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人眼中的池峰城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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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今，仍会有年近古稀以至耄耋之年的泰州人，津津乐道那60年前曾驻扎在泰州的三十一师。
的确，这个三十一师是我一生中除了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外，所见到的最好的军队。我见到这支部队，是在抗日战争开始不久后的1937年秋冬之际，那时我才七八岁。旧社会，泰州北山寺的驻军来来去去，而只有这支部队留给我深刻的印象，并带给我童年时的美好回忆。
   三十一师是国民党的正规部队，但不是蒋介石的嫡系，而是原西北军冯玉祥将军的老部下，曾隶属过著名抗日将领共产党员吉鸿昌的那个军，驻泰州时属第二十六路军孙连仲所部第三十军。该军军长田镇南，下辖三个师，二十七师师长黄樵松、三十师师长张金照、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而池峰城师为该军主力师。
   三十一师是从河北节节抗击日寇后来泰州休整补充的。师部设在光孝寺。北山寺驻有团部。有迫击炮连驻大校场(今体育场)。该师还有军乐队，驻三官殿(今老电视塔一带)，各种鼓号齐全，曾有人听到他们演奏过《义勇军进行曲》、《苏武牧羊》乃至《国际歌》。该师很注意军容军戚，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对人和蔼可亲，还为老百姓做好事。
    我家住北山寺街。孩子们喜欢看大兵，听说北山寺来了背大刀的北方侉子兵，我就去看热闹。那天，我先走进北山寺西边的关帝庙，那是他们的伙房。一个和善的老伙夫顺手给了我一只热乎乎的大馒头(泰州称“高装馊头”)。后来我又和一群孩子去看大兵们拉石滚子修筑操场。以后，我便常到北山寺门口去玩，一是看庙门口门岗向长官敬礼，二是看士兵们上操。
   三十一师的门岗很有特色。他们背插大刀，手持步枪，还有的背着“花机关”，精神饱满地守卫在北山寺庙门口。那大刀足有一公尺长，用牛皮套子套着，刀把上还扎着红绿绸布。所谓“花机关”，是枪筒上有许多散热孔的手提式机关枪，德国造，这在当时要算新式武器了。门岗至少三个人，对进出的军官敬礼，但礼有不同。对下级军官，门岗不声不响地立正，手抬到腰部靠着枪就算。而见到高级军官，则由带班的大叫：“立正！敬礼！礼毕！稍息！神情极其严肃。军官们无论级别高低一律同以举手礼，手齐帽檐。就在这敬礼的姿态和喊声中，连我们小孩子也认出了他们的师长池峰城。池峰城身材不高，只有三十多岁，少将衔，着黄呢军服，挂斜皮带，颇具儒将风度，讲话时声音嘶哑。本邑朱德润医生曾诊治过他的喉疾，了解到是一颗子弹穿颈而过，影响到声带。据该师医官说，那是在同日本鬼子作战时受的伤。
   同样引人兴趣的是士兵们在北山寺前后操场上的操练。队列中多来自西北和华北的彪形大汉，孔武有力。他们着灰色制服，打绑腿，操练时使用步枪作各种射击姿势或挥舞大刀。这大刀，本是中国有千年以上传统的原始武器，但在现代化战争中近至肉搏战时，仍很有威力。所以，在装备落后的西北军中，大刀被算为正式武器，并被列为军事训练的正式课目。那时，在流行的抗战歌曲之一《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句中的“大刀”，就是指这种大刀。“七七”事变后二十九军在卢沟桥和后来三十一师在台儿庄，就曾用这种大刀削去若干鬼头。还有令人难忘的是，士兵们在行进中总爱唱一首西北军特有的军歌，节奏简明，高亢嘹亮。至今我还记得那调子，但不知其词。
   三十一师曾派过一个高个子军官去泰州时敏中学讲活，号召学生们从军抗日。学生们顿时热血沸腾，当场就有几个学生投笔从戎，其中有两个是该校的篮球健将。三十一师还曾训练过地方上的保甲长和政府工作人员，以木棍代替枪支进行操练。在大校场武庙里办了个训练班，曾请武术师周之洞等教授武术课。他们还修筑过口(岸)泰(州)公路和城内的道路。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三十一师还曾在泰州招过兵。当时的泰州称“泰县”，地域大于如今海陵区、姜堰市和海安县的总和。为了抗日，四乡八镇纷纷送来壮丁，组成新兵团，据说有千人之众。他们集中在城里大营(今总工会、人武部)内，进行抗日教育和入伍训练，后来随全师北上。
   三十一师还给泰州人带来过北方的民间文娱形式。1938年新年期间，他们组织过高跷队，在街上踩高跷。士兵们化妆成渔樵耕读或士农工商，在高跷上做出各种逗人的姿态。这给当时的泰州人开了眼界，并感染了一些年轻人后来在春节期间也在大街上踩起高跷来。
   论武器装备，三十一师是落后的，杀伤力最强的武器也不过是重机枪和迫击炮，最新式的武器也不过是“花机关”，量也少。没见有大炮，更谈不上有飞机坦克。他们只有以大刀弥补其不足。
   新年刚过，三十一师就告别泰州父老北上抗日。泰州人自发欢送，商民们燃放爆竹，以壮行色。不久后，惊人的消息传来，台儿庄大捷！泰州人异常兴奋。那天上午，我在家门口玩，听到专爱报告新闻的对门高四爹走到街心，大声宣告“三十一师在台儿庄跟鬼子拼光啦！”我大吃一惊，再听他说下去：“三十一师勇敢啦，他们把自己身上绑满手榴弹躺成一排，与鬼子开来的坦克同归于……”顿时，无限的崇敬与无穷的悲痛齐袭心头，我痴痴的立在门边良久良久。
    台儿庄血战开始于1938年3月下旬，距三十一师离泰两个多月。时三十一师隶属第五战区第二集团军(原26路军)，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集团军总司令仍是孙连仲。敌酋矶谷廉介率号称日军“陆军之花”的第10师团四万余人，上有飞机，下有坦克大炮，在占领滕县之后，向台儿庄发动猛攻，企图吞下这弹丸之地，直下徐州。我方池峰城率三十一师防守台儿庄正面，三十师、二十七师分别防守左右两翼，将士一心，同仇敌忾，“拼将头颅为国抛”。当战云密布恶斗在即之时，我泰州某健儿曾寄回一封家书，内有“…”父母亲大人收到儿信之时，当是儿的忌日。忠孝不两全，有国才有家，望双亲不必为儿悲伤……”等语。3月23日至4月7日，台儿庄血战半月，敌我拼杀，尸骸相叠，血流成河，其惨烈为抗战以来所仅见。日寇伤亡两万余人，终未得逞，最后矶谷率残部万余人逃窜，宣告了日寇侵华以来最惨重之失败。三十一师亦伤亡殆尽，最后连伙夫、军医、民工，也都走上火线。是役中，我千余泰州子弟兵也绝大多数为国捐躯，只听说有个别生还。南门某烧饼店有一生还者，曾述及其亲身经历之台儿庄战况。然，事隔多年，其人已难寻觅。
   关于那位英雄师长池峰城的去向，多年来一直杳如黄鹤。直到去年(1995)，我阅读《北京晚报》和《民国将领录》时，才了解到池峰城的一生尤其是台儿庄战后的大概情况。
  池峰城(1903—1955)，宇镇峨，河北景县人，曾入西北军学兵团学习，历任班、排、连、营、团、旅长。1932年任二十六路军三十一师师长，时年仅30岁，和国民党军队中第一个起义投向人民的董振堂将军同是西北军中最年轻的师长。三十一师驻泰州时，池峰城年34岁。
   台儿庄战役后，池峰城以其殊功晋级为中将，并提升为三十军军长，一时名噪中外。然而，这个三十军，有将无兵，军长怎么当法?既是杂牌，手下又无兵，蒋介石还能重用吗?果然，以后这位名将大多担任有职无兵或有职无权的职务。如1942年任第六战区(湖北一带)江防副总司令，1944年入陆军大学将官班学习，1945年任第三十三集团军副总司令等职。池峰城未能在抗日主战场上再显雄风，以逞其报国之志，故而逐渐心灰意冷。
   抗战胜利后，池峰城随其老上级孙连仲到河北省接收，任第二军军长、保定警备司令、代理河北省政府主席。池氏本是正直的军人，对蒋不满已久，又多年受身边共产党地下工作人员的影响，故对内战持保留态度。早先，在孙连仲部队里就有共产党的地下工作者，那三十一师里就有。抗战胜利后，中共华北局又派李颖做池峰城的工作，李深得池的信任，做了他的秘书和新闻发言人。还有，冯玉祥在美国发表《告全国同胞书》，反对蒋介石发动内战，作为冯玉祥的旧部池峰城也深深产生了共鸣。如此等因，在后来著名的清风店战役中，池峰城拒绝蒋介石要他山城增援的要求，致使蒋军败绩，而遭到蒋介石的猜忌。于是，池便辞去保定警备司令等职，蒋介石也顺水推舟，给他个国防部中将部员的虚衔，削去其兵权。
   池峰城解甲归田无所作为了，但“华北剿总”傅作义却邀约他去北平居住，并待为上宾。早年晋奉战争中的涿州之役，傅作义时为晋军旅长，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硬是把席卷河北势不可挡的奉军拒之涿州城外三个月，成为中国近代战争史上的可圈可点之笔。傅作义因此成为名震华夏的“善守将军”。傅作义以此自豪。可台儿庄战役后，他就不再自诩其守涿州之役了。他对人说；“论战守之策，我自认为当今中国独一无二，可是纵观台儿庄战倒后，便不好如此自谓了。镇峨(池)之守台儿庄，堪称史无前倒，真神人也!宜生(傅作义字)遇之当以师礼相待。”所以，迨华北形势趋紧防区日蹙之际，傅作义请来池峰城，意在清池在守城方面助他一臂之力。
池峰城到北平后，傅作义优礼有加，但池已日益倾向共产党，他的秘书共产党员李颖正加紧对他策反。在傅作义的庇护下，池已半公开地与共产党人往来，而傅作义在形势的推动下，也改变了对战和的态度。到北平围城之时，池峰城已决心与傅作义一同参加起义。这时，池峰城遇到北平军统站少将站长徐宗尧。徐与池是老相识，徐原是池任保定警备司令时的警察局长，两下私交甚好。徐正处于对时局迷惘惶惑之中，池峰城乃晓之以理并援之以手，给他联系上中共地下组织，促成其同登彼岸，随傅作义一同起义，从而避免了北平临解放前军统特务集体屠杀被囚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一场惨案的发生，为和平解放北平立下一大功，，
   池于1955年3月16日病故。后采电影《血战台儿庄》的放映，使三十一师与池峰城的英名再一次为世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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