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厦门池氏】清风浴德忆先贤

池小小

清风浴德忆先贤

李启宇

    日前，厦门湖里区在江头公园打造廉政文化苑。这个廉政文化苑的标志性建筑，便是端立在公园西大门入口处的艺术牌坊。牌坊两端为对称的装饰性镂雕和浮雕图案，主体为中国古代象征刚正不阿的神兽獬豸，正中四片赭红色石板用镂空的手法显现出“清风浴德”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不仅表达了沐浴清廉之风、涵养高尚品德的理念，还寄托着今人对一位名为浴德的先贤的深沉缅怀。

    这位名为浴德的先贤姓池，字仕爵，人称明洲先生，为明代嘉靖、万历年间人士。

    池家原是福建长溪（今福安市）的军户，明永乐年间（1403—1424），八世祖池兆铭从征入伍，因屡立战功，被授予永宁卫中左所总旗一职。永宁卫中左所即今厦门岛，又称嘉禾屿、嘉禾里。中左所所城在今中山路与新华路交界处一带，时称厦门城、所城；所署在今江头街一带，地名亦称中左所，与乌石浦、埭头、吕厝同属嘉禾里二十三都二图。总旗是明代军队的底层吏官，下管五个小旗，每个小旗十名士兵。池兆铭所带领的五十个士兵就驻扎在中左所。后来，池兆铭的儿子娶了中左所郑姓人家的女儿为妻，池家便在中左所安下家来。

    明代实行军户世袭制度，当兵的人家必须世代当兵。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兵源，朝廷通过地方官员对军户实行严格控制，军户经常受到一些不良地方官员的欺凌。脱离这一困境的唯一途径便是参加科举考试，搏个一官半职。但池家迁居中左所之后，百余年间始终没有人能实现这一愿望。池兆铭的第四代后裔池杨少年时勤奋苦学，但奋斗半生，仍是一介布衣。明嘉靖十八年（1539年），池杨因为受人陷害，被送解公堂，差点死于棍棒之下。事后，池杨与妻子相对泣下，指着腹中的婴儿说道：我半辈子苦学，没有成就。改变池家命运的事就寄托在即将出生的孩儿身上。嘉靖十八年十一月初十，池家诞生了迁居中左所的第五代。这个新生儿便是池浴德。

    池浴德自小就没有辜负祖祖辈辈的期望。他聪明、文静，很少和同龄儿童嬉戏，好读书，求上进。十岁便能写文章，十四岁已经名冠乡里。稍长便负笈漳州，拜师问道。曾一日撰写四篇文章，竞相传颂。明嘉靖四十三年（1564年）乡试中举，为池家第一人。翌年会试，高中进士。

    池浴德登进士第后，被委派为浙江省遂昌县知县。父亲池杨且喜且忧，说道：你素来只懂得埋头读书，连斗斛钧石都不懂得分辨，怎么能治理一县？

    池浴德从容答道：我尽心尽力而为，依圣人传授的古道行事，斗斛钧石有什么好分辨的？

    池杨一想，也恍然大悟了：知县有知县的事，斗斛钧石的事自有下面的人去管。但是，他还是担心儿子不谙世事，容易被不怀好心的富贵士绅拉下水，便想出了一个主意。

    池浴德离家上任那一天，池杨把他叫到供奉有祖先神位的厅堂上，对池浴德说：为父有一副对联送你去上任。池杨将手中的对联展开，只见上面写道：“世积俭勤，席祖荫，追思昔日；官期清白，戒儿曹，努力将来。”

    池浴德把联文诵读一遍，连忙跪倒在地，双手接过对联，高声说道：浴德谨遵父亲教诲！

    池浴德一到任所，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城隍庙祭奠，向天地神明立誓“不负苍生”。在处理公务和日常生活中，则以“俭勤”、“清白”为座右铭，成为一代名宦。

旧时称：“县官上任三件事：收税断案修志书。”但收税和断案之中深藏奥秘，收税时另设捐税、加收损耗，断案时借故收费、收钱枉断，都是贪官的敛财之道。

池浴德刚到任，就发现县里的里长、甲长们正在挨家挨户收献金，说是供郡守进京朝拜时所用，百姓怨声载道。池浴德当即召集里长、甲长，对他们说：郡守是个清廉的人，怎么会接受献金呢？到府里，他对郡守说：遂昌的里长、甲长们乱收钱，败坏你的名声，已经被我制止了。郡守只得作罢。

池浴德到任之时，前任留下的积案多达三百余件。其实，这类案件大都是因为没有油水可捞，因而被积压下来的。池浴德将所有卷宗调集齐全，详查精研，没有多久就将所有旧案审断清楚。一些平时受了冤屈而又打不起官司的百姓听说遂昌县来了个公正贤明的知县，纷纷赶来申诉。池浴德认为：百姓蒙受冤屈或发生纠纷，本身就是耗财伤神的事，打官司时若再遭盘剥，不啻雪上加霜。他下令整顿词讼。过去县堂衙役衣着华丽，行为不拘，给人以耀武扬威、富贵吓人之感。池浴德下令衙役上堂必须穿着简朴、举止严肃，以免恐吓讼者。鹑衣刻木遂成为公堂衙役的代名词。池浴德断案不收钱，百姓到县衙打官司，只需带半升米即可。百姓因此称他为“池半升”。

明嘉靖年间，土地兼并的现象十分严重，豪强大量并购贫民的土地，而政府的税赋却按照历年编制的“图册”征收，导致占有大量土地的豪强仅缴交少量税赋，朝廷税收大量流失。而失去土地的贫民却还要承担沉重的税赋，困苦不堪，故民谚流传“嘉靖嘉靖，家家都净”。而朝廷的财政收入大量被豪强截留，日子也不好过。朝廷通令各地重新丈量土地、核实图册，许多不法豪强勾结当地官员，采取以多报少甚至隐匿不报的方式进行抵制。池浴德从丈量土地入手，将税赋直接编入土地之中，再与缴交税赋底册对照，将往常少交或隐匿不交的人家拘捕到案，当场核实。豪强们无奈，只得按照丈量结果缴纳赋税，贫民卸去重负，欢欣鼓舞。对于那些无人认领的土地，则没收为公田，所得收入用于补贴县学里的贫困生员。池浴德在遂昌县丈量土地、编派图册的做法得到上司肯定，派他到邻近的缙云县开展这项工作。

明代官员的薪俸之低在历史上是出名的，知县每月薪俸只有七石半（折今约九百斤）米，还要根据朝廷的经济状况，将部分俸米改发“俸钞”。由于“俸钞”就是纸币，在市场上只能打折才能兑现，实际收入还没有七石半。那些既要当官又要享受的官员不得不绞尽脑汁，或想方设法向百姓敲骨吸髓，或昧着良心贪污受贿。

池浴德既然被称为“池半升”，又不愿在税收方面图谋私利，单靠一点微薄的薪俸，生活必然是简朴的。他平日里素食简餐，不讲排场。池浴德的妻子傅宜人十八岁嫁入池家时，曾将陪嫁的一对银钏给池浴德购书。池浴德当时发愿，日后发达时回赠一对金钏。他出任遂昌县知县时，虽然贵为一县之尊，却无力兑现当年的许偌。傅宜人也理解池浴德的抱负，不但从不提银钏换金钏之事，而且每天领着侍妾、婢女纺纱织布，换取银两补贴家用。

明隆庆四年（1570年），量地编册的事尚未完成，朝廷下达了晋升池浴德的任命文书，接替他的新任遂昌县知县很快就到任了。百姓自发组织前往浙江省请愿，要求挽留池浴德。浙江督抚上奏朝廷，将已经到任的新知县重新安排，让池浴德官复旧职。

过不多久，朝廷再次下达晋升池浴德的文书。消息传开之后，百姓涌入县衙，表达不舍之情。池浴德的母亲见状，拭泪说道：你父亲怕你不懂得分辨石斛钧斗，哪曾想你便民如此！

池浴德离开遂昌时，百姓簇拥相随，争相抬轿。到龙游县西明山河边上船时，众百姓拉住缆绳，不让开船。三天之后才趁夜间人少时解缆出发。

过后，百姓聚资在西明山河边建造一座石亭，纪念池浴德。石亭名为曳舟亭，亭柱上镌刻一副对联：江水比恩犹有底，溪云护石更无心。

池浴德晋升新职不久，父亲池杨病逝，他回家奔丧。此时，当了六年知县的池浴德行囊中仅有四十五两银子。池浴德的母亲说：“谚称县令为银树开花，吾子一树，乃无花果也。”

明万历元年（1573年），服丧三年的池浴德复出，先后在吏部稽勋司、考功司任职，负责选拔、考察官员，被视为肥缺。然而池浴德秉持“俭勤”、“清白”的信念，从不以私废公，从不苟取一文，所选拔的人才均为名士，处置、裁汰官员亦十分慎重，以清介端严著称。上司称其“不受人私，亦不发人隐，真忠厚长者也”。

明万历八年（1580年），池浴德晋升为太常寺少卿。太常寺古称奉常寺，故后人亦称池浴德为奉常。同年，池浴德的母亲不幸逝世。池浴德置身官场十余年，目睹各种怪状，常常有如处“樊押之中”，即被关在笼子里之感，但因母命难违，不得不厕身其中。母亲逝世后，池浴德借机告归，从此不再复出。这一年，他才四十二岁。

池浴德居家期间，布衣蔬食，即便接待宾客，宴席上也没有“重肉”，也就是只有一种肉食。每月初一、十五两天，鸡鸣即起，焚香告天，反省数日的所作所为。又买地三处，建造义冢。他亲自为诸子授课，要求他们明白读书做人的道理：“读书岂尽取科第？时时照管此念头，无负天地祖宗，便为天地肖子。”池浴德对族中子孙要求甚严，时常告诫他们：“毋滥交，毋惹事，毋衣罗绮，毋想膏粱，毋恃贵凌人，毋挟长加少。”

明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十二月初一，池浴德在家中端坐而逝，享年七十九岁。

明天启三年（1623年）二月，池浴德的次子池显方北上安徽和州探访兄长池显京，途中特意前往龙游拜谒曳舟亭。池显方在游记中写道：“乙酉（日）过龙游。谒先奉常曳舟亭，五十余年视之如新……”同时赋诗一首，题为《次龙游拜先奉常曳舟亭有感》：“龟趺无恙踞溪濆，隔邑犹祠旧令君。当日维舟填浙水，齐声呼父动秋云。儿孙不及桐乡爱，车马争看岘碣文。古谊舆心惭未报，徘徊亭畔湿征裙。”

时光荏苒。又过去了十个五十年，当年西明山河畔的曳舟亭早已不复存在。但一个人倘若活在百姓心中，与之相关的事物是不会泯灭的。就在池浴德的老家——当年被称为中左所的旧址上，在新建的廉政文化苑湖畔，又重新矗立起一座曳舟亭。亭边一块大石头刻有铭文：“原亭在浙江龙游县西明山河畔，为池浴德而建。池浴德系明代嘉禾屿中左所（今湖里区台湾街一带）人，嘉靖四十四年（1465年）进士。任遂昌县令期间，奉公爱民，勤政廉政。后因晋升调离，百姓簇拥相随数十里，送至龙游码头。舟欲行而百姓曳舟不舍。三日后方于夜间解缆出发。时人于曳舟之处建亭，亭名曳舟，以表思念。为缅怀、弘扬乡贤高风亮节，特依文献所载建造此亭。”

池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