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凌云：一些梦，再不用付出生命的代价

池氏义工

The-Empty-Mask

香港，下午五点的咖啡馆

    ——致W、L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写一首

下午五点的咖啡馆之诗？

为什么你让学生以此为题写一首诗？

我问你时，我们都笑了，

我知道，我不该寻求答案。

去年深秋，我们在咖啡馆相对而坐，

小口啜饮，像两面镜子，

你早已得知，我的渴与饥饿已经很久。

我们搅动手中银色的勺子，

那黑色的杯底，急速转动的幕布

和简体字，在使劲摇晃。

“你闻起来像蜂蜜”，还有人说

“自由的味道像蜂蜜”，在这

弥漫蜂蜜味的咖啡馆，你一次次

看光线如何慢慢进入环形的黑夜

提醒自己保持一种正确的书写

让一些咕哝被人听见，

一些梦，再不用付出生命的代价。

2019.7.22

给大雁唱一支歌

我不知道在黑暗里除了我之外

还有谁不肯带着苦涩睡去。

而道路已经模糊，隐退的田园牧歌

滑过一声声哀鸣。

在黑暗里，一颗星星就要结束。

我不知道是谁越过榉树

长出蓬松长翼的手摸到一段陡岸。

在黑暗里。在黑暗里。

有人已经进入睡梦，我不知道

将发生什么，是谁又长出长翼。

但我梦见，我们集体

给岛上的大雁唱一支圣歌。

2017.6.13

LaModelerouge

从一个操场上挖出……

从一个操场上挖出一具枯骨，

从层层泥土坚硬的封存下

挖出带血的沉默，他人设定的死期；

从千万次无知或有意的双足的

踩踏碾压，落在冤死的骸骨；

从所有绽开的血红的花朵，努力探出

又一次次变得无声无息；

我还能怎样赞美那泥土之上的

灌浆之穗，穗上经过的阳光与细雨？

当一个人被反绑着双手

埋在学校的操场下，无声无息中

结束那泣血的抗拒？

2019.7.21

是谁点燃道路两旁的火把

在这里，一到夜晚

道路两旁就肃立许多火把。

有人把外衣涂上银色的涂料

坐在路边的休息带，扮演一个沉思者。

他的银色帽子与头发黏在一起，

眼睛盯视某个不存在的东西。

   

而不远处，另一个金色的人降临，

他在扮演机器人，全身涂满金色的颜料，

手臂僵直，神态平静。

不管行人对他做了什么

他不能说，也不能动。

   

行人越来越多，穿着内衣的

小丑，也打着手鼓登场。

如果小丑没有出现

我会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有一种新生，只需涂上颜料——

   

尤其当火光穿过面具

流入黑衣人的心脏。但

是谁点燃道路两旁的火把？许多脸

曳着荒寂游动。一切正在发生

在一个最深的面孔被抹去的夜晚，

我默默行走，双眼漫上泪水。

2012.8.11

Golconda

神秘的集市

整个夏天，蝉鸣一直跟着我，

蝉的嘶鸣像是要撕裂什么，

那一闪而过的蓝光在我的脑海里

如此锃亮。我的脚步陷入神秘的集市，

手臂相触像两片玉石之间的撞击。

我不知还有什么在那蓝光的列队中。

我顺着山道行走，以为已远离

心怀仇恨的人群，而那么多蝉

跟着我，像一个个有着苦涩声音的人。

我在山野中静静聆听，

那些哑寂多年的声音

也渐渐汇入声嘶力竭的合唱。

2016.8.1

种一颗扁豆

我在一堆扁豆中选捡

足够老的那种，它们更加坚硬

可以做种子。我喜欢

口袋里揣着一堆扁豆的感觉。

我要选择一个好日子，

去找一个菜园，挖一个坑，

一个不用太深、太大的坑

放进扁豆，培上松软的土。

这样我就可以在犁铧与尖刺间静默

无悔地等待那一记钟声。

2019.7.2

The-lining-of-sleep

在深夜歌唱的人

他一定低着头，他一定

靠着墙壁，紧紧闭上疲倦的眼。

他一定是一个人坐在黑暗中

早已忘记了什么是欢乐。

他忧郁的歌声让人心寒

听到的人都在流泪。

他压低的喉音穿过整个夜晚——

“妈妈吔，他们都离开了我们。”

“妈妈吔，他们都背叛了我们。”

2007.11.12

他赤裸孤单的身体……

他在诗里展示赤裸、孤单的身体

爬在地上寻找爱人遗落的发丝。

执着而安静地爱怜。

爱，写诗，用聪明的手

在体内四处摸索。

但有几次我看到他哭泣，

他想追随美智子*而去。

爱过那么多女人，保留

与那么多女人的快乐回忆，

她们被优待，虽死犹在。

已有数日，我为此感到愉悦。

2019.4.3

注：美智子，美国诗人吉尔伯特的妻子

The-cultivation-of-Ideas

编者注：题图及文内图片来自比利时画家 勒內·弗朗索瓦·吉兰·馬格里特（1898－19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