个好学的人,所以都能一一胜任。使得所有的学生都非常爱戴这位新来的女老师。她是属于巴浦路夫所说的那种胆汁质和抑郁质结合的人。只要她决定要做的事,从不打退堂鼓,甚至愈困难愈动摇不了她那一干到底的决心。这一点,据说是她父亲的遗传基因。因此,她对自己的教学态度是:任何时候,切莫误人子弟!她的坏脾气是不备好课不吃饭。每天,她总是很早就走进那四面透风的教师。有一天,她一进教室就发现教台上堆满了一桌子的粽子和茶叶蛋。可是教师里还不见学生,而粽子和茶叶蛋又正冒热气……上课时,她问:“这些东西是谁送的?”所有的学生都像开过会似的,整齐地摇了摇头,谁也没有吱声。放学后,她才在备课本里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

         亲爱的易老师,您太好了!

                 您像一支蜡烛,照亮了别人,却毁了自己。我们敢说您是世界上

         最好的人,可您为什么没有亲人?难道世界上的好人都要受难吗?老
         师,请相信,我们都愿意做您的好孩子,好学生!
                                                                              请收下,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您的全体学生,孩子
        ……

      不等看完,泪水已经湿透了这些幼稚、可爱的、歪歪扭扭的字里行间……她吻他们,亲他们,抱他们。她尽情地哭,痛快地哭了……孩子啊,孩子!你们就是我的一切!让过去的一切都随着今天的泪水消失吧!永远地消失吧!

        生活就像航海一样。一天晌午,就在那条崎岖蜿蜒的山路上,姗姗挑着一旦柴禾,翻过了一条760步的岭子,晃晃悠悠地在水库边沿上下来,汗水淋淋,饥肠辘辘。突然,只觉得眼前一团火花,一阵漆黑,跌倒在水库边上,一捆柴禾滚落到深山幽谷的水库里。“好险哪!易老师,易老师!”她从昏迷中感觉有人喊她挣扎着起来,却发现柴禾只剩一捆,斜着身子非常绝望地俯视着那深渊莫测的水库。“太危险了,易老师,我这一旦送给你吧!”她,这才知道,身后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男孩。“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侯成林,云峰山的。我听过你的课。”“我怎么不认识你呢?”“呵,我是在教室外头听的。”“那你为什么不正式来上课呢?”男孩沉思着,低下了头。他那厚厚的双唇抽搐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我,我阿娜(母亲)有病,没人照管,我没上完初中就……还有小妹妹……”“你经常路过西岙头?”“嗯,几乎每天……我必须采卖草药……”“你父亲?”“他与我阿娜离婚了。因为当上了什么“头头”,与别的女人,……呵,不,我不应该说这些的……”

         唉,风在相刮,水在相击!人呢?人也是动物。人类的生存竞争比一切动物都残酷!尤其是那些被金钱、地位、名利扭曲了的心灵,对人像对狼一样,为了达到自己某种不可告人的欲望和目的,竟然无亲、无族、甚至可以……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县知青办门口,那个讨饭的小女孩被那中年人推出门去的情景……她的心几乎被这人间的风刀霜剑刮碎了。她傲首挺胸,气吁长叹,生怕自己立刻被闷死!双手又紧紧地捂在心口上,只觉得心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这样吧,你若可能的话,每天下午放学后,到学校来,我可以为你补课。”她想,现在,我除了能为学生们做点应该做的事以外,还有什么比这更充实呢?
        
       一个人,能在一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中顽强地生活下去,是需要很大的毅力和勇气的!更何况一位感情脆弱,身体淡薄的“小姐”!没想到,她的意志竟变得如此坚强!难怪那些哲学家们认为:那弱中带硬的性格,是最不可征服的!这就是我多年来一直在追她,而至今仍未追上的根源——偏见。原来,牛虻的精神可贵,也无非在于他那不死的生命!施静光这样想。

        那刺耳的意外叙事,像一部剧本在他脑子里上演一样。

        山风中,一位仪表堂堂、皮肤黑黝黝的俊少年,正迈着铿锵的步伐,背着书包,扛着行李远去了。瞧,多么潇洒倜傥!

        他,就是3年前,与易姗姗在水库边邂逅的男孩子——侯成林,如今可不是当年的孩子。

        自那以后,为了帮助这位酷爱学习,并也遭受不幸的孩子补习功课,易姗姗至少每天抽两小时给他专门上课,尽管几乎牺牲了她全部的休息时间,但她却感到安慰和满足。她曾在日记中写道:“我活着是为了他们——学生!因为是他们给了我生活的力量、勇气,填满了精神的空虚!我,终于又寻到了人类不可缺少的友谊,看到了生活的希望。为了他们,我的生活是多么有意义!”

        江南——初秋的天气是宜人的。不凉,不热,清风入肺,使得洞山坳显得更加翠微!

        “易老师,你看,这就是你教我认的仙鹤草,是吗?我刚从太平顶上采下来的!”“呵,是的!你很聪明,小侯,可得注意安全啊!”“不知为什么,他的脸刷地红了。”“易老师,我求你一件事好吗?”“什么事?”“以后别再叫我‘小侯’了,你,你瞧,我已经不‘小’了,都长得你那么高了,还……”她恍然大悟了:“呵——,是这样!那叫你什么呢?”“叫我成林就是了。”“我看叫你土郎中算了。”“呵,不,不行,那我还不敢当!”“那好吧,成林同志,我们该上课了!”

        就这样,她天天教,他天天学,风雨无阻。但由于地壳不断地风化,这些年来江南地天气变化也更加无常,说风便是雨。一天下午,学校快要放学的时候,突然一声闷雷,打散了一阵来自西北方向的云层;顷刻间龙卷风夹着瓢泼大雨,她迅速将孩子们作了适当的安排,许多附近的家长也都纷纷来领他们的孩子,只有几位住在水库对面的孩子,没有人来领。雨越来越大,“我必须尽快地将孩子们送回家,免得家长们不放心。”她想。于是,她把雨衣让孩子们撑着当伞,自己戴着笠帽还抱着一位小同学;大家手牵着手地跟着老师,不时地涉过急流的小溪……她终于把他们一一送回了家,家长们感激不尽,这位要留她吃饭,那位要留她非喝碗热汤不可!这是,她突然想到侯成林,他是否还在山上采药,或者已在学校等她了?总之,她放心不下,必须立刻回校。

        空间在与时间挑战,才下午4点多钟,天已在雷鸣的昏暗中缩短下来,易姗姗匆匆地走在离水库几百多米远的土坡上,她似乎远远地听见水龙的咆哮声,不禁感到一身寒战。突然间,隔着雨帘从对面的山顶上传来几声隐约的惊呼:“快跑啊——,水库快——快缺——口啦——”随着话音,她发现一个黑影在对面的山顶蠕动,她知道这是成林,别无他人,并想张口,,,“轰隆隆……”一阵连续的暴发声震动了整个山谷,一条凶恶的水龙从水库中滚了出来,直泻山下,她被吞没了。水势像涨大潮一样急速地滚滚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水库坝下的村庄,就像浸在汪洋中的小屿,只有几只木船在“屿旁”营救人和牲口……

        雨停了,缺口被堵住了。两天以后,山庄才露出先前的模样。但,许多房屋冲塌了。稻田被压上一层厚厚的黄沙,不少农家的牲口和家禽全进了“龙肚”。据说还淹死了十几个大人和孩子。真是天灾人祸!这是解放后从没有过的“天灾”。人们不会忘记,那时,正是丙辰年九月。一场灾难以后,人们到处寻找自己丢失的亲人。侯成林一直是焦急恐怵,但仍得不到一点有关易老师下落的消息,有的说她被水龙带到海里去了,有的说她还活着,反正那十几具尸体中没有易老师。他想,她一定还活着。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还不见易老师回来,他傻了,不吃饭,不睡觉,病倒了:“阿娜,你说我的老师在哪里?她是否不管我了?为什么还不回来?”母亲止不住把一对泪珠落尽药汤里:“孩子,你想老师回来吗?你应该打起精神去找她,哪怕是……”“阿娜,我明白了。”他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喝完了那碗药汤。是呀,两年来,他每天和老师在一起读书,学习针灸,探索脉理。时间使他们结下了一种不可分离的师生友谊。他记得,有一次老师到区里开会半个月,而那半个月里,他却度日如年,这到底是为什么他自己也摸不清,也许已成为了一种习惯?有几天,他明明知道老师不在校,但他路过那儿,也一定要绕着村校走一圈,似乎他又能得到一次教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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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0:19:40 | 只看该作者
绿叶梦(三)
文/池莲子
2013年03月31日,星期日
        半个月以后,日头又爬上了太平顶。前几天,听说易老师还活着,并将马上回来教课。乡亲们把这当做村中的大喜事。尤其是水库边上的那几位家长,自家的房屋都未整修好,就主动要求来帮助重盖被冲塌的校舍。

        “易老师——,易老师——”那天,侯成林从没上瓦的椽梁上跳下来箭步冲向远远过来的易姗姗,真想扑向怀里拥抱她一下,猛然发现一位老爹站在老师的身旁,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他满肚子的话,一下子全跑光了,只是羞答答地喊了一声:“易老师,你——”甚至,连手都不敢伸出去。这时的姗姗也很激动,“你好吗?小成林,呵,成林同志!”说着双手搭在他的肩上,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一番:“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啦?”说着转向老爹:“大伯,他就是我向您讲过的那位小少年。”“唔,一表人材。”“书,医学的书,太好了!易老师,你——”他一激动又没辞了。这时,他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那是情不自禁的!

        原来,那天她被龙水吞没以后,挣扎着浮游了几下,因为她学过游泳,可后来就不省人事了。当桐埔滩的一位老渔民将她打捞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了。(桐埔滩离桐山大队不远)他们赶紧进行抢救,终于夺回了她的性命。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却感到浑身剧烈的疼痛,一只手臂竟不能动弹。大概是在大水的冲击中,她的手肘不知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没想到脱了臼,这位善良的老爹见此情景,立刻通知老伴一起送她上县医院。得知了她的情况以后,他们把她当作亲生闺女。“我家已经有六位仙子了,加上你凑七仙!”因此,出院时,还非留她在家住几天不可。

        狂风过去了。大地一片宁静,人们又归入正规的自然行列。在教完医学课以后的一个傍晚,晚霞还映照在西山,月亮却早早地爬上了东山。他们沉浸在静谧而美好的大自然里,沿着一条无名的山径,又来到了那终被驯服的水龙潭——水库边上。易姗姗触景生情,写一首小诗:“月亮在湖水里行走,浓绿的涟漪,慢慢地织起丽纹;天空是那么澄净,一根年幼的树枝,攀向月亮,倒影在如云似镜的水里。”没想到,这聪明憨厚的小成林,偏在这个时候给她出了一道难题:“易老师,我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一面随身可带的镜子?”“这……”

        又一个流行飞过去了,已经3年了。在这3年里,她为他补完了初、高中的全部基础课程,还帮他自修了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内经·素问》,还有其他的《诸病源候论》、《难经》、《伤寒论》等等医学书籍。因为她祖父在世时,是个老中医。因此,她多少懂点中医学。经过3年师生共同努力,他终于考上了H市中医学院(当时推荐上大学的制度已经取消)。临行的前一天,母亲再三嘱咐成林,一定要请易老师来吃一顿贺喜的团圆饭。盛情难却,易姗姗去了。

         偏僻、远径的云峰山,疏疏落落地居住着几户人家,隐伏在片片的竹林里,傍晚的炊烟笼罩着这小小的山寨,织成了一团团如絮似棉的白云,游向夕阳落处的云峰顶,那才是一幅最美,最美的油画!画题应该是“双木是林山山出,火因是烟夕夕多”。可惜啊,我不是以为画家,但我一定要将它摄在脑海里,有朝一日献给我们时代的画家,因为就自然本身来说,它就是一副绝世的杰作!她的思绪飞追着那一片瑰丽多彩的云霞……

        “易老师,快进屋坐吧!”这是位山村妇女的声音。她的年纪不过四十好几。可是鬓发却已白了一大半。额头上那一道道皱纹像狂风留给大地裂缝。“啊——?”姗姗愣了好半天。“您,您不就是他大婶吗?”于是,那位铭刻在心中的,端汤煮蛋的大婶的形象又浮现在脑海里:“姑娘,喝了它吧!”“易老师,快进屋吧!”这亲切、无私的家常话,却闪烁着我们古老民族的慈善!她,——侯成林的母亲,这可是真的?我怎么……

         “易老师,多年不见,身体强些了吧!”啊,是她!她,老多了。母—亲—,我终于又找到了您。生活啊,总是这么突如其来,出其不意!她,易姗姗再克制不住隐藏多年的激情,冲上去,扑到大婶的怀里!“大婶——”“姑娘,你还是那个样!”此刻的她,泪珠呦,跳得多么欢!

         眉月,山乡,溪水,鸣蝉,“易大姐,我……”在送她回学校的路上,侯成林第一次这样喊她。她受宠若惊:“……唔,小弟弟,你——好像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快告诉我吧!”她既激动又坦然地说。“你愿意成为我的姐姐吗?”“愿意,很愿意啊,其实我们早该如此称呼了,是吗?”“可是我,我……”“你,你若还需要些什么?……常来信,我会……”“呵不!我不说了……你回去看完这封信,就会明白了。”在快到村校门口的时候,他递给她一封信,却不敢与她目光相触,转身就跑了。啊,原来,他已经是青年小伙子了。可是,照他那动作,还是那般稚气,纯洁,可爱!

          易大姐:
                   ……我真不好意思。不知为什么,今晚的心情是那样的激动!
           相信吗?几天来,我的心一直像月宫的兔子在舂药……

          3年来,你手把手地教我。为了我,你废寝忘食,煞费心血;为了我,你抽出自己可怜的报酬,毫不吝惜给我买学习书籍、资料。当然,你不仅对我,你对所有的学生都这样。在我阿娜住院那阵子,你还以我小姨的名字给住院部寄去100元人民币,你自己的生活呢,却是那样清贫、艰苦,二两肉都舍不得吃……尽管还有人在背地里嘀咕,“清高,资产阶级小姐的派头……”可他们自己又是些什么样的人呢,这一点,没有和你生活、学习工作的人,恐怕是不易理解的!我敢说,在这几年里,只有我知道,你为人所做的每件事,从来没有考虑到如何获取人家的理解,称赞,你最厌恶的是那廉价的奉承,献媚!你曾经这样指教过我:一个人的思想,不需求给每个人都理解,只要你的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对得起人民,无愧于良心,也就是无愧于黄帝的子孙,生活就踏实了。你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了。

                   如今,你把一个无知的山伢子,培养成大学生,更重要的是从各方面引导我,使我懂得人生的职责和义务,从此踏上“奋斗人生”的征途!说实话,那时候,我是连做梦都不敢想到世界是那么无穷无尽,丰富多彩。我,我将永远不能忘记,在我的成长的道路上,曾洒满了你的汗水和血迹!亲爱的老师,我的大姐,现在,我不想离开你,真不愿意离开你!总之,千言万语,我无法表达,也无从说起……呵,我太激动,太激动了!

       在这离别的前夜,我阿娜一定要我告诉你,她说:“易大姐是为多才多艺、善良、贤德的人,可是她很不幸。在她人生最美好的光阴里,她失去了个人的理想、追求、爱情和生活,这几年里,她几乎把全部的心血都注输在你们学生身上。这一点,只有我们女人是最能理解的!林儿,你不能忘记她!没有她,就没有你的今天,恐怕连我……你毕业后,一定要争取去她为妻。疼她,爱她!只要你不忌讳她的年龄,我相信她一定会等你的!去,去告诉她!……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那时,我……
            
        大姐,这是我虔诚的母亲的心声,更是我临别时唯一的心愿!我不会说,也不会写,不知你……?不过,到那时候,你是山村的教师,我是山乡的郎中,我们将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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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0:20:13 | 只看该作者
绿叶梦(四)
文/池莲子
2013年03月31日,星期日
         风在低语,海在缅想……施静光的心情如同眼前起伏、簇拥的波浪,上下翻腾……

       “简直可以构成一部传奇小说了。”他这样想,在听完她那番叙述的当时,他感动,嫉妒,失望。直至此时,他才真正感到,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意识到:“我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可是,无论是那时,还是至今,仍有不少人在羡慕他,崇拜他。不论到什么地方,人们都称他教授,处处以超过度的礼节厚待他。因为他是华侨。就凭这一点,他却感到难以名状的内疚,受不了!……因为,他失去的太多!正因为他是华侨,这又叫人怎么理解呢?在那物质非常丰实,文明的,却往往被人戏弄的国度里,像他这样较有身份的人,生活本来是可以如愿以偿的。可是他,到底过得怎么样呢?海浪一息间,把他推倒异国的尘土上。

        不敢想象,在这太平洋的此岸和彼岸,人的精神世界简直没法相比。记得他踏上异国国土的第一天,就发现了一起“同性恋”女子卧轨自杀的事件。接二连三,他目睹了那“垮掉的一代”,他们醉后驾车兜风,掠过沿街闹市霓虹灯与红绿灯交映处;沉浸在酒吧、夜总会,那些被人遗弃了的私生儿,整夜在铁路车场游来荡去,不知上哪儿才好。离去了也并没有人为他们伤心!据说,加利福尼亚,这个远离美国的文化中心,曾经是“波希米亚最后的避难所”和“地下文化”大本营。

         不知为什么,他第一天就想家,想得厉害,以至忘记了蹲篱笆的痛苦。其实,就他本人来说,他已经没有家了(父亲去年已亡故)。可是他还是每天写信。然而,几十封信寄出去,却没有一个字的回音!叔父的餐馆设在萨克拉门托的中心,头一年里,他是个跑堂的,硬学着伺候外国人,这比什么都难哪!由于他的性子倔强,还惹了不少麻烦。渐渐地,他体验到,他的叔父虽然也算是个老板,但也没少受那窝囊气!要不是“同乡会”那几位牌头硬,他更没有市场。

        从此,他立志做学问。

         一天晚间,正准备打烊的时候,进来了两位老少顾客。那位老者约莫六十开外,银灰色的鬓发,戴一副深度的眼镜,那位少的,高鼻梁,蓝眼睛,只有那一头乌黑的披发,镶着一枚金色波浪夹,似乎还流露出一点中国女子的美态。他们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阿爸,俺们今晚点啦(哪)个菜?”“来一个“芙蓉肉片”、“玫瑰锅炸”、“菠饺银肺”、“松子肉”,还有……”“好极啦!”“您们二位是四川人吧!”施静光问道。

        “你怎么知道?先生!”那女士好奇地反问道。

        “因为您们点的全是川菜。”

        “是的,我父亲一想家,就爱吃川菜。”

          看样子,她是个混血儿。他,这才发现她那一对修饰过的月眉下,隐着两潭碧绿秋水。他像触电一般,感到一阵好不自在!端完菜,就消失在厨房里,没有出来。第二天大早。起来开门时,却发现门前有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本《中国文学史研究史料汇编》。署名是:葛景南。“啊呀,这可是本难得的文学研究书籍,对我目前的宋词研究,正是一场及时雨。可是,那位失主也一定很需要它。但上哪儿去还他?”他焦急地翻着那本书。突然,书里露出一张“加利福尼亚大学”的便笺,是用英文誊印的。他决定打电话告诉失主,或者邮寄,“不,万一又丢失了怎么办?”还是亲自送还失主,借此拜认一下那位贤师。

        “是哪位先生拾到我的那本书,我必须好好谢谢他!”失主在电视屏里跟他讲话,他一看,原来就是那位爱吃川菜的老学究。

        “请坐,请坐!”葛先生听说拾者是爱好中国古典文学的中国青年,像得一颗明珠似的,把他请到家里,而且就是那位跑堂。

        “你爱好古典的哪一个部分?先秦还是六朝?”

        “唐宋。”

        “哪一位的诗或词?”

        “王维的田园诗,还有……”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妙哉,妙哉!”老教授兴奋极了,高山流水路遇知音。因此,他们相识了。2年后,他被推荐到该院中国史研究文学组学习。

        葛景南先生是四川人,1945年毕业于厦门大学,出国已30多年了。他非常思念祖国,对中国文学史的研究片刻不休。他常说:“研究她,就会使我感到时刻与她在一起!人道是,属缕怨愤终千古;我相信,长空归雁终有一日!”

        时间的风车,载着智慧的巨人在奔驰,山泉,河川,城市,田野,在地球的旋转中变了模样,而那孩提时摄下的美好憧憬,却从未在这位痴情人的心上消失过。尽管有时,一种无形的念头也曾牵着他徘徊在酒吧的路上,忽隐忽现,那仅是一瞬间的情欲,本能的冲动。“唉!这叫什么?满足,幸福,追求?呸!”……“我不能!不能!我需要的是她,只有她才是我的追求!”那一晚,他独自喝了一罐子闷酒,哭笑着,唱着:“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错,错,错!……”昏睡过去了。而然,他叔父却厌他不识抬举,自讨苦吃。

        那是个重阳节(他们从不忘祖国的节日)的下午,加利福尼亚大学,摩天的教学大楼前,以为青年女子,身着中国式的贴身旗袍,梳着中国女子的发型,来回踱步在操场上,她就是葛教授的独生女儿,葛珍妮,该校中国史研究员。

        一会儿,下课铃响了,从教学楼里出来一位助教模样的人。

       “Hollow, Mr. Chich, I have waited long time for you.”

        “Excuse me, I am later.”

        “Not all,我父亲说,你的那篇有关李清照词学的论文,很有价值。“

       “那还不是全蒙葛先生的指教。”

       “……今晚,有一位波士顿大学的客人到我家来,父亲请你去陪客,你务必一定得去!”她撒着迷人的艳娇,又似命令的口吻,请求道。

       “唔……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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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0:20:46 | 只看该作者
绿叶梦(五)
文/池莲子
2013年03月31日,星期日
        晚会上,所有的人都穿上中国服(为了祖国的尊严,每逢中国节日,他们都穿本国的服装,这是中国华侨不可更改的习惯)。接着,那位美籍的中国诗人、诺贝尔文学奖金的荣获者,身着中山装,用中文朗诵了唐代诗人李白的一首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鹊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只见他歌罢,泪满衫。谁不想家,那时骗人的鬼话!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夜,皓月当空,万里无纤尘。他的眼前闪烁着幸福的流萤……一个深秋的夜晚,天也这么高,月也这样明,他穿着一身博士的礼服和易姗姗喜气洋洋地在正厅里拜堂。姗姗的头上还遮着一条红盖头,活像《碧玉簪》里的李秀英,何必呢!奇怪,一个豪华的美国式的客厅里,尽是中国古代的装饰,点满了长长短短的红蜡烛。突然,一阵旋风,把所有的灯都吹毁了,姗姗也不见了。他似乎预感到一种意外的不幸!撕心裂肺地喊“姗姗——,姗姗……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一不小心,从很高的楼上摔了下来。一身冷汗原来是一场恶梦。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是这样,10年春秋,像遨游了几十年。借用这大海作镜,才发觉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母亲啊祖国,你那刹那风云,波澜壮阔的大海,是否已经风平浪静!请相信,浮云游子意,误几回海岸把心归!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大海后浪推前浪,不时地忙着自然的接替换班,如同泡沫在宇宙的大锅里舞蹈,起着沸腾的变化,追随着永远一环紧扣一环的因果锁链。它揭示了坐地日行八万里的球体现象。

        那迟到的春风终于又吹进了易姗姗的心扉,大姑娘的心啊,像一朵沉睡多年,而又开始苏醒的含羞花,重新恬静地散发着清香,显示着她的自然存在的必然意义!而迎接她的到底是夏阳,或是秋月?这时令倒往往叫人推测。因为球体的运动,使人类的主体随着客体的变化而变化,正像数学中的正与负、微分与积分、力学中作用和反作用,一切事物都在矛盾的内涵中发展,生活永远有波浪!

        比如说,生活中往往会因为一件看起来很琐碎的、渺小的事,而打破了你好容易整顿下来的生活常规和意向。那天,她意外地收到一封信。信封上亲切又陌生的字体是家母的笔迹。

             ……我的姗儿,现在政策落实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异国的赤子

      可以归国探亲了。你的同学,少年伙伴,他也将要回来看你……

        啊——,那一去无音杳的他,曾使我朝思暮想过的他,要回来?要回来!而且还……这不会是梦吧?她退靠在门上,那儿时的风筝,洋娃娃,还有提琴,提琴和他!她仿佛又看见她被几名“小将”揪着头发,站在“教学权威”、“牛鬼蛇神”的身旁,为首的是那位女将。她又独自来到码头上,遥望施静光乘去的那艘轮船。她挥泪,她无声地哭喊:别了,静光,原谅我,原谅我吧!又不止一次地祈祷:风筝啊,风筝,你飞啦,你飞啦,请你带上我的一颗心,祝你一路平安。她是在轮船起锚的时候,追到码头的。在那红浪中(那时的人们,送别也忘不了带“最高指示”),她发现他呆滞地望着渐渐伸长地瓯江。可是她没有喊他,只是远远地俯视着他,他怎么能想到她仍然在悄悄地送他,而且一直目送到船影空尽!泪随江去愁无际,一片惘然。世界上有什么比这失去知音更痛苦,更惆怅?耐不住梦魂飘荡,整整几日,她一直流浪在江沿上,不难想象,她独坐在孤屿的礁石上,出神地望着滔滔东去地瓯江……

       我的亲儿,离散的亲人终得团聚了。我的泪井也干枯了,你也该回来了。骨肉割离,咫尺天涯不得相认的悲剧是一去不复返了。
           
        据说“独子独女”可以优先回城。咱家在“文革”时期被抄走的那些文物古董之类的东西,将全部兑成人民币归还了。兑算结果是3万多元。我将那5000元零头献给你父亲学校办图书馆,其余的都存入中国银行。近日里,我已经给“知青办”打了报告。据他们说,类似你这种情况,很快就可以批下来。望早点做好返城准备!

                ……
                                                                               等待你,我的姗儿
                                                                               日夜想念你的母亲

       “易大姐,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唔,谁的来信?”他惊奇地问道。她正靠在案桌上沉思。

       “啊,你放假啦?”她惊喜地迎了上来。

       “是的,没到家,先上这儿来了。”

       “……”

       “我看你的神色不太好,是否病了?让我瞧瞧你……”说着拉过她的手,学着要诊脉的样子。

       “不,成林,我,我没什么……”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对了,那是谁的信?”

       “呵,那是母亲,我家母的信。”

        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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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0:21:23 | 只看该作者

绿叶梦(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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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03月31日,星期日
       “有什么为难,或者不幸,你一定要告诉我,大姐!”他的话是那样的深情,自信。以致使易姗姗含着感激的泪花笑道:“瞧你说的,哪儿那么多的为难,不幸;我只是想,我母亲这几年孑然一身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对不起她,至少没有尽到做子女的责任。”她当然没有什么事可以瞒他,并把那封信也交给了他。这当儿,她的眼光正穿过那半平方米的窗户,发现一对小羊羔正跪在母羊身下吮乳。绿色的山坛上,一群蜜蜂在不辞辛苦地采花,那命名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蝴蝶正影随形行地翩翩飞舞,静静的山坳里,不时地传来几声子规的啼鸣。

        人生啊,真有意思,仿佛真有那么个命运之神在无形中操纵着你。那瞬间夺走了你的一切;这瞬间又归还了你那一切。简直跟梦幻一样。而梦幻一醒就消失了,人生呢,却总不断地给你留下新的课题,待你去解答,凭你去选择。这令人深思的生活呀,真是永恒的课题!

        她揣着那封令人惊喜,又叫人进退两难的抉择皆非的信,思想上迸发出一连串电光石花;绿色的童年,金色的学生时代,红色的城市,青色的山庄。此刻,谁能理解,这姑娘到底爱的是什么颜色。

        走着,走着,圆月又慢慢地爬上了山坡,把它的光芒撒在平如明镜的水库上,泛起了阵阵微波。那涓涓细流,随着那无限伸长的小溪,像一条受过伤的银蛇,游向古老的远方……

        “我最喜欢深绿色——青色。”这是她的一句格言。因为这是纯真的象征,智慧的象征,勤劳的象征!是因为,在这将近10年的山村生活里,她渐渐地懂得了山里人的语言,理解了他们的心声。在那动荡不安的日子里,那些天性善良的山民,毫无怨言,照样耕田种地、饲猪、养牛。只有几位老农,在砍伐山林的那晚,跪到破庙里痛哭了一场。在这个人类的世界上,人是永远不该有孤独感的!由于她懂得点医术,也常为山民们开方采药,渐渐地,他们开始觉得,他们中间少不了她。甚至,家里有什么疑难事,也常求她帮忙。她,在他们眼中不再是“小姐”了。有一天下午,一位农家姑娘突然昏倒在学校附近,她闻声赶到,只见她脸色苍白,手脚冰凉,便知中了猛暑,立刻掐人中,推拿针灸,终于救醒了她。并将她扶到学校,为她煎了一碗草药汤,当这位姑娘喝过药汤,恢复元气时,她仿佛发现了什么。“唉,小妹妹,你去过县委知青办吗?”“去过。”“你去过,呵不,你去找谁?”“找我阿爸要钱!”

        “给了吗?”“没有,他说我是要饭的,把我……”“呵,原来是这样!”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位姑娘的父亲在火线上入了党以后,爬上了县知青办的宝座。因为当时这席宝座比县委书记吃香。据说一位上海的女知青,为了上调回家照顾父母,把一切都交给了他,最后却落得一事无成,竟跳江自杀!那阵子正在办案头上。鬼知道,久而久之,那案子却石沉大海了。心想,人世间,假如真有鬼神就好了,非得把那些狼心狗肺的撕个粉碎,打入十八层地狱,报仇雪恨不可!

        当她送她出门时,偶然发现她手上的镰刀上刻着成林的名字,便问:“这是谁的镰刀?”“我阿哥的。”真是无巧不成书!

        可想而知,那位伟大的母亲,带着这两个孩子,生活是多么艰辛。听她说,头几年,母亲为了养活他俩兄妹,不得不去卖血!又觉得见不得人(山里人认为,卖血维持生活是件很不光彩的事),这也许就是她为什么突然“无影无踪”的原因吧!曾有人劝她:趁年轻,早改嫁。她却带着病态百出的身子谢绝道:“为了两个孩子,我宁可把一切苦吃尽!“就这样,她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娘家。从此,自耕自种,不分昼夜地劳动,由于身体实在太虚弱,经常晕倒在田间、山园,甚至时常处于生命垂危的状态。终于不得不住院。大凡生活波折多的人,都相信命运之神的摆布。其实命运之神是最不值得信赖的!他是专门欺负老实人的。实可谓“老实对你不客气!”而只有时间老人——历史,才是最公正的裁判官!他像一面完美无瑕的金镜照的人妖分明。

        有多少这样的母亲,为了他们的后代历尽千辛万苦,甚至不惜牺牲一切,才换来人类更多的爱!那么,那些无辜摧残母体,伤害母心的,又该当何罪?珍藏你的爱情吧,人类!世界是应该用爱来拯救的!不要忘记古今中外,有多少伟大而不朽的业绩,都闪烁着“母亲”的光辉,她是人类光明的基石。

        树影在移步,思绪在不断地变化。

       “……异国的赤子可以回国……咫尺天涯不能相信的悲剧该结束了。我的泪井已经干枯了,你也该回来了,我的姗儿!……”这是那位“资本家”——母亲的呼唤。的确,在那人妖颠倒的日子里,父亲重病在医院,不准亲人接近护理。据说,临终前想喝一口水,都不曾允许。就这样,他被无辜撵出人间,不得不寻找归宿的净土,却没留下时辰和地址……遗憾的是,他曾是位了不起的实业家,充满理想的老天真!可怜的母亲只好改名换姓,到别处谋生——给那些红极一时的达官贵人当佣人。“每逢听到别人的孩子喊‘妈’,我就以为你已经回来了……”这就是一位母亲的悲凄之言,长哀之歌!

        “得了吧,那穷山沟,有什么可留恋!咱城市哪一样比不上那儿好!连茅楼都比那儿的住房强!”这是一位同学新近的来信中这样劝道。

       “我,我只是想,那时候,这是山村的郎中,你是山村的女教师……易大姐,我们将永远……”多么真挚、纯朴的语言,美好可爱的心灵!

       “林儿,她假若真有那一天,你切莫拉她的后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么!这几年,她在这里是够苦的啦!她完全应该……”听得出侯母的声音里伴着咽泣的泪花。

       “阿娜,你先别这么想,我相信她!”

       “她要是真能为咱们山里人着想,那就好了。”

        这是那天晚间,易姗姗立在他们家的窗外,听到的。纸糊的窗帘上隐现着母子的对影,与其说是对话,不如就是一位中华母亲的神灵的感化!也许就是那最后一句话的重量,敲碎了几天来一直凝结在她心中的疑难冰块,在力的加热下,融化了!

       是的,人类在前进,历史在发展。然而,那丑与美,恶与善的斗争,是永远存在的!只是在不同的时代里,以不同的方式出现而已。就像那微观世界里,分子、原子、电子的互相变化一样。她,但愿自己是一颗闪光的粒子,哪怕是微粒也行!虽然,微粒往往是为人所不见的,但它却为世界作出了自己应有的贡献。它犹如一颗美好的心灵,往往是听不见,摸不着,看不见一样。然而,它却能给人类带来享之不尽的幸福。是的,她的追求是如此的微乎其微,然而又是那么的无限而不可蠡测!

        深山的幽谷里,终于又传来小提琴的颤音;不平静的溪水终于合唱着动人心弦的歌:

                我,怎么能制止我的灵魂,让它
                不向你的灵魂接近?
                我,怎么能让它
                越过你向着其它的事物?

                在那繁华的环境里,
                我被人家亵渎,不如一只小狗,
                在这清贫的日子里,
                我受人尊敬,被人器重!
                假若说那“繁华”的是天堂,
                我宁可在这“清贫”的人间!
           
                这一切的一切啊,你 与 我,
                好像胡琴弓把我们拉在一起,
               从两根弦里发出“一个”声响。
               我们被拉在这不平凡的乐器上,
               忠诚的琴手,
               甜美的歌!
               ……
“如果一个事物一个人,
让你觉得眼花缭乱,
那么大概率是错的、假的、低劣的。
最了不起的人和事,
都简洁而优雅,朴素到一剑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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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0:21:52 | 只看该作者

绿叶梦(七)
文/池莲子
2013年03月31日,星期日
        月夜的山乡在鸣蝉的长歌中,酣然入睡,那随风摇曳的树枝,却又好像婴孩在摇篮里不住地手舞足蹈,感谢母亲的乳汁,安慰母亲的辛勤!只有那涓细的流水,像没有完的琴声,在不断地回旋……

        “易大姐,你怎么啦?……瞧你,满腮泪花,你……”“呵,是你,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侯成林是被这熟悉而又亲切的琴声引到这儿来的。近日来,他几乎每天都来看她。但,他从来没见过她掉眼泪。即使在那悲痛辛酸的时候,她也没有流泪。难道,她真是那种硬心肠的女人吗?不,不!绝对不是的,你们不了解她!记得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傍晚,她正在为我补课,突然接到一份“父亡”的电报。刹时间,她脸色煞白,出人意料之外,她既没有哭泣,也没有落泪。反而突然间“开怀”大笑着,冲出了校门,骤雨中辨不清雷声和笑声……昏厥在山路上,那泥泞中的脚印至今还记忆犹新……“大姐,你,你一个人在这儿不害怕吗?快回去吧!”她如梦初醒:“呵,不,不害怕的!不是有你在吗?”这回他却沉默无言了。“成林,你知道吗?我觉得,这儿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亲切!我太激动了,太激动了!……”“这么说,你已经考虑成熟了?”他仍是那样诚恳地立在她跟前,还像学生等待老师的指教似的。然而,他此刻目光,却在向她挑战!“请相信吧,成林,我所追求的是“自我”的存在,生活中的‘人’,我现在最需要的是友谊,爱情,像一切凡‘人’所需要的一样。”

        “大姐,让我们坐下来慢慢地谈吧!”他们找了一块水边的大石头,第一次紧依着坐在一起。“成林,告诉阿娜,请她老人家放心,七八年的山村生活使我懂得了‘我’的存在意义!告诉她我的存在并非仅为了我自己。我知道,假若没有你们,也就无所谓‘我’的存在了……“

        “姗姐……!”

         甜蜜的双影剪在水中,明洁的月亮含羞地躲到树丛里,夜莺在歌唱,蛐蛐在弹琴。这时一株年幼地松枝正对着月镜来照心,一曲震惊山川的江南之歌从这里传开。

     
        夜与海一样深。浪在相击中前进。回顾人生,已经从那瞬息的总和中减去一半。那1/5世纪是惊心动魄的!从宇宙的广义来说,失去的将与得到的成正比例。这是唯物论者的宇宙观,但在人生的实际分解中,不一定如此,由于狂妄和偏见!

        施静光,这次跨洋,原是相寻回他的爱,并对他的追求进行定模,以待终身安乐。本来么,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追求幸福吗?然而,那意外的情景怎不叫人感到终身遗憾!难道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1981年5月1日,易家终于又恢复了10多年前的元气,那两扇被毁坏的大门,又重新漆上了一层朱色。父母住过的那间厢房,今日里又添上了一对嬉水鸳鸯,方台上那盏火箭台下,正立着断臂的维纳斯石膏像。正堂里高朋满座,喜气盈门。当年那位赫赫有名的“女将”正坐在不显眼的角落里。据说,她的经历更不幸。那年在“火线”上认识了一位40多岁的“司令”捍卫红太阳的最最勇敢者!这是个多么耀眼的名词,她慷慨无疑的嫁给了他,婚礼是在火线的堡垒中举行的。假如说这样的婚姻能“白头偕老”的话,那不也是一段彩色的人生阅历吗?那阵子小吉普进进出出,恐怕世界上再夜没有比这更神气的了。她幸福极了,几乎忘记了一切,甚至连她父亲中流弹受伤,也没来得及去探望。遗憾的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突然有一天,来了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两个小孩,说是他的妻子……这场戏就那样不欢而散,不堪设想!后来,据说她受不了这样的耻辱和欺骗,告了他。那位昧了良心的“司令”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她自己呢,从此带着一个遗腹生的儿子守活寡……

        如今,她很羡慕姗姗这传奇般的爱情,曾多次来恳求她的宽恕和原谅!因为她曾为此感到非常痛苦。姗姗不止一次地宽慰过她:“别说那些傻话了,痛苦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那些误入歧途还不知道痛苦!创伤是可以治愈的,但治愈以后并不能保证从此永远健康!最重要的问题是,在任何时候,我们都必须摆正自己在家庭和社会中的地位和作用;不要一提起女人,就甘心于做那种花枝招展的附庸品。我们不仅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要掌握人类的命运!因为,我们不仅创造了人类的肉体,更重要的是造化无数美好的心灵!”

        但愿易姗姗这些话,不仅是对她,而且对一切正在歧途中遭受不幸和痛苦的,甚至正囚禁在几千年残余的封建桎梏中的妇女,都有一点启发和作用的,做一位独立人格的女性!

        “噼——啪——”,老人们总喜欢将孩子们的大喜日子,搞得热热闹闹的。易姗姗要做新娘了,总觉得心中有点慌慌,因为她不像城里那些讲究的姑娘那样,有许多丰富的物质准备。在她认为,结婚最富有的是两颗心灵的结合;是学习、工作、生活的结合!这一点象征着牢不可破,不可分离的人生友谊!她甚至认为,摆那么大的酒筵是根本不必要的!她本想不告诉任何亲戚朋友(除了渔民老爹,那再生之父),可是易母不愿意!

        这时,人们可以一眼望见,正堂中渔民老爹正从他的土筐中捧出一个个金色的柑桔:“这是自家桔树上新结的桔子,专为我七女留的!”毫无异义,新郎和新娘首先双双向他老拜了堂。右上堂,易母正拉着侯妈妈的手,喜笑颜开,亲切无比!

        今天的新娘子穿着一件桔红窄腰的尼龙上衣,青色的高跟鞋;自然、秀美的“柯湘头”一梳,一股学生派头,活像当年的丁洁琼。不是吗?她本来只比侯成林大8岁,今天显得更年轻了。尤其是长睫毛下,那对乌黑的眸子,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明亮闪光。

        喜筵入席了。

        一辆“上海牌”轿车在小巷口停了下来。“咔嚓”车门开了,出来一位身材魁伟,身穿西装,佩戴领带的华侨,他是谁?满面春风,满怀希望!瞧他那风度,一定是来赴宴的贵客。可是,哪有不等宾齐就开筵的?这真叫人难以猜透!

        他行步自如,嘴角上露出一丝笑意,仿佛正要赶赴一个甜蜜的约会。此刻,若是他的情人站在眼前,他的知心话准能像那过熟的枣树,不等摇晃,便满地皆是。

         刚到门口,那挂灯结彩,人声鼎沸的场景不禁使他后退了一步,又立刻拼命克制自己:这准是她的大喜日子,他想,应该贺喜。可是谁知道那颗火热的心却已像流星一般掉进了冰窖。这可是心不由己的!紧接着是那熟悉又陌生的,离别了10多年的琴声,像钢针一样刺穿了他的心肺,麻木的痛苦,引出了那埋藏在心底的无声之歌:

            
               生活就像流水一样奔走,
               亲爱的朋友啊,你可曾记否?
               缚住的画眉,碗中的酒,
               你是我少年时代的好朋友,好朋友……
               轻轻地一笑忘我忧,忘我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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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8-28 00:22:30 | 只看该作者

绿叶梦(七)(全文完)
文/池莲子
2013年03月31日,星期日
        “再拉一首,再拉一首。”“为了你地琴声干杯,再干一杯!”这是宾客们的喝彩声。

        “我这辈子还从没听过这般入耳的音乐,真是仙乐,仙乐呵!”这是渔民老爹的感叹,今天他真算赶上了“大世面”。

       门外的他,立在那里没饮酒却醉了,醉了。

       “姗,拉你最拿手的《梦幻》吧!”这是侯成林的声音。

        他,真想进去认识一下,那位有福气的新郎,当他正想要进去的时候,从屋里传来一个意外熟悉的声音:

        “对,拉一曲《梦幻》!梦幻有时也可以成为现实!”这是那位女子的声音。  

        琴声荡漾在整个夜空,融合在五彩缤纷的礼花之中。他的脸色,一阵更比一阵红!那可恨的自尊心啊,终于又锁住了他欲进未能的步!

        ……

        突然,一位女宾凑到姗姗身旁:“刚才有一位华侨模样的人,在门口站了好久……

        她惘然。啊?……我必须去找他!“干杯,干杯吧!”众宾客,互相举杯……

        第二天,当易姗姗他们婚礼完毕,俩人一起去拜访施静光时,华侨饭店的服务员告诉:“他今天下午,坐船走了。”“走了?!”姗姗在伫立中仿佛又听到,那天,他冲出房门,而又只在门口所说的话……

        原来,施静光来W城的第一天,就拒绝轿车,步行来访过易家,她不在。他从易母那得知,她仍未结婚,不由得惊喜万分。惊的是她还未结婚;喜的是,她一定还在等我!幸福,真幸福啊!看来,希望需要的是等待,它往往要经历了一个历史性的悲剧以后,才能得以证实!他这样自信地,甜滋滋地思忖着,用他那始终追求梦幻的高贵心灵,去描绘着一幅无限美好的憧憬。

        第二次拜访时,姗姗的阁楼上,小提琴还安然地挂在墙上,只是更深了一层颜色。方台的玻璃板下,还放着那张施静光少年时代的照片。……

       “施先生,您……”

       “你怎么能这样称呼我,姗姗?”

       “没带夫人吗?”

       “……”他愕然了。沉重地摇了摇头说:“那么,你为什么还没结婚?难道……”

        “我很快就要结婚了。……”

        “谁?”

        “一位山里人,他,”她还未说完。

        “这怎么可能?你们会幸福吗?”他怀疑又自信地问。

        她低下了头,半晌后,才抬头,激动地说:“一个人有了自己理想的选择,生活无论怎样艰苦,精神上都会是充实的,这也是一种幸福啊!”“你不觉得,为此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代价?也许正因这所谓的‘代价’,我才决定要重新回山村去,当我的‘教师’,其实,这根本不仅仅是代价不代价的问题。”

          “啊,姗姗,可你要知道,我这次是专为你而来的!你……”他说不下去了。顷刻间,脸变蜡色。

         沉默。

       “静光,可是我,我现在已经不能没有他们了!请你……”

       “不!姗姗,还来得及,跟我出国,跟我一起出国吧!难道就这样……”他边说着,站起身来,急促地来回踱步,终于扶靠在窗栏上……

        “说实话,那10年的离别已是一场不可挽回的历史误会!你别难过。因为只有这10多年的山村生活,才使我真正感到了山间的温暖。山里人,那种勤劳、朴实、憨厚的品质是世界上少有的!”

         接着她向他叙述了那段传奇般的经历。

        “……使这一切,使我深深地爱上了!我没有任何理由抛弃他们!当然,这里还很贫穷,这里的人甚至还很愚昧,耕田还有人耕的…不, 因为他们连牛都用不起…可他们急需文化、科学、知识呀!

        “静光,我想,咱们作为中华民族的儿女,决不能因母亲贫乏、愚昧而抛弃她!是吗?我听说你们在国外也非常想念祖国,祖国也想念你们啊!”

        “啊,姗姗,请原谅!我终于明白了:一个人的成长离不开母亲的教养,一个人对理想的追求,离不开祖国的需要和希望。一切抛弃祖国的纯自我追求都只能是徒劳的无稽之谈!”

         “祖国啊,原谅我吧!”他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濛濛的细雨中了。她瞧他箭步冲出去的背影,呵,那劲头跟10年前一个样,他没有变,他终于回来了。这时她想起了一位诗人的一句话:“真正的英雄决不是永远没有卑下的情操,只是永不被卑下的情操所屈服罢了。所以,当你战胜外来的仇敌之前,首先要战胜你内心的仇敌,不必害怕沉沦与堕落,只要你不断地自拔与更新!

        巨轮乘风破浪,跨国了太平洋,经过无数港口,像人生的驿站,眼前又浮现出葛教授、诗人,尤其是那位身着旗袍的珍妮。他们是多么盼望能回国,看看自己的故乡啊!施静光正准备着迎接新的驿站。海涛又激起一根浪柱,犹如人生的惊叹号!

作于1982年
修改于2012冬日 荷兰
“如果一个事物一个人,
让你觉得眼花缭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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