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姓”轶事
“孤姓”轶事

南京 池澄

  在报上发表了一篇小文章,有读者问:“你用的是不是笔名?”我答:“是真名。”他很诧异:“姓池,还有这个姓。”我说:“我这个姓是有点‘孤’。”

  我家世居苏北古城泰州。童年时,常听父亲与别人通名报姓:“敝姓池……”接着他总要解释一下:“《百家姓》上有的,池、乔、阴、郁的池。”有时,他还要来一点补充:“我们的祖先,就是春秋战国时的隐士池仲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嘛。”他说话有据,家里书橱上就有一本绘图绣像本的《百家姓》,我家这位老祖宗的像就画在“书眉”上。父亲有一次带着追思的情感对我说:“老祖宗居春秋时的宋城,一位隐士遭遇灾祸,却演化为一句成语而流传下来,也算是有事可传的名士了。”我家的姓,说“孤”也孤,偌大一个泰州城,就是找不到第二家姓池的。家中长辈们常为未遇到一位“本家”而纳闷。1938年,父亲在报纸上看到《台儿庄大捷》的消息,抗日将士歼灭日寇两万余人,其中就有一位师长叫池峰城。他闻听到了有这一位“本家”,而且是举国崇敬的抗日英雄,甚为兴奋。此时,他与人通名报姓,又改了一点口气:“敝姓池,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的池。”三十年前,我卜居省城南京以后,也从未遇上一位同宗。后来,只是在电视荧屏上,见到中央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池艺璇,我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说一声:“‘本家’,您好。”当然,人家是无从理会的。

  “慎终追远”,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我常想查考一下我家这个孤姓的渊源,长期未见眉目。去年,在南京朝天宫遇上一位泰州同乡颜先生,他是一位经营古瓷片的,专为收藏家、考古家服务。瓷片都来自泰州,大多为地下出土之物,我见他摊位上有一只残碗,只剩下碗底加小半个边,约为完整器的三分之一,在碗心用楷书写有一个铜元大的池字,字呈墨褐色,罩在釉下。我异常惊喜地买下了这块瓷片,回家仔细研究,它原来是一只越窑青瓷碗,为五代十国时的产品。从碗底写字的装饰内容看,这是我家池姓祖先,在一千年前通过商铺向窑场订制的,遥想在宋代之前,先祖们就生活在这当时为滨海之地的“海陵古郡”了。

  古宅必有遗存,我家留下的古物似乎不多,父亲提到的只有两件,一只清初的“郎窑红”花瓶,色如牛血,近两尺高,我童年时曾见过。某年冬季盛水养腊梅,严寒结冰冻炸了。另一件是一张小板凳,家乡人俗称爬爬凳,这只小板凳,造型很别致,九寸高、四寸宽,与众不同的是,凳面不是长方形,不是正方形,也不是圆形、椭圆形,而是扇面形,凳面光亮如凝脂(古董界的行话叫“包浆”)。父亲常说:“这不知是哪一代祖上留下来的,一代一代的做母亲的,都是坐在这张小板凳上,用木盆为孩子洗澡、洗尿布的……”

  父亲说过的那一只古老的小板凳还在,他去世之后,我搬了多次家总没有丢掉。现在我就将它放在床头,靠近阳台门的地方。夜深,月华朗照时,我躺在床上睁开眼就能看见它,凳面闪烁着古老的柔和的光亮。有一天深夜,想起我童年的一件事,母亲坐在这张小凳上,我坐在木盆里,她替我洗澡。凳子一歪,母亲仰翻在澡盆边,我却乐得拍手傻笑……母亲爬起来不生气,用巴掌轻轻拍打我的屁股,笑盈盈的比我还乐。如今,母亲也不在了,想起母亲曾坐在这张凳子上为我洗澡,联想起祖母曾坐在这张凳子上为父亲洗澡,曾祖母坐在这张凳子上为祖父洗澡……这张小板凳凝聚着我们家族多么深厚的骨肉亲情。

  当时,我不知是回忆还是在做梦,人,有时就是在回忆与畅想中悠然入梦的。

  

注:本文摘自《扬子晚报》网站,因谈及池氏渊流,特收藏于此,并作版式的改动,谨此向作者及《扬子晚报》致以诚挚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