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岩区作协副主席：池天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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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近年赠诗选载49首（2014-2018）——

这个深沉秋天，不属于我
　　　　　——兼致达达

一生要喝下多少烈酒
才能倒出骨子里的美

千岛湖太大太干净
不适合做寻欢之地

一个人越清醒
越会招来仇恨

我羡慕黄河里的鱼
混沌，但不糊涂

2014-11-5


倒走
       ——兼致道通

一个喝醉酒的老男儿在天空倒走
跌跌撞撞。但并不慌张。
他洞悉人间某种伟大密秘
他是先知。是时刻需要
吮吸好乳头的婴儿
他在倒走。一个随时可以暴动和
不懂生活的老男儿。
此刻他只想倒走——
这样就能走回童年
重新走进母亲体内
仿佛倒走是无比简单的事
他踩着云团上的影子
倒走。跌跌撞撞，惬意而快活
甚至此时还可充满杀机地
拎起月亮这只破酒瓶
和自己再干上一次

2014.10.29


回家
     ——给元业兼致同学

是时候。是该离开了——
铁轨吐出巨大舌头
男人松开手。河边的柳枝
小妖精一样

深秋，风中人群
决绝地推走自己身体
直至掏空狂欢留下的孤独和虚无

天空有我倒走的快活
我早就爱上离别之美——
可以一边忘记
一边把一枚炸弹隐藏起来

2014.11.3即时


仲冬之雨
          ——祝生日快乐

一场大雨，接通天空和大地
一场大雨，有着人间的悲喜

一场大雨中夹带词语
牵出心中的猛虎和豹子

一场大雨，在黄昏时分落下
从紧急通知里，流星般出现

一场大雨，预示春天即将到来
鲜花铺上崎岖之路，流水迎接流水

一场大雨，如一次重生
正好在这一天，宣告一个人到来

2015-12-17

凤凰台
        ——兼致凤凰茶馆王静馆主

凤凰台上喝茶，应该洗净身子
静下来听天地交融
别纵情人间声色
在你趾高气扬或弯腰之时，古筝的弦
会弹过你每一根肋骨

什么茶好呢
乘龙远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来壶相思怎样？要么清淡
天下只有衰败的王公
哪来富贵难民

给惊心动魄的时间一份宁静
穿上好看的旗袍
再挽个发髻
笙萧相和，凤凰台上
紫烟散去，便多了一对神仙

2015-3-29


西山头的柿子红了
     　　　 ——兼致许军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说先云，李白只是梦游
世上哪有青云梯
要翻过多少断崖和险峰
才能到达这个山顶？

一生就剩下无用之身了
落日即将从高高的西山头隐去
中午的酒却还在体内
悬挂。一抬头，空中到处是耀眼的柿子
没有这绝境，哪来风光

出去的人，会想着回来
如果再顺着漆黑小道
小雨中一直往前走，就是国清寺
如果这时手上正好有盏灯
我们岂不成了古人？

2015-10-7初稿


牙痛
　　——和达达《这一年》

这一年股票大亏；投资失败进退两难
这一年费用，老婆给的

这一年喝过几场好酒
有意狩猎却力不从心
这一年做了些事，但没几首诗

仍然爱女人。爱身边江山
爱深夜独坐以及
草丛中坚忍的过冬蚊子

这一年，有活着的人离去
意外越来越少
隐隐之中，许多好事儿会发生
只是始终错过

2015-12-17


天台寒山湖怀想
            ——兼致牧斯兄

一个人不落魄是否还会举止怪异
一个人不潦倒终生是否生死有载
一个人不是因为残缺，才华是否得以极致发挥

做个书生不难
难的是做一个把自己逼上绝路的迂癖书生
世上原本哪有寒山湖
如果没有拾得，是否会有要得

如果没有拾得，是否还有一个疯癫的寒山
如果没有后人的撰编
济癫和尚又在哪里

要命的，为啥两大癫僧
都在天台

2016-3-14


我大碗喝酒，但我并不喜欢酒
                      ——再致许军，并与敏华兄

如你一下子干掉三大碗米酒
美人，就从桃花丛
裸出身子

——但这不是你想要的
怀揣帝王之印
将相也有苦衷。张思村的夜太静
兄弟，不要等到醉酒。好时光经不起折腾
天空有鸟。拉开巨网吧——

英雄从来都是立马横刀中老去
东边住着神仙
西边也是。而我们呢

2016-3-27


在春天
　　　——与苏平、雷默等

是到了该做个老实人的时候
学古人躬耕乡野
而一场大酒
引来奔跑的烈马
今天你是刘郎，我就是杜康

奉上火焰，以及痛快
有多久没这样豪气云天了
桃花开在眼前
树下那三人的笑声，埋伏酒杯中

分不清醒好，还是醉好
此刻夜色薄暗，月光落下来
一辆马车，正从桃园赶往东汉末年

2016-3-27


韩溪
      ——兼致鲁永筑

桥上看雨不如看远处的山
山里，有雾
浮在那里

浮在山腰
浮在山顶。随手一指
说什么便是什么

雨落韩溪。雨不知哪儿来
雨不知哪去了
水面打坐的
半夜喝醉酒，穿蓑衣的神仙

韩溪风光
村人桥上走过。脚步
比祖先轻。比溪水流动
要来得有劲

2016-5-7


在临岐，听徐卫君朗诵
　　　　　　　　——兼致徐卫君

巨石从高空滚落。挟带万钧雷霆——
如闪电劈开黑色
狂涛骇浪
一条神龙，霍地没入千岛之湖

西部苍凉呵。羌笛还留在秦汉
古琴已流出月光
有点肃杀

金戈铁马
踏过阴山。临岐的夜
如此安静

如此的，惊心动魄
而余音却似小酒馆里沸腾的铜暖锅
火辣的嘴唇火辣辣的淳安鱼头
满身大汗中
忍不住猛喝一声：痛快

2016-5-8


谦受堂
　　　——兼致许春波

它是徽派建筑。属于古老祖先的遗训
忠义和孝廉，伟大的词
只在民间延续
官道有驿站。烈马奔驰而过
而送信人远在千里之外

犹如一个闭目养神的人
此刻那么安宁。犹如草原雄鹰
飞回神袛——
那些老人在时光背影里
悠闲自得。镂雕的樑，伸向天空的飞檐
记住了曾经的命运

而我们来过便离开
多少美德甚至卑微，从不带走
一场匆匆相聚
始于豪情，终于豪情
谦受堂风雨之中，见证着——
那些不朽，那些人间的爱

2016-6-30


小酒谣
　　　——贺“小酒群”开张。兼致何玉宝。

深埋地下或窑藏密室里的酒
是不安全的——
总有偷窥的幽灵
等待肉体熄灭火焰。小酒馆开张了
那个离开自己的人还在路上

酒是最好的下酒菜
一个人喝酒可以不用筷子
那条小巷，已经看不到穿长褂的师爷
一双手紧扣着另一双手
不如和衣躺下，听听旧年秋风
拆散骨头的声音

酒便是酒。天下没有最好的醉法
如秋水涨满河岸
不必在意有没月色。如一只草鸭
踏过草鸡的领地，就不必多想了

2016-7-21


自画像2016
        ——中秋怀古有寄·给天界

兄弟，天有明月，江山有不死神鸟——

明月从不照古人。
今晚的天空高大威猛。狂风呼啸暴雨如注。
今晚的九峰山黑咕隆咚。
今晚，我从我的旧身体里走了出来。

兄弟，一生只有这么一次；
时间越来越不好用，错过也没罪。

天有大雨，天把雨水给我。
今晚的月光消失；今晚，我们握手言和。
把酒饮欢。但不醉生梦死——

没什么大不了的。
兄弟，我在想你十年后的事；
而你却紧盯着现在。揪出另一个猥琐；
卑微的我。——

注：2016年9月15日—16日，中秋。恰逢14号台风“莫兰蒂”，一时风雨交加，天沉如铅。华东无月。

2016-9-16:0 :00


大河缓流
　　　　——兼致安吉沈健

大河时刻在他的内心底部搬运着巨石——
大河知道，除了大地
谁也无法改变自己。而我知道
一个内心深邃、充实
宽厚的人，会是多么沉默、安定

然而大河有时汹涌
大河奔向天空；大河奔向自己体内
大河遵守着自己的诺言——
世界如此的美，他为什么要决堤而去呢

在大河两岸
我看到无数渡船之人
那些高贵、庸俗、浅薄甚至悲哀
一一走向河流。没有幸存者
落日中的河流，闪耀着辉煌的光芒

这和深夜，以及破晓时的河流
有什么区别？我们饮酒
敲击天空浮云。那些走动的浮云
如手中空瓶子，一会竖立，一会儿消失

2016-9-30


长兴小浦，遇银杏叶子不黄
　　——2016年10月14日下午，和冰水、安吉沈健走长兴小浦银杏长廊有记。兼致王伟卫。

银杏树上倒挂着破碎的秋风
叶子干嘛要黄呢
金玉满堂，谁能守住

几条狗对着路人狂吠
似乎欠它祖宗什么

八都岕从来不匿藏落日
溪水流得欢快
我对着那棵树王喊一声王伟卫
头上就掉下几粒白果

乌瞻山有老旧的道人
无观无香火。我问沈健喝酒否
他说酒壶不在腰间

2016-10-26


为而不争
　　　　——兼致冰水

一颗骰子自有它的命运
好玩的事情多着呢
不要猎奇
它有鲜红的点数，更有黑色符号
世道如此。满大街的脚印
总该有人留下
该发生的事
就让它发生吧。为什么心慌意乱
好玩的事情多着呢
山顶上的塔犹如老头
不知想些什么。夜色深沉
一堆乌云，翻滚着
相互勾结
纠缠。它们不与白云为伍
它们想干什么？请不要去理会
老子说知常乃明。月亮一出来
华光清澈，谁也拦不住

2017-1-5


再写橘子
　　　——应冰水之约，写一首橘子。兼致冰水。

橘子开始被拿来隐喻时
请叫我宋玉。天下第一风流才子

我写过《九辩》《招魂》《登徒子好色赋》
以及瑰丽无比的《高唐赋》《神女赋》
这些都不算什么

更牛皮的是我也写了橘赋
还写了我喜欢剥橘子
比屈老头强
比那时的我，厉害多了

楚不亡，玉也卒。一个人既然不愿放逐自己
就必须坚守美梦

但橘子还是要剥的
橘子好吧。橘子在灯光下等待如齿含贝
等待一场充满欢情的境遇
应当以礼相待
先作揖，再把头髻解散
回肠荡气，又在守身如玉中惊天动地

2017-1-13


中年
　　——有记“新诗路”会所开张兼致曹探花。

世上最好的酒杯，是一个人的身体。
曹探花，黄金正在堆积；
群山永不拒绝夜鸟。

荆棘的荣耀，可以随遇安生，
也可以用来警示。
我们扶正衣冠，深夜嚎啕大哭，
有如横溪荡气回肠地奔流。

一个人要做点什么，才能不再后悔。
世上最好的酒，莫过于性情。
快了不行，慢也不行——

要么不喝，要么在酒中喝出狮子。
一辆接一辆的车远远而去。
曹探花，通向大佛寺的石阶谁修筑的？

2017-1-16

  
淡溪访梅园
　　　　——兼致鱼观

他从青石板中抽出早年的咳嗽声
雪似下未下。风翻过围墙
有梅花出嫁时的喜悦
——我还想做爱。老水鸭扑腾一下
淡溪就拖出半张脸

我曾是这里主人
他这么说时，梅花正落向碑文
——你还行吗？状元桥
藏经楼，以及那块匾
隐隐动了起来

为了证明淳朴，你应该穿花裙
梳理出村姑辫子
那精致的乳房应该甜蜜的
每当夜晚，点亮油灯，看一次，爱一次

2017-2-24


螺蛳，是最好的下酒菜
　　　　——兼致俞弼文、周小波。

螺蛳有无比憨厚
像一个默默守节的文字编辑
谦卑；清净——对世界没什么索求，四处可见
为药为口食。有与众不同的毒
螺层七层，暗合天地之象

一个喜欢吃螺蛳的人是善良的
一个把螺蛳吃得风生水起的爷们充满爱情
感谢俞弼文
感谢如此精挑细选的螺蛳
人间大美之物。你让周少波和沈健
就着螺蛳下酒通宵达旦

打开螺蛳的身体，等于打开灵魂的通道
好好吮吸，有时成为救世浮屠
有时，就是征服另一个人的奥秘

2017-3-20


突然迷恋上深夜想一个人时的坏心情
　　　　　　　　　　——兼致TST

再掏空一次自己又如何
深夜把玩手术刀，惊心动魄的寒光
如闪电中张开八只脚的黑蜘蛛
有一种美：窒息和悲伤

一个人的肉体，从不豢养寻死的灵魂
一个深夜有所牵挂的人
肯定期待什么
一个能随时把自己喊醒的人
必定有盗火者的意志——

春天即将过去了
这个四月的雨水有点异常
深夜想一个人多么奢华。你也一样吗
要是还有加急电报多好
我们乘坐小火轮，把自己慢慢急死

2017-4-8


再一次写到酒
         　　　——给周小波

我们喝酒。喝出山魈的魅影和满地蟹脚
我们听到血液在思想的血管里狂欢

高楼幢幢而月色隐隐
每一枚星星都是天空的暗器

独行者从来不需要掌声
石头离开石头的身体，是向世界宣誓。

一个人活着便是见证
床不必宽大，够躺便可

话不必多，三两句已够
骑上你的小毛驴儿，我们喝酒吧

我们在酒中尝遍风骚和恶毒的美
周小波，当你收起呼噜的盾牌——

请允许我再次写出南郭子綦
我们推开夜幕这副虚假道具

我们醒来。——
一杯一杯，喝下鱼肚白

注：《庄子•齐物论》：“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

2017-4-19


我拒绝这样的时刻
             　——兼致黑麒

黑麒送我进站的时候，不愿先回去
我想起兰州火车站
郭晓琦也是这么一直站在入口
不停搓着手
偶尔踱几步
外面风大，夹杂着细小沙粒
成群的旅客如蚂蚁搬家
拥挤着不断往前移。我们不断挥手
到嘴边的一声声“回去”又被卡住在喉咙
我看到他的每一次张嘴
犹如听到我从心里
发出的每一次道别
终于看不见郭晓琦了
转过头，似有沙粒进入眼中
人群那一头
我隐隐看到他也揉着眼睛
似乎他眼中，也有细小的沙粒

2017·5·12·中午于黄岩客运西站


在沙溪玫瑰庄园
　　　　——兼致吴警兵、姚徐刚。

你看过玫瑰在深夜松开骨骼时
大地慢慢起伏身体吗
你听过大提琴崩弦，发出刺耳的声音吗
灵江从不匿藏源头
犹如天空从不收紧怀抱
飞鸟穿过羊群，我们从床底下
找回童年的信物
灯光依旧那么遥远
而废弃的梦想始终被另一个自己羞愧地握着
我们颂扬上帝，赞美玫瑰
继续从石头里取出乌金
从鲜艳的果实中发现闪电的秘密
而我们更该作做些什么呢
你看廊桥就在眼前
溪水绕过夜行人的影子
多像是时间悄悄潜入卧室
等睡醒的玻璃门打开，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看，山还是山，玫瑰还是玫瑰
只是都是昨夜的

2017-5-20


汤溪城隍庙
　　——5月6日，有记江南第一庙。兼致邱开祥。

要做就做大的。胙城小啊
宋约老来赴任只做几年县官而已
客死汤溪却成了隍爷

汤溪，有一扇古老而神秘的门
坐北朝南都是应天之命
在这明朝的大水缸里养一千只眼睛如何
看看朱元璋的帝国
是否“金汤巩固”。戏台还是戏台
可惜奈河桥上坐着的
已不是孟婆

“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
我们都是金童玉女
菩萨从来不说话。九峰抱秀澈水钟灵
阁楼仍有古币落地的占卜声
它翻动阴阳，改变运道

天公地正。曾经荒凉的古城
要什么，就有什么——
你瞧正殿两旁，空荡荡的风
抽走苦难。一群又一群人赶往祀典路上

2017-5-28


下伊村
　　　——5月6日走下伊村，兼致伊有喜。

下伊村属于汤溪
汤溪是浙中金华一个古镇
姑蔑国早就没了下伊还在

我们做一点事
潭里有龙。每个帝王都是山崩地裂而出
你是乡贤

村口银杏树作为证人
我们坐在铁锁封住的老宅门前合影
谈我们该做的事

这是你老家
百年后的故居。版图里的中国不缺古老山河
汤溪水地上流走
我们该做的事，天上看着

2017-5-29


5月6日，在里金坞前村吃夜酒
　　　　　　——兼致古老而神秘的汤溪。

我们踢着汤溪月光
和深夜谈判。肤浅地交换姑蔑国古老的秘密

狗叫声比我们早一步敲开前村一家酒肆
圆桌上有溪鱼、周小波、花生米

还有炖熟的野猪、伊有喜夫妇
以及游离、土菜、七夜、杨荻、黄玲君

红曲酒是个长舌妇
老爷的话始终被强行扭断

如果拇指峰暗藏仙女
她的胯下必定骑着十万匹随时暴动的烈马

如果九峰温泉里还有眼睛醒着
那就是宠爱宝贝的皇帝

世界总在还原它的真相
因为悲壮，才含笑痛哭

酒在我们体内埋下宿命
里金坞从来不打诳语犹如城隍庙

2017-5-29


在探花府夜饮
　　　——兼致曹探花、詹明欧、王学斌。

我们坐在天井上。谈论问题。
像伟大的思想家。那块新诗路牌匾，
遣派两盏宫灯伺候。
大片黑云，驮走月亮这个老鸟。

有人睡梦中翻身。
藏起昨晚的酒杯。

我们仍然坐在天井上，谈论问题。
我们的影子模仿着我们。
晃动着。无比真实地
放大出另一个阴影中的自己。

乡村宁静的夜晚。
我们预言世界和充满神秘的未来。
我们巨大影子，始终被大地拒绝。

始终浮在淳朴大地表面。
晃动着。而不能和大地融为一体。

2017-7-29


在横溪
       ——给冰水。兼致贺吕煊。

落日的余晖终将带走天空最后的狂欢
然而天空并不寂寞
犹如我们在夜晚来临，举起手中酒杯
迎接另一个盛宴。——

每颗星星都闪耀光芒
它的出场，必定拥有某种意志
它向整个世界宣告它的存在和一席之地
必定有脱身而出的震惊力量

为这一天到来
你准备了多久？那种艰辛困苦
只有我知道。只有尝试过果实的人知道
我们坐在夜幕下
听横溪流过身体的殿堂
那永不衰弱的精神肉体
暗示着什么

喝完今晚的美酒
我们松开自己中年的酒杯
放下回忆和悲苦。横溪流过犹如月光消失
一切新的，美好的，必然重来

2017-7-29初稿


在探花府和应先云说诗
　　　　　　　——兼致应先云

当一个人充满戾气
应该藏起心中那把梅花短剑。
每一根手指，
都会抽出无数手指。天下没有相同的棋谱。
鱼在水中像鱼，飞在天上是龙。
喝下的酒，常常出现另一个身体里。
话到嘴边，没说来，需要一只话筒。
给铁笼里的猴子鲜花；
大雨中的云几条船。
砍掉绳索，山峰就会奔跑。
当世界拥有脸盆，
瀑布不再是毛巾。关住门，
光早已从墙壁进来。

2017-7-30


秋风赋
　　　——兼致荣荣

手掌里的道场，滚动着雷霆和绣花针
秋风暗藏玄机如九峰山
暗藏一峰
始终隐去抵达某种意图的缘由
永远猜不透通向何方——
命运之神，总和命运擦肩而过

一棵树老了，就该安身
皓月当空，夜行人坚持在路上
孤独，快乐，困惑
以及力不从心

没有一条鱼不生活在水里
跳过龙门还是悠闲于江湖
鱼能选择吗？

秋风便是王道。秋风之中落叶紧抱自己
还是松开自己的身体？
多少无奈犹如多少梦想
多少努力，便有多少失败
包括深夜醒来的眼睛

2017-9-12


深夜，我记住了这些
                    ——给彭浩、游磊。

干掉这杯酒。中原大地从没记住不该记之人。
千古江山，都是烈酒燃烧出来。——

来吧兄弟。王从自己的肉体里辨认另一个王。
至高无上的王！那虚无而又真实的精神之王，
正端坐酒杯中。

审视；勉励着自己的肉体。
他们在酒中涅槃。他们在酒中炼出一个
又一个自己。
——这乌鸦般神秘的术士，
带着语言风暴和黄金的美。

黄河淘洗过什么？
郑州的夜色如此浩荡。月光垂在大地，
我们踩住了自己的影子。却拉不住
暗暗奔腾着老去的时间。

我们打开另一扇门，
请出不断摇晃的天空。那些深沉或深刻；
虚妄；偏执；……
终将被我们所弃。——那么来吧兄弟，
喝完这一杯，我们婴儿般睡去。

2017-9-25


郑州访友，酒后有记
　　　——兼致张延文、杨炳麟先生。

一生要做下多少错事才能对一次
九州分野之后，七雄如闪电消失

多少人对着黄河长啸
一枚枚玉玺，发出尸骨的寒光

动车如子弹穿过城市心脏
谁记得住这灰蒙时间背后

抱头痛哭的脸。谁记得住？
我们从袖子里取出匕首对准自己

只有这一次，才是对的
只有这一次，才叫精明谋杀

2017-13-3


在永康五峰书院喝茶观瀑
　　　　——兼致章锦水

蟾蜍从岩壁上搬走椭圆形黑色婚垫
它的嫔妃四肢优美
腹部光滑
风打开单声囊，雨的朗诵穿过自己

雨穴居沙土中
细小的手指弹奏高空落下的琴音
天蜜瀑珍珠般散落
那些书生一闪身，就绕过梧桐

多么娴熟的手艺
他们抄写古文，求凤凰
谈论普世之道。天声亭建于何时？

我们喝茶。喝山里秋色
樵隐妙墨问禅，号漫学斋主
如果一枝紫毫兼具四德，重楼之前
必定有镇山之宝

2017-10-23


雨中访莲上园周村
　　　　　——兼致尹剑峰

雨从天空纵身一跳
石壁就推开冷风。莲花的红、粉红、白、紫
嵌生水上。摩崖有经文
图腾。它接通醉酒三百年的映湖

小小玉带桥，走的都是周姓官人
剑峰兄我们举杯，端上整个盆景园
喝一天肃杀的时光如何

雨似媒婆，几把花伞忸怩如小情侣
雨落进衣襟落进周氏特祠
落进不可言喻的官帽
只有那些游鱼优哉游哉？

肯定不是。那个孩子往水里撒了食物
一条通往欲念的大道
挤满面孔。整个秋天即将收盘
我迷恋红色的喜悦和醒目
更爱绿色时即将遍野蓬勃的枯黄

雨还在下，兴建中的园周村
地上积水迅速流向低矮处
世路并不好走。尽管那么小心
仍有一部分，流进了我的鞋，我的痛处

2017-10-24


在塘里，突然想起什么
　　　　　　　——兼致蒋伟文

从建业到古丽州，一路游走安居
少说也得半年
吴老太何病之有？

塘里曲径通幽
后山、竹林、茶室、百工馆
同文书局如破败记忆
修复残缺梦境

书页中的历史记下了什么
塘里大塘，传说的肇吉蕴秀之地
“快闪”镀满金属

秋雨是一门哲学
秋风能帮失意的人走出死胡同
伟文坐在椅子上抽烟
像三国演义中的孙权

2017-10-25


遂昌•11月14日，和诸友夜饮汤公酒
　　　　——兼致王根森、钱科丹、古雨、雷鸣、乔国永等。

一个在酒中还魂的书生
早已忘记前世

他听昆曲，唱昆腔
有时桃花扇，有时牡丹亭
有时又悬壶看病

他不喝酒就藏起来
他一喝酒，便会想起许多事

可能是天界。也可能清远道人
晚上古仙县
大壶大壶喝起汤公酒

一个唱念做打口白
样样不通的人，带着蝴蝶和
今世翅膀。同牡丹亭里
故交，喝汤公酒

2017-12-23


乘风源
　　　——永进桥上和方镇谈叶溪。兼致方长建。

喊我为樟树时，我正好活了510年

风大掀动河流的舌头
如一条老龙伸展盘旋的身子
风大，而树是龙首

哗哗叶子，龙麟一样掉进叶溪
金色、闪亮的星星
留给寻梦人

我不是樟树。而是乘风源的守护神
弯弯山路，送出竹子、小鱼
淳朴目光

我的前世是隐士
留一个女儿，至今尚三岁
小小辫子，就是龙的尾巴

2018-1-27


雁塔
     ——叶村观塔，兼致余昌顺。

当雪还在大街小巷的口中议论纷纷
一个人先于雪从天空走下来。

先于太阳正午。
先于弯月黄昏。

先于一棵树。树上三只老鸟。
先于另一个人，隐身一座古塔——

余昌顺伸手一指：诺，这便是自然禅院
民间叫庵堂。

庵堂，庵堂里那个松跨坐着的
便是我吗？那个先我而来的人呢？

禅院不见踪影。如古塔里无人。
无雁子；无另一个人。

塔还在山顶。禅院干净得没有遗址。
一群人上山。我正在用心下山。

2018-1-27


木连村
　　　——历史总有后论。并不可信。只有道家的功成而遂退才是谶言。1月20日和警兵于此合影，突有所想。兼致警兵。

山野居隐的人，必定对某种生活厌弃
如果还高速为马道
渡口为木舟
一段琴音，就能走上半年

鸟入丛林，生死未卜
马驰聘草原，荣耀归于骑手
一个厌倦理想的人
本来就没有理想

风折枯木，自然而亡
一个人的乐趣，在于没有乐趣
要隐，就隐在心中
要逃，就逃向另一个身体

2018-2-4


处州行之：早安
　　　　——致茶，致一杯小青柑。

一个睡得太早的人是不安全的——
为什么这么早
为什么这么早呢
他为什么要拒绝这么多美妙的事情
而睡着犹如一次演习的告别

而有梦吗
而梦里有一个人吗

如果没有干吗要这么早睡
如果有，干吗要把机会留给梦

醒来的世界空荡荡
戊戌狗年。可我还爱着一个旧身体
爱流水中哗哗的影子——
当我泡出这杯茶
茶已经不是茶。我该喊一声她的名字吗

2018-2-18，正月初三，凌晨6时


处州行之：风流子
　　——龙泉酬唱。兼致江晨、洪峰、莫子易、吴梅英、少珺、陈文伟等。

剑由心生时，天下美人都是我的——

我不立三丈之剑泉
无不朽之功业。我只要美人舒服
每晚像个荡妇

春风吹来豌豆花开
一盏小黄酒，刚好够乳房鼓胀起来

我们把玩到深夜
剑在不在，都可以解开衣襟
都可以百里以外，取回月亮这个天界的私生子

雨水刚过。大地开始磨牙
我心中无剑。剑在丽水，名叫龙泉

2018-3-2


梁家墩38号
　　——这一夜，我们没有秉烛。我们饮下钱塘江月色，虫鸣，以及恍惚而去的时光。多年后，是否有怀旧之书复活这一些？兼致夜中听潮的冰水、王益军、周小波、何玉宝、金问渔、刘汉杰、任峻、魏丽敏、肖今、柴薪、江晨、少珺、卢建平、朱夏楠、骆春英、王学斌、胡加平等。

钱塘江水抬高时，月光就矮下
潮声于天空腹部翻滚
轰鸣。寂静的夜，挺起肃穆头颅
梁家墩早已安睡
欢乐在明处，而死亡总是蛰伏暗处——

死亡在伺机而动吗
这并不可怕
江水流过，新生的事物总在延续

我们留下了什么？我们一边喝酒
一边听大地毫无忌惮
从三月醒来
那个喜爱春天的女神
暗中解开衣裳

梁家墩有犬吠，虫鸣，花香
潮声涌来，如夜酒抬高月色

时间总是不近人情
这确实不可怕。钱塘江边曾经举杯吟诵的古人
今晚，全部复活在梁家墩

2018-4-13


丁桥问渔
　　　　——兼致金问渔

丁桥不是桥。我也不上桥
自古花间无真仙
披蓑衣的老翁，手中亦无鱼竿

他的鱼早已游向额头
游向深不可测之地

他从不问如何渔
如何用空空鱼篓，引来鱼王

丁桥通向钱塘江
江水从不流。江水只挂于天空
现在我来问渔，落日隐去
鱼在梁家墩

钱潮拍岸的时候，我不在岸边
鱼说：美宴三千，如何缺鱼
我问求渔之道，鱼转身而去

2018-4-14


百药山下看龙潭
              ——兼致梁波

楼塔溪像一条老龙盘过笔架山
山上有花，有深潭，仙药

东晋的名士风流，而许询不知生死
他们善于逃避，假装归隐

羡慕有人从小在龙潭里清洗笔砚
等待皇帝老儿下诏为官

落日坐着火烧云鸾车，巡视楼塔溪
金光撒下如一个人散尽银子，听鸟啼虫鸣

溪水那么美。美到骨头俊朗
美到书生的手般好看。龙从未离去

龙门必须单行。古老的飞檐斗角
刚好够一枚月亮，荡起秋千

2018-5-3


兰亭饮酒，笑印山越国王陵
　　　　　　　　　　——兼致董建民

古人饮酒从来没有玻璃杯
斛，盏，盅或大碗
金樽太好听了，富贵堂皇像是土豪

但更牛的是用上琥珀杯
里面有老虎祖先
鸟的利爪。他们喝酒
从来没有透明、闪着雷电的玻璃杯

兰亭饮酒，饮的是古越龙山
古人叫米酒。古人的米酒
度数那个低
还三杯通大道。那个叫董建民的诗人
十八斗都合不了自然

我们喝酒，笑古人无酒
笑那个印山，草木延向天空
地下却睡着举不了杯的大老爷
金玉酒器有何用？

活着就该把玩，死后不必随身
兰亭小镇，我们除了读诗
谈论一笔鹅书法
还把十年后的酒，全部储藏起来

2018-5-7


花酒
　　——兼致阿罗

不去Bar，Pub。也不去ktv
但不表示不好玩

即使有机会和一个动心的女人单独喝酒
我绝不劝酒，并无意逗留

对不起。我必定借故离开
我说的是好端端一个时间

既然可以单独为什么不
把酒杯移置可以深入话题的地方

谁都愿意往股市再投点
我说的是，如果有资本

一个操盘高手，肯定不会把精力
折腾在无趣的超短线

2018-6-1

chiw.org

天界2017年自选诗99首

我诗我说：2017年读写有记

2017年是忙碌的一年。工作以外的主要时间和精力大都耗在浙江诗人公众平台各种事务以及《浙江诗人》刊物上。严重影响我对各种书籍的阅读。但好在保持住每年对各种诗歌作品1万首以上的阅读。2017年的阅读量远远不止。因为用眼过度，导致角膜轻度受损，用了一段时间药。眼科医生、女诗人张珏唬我：你这样下去会瞎掉的。乖乖，吓死我了。
一个不写诗或很少写诗的诗人，不管有何种理由，都是不合格的诗人。因为今年对书籍的阅读减少，我只能用更多时间来写诗，以均衡自己的写和读，并弥补自己少阅读书籍的遗憾。2017年，我写了150多首诗，其中10来首报废。比往年一般80首左右多出了一倍。要是股票，就好了。
多出一倍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我想忘记自己习惯的几种手法。——诗永远是变化的，一个诗写多年不变化的诗人，也是不合格的。不管这个诗人如何优秀。
向年轻诗人学习。向80后、90后学习。
每一首诗的背后应该都有一个故事。或背景。不管是有目的诗写还是即时性所致。懂者自然会懂，何须解读。你看，这首诗就是你经历过或可能正在经历的。
这些年极少发表。极少发表并不表示我写得少。发表应该是有针对意义的。我几乎一致捂着我近年来的诗。权当写诗。我有自知之明——写得不好，就不拿出来丢人现眼地发表了。偶尔露下面，证明我还存在。
我是对文字和数字有洁癖或强迫症的人。开始选了2017年的12首，后来想多点吧，于是选了66首。接下来想都已经选了66首，还是再多点吧。于是选了99首。反正没几人看。嘻嘻。

2018-2-28
‖元旦2017

冬天的草丛里，仍有蚊子出没
它们披戴霜的盔甲
偶尔摆动小银枪般触须。细细长腿搁在正午阳光下
椅子上，穿中装的老头
正把玩一把茶壶

他嘬一口，闭一会眼
腊梅已经开谢了。他的婆娘
坐在那里看书。隔一会儿给茶壶添水
隔一会，给他读一段文字

新年第一天，阳光如此美好
他看着楼下花园
想到多年后在另一个地方出现的情景

2017-1-1


‖小情书

桌子上的钢笔已经没有墨水
写完最后一个字
夕阳便替主人捎去指印

银杏叶掉得那么干净
窗外，小河里的水血液一样流动
又一年了
人们总是忙着生活

不知道春天会带来什么
想念一个人真好
可以魂牵梦萦。柳丝长了，燕子便来了

2017-1-2


‖小寒2017

一个置身事外的人是快活的
电话搁在那里
犹如名叫杜鹃的鸟
不学嵇中散

养生之人不长命
雁子飞走。精气大地上暴动
水流啊流
就变成了老酒

现在好了
狮子奔向天空
落日隐没群山的床底下
一把破刀，砍掉多余的拐杖

2017-1-5


‖为而不争

一颗骰子自有它的命运
好玩的事情多着呢
不要猎奇
它有鲜红的点数，更有黑色符号
世道如此。满大街的脚印
总该有人留下
该发生的事
就让它发生吧。为什么心慌意乱
好玩的事情多着呢
山顶上的塔犹如老头
不知想些什么。夜色深沉
一堆乌云，翻滚着
相互勾结
纠缠。它们不与白云为伍
它们想干什么？请不要去理会
老子说知常乃明。月亮一出来
华光清澈，谁也拦不住

2017-1-5


‖1月6日，突然想起幼芳

江南的冬天来了
阴冷哆嗦。身上骨头被寒湿的雨敲打
但我愿意赶着去看你
带上酒壶、子弹和全部药引

我一肚子好心
我要在春天到来之前埋下地雷
影院里立体的哭声
肯定是假的

我想知道乌贼为什么喷墨汁
黄蜂为什么有刺
花妖姬为什么能嫁九次
那个叫严蕊的，为什么死一回就不见了

2017-1-6


‖水仙

许多年前，书生个个英俊倜傥
美人艳若桃花

而水仙不同。亭亭、玉立
宛然盏样
莹洁，清幽。轻黄淡白
比婉丽纯净
比粉妆玉琢的少妇来得灵气

多么像你——
我一直想那便是你
如果一匹快马
驮着梦中的你奔驰而来
我不会慌乱

请不要怀疑
我的身内，只有一个
准备了很久，时刻可以安放你的天空

2017-1-9


‖再写橘子

橘子开始被拿来隐喻时
请叫我宋玉。天下第一风流才子

我写过《九辩》《招魂》《登徒子好色赋》
以及瑰丽无比的《高唐赋》《神女赋》
这些都不算什么

更牛皮的是我也写了橘赋
还写了我喜欢剥橘子
比屈老头强
比那时的我，厉害多了

楚不亡，玉也卒。一个人既然不愿放逐自己
就必须坚守美梦

但橘子还是要剥的
橘子好吧。橘子在灯光下等待如齿含贝
等待一场充满欢情的境遇
应当以礼相待
先作揖，再把头髻解散
回肠荡气，又在守身如玉中惊天动地

2017-1-13


‖还写橘子

火山喷发前一定储存着巨大潜能
请不要说出秘密
草药有毒。雷公藤、防已、鱼胆、木通、厚朴
以及细辛、草乌、苦参、牵牛子

没有一种可以长期服用
比如橘子梗，小小的梗托住橘子的梦想
从一个身体到另一个身体
橘子就是秘密

橘子核是小的
只要你愿意，就把它叫做樱桃
小小樱桃，有足够理由让人喜欢
不要多，两颗便够了

比如我们
比如我们住进橘子的体内犹如
住进橘子的房间
两个小小的核，紧密在一起——

2017-1-13


‖中年
——有记“新诗路”会所开张兼致曹探花。

世上最好的酒杯，是一个人的身体。
曹探花，黄金正在堆积；
群山永不拒绝夜鸟。

荆棘的荣耀，可以随遇安生，
也可以用来警示。
我们扶正衣冠，深夜嚎啕大哭，
有如横溪荡气回肠地奔流。

一个人要做点什么，才能不再后悔。
世上最好的酒，莫过于性情。
快了不行，慢也不行——

要么不喝，要么在酒中喝出狮子。
一辆接一辆的车远远而去。
曹探花，通向大佛寺的石阶谁修筑的？

2017-1-16


‖想你

枯草堆里突然冒出许多青草
嫩嫩的青草
似乎从不被人关注——

它就这么出现。半夜醒来
一只猫在墙壁上走来走去

应该还有一只
就不孤独了。四周静静的
无数眼睛

无数眼睛盯着
时间的摆针落向床头
此刻应该有轻微的声响，有梦呓

有一个人想另一个人的躁动
手指空空
要是睡着便好了

可以学古人告诉苍天
爱多么辛苦。爱是多么没有理由
爱，一点也不混蛋

2017-1-24凌晨四点


‖这一夜
——急性肠胃炎有记

抽水马桶中倒映出一张愤怒和鄙视的老脸——
他没有惧怕。他整个晚上都在冲刷
折腾。这么多年
已经习惯了身上偶尔出现的戾气
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享受
他笑出声来
似乎讽刺模棱两可的哲学

这一夜，中国人叫元宵
他傍晚出门之前插亮红灯笼
红灯笼确实吉祥。有古老的光明以及不死精神
还有喜气。还有一个男人的霸道

他知道这一晚是平安的
包括幸福。包括马路上的爆竹和狗叫
他顺手带上门
天气很好，碰到的人都带着甜蜜

他给母亲夹菜
三文鱼、金枪鱼、花蛤、香螺、生鱼片
对了还有生菜、草菇……
这么丰盛

2017-2-13


‖淡溪访梅园
——2017年2月21日，和冰水、池水、詹小林、鱼观访王十朋故园。

他从青石板中抽出早年的咳嗽声
雪似下未下。风翻过围墙
有梅花出嫁时的喜悦
——我还想做爱。老水鸭扑腾一下
淡溪就拖出半张脸

我曾是这里主人
他这么说时，梅花正落向碑文
——你还行吗？状元桥
藏经楼，以及那块匾
隐隐动了起来

为了证明淳朴，你应该穿花裙
梳理出村姑辫子
那精致的乳房应该甜蜜的
每当夜晚，点亮油灯，看一次，爱一次

2017-2-24


‖舌尖上的蒂莲花

只有更加的毒才能使人彻底松软——
鸟飞走了剩下窠臼
树叶掉尽才会露出枝干

不烙红铁哪来快刀
我们喝烈酒，穿薄薄的月色之衣
“你看那朵花开了”
“那是什么花呀”
“蒂莲花”
“蒂莲花……”

拆掉舞台，花旦才能卸下面妆
水慢慢流花慢慢开
小小的美需要恍惚——
小小的身子骨，是一顿大餐

2017-2-26


‖春天，对爱情的一次描述

在锁骨上种植罂粟是邪恶的
鸽子从山峰飞过
先知早就准备好了祭台
一张桌案，摆放着雪白的噙满泪水的肉体
春天的锁骨足够惊艳
春天的乳房潜伏着雷电
人越老脸皮越薄。地下室的铁门
是黑色的。相信幻术
相信没有签约的死亡都是意外
春天一年一年准时出现。每一个荒诞的夜
都能从她巨大无比的腹部取出久年失踪的人

2017-3-3


‖三月，对爱情的再一次描述
——三八节·致女神

在羞于说出秘密的深夜
我们都是桃花般的孩子

充满渴望、野性。我们忏悔
请求时光宽恕——

我们有蓬勃身体
暗中喧闹的春水

赞美晨钟暮鼓晚点之时
我们继续探讨狂欢的奥妙。大地延绵起伏动荡

我们在琴弦上停止舞蹈
戴回皇冠，十里杨柳弯下小腰

所有人藏起面具：嗨，春天真好
我们咬着耳朵，说我还要

2017-3-5


‖口红

一辆深夜驶向床铺的火车始终无人乘坐
空白之处
等待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不要轻易撕破一张纸
比如上面猩红的印记

能用半辈子完成
就要放慢速度。比如飞鸟落向鸟窝
鱼群跃过激流以后，影子慢慢跟上身体

学会认真涂抹嘴唇
划上线条。有时无比幸福
有时冷艳。偷情时请尽量选择肉色

2017-3-13初稿


‖三月·小桃花

每一次都不遗余力——
喝酒，做爱，甚至通宵把玩搬运春天的小蜜蜂
总想惹出点花样来。他技艺精湛
雕刻完一个人像
便有好看的胴体在月亮上舞蹈

讨厌极了
靠近橄榄核的那只手
一定是虚假的。天下哪有不恋色的相公
摊破丑奴儿里果真是可人香①

闪电过后，惊雷像黑脸鬼判官
连台词都省略掉
轰隆几声就完事。干嘛这么急你干嘛要这么急
慢一点好不好，人家还没准备呢

注①：宋赵长卿词：摊破丑奴儿·采桑子。

2017-3-17


‖螺蛳，是最好的下酒菜
——兼致俞弼文、周小波

螺蛳有无比憨厚
像一个默默守节的文字编辑
谦卑；清净——对世界没什么索求，四处可见
为药为口食。有与众不同的毒
螺层七层，暗合天地之象

一个喜欢吃螺蛳的人是善良的
一个把螺蛳吃得风生水起的爷们充满爱情
感谢俞弼文
感谢如此精挑细选的螺蛳
人间大美之物。你让周少波和沈健
就着螺蛳下酒通宵达旦

打开螺蛳的身体，等于打开灵魂的通道
好好吮吸，有时成为救世浮屠
有时，就是征服另一个人的奥秘

2017-3-20


‖在南昌

群山戳上太阳这枚印章后
便被投进黄昏巨大的邮筒①

确实幸福。如一个美人脸上的痣
闪耀着宠幸之光。你是见证者

你害羞吗？高空蹲伏的长脚鸟
始终翻白眼。真像朱耷小老头

那个写腾王阁的年轻人还没喝够酒
一南一北，难道是难兄难弟？

哦不不，我说宝贝，黑色从来不怕被抹得更黑——
死心塌地的人，更愿意爱上死心塌地的人

注①：有人告知第一句曾在20年前的《诗刊》上见过雷同句子，记忆犹深，但一时找不到原诗。先保留。

2017-3-23


‖求爱

中世纪骑士单腿式下跪早已过时
应该从背后悄悄抱住你
咬你小耳垂。亲你白皙修长的勾魂脖子
脖子下精致的锁骨如两把匕首
让人迷恋；颓废
从一场持久战斗中抽出闪电
不如一起含着草莓听飞机在体内轰鸣
那些隔夜红酒，带有金属暗光的玫瑰
以及对着落地窗吹口哨的太阳
都该退回到从前
我们是胜利者。洗浴桶里没有香水
你扶起自己的身体
镜子里出现另一个自己。水淋淋的幽灵
迷乱；慌张；像忍受一次激荡
人世间的某种孤独便是
爱你爱你，使劲爱的时候，却发不出声
然而这些并不是绝望。你见过一块好铁
被烂在猪圈。一个好家伙
很多时候并不好用吗。然而
我要庆幸——

2017-3-26


‖眼儿媚

一个斩字奈何得了十八般兵器
小红袄妩媚，红兜兜妖。有三五株杨柳
够哥们几人坐下喝花酒便可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①。谁说兄弟不是醉公子
腰间随意摸出几锭黄金
喏拿去。哄个名妓儿唱几句
说你花旦也好，说你青衣也罢
从前的竹马，有时独自奔跑
有时偷偷捂着嘴笑。不露齿是吗
后妃的春服，倒也讲究。再绣上大凤凰
凤凰眉骨峨峨，眼若莲灯
如是在江南，玩水袖的地方
又比如叫白娘子的
叫英台的一起，就更好玩了

注①：诗经·山有扶苏。

2017-3-27


‖突然迷恋上深夜想一个人时的坏心情

再掏空一次自己又如何
深夜把玩手术刀，惊心动魄的寒光
如闪电中张开八只脚的黑蜘蛛
有一种美：窒息和悲伤

一个人的肉体，从不豢养寻死的灵魂
一个深夜有所牵挂的人
肯定期待什么
一个能随时把自己喊醒的人
必定有盗火者的意志——

春天即将过去了
这个四月的雨水有点异常
深夜想一个人多么奢华。你也一样吗
要是还有加急电报多好
我们乘坐小火轮，把自己慢慢急死

2017-4-8


‖片段

我在深夜读史。书页如一把把破旧锯子
从一个人体内割出肝胆和烈马
江山从来都是火锻的
但我绝不学打铁。并且咬牙切齿地忘掉城墙
舞姬、战旗和大漠雄鹰
只在青花楼里对老鸨唱鳲鸠在桑
其子在梅。干得最漂亮的活
便是杀人。从不失手
现在避开酒吧，量贩以及F-35A战斗机
跟鲜卑慕容兄谈谈两脚羊的味道
再问凶猛的拓跋珪为何39岁便死了
城市都在改建。地下深埋黄金
光缆，排水管，废电池
我想开间面馆，毒死桃花、迎春花、阿花
太漂亮了。走钢丝的石匠每天开游轮
那个证劵公司老板，西门庆二舅子
接了吕雉、窦皇后、马秀英、叶赫那拉的盘
市场一会房产，一会稀有金属
接下来便是浙诗传媒了

2017-4-9


‖再一次写到酒
              ——给周小波

我们喝酒。喝出山魈的魅影和满地蟹脚
我们听到血液在思想的血管里狂欢

高楼幢幢而月色隐隐
每一枚星星都是天空的暗器

独行者从来不需要掌声
石头离开石头的身体，是向世界宣誓。

一个人活着便是见证
床不必宽大，够躺便可

话不必多，三两句已够
骑上你的小毛驴儿，我们喝酒吧

我们在酒中尝遍风骚和恶毒的美
周小波，当你收起呼噜的盾牌——

请允许我再次写出南郭子綦
我们推开夜幕这副虚假道具

我们醒来。——
一杯一杯，喝下鱼肚白

注：《庄子•齐物论》：“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

2017-4-19


‖草地

从大风中牵出鹰隼
落地生子的茑萝爬上月亮的纵情台
一个人手拿遗书
拯救肉体和死亡的火焰——

油麻藤上养一群鸟如何
鹰在头顶盘旋，我们草地上认真坐下
探讨橡皮擦，探讨有趣的黑白
鹰飞走了，我们仍然坐着

谁也看不到自己如何一寸一寸矮下去薄下去
甚至痛恨那一片草（或枯草）粗暴地蔓延
如你英雄无比，倔强地站着
草便盖住你的脚；膝盖；阴部；然后一寸一寸没过头顶

哪怕是躺着——直到自己坐进泥土
和草根互扮鬼脸并握手言和

2017-4-20


‖皋亭山散章

一
你好春天！如果你敢对我媚眼
我就敢把手伸向你胸部——
挺拔而饱满的皋亭山
十里桃林，是你撩人的碎花衣
如果你回应
我还要深入腹地
看溪水流淌。看一只水鹭
如何衔住游鱼。看喝醉酒的人鞭名马
那个叫赵构的皇帝老儿，如何在桃花体内画下山水

二
天下最好色的，莫过于蜜蜂
不要轻易惹怒它
那根细长的刺，就是生死一搏——
一个连命都不要的花中君
是敬业的

在帐篷谷，真想牵牵今世情人的手
悬崖上月钩倒挂
王子正单跪下高贵的膝盖
我想说爱你——宝贝
那件黑色羽衣
打满了星星补丁。我们住下来可好

三
大地因为春天而潦草蓬勃
我因为你而活得风生水起

每一条美丽的鱼
都是新娘。这么多君王取下红头巾
古道上回响着诵经声

如今，哪一个足印是你的？

四
我问龙居寺里有佛祖吗
应群颖指了指皋亭山丛林之中的罗汉松

我问梁晓明去哪儿了
他说音乐正在骨头里响起

一千年不长呵
我们都是南宋喝小酒的有名书生

五
白居易和苏轼要是在这里生个孩子就好了

“群仙飞佩骖鸾，不知何处倚栏杆。”
半山娘娘的头髻
真像某人

如果父亲活着
肯定说我是孝子。你看这么多鸟抬着白云飞走

六
如果能在深夜抽出一面镜子
就把它划进身体

如果我能承受疼痛之美
请记住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七
总有人走在前面
水里泡开的茶，每一片叶子都发出重生的欢呼
黄昏打铁
比凌晨磨刀凶险——
皋亭山的后背，隐藏着博浪沙一击
从眼中钉入钉子
不如看着一个人慢慢老去

八
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取笑
当一艘船下沉
海水就开始让路。当太阳落山
黑色的巨人就统治世界

我有一只打火机
有时点烟，有时点自己手指头
有时候，真想把它扔了

这么多人坐在山腰
大头蚂蚁如苦行者急速地奔跑
有的往下，有的往上
而山脚，打伞的人正在围观一场诗歌盛宴

九
把西湖水抽干如何
把雷峰塔移种到青花瓷瓶上如何
把水袖甩成电扇又如何
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打赌
不如扔掉三尺长剑，大笑三声远去

我们赶上动车
倒退的天空，越来越小
我说再见，皋亭山

皋亭山不卑不亢
惟见风过处，似有老仙隐遁

2017-5-1


‖我拒绝这样的时刻
             ——兼致黑麒

黑麒送我进站的时候，不愿先回去
我想起兰州火车站
郭晓琦也是这么一直站在入口
不停搓着手
偶尔踱几步
外面风大，夹杂着细小沙粒
成群的旅客如蚂蚁搬家
拥挤着不断往前移。我们不断挥手
到嘴边的一声声“回去”又被卡住在喉咙
我看到他的每一次张嘴
犹如听到我从心里
发出的每一次道别
终于看不见郭晓琦了
转过头，似有沙粒进入眼中
人群那一头
我隐隐看到他也揉着眼睛
似乎他眼中，也有细小的沙粒

2017·5·12·中午于黄岩客运西站


‖拆

拆一堵墙何其简单。——
拆掉整个老宅又如何。一个人内心的庙宇
装下所有神祗。
江水流逝，刺客四伏。他们色目厉张——
我的女人何止倾国倾城。一旦事发，
必定天崩地裂。真是要命。
（在我心里，必定如宇宙回到洪荒那么惨烈和悲壮。）
多少美包裹在深夜。
多少美只属于一个人的爱。
我们轰轰烈烈，还是荡气回肠？
田埂上长满野花。
我在小巷背你。犹如背一个出嫁女子
就差红头巾和迎亲队伍了。
地上的老石板
发出古旧的回音——那一声声
正是前世留下的山盟海誓？
我们拆走了围墙，拆掉了身上多余的建筑物。
我们面对面躺下，拆走自己拆下对方的骨头。
然后手握着手，身体连着身体。听，
听——窗外，花一朵一朵盛开，再一朵一朵落下——

2017·5·12中午于前往磐安的中巴上


‖不能虚构的爱情

手捧火焰奔跑的人跑向自己
跑向一朵玫瑰。
火焰在火焰上奔跑。火焰抽打每一朵盛开的玫瑰——
只有灰烬有资格来回忆曾经往事（可灰烬能回忆什么呢？）
只有猎人，拿起瞄准过的猎枪
擦拭其中秘密。
桌子一角摆放着什么
世界就拥有了什么。迷恋中伸出的悖逆头颅
充满好奇。我爱你胜过神的由衷颂赞。
尘世里所有诱惑事物
始终比不过你干净的眼睛。
这色彩无穷的指甲
每一次仁慈的暗示，都如天空传过伟大梵音。
如一根虚幻铁轨突然耸立。教徒般的
极其斗志的——
如火焰翻滚着、纠缠着？——
谁发现良心谁就比快乐慢上一步。
谁提前死亡，谁就把握了痛苦的玄机？

2017-5-19


‖九峰温泉
——5月6日晚，大湾谷山庄一场风生水起的晚宴之后，回到九峰温泉泡澡。

要在午夜酒后荡漾的温泉池里
泡出杨贵妃
泡出赵飞燕。——
一个丰乳肥臀。一个精美细致绝伦。月色正好抛下诱饵
帝王们谈论边防、长生、烽火和涂满蜂蜜的利箭
把高贵的旌旗插上九峰山顶
预警布遍暗香的空气中
我们留下隔夜酒
奢侈的幻境。并从体内掏出明珠
魔鬼隐去半张脸。像隐去深刻的哲学部分
天地如丹炉，谁不苦苦煎熬？
喝完大湾谷山庄的大补酒
我们就是药引子。哗哗哗的温汤
似有闷雷滚过，里金坞毫不顾忌地打开混沌之门——

2017-5-8


‖汤溪明清厅堂
——5月6日，访汤溪明清厅堂十余。

要是还活着该多好
飞檐上野鸟停伏。一动不动的样子
似等待仙祖归来

这么多厅堂
主人去哪了

明月洒向汤溪
九峰山接住薄凉之音
风抱走香火。留下破损的记忆

草在古道生长
夜色来了，总有人推开宗祠的门

2017-5-29


‖5月6日，在里金坞前村吃夜酒
——兼致古老而神秘的汤溪

我们踢着汤溪月光
和深夜谈判。肤浅地交换姑蔑国古老的秘密

狗叫声比我们早一步敲开前村一家酒肆
圆桌上有溪鱼、周小波、花生米

还有炖熟的野猪、伊有喜夫妇
以及游离、土菜、七夜、杨荻、黄玲君

红曲酒是个长舌妇
老爷的话始终被强行扭断

如果拇指峰暗藏仙女
她的胯下必定骑着十万匹随时暴动的烈马

如果九峰温泉里还有眼睛醒着
那就是宠爱宝贝的皇帝

世界总在还原它的真相
因为悲壮，才含笑痛哭

酒在我们体内埋下宿命
里金坞从来不打诳语犹如城隍庙

2017-5-29


‖这一晚，我们喝下整个汤溪
——5月5日晚，九峰温泉餐厅归来，与周小波、冰水、游离夜饮至寅时。

一场欢撒酒之后
我们把深刻话题搬进九峰温泉3号
有喜送来酥饼
这细心人，还带来了好酒
窗外的温汤提取出硫磺的体香
我们谈论死亡的美学
白酒有短诗节奏
而啤酒散发华尔兹旋律
有人交流绘画，有人提防花坪中
倒射而入的暧昧灯光
我和小波碰杯。这有时暴烈
有时斯文的酒杯，埋伏着惊雷
憨厚、敦实、固执、智慧、雄健的扁担键
以及整个汤溪
我们喝酒，喝出命中疑惑
星星的泪水
我们去他娘的艺术
天爷的脸被我们喝得发白
这就对了。我们睡觉。用巨大呼噜声
证明活得好好的

2017-5-29


‖听——

抽水马桶盛水时那种尖利声音
有时让人鸡皮疙瘩
而更多时候，是悦耳的

比如一肚子憋屈的中年男人
趴在那里吐出苦胆
然后一按那个按钮
水哗啦啦最后唝隆几声
像把敌人埋下地狱。好了，什么都没了

真他娘变态
可比什么都好。整个过程带着该死的痛快

2017-6-1


‖沙溪，夜玫瑰
——2017年5月13日夜，子时，风翻动草木有声。沙溪村无人，惟玫瑰开在清冷月光中。偷一朵如何？

玫瑰终于找到自己的王冠
她在深夜替换礼服，等待黑寡妇布完最后一张网
风的掌声围拢过来
那些赞美，带有死亡的惩罚

爱你。深夜的玫瑰。巨大诵经场
我们都是唱诗班的道具

一把快刀，从来不需要谬论来证实
一块好地长满谶言
玫瑰可以开在悬崖
开在狮子嘴里和呼啸的蛇信上

群星不会嘲笑云层中的月亮
她神秘、闪电般的毒
惊险而莫测。疯狂、矜持、呻吟、野性……
有时妩媚，红着脸低下头
有时挺起小胸脯，销魂的乳沟
潜伏无数杀手

2017-6-8初稿


‖冰水
——小酒群主题诗《冰水》。

黄昏在天空的额头抽取卷积云柔丝般的光。
一万条鱼躲进水瓶
一万个人低头看手中掌纹
一万瓶酒狂欢。

只有我，天界，柳骨做的江南书生
从高山移动大风
河流引向灌丛。把一滴水搬往深夜。

哦这水床。这生命禁区——
这盛夏烈焰，只有我可以朝火炉里添加烈酒
冰箱里掏出清凉——

夏日炎炎，总有慈悲的光在体内舞蹈
褪去深夜的衣裳，我就是一滴水
——装进冰的水瓶。

2017-6-8


‖告知书

剃须刀里的屑末始终在还原一张脸——
还理了头发。
年轻多了。时间就是狼。
青年路的钟楼，精准的子弹，
从不落空。可我想你呀。
拥挤人群，只有我忐忑地等。
催眠的蝙蝠飞过夜空，
会带来好梦。
今天上上签。我准备了倒立的姿势；
使不完的劲。
你看，那堵墙忽地不见了。
四周空荡荡，这么大的人间，
只有我一个人。

2017-6-9—10


‖消解

从空到空。从严防的兽笼取出飞鸟。
带有锈迹和新鲜苦药味。
他站在镜子前
一把手枪从背后伸出铮亮舌头
他快速摁下扳手
跪倒在自己跟前，请求上帝。
九峰山露出发白的身体。
请跟我走一趟——
这里有你犯下的罪孽
你伤害过的人。他不相信这样的事实
回想起这些年所做的事
并不羞愧。他站起来
重新审视自己。总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暗示他并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
他突然明白，有些事，永远没有对错。
嗯好的。那就忘掉。他点了点沉重的头
继续面对这美好的一天。

2017-6-11凌晨5：40


‖传说

一个需要重新建立的秩序
是危险的。含蓄的事物
始终带着不得不死亡的美
一场豪赌在摊牌中接近尾声
一片童话的森林，就是一个王国
今晚青蛙跳上瞭望台
仙女戴上女巫面具
我们安心睡觉，做好梦
把昨天的收音机关掉
关于雪山顶上的豹子和草地的蛇
这些尊严和荣耀
从来没有真实的爱情踏实
人们不断还原老屋
猜想曾经主人。以及身穿旗袍
对着山峰画画的仙女
很多年过去，打铁声渐渐消失
天空传来的琴音，还在宽大衣袖里鼓荡
我们醒来，相视一笑

2017-6-11


‖再一次写到雨水

雨水又一次越过黄昏辽阔的宫殿
带着众神贺礼来到人间

雨水进入窗户。仿佛我深爱的女人送来千万个风情
窗外毛竹青翠，一条山径倾下模糊问号

不要再谈论爱情和死亡了
古老的黑寡妇，早已建好世上最伟大的法则

这么晚认识你就是为了一起老去——
这么想你，是因为时间太快

2017-6-11


‖空城

终于像一个孩子死命缩进墙角。
挖开高堆的沙子，
把自己藏进去。那把弹弓还留在抽屉里。
可沙子很快崩塌。
没有人会看到即将窒息的孩子，
是如何挣扎。

痉挛的闪电。
在六月天空聚集。那些亡灵送来白衣。
似乎所有眼睛都在兴奋地观看，
一场悲剧。

地鼠从不搬运储存的食物。
它构筑卧室，精致而隐蔽。
孩子，你不该躲进沙堆。
你的父亲早亡，注定承受更多苦难。
可我能帮你什么呢？

2017-6-13


‖修炼

他喜欢在深夜堵住即将流走的黑——
白天太让人厌倦
你看黑色多好，蒙着面
等候白幡

可又有谁能留下月光呢
多么美的九峰山
虫子求欢。啾啾鸣叫
它们在墓碑旁唱给心爱的虫子听

那就不用睡了
早起的人已经走在山中
虫子仍然继续求爱
寺庙传出的钟声，敲给谁听呢

2017-6-13


‖苗柏·黑鱼

乌云在天空腹部极速翻滚。
一只海鸟悄无声息，从上帝嘴里飞射向海面，
巡视它神秘的乐园。
上帝派来死亡杀手？惩罚还是拯救？
它正掠过堕落的海面——

掠过海水淹没礁石瞬间，
一条黑鱼奋力跃出。
似乎跃出撒旦
咀咒过，毒蛇都无法抗拒，蛊惑意志的婚床。
终于找到爱情祭台。

海鸟是阿姆拉化身吗？
黑鱼在妒嫉、邪念、狂暴和叛逆中，
绝望地寻求被刺瞎的眼睛——

一条幸福的黑鱼。
奇迹般追随天使。一个梦想的水晶宫。
却自以为是。掌管戾气；
亵渎和悖谬。——羞愧吗？

2017-6-13


‖爱你

爱你偶尔伸出的小小舌尖
翻动整个黄昏。爱你唇齿之间有鸾鸣
体内住着兰草
安分又勾人的小兽偶尔出没

爱你灵魂飞翔于天空
悲悯的火焰在低处燃烧

爱你尖尖手指。长长单一的掌纹
爱你美丽智慧的眼睛
有时是水，有时是雾。有时含着珍珠

爱你每一寸肌肤，每一片指甲
爱你魔鬼身体
美妙的腹部藏着惊雷和闪电

爱你每天一点点。这样可以爱得更老一些
爱你给我爱
包容、宽大、信念和忠贞不渝
爱你给我天籁之音，引领众神进入天堂

我还爱你冰玉做的脖子
惊艳的锁骨下
两朵正在盛放，充满毒汁的罂粟

2017年6月15日


‖晚安

一个人悬崖上发送信息
是危险的事

一个人深夜里交出秘密
后果不可预测

夜鸟半空中猛然一个翻身
露出诡异的脸

乌云盖顶的黑色世界
必有闪电埋伏

一个病孩子闭上眼睛
更多的死神张开怀抱

一个人摸索着孤独
巨大的孤独随之而来

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晚安
体内必定有一张床空荡荡

2017-6-16


‖因为

因为落日，鸟投向林中
因为无知，鱼爱上蚯蚓

因为一个人，可以想得肆无忌惮
因为守着秘密，孤独便随之而来

因为桌子，我们摆放了鲜花和刀具
因为一张大床，我们虚设无数景象

因为死亡，才有寂寞
因为爱你，我才木讷、生气
并经常魂不附体

2017-7-2


‖暴雨·樱桃·蛇

暴雨从乌云布下的大阵中狂扫整个天空
院子漆黑。屋檐对抗着狂风
花草对抗着死亡。一条蛇
爬上樱桃树，对抗着雷声——

这女人一样的蛇，湿淋淋身子
紧盘住男人一样的树干
雨击打着树叶，闪电落下来
蛇在几点星火上微微起伏

蛇吐出舌信，舔舐着猩红而蓬勃的果子
闪电落下来，蛇立起身子
有说不出的冷艳

六月大地，暗中撤掉时钟笨拙的骨架
饱满的色彩正在深夜蓬勃
暴雨可恨的爷们一样
说走就走。留下重新洗牌的月光
和樱桃般的诱惑

2017-7-3


‖缓解

钢笔灌满了墨水，山脊一样横坦那里。
——这支叫英雄的老牌钢笔
等待称心如意白纸上
喷写惊天动地的呓语。
从深夜到凌晨，烈马始终奔跑
骑兵伏下身体
白纸上写了什么？爬山虎瞄准窗口
缺少杀手冷静。云层中的月亮
像杀贫济富的经济学家，有丑陋嘴脸
谁才是真正阴谋家？
送钢笔的人已经安然入睡
他把笔拿在手中
反复揣摩、回想。那些谜一样美妙细节
如何形成一个庞大故事。
如果是爱情，是否可以传唱千古
如果是愧疚，是否一切勾销
如果只是一支钢笔和一个老男人
那就去掉叙述。——是的
对一个安然入睡的人
可以有非分之念。但不该惊扰。学习植物
深夜里出卖自己，然而不动声色。——

2017-7-9凌晨


‖我们喝酒，不做时间的叛徒
——写在浙诗小酒群成立一周年。

谁能在一个人身体里永久住下？
我们从不背叛自己——
那些酒杯，迟早破碎；
消失。我们喝酒。
把玩记忆和生活利器。不做时间的叛徒。
高台之上，谁提住明月之灯；
人间冷暖自知的酒，倒向天空——
那种漫长；旷渺；悲欢中，
我们活下来。带着问候，捂紧酒香。
相互取暖的身体就是一壶好酒。
酒在体内奔跑时，
如雄狮巡视它的王国。我们喝酒。
安静时，如寺院里经书，
始终有香火候着。
我们一拿起酒，酒就把自己的一生给了你。
你醉，酒也醉。你醒酒也醒。我们喝酒吧。
把老旧时光，重新审判命名。
并赋予活着的含义。

2017-7-9


‖出口

路灯向马路投下虚无的影子
阴暗，灰色。沮丧倒霉人朝空中掷出卜命的硬币
不再关心它跌在哪里
恶梦中惊醒
总会带来惩罚。阳台已经塌陷
蝙蝠露出尖利牙齿
噬咬自己白森森骨头。该退向哪里？
他抱起路灯下的影子疾走
穿过大地的黑风赶尸者一样提着刀
另一个影子暗中不断喊他的魂
太可怕了。他爬上楼梯
幻想飞蛾、星空
迅速交出肉体——
这有病的人深夜嗑药的人
想从铁般坚固的时间和生活里
掏出梦想？

2017-7-10


‖王者归来

他奋力从绝顶迎取梦寐已久的皇冠
却突然发现给不了皇冠更多光芒

布满清香、鸟鸣而幸福的高处
巨大悲伤和阴影如低处暗流

可以放下吗？把皇冠放回原处
一生像斗败的雄狮，杀死骨子里的王

从此消失。皇冠会孤独此生吗
世间所有背叛来自忠诚。所有祈求献给伟大的爱

皇冠不会嫌弃一个真正勇士——
黑夜里颓废的他豁然开朗的他，开始重整山河

他要回到被自己流放多年的王国
他要给皇冠一个可靠头颅。——

像天空托起太阳；翅膀上飞翔着白天鹅
夜航的大海，有一座避开死神的灯塔

2017-7-10


‖魔法师

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
犹如从夏夜稠黏的空中抓来一把星星
他觉得无聊
便赞美瓜子。比如瓜子脸

最好的玩具
是手指
它听从瓜子命令。伸直弯曲
每一个细小环节都带着艺术

星星效力于哑巴
闪着烟头一明一暗的无趣的火光
一只只深邃眼睛，飞啊飞
手指在舞蹈

剥开的瓜子，有的紧实
有的饱满，有的松垮——
哦这公平的上帝。比如拙笨的手指
带有风暴

2017-7-13


‖有一种暗号无法破译

在胡子上豢养一只老虎
剃刀有抽象语言
不要靠近它。一靠近便会听到事物正在消亡
如果把懊恼植入中年的耳朵
体内风暴
仍可提取出毁灭一切的美

乌云寻找刺破天空的闪电
大地寻找失踪者
反复出现的梦，需要解构的蓝色水晶
悲伤有时荒谬
有时是猛摁进无名指的钢针

树梢上住着第三条拐杖
歌唱夜晚来临的生活家
需要猫头鹰的眼睛——
整个世界，并不是所有张开的胯下
都生育过上帝

2017-7-15


‖七月，仍然充满火热的爱情

蛊惑人心的黄金的酒杯
不要轻易举起——
铁树劫持夏日庞大而离奇的梦境
暗红坚韧之果，藏在夏娃禁区
有无法描述的传神，无可比拟的冒险主张
它的苦它的艰辛和小毒
能遮掩、忽略一切谬误。爱里没有阴影
寻找光亮和拯救灵魂的言辞
铁树一样坦诚、孤独、傲气甚至暴烈
脑袋里奔跑着爱的相对论——
这伟大真理。一个活人出卖自己不需要契约
剧院中幽灵般的哭声，更不需要注释
当你爱不下去
深夜的祷告便会消失。当白色拉菲草
长出荒诞的翅膀，寓言里必定住满悲伤和泪水
七月，星空掏出谧静的风铃
童话般跳跃的紫葡萄。只要围住秘密
打开夜的礼盒，谜底就不存在

2017-7-17


‖七月，关于爱情

在你面前，我不想做一个理性有用之人
如果不是为了相互依存
就不会永远一起。没有纠结就没有纠缠
没有生死阔别，就没有揪心牵挂
我们从虚无、嗔念、戾气的陌生人群猛一相撞
然后彼此相扶，退到房子里
床或者沙发、厨房
再退进对方身体。一生只有一次遭遇
满天星空，充斥着月见草不羁的清香
我渺小，多情；即将丢失的牙齿
紧含自己的舌头
犹如严防一切不祥话题
浩渺星星因为距离，最终从眼睛深处消失
闪耀而冒险的风筝，总有一次失手断线
在我的爱情世界，没有所谓的空间
每一次貌合神离同等于一次失身
每一次祭台上的独舞，都可能引发一次悲剧
我时刻纠缠着你。纠缠你……
深夜里的手指
只为你敲击呓语般神话
我爱真实黏着的灵魂，大于美妙的想象
我从身体的保险箱里，掏出密码
只为和你重新组成一个身体

2017-7-25


‖月见草

想一个人时候
音乐很轻，花开声音很轻
把窗打开，月色便从花坛中跳出来

时针转得很慢。烟味停留沙发上
半空一张脸冲你扮鬼脸
可我笑不出声

月见草，一会近一会儿走远
它小小心脏如何装得下这些

旧式花皂荚
带有生活先知的经验和智慧
散发乡村气息。一看就是最美的

2017-7-25


‖在探花府夜饮
——兼致曹探花、詹明欧、王学斌

我们坐在天井上。谈论问题。
像伟大的思想家。那块新诗路牌匾，
遣派两盏宫灯伺候。
大片黑云，驮走月亮这个老鸟。

有人睡梦中翻身。
藏起昨晚的酒杯。

我们仍然坐在天井上，谈论问题。
我们的影子模仿着我们。
晃动着。无比真实地
放大出另一个阴影中的自己。

乡村宁静的夜晚。
我们预言世界和充满神秘的未来。
我们巨大影子，始终被大地拒绝。

始终浮在淳朴大地表面。
晃动着。而不能和大地融为一体。

2017-7-29


‖在横溪
       ——给冰水。兼致贺吕煊

落日的余晖终将带走天空最后的狂欢
然而天空并不寂寞
犹如我们在夜晚来临，举起手中酒杯
迎接另一个盛宴。——

每颗星星都闪耀光芒
它的出场，必定拥有某种意志
它向整个世界宣告它的存在和一席之地
必定有脱身而出的震惊力量

为这一天到来
你准备了多久？那种艰辛困苦
只有我知道。只有尝试过果实的人知道
我们坐在夜幕下
听横溪流过身体的殿堂
那永不衰弱的精神肉体
暗示着什么

喝完今晚的美酒
我们松开自己中年的酒杯
放下回忆和悲苦。横溪流过犹如月光消失
一切新的，美好的，必然重来

2017-7-29初稿


‖在探花府和应先云说诗

当一个人充满戾气
应该藏起心中那把梅花短剑。
每一根手指，
都会抽出无数手指。天下没有相同的棋谱。
鱼在水中像鱼，飞在天上是龙。
喝下的酒，常常出现另一个身体里。
话到嘴边，没说来，需要一只话筒。
给铁笼里的猴子鲜花；
大雨中的云几条船。
砍掉绳索，山峰就会奔跑。
当世界拥有脸盆，
瀑布不再是毛巾。关住门，
光早已从墙壁进来。

2017-7-30


‖八月，蓝色天空

如果见不到那双梦里的眼睛，
我会盗走青铜鼎上
穷极一生的符号。同时迅速毁掉巫师手指。
但我会难过。

自欺欺人把戏。
向来歪邪。何不将错就错？——
那些素斋，精确地提供出
惟妙惟俏的动物身体。

我责难自己，犹如山鸡对着镜子
扇动耳冠。我在十万座江山，
藏起鸟鸣和霸气。

八月，我愿意投身于火海，
取出美好愿望。
接纳不幸中之万幸，重操古老职业——
在她深夜的后花园飞行、盘旋。
记录年久失踪的秘密。如同拥有天空之神，
和太阳的权力。

你看，甲虫携带黄金弓箭，
守护水面梦境中的漂流瓶。之后，脱下盔甲，
做半世假皇帝。——

颁发谕书。老去的宫殿里，
种一千两百十七朵
蓝色妖姬。愉悦天下。并对自己皇恩浩荡。

2017-8-3


‖7月22日，在横溪菜市场买鱼

菜场谈论生活意图时，
一条大鲫鱼被妇女快速剖开肚子。
闷热的天气。蔬菜，
时令水果摆放一起。

它的眼珠仍然有神。
肠以及带血内脏，
堆积案板上，如横溪的山峦。
旭日下微微起伏。

它翻动身体。
似乎看到跃出水面的风光。
张合的嘴，
对世界的美发出的惊呼？

另一边，菜场开启还生通道。
一个模糊身影维持着秩序。

2017-8-5


‖蝉

一个含着蝉死去的人，
正和神进行密语。

他就是神。
矮橘寄养过他的肉体。
他在灰色山坡上，
收起翅膀。

时间欢乐而沸腾，
到处奔跑着夏天的孩子。

他是伟大而荣耀的先知。
每一声歌唱，传递给人间生命的真理。
引来鹤的叫声。

直到有一天，
大风运走黑夜，搬来白色露珠。
他完成使命的肉体，
从矮橘上，

一个翻身，填补了大地一个窟窿。——
一个含着蝉死去的人，
蝉替他完成了另一生。

2017-8-5


‖立秋

黄钟大鼓在复活的天空奔跑
稻草穿上战甲。金色马蹄扬起秋风
拖着落日没入群山——

给你送来成熟的花生
和急需解密的信号
用一百次飞翔，告诉醒来的村庄
伟大的候鸟始终不会迷路

离开爱的营巢
那些化石成为观赏物
鸟被一只只无形的眼珠子统治
它的翅膀快于飞行
它在战鼓中寻找另一个自己

黄昏的小水塘是一个图腾
鸟累了，世界就缺少许多声音
如果遇上危险
请紧跟老虎身后。——

2017-8-7


‖立秋，一匹黑马朝太阳奔跑

我敬畏秋风有如敬畏一匹黑马
天渐渐凉了，白露正在马背上醒来
给你一个空间
另一个巨大空间便会随之打开

一滴水等于太阳而大于秋天
我爱黑马奔跑前的静止
横空出世的耀眼
秋风举起黄金圣杯
我爱一滴水大于整个疯狂的世界

我看到黑马腾空
对着太阳嘶鸣。马背上滚动的水珠
聚成另一个太阳

2017-8-7


‖梦呓

向茶杯交出身体中的睡眠
向一只高举钳子的龙虾特别致敬
向在喉咙进出自由的香烟坦白无用和虚假
向塔顶端坐的乌鸦晚安

某些东西间隔着迟钝的肌肤入侵
蓝色在黑和白之间长出妖艳的复仇之果
把头颅安装进紫花瓶
天空在天空深处飞、旋转，腾挪

一只棕熊深夜跟随红色
一条大街音乐里掏出面容
一幢大楼搬动它的宾馆

哦这么大的床。锈迹的月光掠过我的城堡
一种孤独和缈小
突然河流般暗处涌现
星星像滴落的眼药水，管制着死亡的黑白航道
通向神灵的床，越安静，反而越睡不着了

2017-8-12


‖深夜，我们坐在油麻藤下
——8月10日，访原则创作基地，夜宿象山涂茨镇大岭后村。

油麻藤夸张，老结的藤茎旋转生长。
它紧攀住石柱。风打开它的身体。

月光清洗深夜。
我们坐进海边童话的花香。
油麻藤很安静。享受着外地口音。

掌握话语权的是几只秋虫。
以及熟睡的呼噜。
我们抱紧身体犹如推开恐惧。
谣言像夜鸟。

黑暗中我们也黑。
不远处叫乱礁洋。充满想象的岛屿。
“现在，我是一个病人，
请一定要对我好一点”。

是的，油麻藤主治筋骨疼痛。
四肢麻木。
但如何治得了心病。
天亮了，我们互赠露珠，记住这些。

2017-8-12—20日


‖世界本来就没有多余色彩

只有黑
才能证明白。不谈论起点和最后
大地揭开天空的面纱
还给行人棕榈、茅草、石头
一条鱼悠哉在河里
鱼从哪来？

那就享受过程
只有白，才能证明黑
血是红的，草本是绿的
一个人的眼睛
还可以摆出十八种余光
嘘，都看到了吧

昨天在今天消失
喝进肚子的水回到水的出生地
纸爱上笔
酒迷恋酒壶。犹如黑
从来离不开白

2017-8-27


‖七夕2017

聪明人都闭上了眼睛
所有灯亮起来
所有柴薪抱着火焰

钟鼓拉住河流的长舌音
请停下来，不要奔跑
它们始终算计上朝的大臣

快过去了
另一只脚埋伏拱桥下
张生严肃地告诉老和尚
只有偷情成功
才能翻墙

2017-8-27


‖老旧的月亮

他在深夜反复练习说话
他扳住指头。数皇城里的孔明灯
那年的马骑已经归乡
客栈里都是新人

这意气风发的书生
考卷送进书院。他的女人
带来好酒

还有多少愿望
一个即将老去的书生
数着悲伤。茶渐渐凉了
黄昏的通道慢慢关闭

信纸上爬着飞虫
小小飞虫，读懂了什么？
他躬身请出体内的月亮
他爱自己。有时更爱她。静谧天空
一颗星正和另一颗星眨眼

2017-8-27


‖孤

有时爱真实有时，更爱虚幻的影子——
他孤身奋战，怀抱成人之心
造天下事。顶着匕首
嫉恨。断崖前
即然没了退路，不如清醒一跳

总会有奇迹
他爱这一片山河更爱深夜
后花园里的净土。他不是英雄
他叫孤

他有明月和古琴
他有一支长箫。抚流水于野外
赠美人胭脂
美人报之身体、信念

孤不是白叫
得砍掉多少手足。和爱

2017-8-27


‖上弦月

天鹅的脖子。躲避过无数贪婪；
崇拜乃至邪念。

当我说美，她的锁骨月光下微微一耸
江山随之立起来。

她收留溪水；
梦；夜晚每一次荡漾。我迷恋她。
当我说美，她会伸出柔白的手。

从人间到天空
隔着一层薄薄婚纱，古老渡船送来信物。
我爱她清凉，饱满乳房。爱她
爱我不舍一切。

她是我的。
一个人时，我爱得更加狂热。
偶尔焦躁不安。一个人时，就想她。

2017-8-30


‖秋风起兮

当大地摆下残局，落叶便成为棋子。
王在天空巡视。王遣派太阳；
月亮、星星。

这些神秘使者，身负重任。
秋风横扫。秋风接通天地。时间之王，
隐之于无形。

鹄一举千里，翻崖穿云而去。
驯鹿踏雪，悬蹄生死。
一滴水深藏另一滴水体内。
那些疾苦和万物，从来不向世界喧嚣。

只有大风。——
大风起兮，山河露出遒劲的骨头。
大风穿过人间，自由之神暗中抽走白幡，
王隐之于无形。一条河流，
深夜起立。清洗悲悯和浮尘。

2017-8-31


‖白露

有时清醒。有时就用烧红的铁
往自己身上砸。有理由吗

教堂尖顶
乌鸦松开衔叼嘴里的经文。疯狂的闷葫芦
终于不再保持沉默

他是笨蛋
他比任何人都聪明。这些别人说的

他是一个人的马夫。搬运果实
恰如搬运幸福的身体。他朝湖水的镜子大喊
我爱你。湖水却忘了名字

没关系。只有他知道昨天的月饼
刚好够今天圆满

2017-8-31


‖深夜

一只鸟猛然飞出——
一只鸟，猛然飞出后迅速消失
是什么鸟呢

翅膀发出的声音
如熟睡人梦中呓语。它隐入桂花丛
墨绿色的，成片的桂花林
似乎习惯不速之客

一个人山居
把自己鸟一样投进草房
读书写字。关闭任何信息
该有多难

鸟从哪儿飞出的？
皇帝微服私访前告诉大臣
出去，就别回来

那条东官河
岸边有无数垂柳
夜灯下，一个叫鲁达的挽起袖子
嘿嘿嘿地拔出一棵又一棵

2017-8-31


‖自画像2017：书生

书生有炼金术。书生始终不肯混迹江湖
直到多年后抚摸到黑玫瑰——

这神秘的黑玫瑰，迷幻的黑玫瑰
不断带来好消息的黑玫瑰
牵动幸福的人间事

他重新锤炼自己。灵魂到肉体
不再抱着世界假象。他从退守的某种边缘
再次找回风暴

做一个让人羡慕的人——
不，做一个老实人——

他对早上醒来的另一个自己说
他笑了笑。这要多大勇气

而有时就很可笑
你是书生吗？他开始怀疑这样的语气
除了不务正业，你还会什么

2017-9-1—15


‖秋天，我有暗疾

我想拔出卡在喉咙里的软刺
但越剔它就陷得越深

有一种仇恨，爱或因果，叫唇亡齿寒
秋风携带判书。满地游鱼躲向更安全地方
雷霆追赶它

大雨暗中毁去线索
而我喉咙里的软刺
阻止从犯发声，挟持我，并不断发出威胁

这些年确实憋屈。隐痛来自我的喉咙
张开嘴，软刺就跟着伸开它的刺
它勒令你噤声，按兵不动

生活的暗疾，在喉咙的更深处
经久累月，和我连在一起
后来索性相互依存，直到发不出声

2017-9-2


‖莲蓬

躲避过飞鸟袭击和追杀。
狂风暴雨的空中围剿。前世它是一朵花。
美得让人忌恨。

现在，阳光下；深夜。神一样端坐那里。
它在高高的水面，像跳台上的冠军，
举起怀里每一枚金牌。

它知道天地归心；
日月华光。它在等待一个王子。
莲子是苦的。她说——
它把悲难藏在莲芯。但苦东西，
总会让眼睛看得更清。

她摘下它。像摘下自己的前世。
她专注地取出莲子。
好比取出眼眶中的珍珠。
她爱莲蓬，如莲蓬爱自己体内的秘密。

2017-9-3初稿


‖秋风赋
——兼致荣荣

手掌里的道场，滚动着雷霆和绣花针
秋风暗藏玄机如九峰山
暗藏一峰
始终隐去抵达某种意图的缘由
永远猜不透通向何方——
命运之神，总和命运擦肩而过

一棵树老了，就该安身
皓月当空，夜行人坚持在路上
孤独，快乐，困惑
以及力不从心

没有一条鱼不生活在水里
跳过龙门还是悠闲于江湖
鱼能选择吗？

秋风便是王道。秋风之中落叶紧抱自己
还是松开自己的身体？
多少无奈犹如多少梦想
多少努力，便有多少失败
包括深夜醒来的眼睛

2017-9-12


‖梧桐
——南方有鸟，非梧桐不止（庄子·秋水）。

在危崖搭建一座高台，你来不来①
在乡野修整一所木屋，潜兄你来不来

如今我在自己渐将老去的身体里
腾出一间旧房，你来不来

大树破壁凌空，向死而生
烟花始终惊艳中与世界告别

可我想见证奇迹啊。时间有一扇玄幻之门
看谁更耐心。谁能把梦境变成现实——

身体早已爬满藤条。我长有犄角
搬运磨盘一样的天命

挣破一张网，需要多大勇气
可我还有什么呢。这幸福而潦草的中年

注①：佛祖说：只要你搭好高台，我便来说法。

2017-10-1


‖浩荡
——浩大的天空有一个神秘的内心世界。

暴雨将来，蚂蚁倾巢而出
蟹肥之后成群鸟雀乌云般飞过稻田——

这不算什么。小黄鱼洄游时
东海翻滚着巨大黄色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
我在纸上写字，十万吨惊雷响起
群象踏过沙泥，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布下天罗地网
一根绣花针，搅动乾坤
一个词语，惊动鬼神

那些细小的；尖锐的
若有若无。当我说出秘密——

当我说爱。当我说出悲剧
如一辆天空的列车脱轨，只有一个幸存者时
便有人在深夜，在钟声里嚎啕大哭

2017-10-2


‖在永康五峰书院喝茶观瀑
——兼致章锦水

蟾蜍从岩壁上搬走椭圆形黑色婚垫
它的嫔妃四肢优美
腹部光滑
风打开单声囊，雨的朗诵穿过自己

雨穴居沙土中
细小的手指弹奏高空落下的琴音
天蜜瀑珍珠般散落
那些书生一闪身，就绕过梧桐

多么娴熟的手艺
他们抄写古文，求凤凰
谈论普世之道。天声亭建于何时？

我们喝茶。喝山里秋色
樵隐妙墨问禅，号漫学斋主
如果一枝紫毫兼具四德，重楼之前
必定有镇山之宝

2017-10-23


‖雨中访莲上园周村
——兼致尹剑峰

雨从天空纵身一跳
石壁就推开冷风。莲花的红、粉红、白、紫
嵌生水上。摩崖有经文
图腾。它接通醉酒三百年的映湖

小小玉带桥，走的都是周姓官人
剑峰兄我们举杯，端上整个盆景园
喝一天肃杀的时光如何

雨似媒婆，几把花伞忸怩如小情侣
雨落进衣襟落进周氏特祠
落进不可言喻的官帽
只有那些游鱼优哉游哉？

肯定不是。那个孩子往水里撒了食物
一条通往欲念的大道
挤满面孔。整个秋天即将收盘
我迷恋红色的喜悦和醒目
更爱绿色时即将遍野蓬勃的枯黄

雨还在下，兴建中的园周村
地上积水迅速流向低矮处
世路并不好走。尽管那么小心
仍有一部分，流进了我的鞋，我的痛处

2017-10-24


‖历山，夜宿永康大陈村有记

我抱紧你。像夜抱紧夜色
我抱住夜色，铜院里暧昧的光抱住我

我们饮下酒中倒影，溪水，小森林
猪栏咖啡没有声色犬马

历代相公，坐北朝南
比如陈家祠堂。大陈村以前叫荆川

现在我和陈亮交谈
儒术与道家，好比女人和男人

功名终是祸首。白发满头
还要什么平生志。而夜色自然流动

在历山，谁的神话大过黄帝？
离场的人并不一定从此消失

我喜欢的你，体内有暗香
脚步踩过老石板，远远传来如月光倾下

2017-10-24


‖古丽州夜访神仙不遇

无数溪流在天空聚集。大鸟托住峰岘岭。
每一条山路都通向绝境——

那些散淡、微紫的烟火抱住烟火，
从茅草丛躬身而去。
它的下半生，从此空空。

骑青牛和渡江的，大隐于指纹中。
人间有宝殿，水里有幻影。

求仙不必出海。访仙也不必入山。
守秘密的石头始终不出声。
神仙假装端坐里面。神仙早一步告退。

2017-10-31


‖深夜，我记住了这些
                    ——给彭浩、游磊兄。

干掉这杯酒。中原大地从没记住不该记之人。
千古江山，都是烈酒燃烧出来。——

来吧兄弟。王从自己的肉体里辨认另一个王。
至高无上的王！那虚无而又真实的精神之王，
正端坐酒杯中。

审视；勉励着自己的肉体。
他们在酒中涅槃。他们在酒中炼出一个
又一个自己。
——这乌鸦般神秘的术士，
带着语言风暴和黄金的美。

黄河淘洗过什么？
郑州的夜色如此浩荡。月光垂在大地，
我们踩住了自己的影子。却拉不住
暗暗奔腾着老去的时间。

我们打开另一扇门，
请出不断摇晃的天空。那些深沉或深刻；
虚妄；偏执；……
终将被我们所弃。——那么来吧兄弟，
喝完这一杯，我们婴儿般睡去。

2017-9-25


‖9月21日与汝州李晓伟等诸兄登开封古城墙

一个男人活得越老就该越像孩子——
你看边关烽火连天
谁能侥幸活下来？
如果你是将军，必定血染战袍
名垂青史

大风穿过大梁城
一座城池如何守得住溃败的王朝
金戈铁马踏过，多少梦破碎
这就是雄霸中原吗？

江山如此悲壮。一个男人
活得越老就该越像无用之大树①
知天下而无为
怀抱金玉不为所动

陈列古城墙上的刀剑早已锈迹
天空如此辽阔，可我能做些什么呢
那些菊花布遍整个开封城
喧闹之后，它们又将去往哪里

注①：出自庄子《逍遥游》及内篇《人间世》。

2017-10-3


‖郑州访友，酒后有记
——兼致张延文、杨炳麟先生。

一生要做下多少错事才能对一次
九州分野之后，七雄如闪电消失

多少人对着黄河长啸
一枚枚玉玺，发出尸骨的寒光

动车如子弹穿过城市心脏
谁记得住这灰蒙时间背后

抱头痛哭的脸。谁记得住？
我们从袖子里取出匕首对准自己

只有这一次，才是对的
只有这一次，才叫精明谋杀

2017-10-3


‖启封故园

如果黄河能掩埋箭镞的寒光
为何历史如此相似

一马平川，中原浩荡
祖先高举明灯，谈论国之利器

启封楼记住了这些
潜心修炼的人，修下白骨筑成的江山

大火不灭。人心从来不死
聚仙桥上看信义桥，看到了什么

竹简的背面，封印犹在
一张密函，就是一个天下

2017-11-1


‖果园

黑色山坡有庙宇寅时醒来的肃穆
花灯打开鸡鸣
老虎就寝。龙潜于深潭

她陪了一夜君王
她在铜镜里补妆

美丽的卷发，住着一只鹦鹉
紫葡萄熟了，引来搬运列车

小小列车穿过山谷
小小山谷溪流淙淙，回音不绝

椰子、木瓜、樱桃、火龙果
深夜里无比诱惑——它们都是水做的
在一个人身上晃荡，起伏

2017-11-2


‖火焰，永远不会消失

那些飞扬的柳絮落下来。
它们去了哪里。天亮了，戈壁上空唾手可得，
硕大闪亮，
蓝宝石一样的星星，
终于消失。年轻的观星师收回罗盘。
骆驼慢慢走着，两峰之间抬起旭日。

——希望的光。
燃烧的光。
经过多少时间才能熄灭。
在一个人生活的背面，需要驱除多少阴暗，
才能重见原来的自己。
一场烈火，从体内伸出舌头，
它该用何种方式结束。

它该伸向何方。裹卷住什么。——
当火爱上火，怎么分得清死亡和永生的影子。
它们成为一体。它们不是星星——

星空烂漫迷幻，它们之间那么远，
梦一般出现在眼前。它们孤独吗。

2017-11-6


‖期待
——一切事物不会轻易送来幸运。

大雪柔美而清醒。这些天空的舞蹈家
决绝地赴向人间的死亡之约

然而江南并没如愿落下大雪
玻璃杯里有展翅飞翔的眼睛

十二月是一个圆满数字
匮乏，忐忑，带着自慰——

那种热切。它在等待一个高度
新的，原始的，靠近第二个太阳

像一封情书。大雪的每一次来临
都可听到性爱的天籁余音

谁会轻易送来幸运。那些梦境，柔美而清醒
大雪始终没来。大雪守住了秘密

2017-12-3


‖一种声音，永不消失

它从不着边际的地方掳去群狮怒吼
黑夜在森林一闪而过
渡船离岸的人，必定先渡走自己

战争和故事保留它的秘密
迂回体内的墓志铭
竖放还是平躺，都很合适

心这么大，才能提起山河
而飞得越高越看不清一切

谁在提醒这一些？一个人在自己的
高速上行驶，永远快于自己

为什么不慢一点
当飞鸟靠近太阳，辉煌，耀眼笼罩天空
巨大世界，是多么美。——

是多么惊艳和闪亮
谁也无法阻止一颗明星的出场
只有谶言般警示，从暗藏的危机中脱身
——然而，我们又听到什么

2017-12-6


‖天仙配

下了舞台的戏子回到花园。
松开衣襟，露出紫色的贴身的亵衣——
她有蝴蝶和流星。有惊艳；
性感的曲线。
那些美妙小植物是她宠爱。

花园有时神秘。有时空无一人。
她和飞过矮篱笆的鸟相互问候。
鸟英俊倜傥。有时在她手中；
有时隐入山涧。
啾啾；啾啾。它在欢唱。

下了舞台就不用做戏。
可以安心建一座钟楼。
她牵挂的人从没离开过她。

像木槿和蔷蘼，是最好的黄金搭档。
它们只要一起，除了无边风景，
还神灵相通。

2017-12-17


‖岁月
——记即将消逝的2017。

在风尖浪口撒网的人，
必定藏有天下之利器。

他善于煮鱼。
煮人间美味。

他知道月光总比刀锋快那么一点；
大树从不生长海里；

从口袋掏出的旧银币，
没有谁知道，曾经谁那么认真地爱过。

2017-12-31


‖遂昌·金矿记

低处发出的声音有时微弱、卑贱。有时，
火山爆发前一样藏着秘密。
惊天动地的秘密。——

它们暗中搬运体内黄金。
从不喧闹和炫耀。
那些光芒，
裹在黑暗之中，像满腹先知的神，
预示人间库存和灾难；
疾苦。它们被开发；
挖掘。一条隧道，通向尘世。——

如一只黑蝙蝠，它的翅膀是古老占卜师的化身。
它曾被下了最凶险的咒语。
五行之首，用自己的重量说服自己。

它不是思想家。它只是一块碑文——
祭奠地下的掏金者。它又用撕裂自己的方式，
提供给阳光渗漏的机会。

2017-12-12


‖遂昌•鞍山书院

从门后缓慢递出身子的老头
有过状元梦

他把手搭在门栓上。两棵藏起书声
落寞、叹息的古树
正在抽枝

鸟鸣于前。流水在右
我听到旧长袍带动风向左旋转
一只壁虎紧贴着青苔
犹如时间与短命人较劲

应该有快板和争食的群蚁
一生过于安静
鬼都会害怕。他把身体缩回雕梁

他在厢房里放个大染缸
红的白的，以及说不出颜色的
闲下来往自己脸上涂

2017-12-19


‖遂昌•雨中千佛山

一
每一条雨线都是佛伸向人间的手——

度引人间悲苦吗
天堂在哪里。通向山顶的石阶
有无数额印

雨落在群山。有时落在佛自己身上
草丛渐渐泛黄
不知名的溪水流过它

山顶建大庙，可听鸟声
有时空无一人。有时佛也不在

2017-12-23

二
山路上行走，不要始终低着头
风和落叶总是顺其自然
它们的归宿在哪里？

一生会留下什么？
雨从天空而来，雨从没在意人间
是否低头

佛看着，从来不说
山路上行走，偶尔抬起头
便会发现自己也是佛

三
确实有千佛在山中普度众生
低头看到的影子
是自己

抬头看到的云朵
也是自己

它们都是自己的佛身
有时是飞鸟。有时是一棵树
有时端坐山崖

想什么，便是什么
阿难记下了这么多。却没明白

2017-12-25


‖遂昌•11月14日，和诸友夜饮汤公酒
——兼致王根森、钱科丹、古雨、雷鸣、乔国永等。

一个在酒中还魂的书生
早已忘记前世

他听昆曲，唱昆腔
有时桃花扇，有时牡丹亭
有时又悬壶看病

他不喝酒就藏起来
他一喝酒，便会想起许多事

可能是天界。也可能清远道人
晚上古仙县
大壶大壶喝起汤公酒

一个唱念做打口白
样样不通的人，带着蝴蝶和
今世翅膀。同牡丹亭里
故交，喝汤公酒

2017-12-23


‖遂昌•11月24日，夜饮记
——2017年11月24日晚，“关于中国当前诗歌现状的对话——百年新诗带来的变化以及关于当前诗歌现状、取向、发展和愿望”之后，和任峻、王根森、古雨、周文英、冰水、乔国永、周小波、游磊、郭向东、郭豫章、张寒、林夕杰小聚“厨娘点宴”。

流过身体的酒始终是火焰
黑夜高举酒杯。我们低下谦卑的脖子
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从火中取出种子
这回，不学古人
也不在乎时间如何消隐
当酒带来神秘的旨意
天空便有金色大鸟盘翔而来

宗教般的信仰
酒从酒静止的间隙找到
最奥妙的存在方式
那一刻开始，世界告诉世界
只有酒，才是古老光明的遗腹子

2017-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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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要我放手——

◎囹圄，或无题

我梦见自己拉着九头牛上山
山不见前途。唯山道弯弯

牛在身后。牛有时跟着走
有时牛后退，牵着我走

一个人需要多大劲
才能走到尽头。而尽头在哪？

牛有时是伙伴。有时成为了敌人
骑青牛出关的人，不知所踪

我不是牧童，也不是耕夫
我不知道我是谁。——梦里管他是谁

但我确实牵着九条牛
九个手指。还有一只，在哪？

2018-1-9

◎龟壳

天师要我放手。

手从天空垂下梯子。十二个往上，
一百人往下。
更多人鼓掌。掌声很响。

我手里哪来梯子。

我家里养的宠物叫胖胖。
足不出户。
却喜欢吃蒲公英。特别是花。

还有梯子一样的茎。

2018-1-10

◎烟灰缸

清洗过的烟灰缸，再次露出铮亮的死亡的光
它贴近梦想。有肺部呼啦之音——
多年前他始终认为铁树
就是烟斗。手指肯定捏不住
大雪中的落花。现在他感到惊奇
并卑怯。他用半生时间来打捞漏网之鱼
而鱼总是渺茫不可见
而鱼，就在烟灰缸中嘲笑着他
一个深夜里颓废的人
总是不断呼喊另一个人——
只有你才能拯救他
他爱过南来北往的大雁
低空飞掠的燕子。如今他凿冰求鱼
雕大海于一只木船，弃网而山居
窗外到处是春天，以及春天里美妙的童话
烟灰缸告诉他：没有一切真实
比如烟灰。比如弥漫的香烟
虚幻的影。它水晶的身体
玻璃镜一样模仿着他的神态
一万个他，在水晶的每一个棱角
复述他前半生
然而他无趣、幼稚，甚至无知的目光
如天空两个深邃黑洞
他逮住了什么，又抽取了谁的意志
烟灰缸并不在乎这一切
烟灰缸随意他摆放哪里，都保持思想家的沉默

2018-4-7

◎凌霄花

美人解开衣裳，犹如春风吹开花苞
一夜无语。鸟从山顶飞落鱼池

鸟不鸣。寺庙的香火
一半捎给前人，一半用来杀生

溪水是星星昨夜的镜子
凌霄花已经开败。皱缩在无人之处

它的果子，藏有魔鬼契约
它的别名叫堕胎花

破瘀散寒、凉血去风
一辈子苦寒。它的爱情只活在别人梦中

2018-4-19

◎语言

必定有一场巨大阴谋惊天动地而来——
黄昏突然消失。
沉闷的雷电从黑色山尖滚落。
鸟飞向塔顶。

飞向传说中的神灯。
蓝光闪过，鸟的身体被切成两片。

这伟大的鸟，
一只翅膀给了象征主义。
另一只翅膀，成为意识流的先驱。

语言死后，词语复活。
抽象物在冷漠的血管中奔跑。
猎奇着一群，
书呆子般愚钝，沾沾自喜的人。

201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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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1969—），浙江黄岩人
以诗和评论为主。执行主编《品位·浙江诗人》


我会做一次叛徒——

◎黄仙古道

括苍山余脉如老道士黑长袖
他的手暗藏落日背后

落日在乌岩石。一张端正的阴阳脸
落日隐去，它的父亲就会出现

如果把演教寺复原到东吴赤乌二年
桥上必定往来养鱼的僧人

古道通向夜行者。通向盘缠
私盐、木材、米、溪水以及月光

拱桥没有留下一只脚印
青苔和藤条里住着裸露的闪电

乌岩头之前叫什么
已不知道。时间正在消失一切


◎高山茶

雪松、银针、龙乾春——这些高山贵族，
一生没几天干净。

风是巡逻暗哨。
星星是天堂的民工。
当月亮像包工头坐着黑色敞篷车，

出现在大寺基林场。
它们早就习惯于夜幕里的交易。
它们偶尔会抬起手，
招来守林人。

山雨说来就来，
云雾像讨债鬼，阴魂不散。
聚集山顶。

它们的头颅，每年被取走两回。


◎枫桥·小天竺

　　　　漱石枕流，放浪形骸之外。
　　　　　　　　　——清·张潮

一个圆通的世界，供在经书里面
黑和白，道具而已
把木鱼敲出黄金的声音
无非雕虫小技

因为熟视，才可以做到无睹
紫薇山有好听的名字
曾经的大书生，可能挥银子如土
嗜酒如命

但小天竺的和尚不是道士
他们念枫水经，将一枚枚古镜藏于岩壁
甚至连自己的手指
也像香烛一样，当众点上


◎五月，东海观神女峰

一个遭受变故的人有难言之隐。——
美丽的蝴蝶，
要在深夜的梦境里等待光亮。

如果暴雨，她将会雨中带走骨头抽离的伤痛。
如果她暗暗哭泣，
请给她爱，温暖以及安抚。

而世上哪来那么多局中人。
收起翅膀的女人，
是无辜的。她悄悄摘下自己的花环，
她的抽屉，装满了病牙。
她小小身子，坚忍地关住凌乱的空间。

这是命运吗？不是。她是女神化身吗。
她从来没被生活打败。

台风要来了。闪电切开黑幕。
海边那个人不会安静。多少年过去，
他早就荣辱不惊。但人世间有牵挂留给他。
那些迈出一步就收不回来的事，
该怎样才能平安抵达。


◎5月25日，观晚霞

天空沸腾、合抱的奇美云朵
有一朵正在抽身离去
那些透明，热烈，绚丽，缠绕逐渐消失

夜色来了吗？然而另一朵
彷徨不知所措
仍然追随理想的光芒

有点寒冷。空港子尽头，钟声如谶言
可怕的耳语，似乎就要兑现
晚霞在山顶
在悬崖边。人们看着，手指着

它们渐渐远去。如两团虚幻的迷雾
在天空相逢，碰撞，闪耀
然后道别？
它们会思考生命吗？
它们会爱情吗？它们有孩子吗？


◎天命之年

神啊，我是一个意志坚定但害怕孤独的人。
一定要让我心中有光。
并打消我的疑虑。

现在一个人的时候，会想一想过去，
很多忘记的事，旧金属片一样，
慢慢在心里复活。
可我不想说。

我不忏悔，不祈福。
也不愿意再用勇气去承受时间的严刑拷打。
如果还要孤独下去，
神啊，我会做一次叛徒。


◎玉米佛

佛说：不要嫖妓，不要嗑药，不要手淫。

谁管佛是男是女，
无相还是无性。

老玉米美女如云。每天耷拉着眼袋。
老玉米怎可放过一个好酒杯。
空着一袋好种子。

老玉米是对的。好东西就要拥有。
并使用。能让全人类都快乐，
幸福起来，就是佛。


◎夜宿西园山庄

空荡荡的山庄住满了人
但我没寻到我要找的人

我空荡荡地睡在
空荡荡的房间里

山庄夏花开了
空荡荡地妖艳

肯定有人不空荡荡
快乐在不空荡荡的快乐里

我和空荡荡的大雨
说空荡荡的赌气话

我用手指按住地雷
怕一不小心就空荡荡地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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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1969—），浙江黄岩人
以诗和评论为主。执行主编《品位·浙江诗人》


一个人的断章

1

是时候了。我该带着疲倦的飞鸟
回到安静丛林。
积满灰土的窠臼
还在吗？

2

我本是池中物。
离场也不悲哀。

3

自古从来缘尽恨灭。
风拖走奔跑的弯月，
人活着，总是朝最暗处面壁。

4

反光镜里走出放大的星空，
占卜术在断指上更精准。
那把匕首，
还沾着深夜暗哑的光。

5

连酒杯一起吞下。
就再也看不见杯中影子。

6

嗨天界，你这个自恋，
还有洁癖家伙。

7

香烟不说话。
酒不说话。钢笔不说话。
时间不说话。

做爱时咬紧牙关。不说话。
不说话，表示深不可测。

一定要狡猾，阴险，才能哄住我。

8

我要为你写100首诗。
肯定不止了。1000首也没用。

有用的，是骗子。

9

看到乳晕。以及玻璃碎片。

黑草地上端坐的鸽子，
翅膀一只在天空，

另一只，在地下。

10

想起那条船。船在温泉中央。
我们划着
划着。

船就飞向闪电。飞向昨晚的梦境。
梦境里有一条蚯蚓。
柔软无骨。

梦见疾病和死亡。
梦见一位老妈妈抚摸我不要恐惧。

是的是的。
可是，我真的恐惧。

——不是死亡。
而是我，突然不见了。

11

我想吃奶。不锈钢做的奶嘴。
以及不锈钢的奶。

锃亮。可以看到吃奶时，
吃不到奶的悲伤。

12

下雨真好。雨窗外哗哗。
在心里，可大可小。

雨带着自己的眼泪。
说幸福便不是痛苦。

民国期间的雨，
比现在的雨好玩多了。

13

皮带、打火机、茶杯、茶叶。
莲子、烟嘴、胡须刀、美国核桃。
酥饼、红酒、字、诗、书。
衬衫、洋袜、花生、手机。

都是肉体组成部分。
缺一不可。少一样便神灵不安，
灵魂不能依附。

——娘的。这是什么样一个人啊？
应该再摆阔一些。比如胎记。
比如肉眼看不见的信号

14

老男人说爱。有点滑稽。
好在脸皮是自己的。

公牛有水汪汪眼睛。
一看便是发情。你听猫惨烈的叫声。

不怕。它正爽着。

15

第一年小心翼翼。
第二年风雨无阻。
第三年随心所欲。

诗人，如果三年弄不出名堂。
就别写了。

如果第三年出现问题，
肯定问题大了。要回到小心翼翼。

16

该死的飞蛾。
该死的闪电。
该死的脑袋。
该死的下半夜。

该死的键盘。竟敲出该死的一个很大，
很大的，想字。

17

吉祥。
吉祥。
吉祥。

勇士在一张嘴上。
勇士在祭祀善良美妙的羊。

勇士是羊的神。
你不是一般的羊。我也不是一般的勇士。

更不是你的神。

我是天界。
天空下两条腿苦力般分犁着我的肥田。

美好的肥田。
亲爱的肥田。
压着我喘不过气的肥田。
我要操劳一辈子的肥田。

如愿你吉祥安康富足。
慕者如田草，统统成为肥料。

2018-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