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若湖：我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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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城”

老家有座土堡——龙会堡，老家人不称其为堡，而称为“城”。

那时候，大队部设在“城”里，奶奶的卫生所也在“城”里，于是，“城”便成了我童年时的城。我是城里的孩子王。我在门楼前的瞭望孔前指挥着小伙伴们守卫城堡，几个胆大的守跑马道的五道关（跑马道有错落五层，都摆满了空棺材），胆小的和女孩守城门。我们拿着自制的竹筒水枪，站在跑马道上的射击孔前，哇哇叫着冲城外的假想敌一阵扫射，更有淘气的小伙伴，掏开裤裆撅起屁股哒哒哒地往外射击。见我们打得痛快，守城门的翠花也要上来参加我们的战斗。我说你还是去水井给我们打水补充弹药，等我们打赢了一样奖励你一片“冰片”（奶奶卫生所卖的润喉片）。

水井在城的左后侧，边上还有一大人高小门，常年紧闭。水井拴有一井绳，挂着一个大人自制的篮球桶。拿起井绳，先向前甩，然后猛地向后向下一拽，篮球桶便翻了个身，一头扎进水里。待翠花打来水，我们却停止了战斗，捉起迷藏来了。翠花找不到我，拎着水桶在城中央的水泥场上直跺脚，骂我是个大坏蛋。我听得骂，从戏台底下钻出来，说无缘无故骂别人就是骂自己。翠花的嘴巴是把刀，她刚要张嘴再骂人，却望见我一身灰头灰脸像个刚从火堆里扒出的烤芋子，便像一只小母鸡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奶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拿着一条干毛巾拍去我满身尘土，边拍边问渴了吗饿了吗？奶奶这么一问，我便知道她有吃的了。奶奶是个魔术师，常常会变出一根芭蕉，或者一个“箩花”等老家美食来。

城内也有美食——野莓，长在后院城墙石头缝里。肯定的，也有蛇莓。蛇莓是不能吃的，传言那是毒蛇吃的。却不知，它却是味治毒蛇咬伤的良药。攀着石头缝爬上去采野莓，翠花总是在墙根处仰头望着我，说你小心一点呀，别摔了。

城里常放映电影，电影有时公映，有时收费。公映时人多，我便坐奶奶卫生所窗前，不用挤在人群中熏汗臭。收费时我便有一个特权可骄傲了——免票。放电影的人都认识我奶奶，也都认识我。在放映电影时，奶奶就会拿出两角钱，给我买上两块外焦里嫩的油炸豆腐。通常，我都会先吃掉一碗汤，然后再要上一碗汤。那卖豆腐的舍得下血本，汤里放了很多味精，老甜。当然，电影如果不是战斗片，我和小伙伴们是不会认真看，钻进人群里玩“官兵捉强盗”游戏。我们玩疯了，撞了人踩了脚，碰倒了凳子带翻了人，大人们却不真生气，只是佯装气恼地喝一声“谁家的小鬼，捉起来绑电影头上”。

成年以后，我在外头学校转了一圈，回到了城里——开诊所。这时，奶奶还在城里，她中医我西医，翠花嫁到外地去了，我也娶了个外地的女人。城还是那座城，可是肃穆多了。家乡的孩子们都不来城里玩了，都在家里抱电视了，连我的两个孩子也成天呆在卫生所内抱着电视，轻易不肯迈出房门一步。

城里也偶尔放放电影，全是公映的，但，观众却寥寥无几。放映的电影也都是酸菜片，几个人在电影布上晃来晃去，傻子一般的。城后院墙上也长野莓，但都要待到黑透时才有孩童去采。城里跑马道上的棺材，一具具地少了，再没增加。城里水井的那个篮球水桶早不知跑哪去了，连井绳都不见了，井水也不再清澈了，只能拿来洗刷用，再没人来挑去喝。

这个时候，我不再“玩”城了，我开始“读”城。这座城，相传建于元代，后1861年我们池姓祖公合坊共立，占地1800平方米，方形圆角。城门为双扇硬木门，门洞两侧各设栓孔，进而有一门亭，亭上二层城墙高处有一方形瞭望孔。沿门亭一周的跑马道南低北高，分五级而筑，共有100多个窗孔，其中大方窗2个，斗式窗49个，竹制枪孔85个，都控防着城外的每一个空间。堡内有二堂，前堂保持原始结构重建于1964年，后堂只存地基。

后来，为了营生，我弃城而去，背井离乡。最后一次去城里，是送我奶奶去天堂。这时，我的“城”已无人家，“干净”得连蜘蛛网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