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单枪匹马破密电 没有助手,用最简单的方法,最原始的工具,最简陋的设备,在不到一个月的 时间内,完全破译了日本外务省的密电码。凭的是什么?是他与众不同的高智商, 是他那比电脑还好使的人脑,是他抗击日帝、尽忠报国的一片丹心! 一、日本密电,为我所用 日军的密电码,系统不同,电码各别,其中以陆军密电码为最难破译,整个抗 战期间,日本陆军与海军的密电码始终未曾被中方破译过;空军密电码则比较简单, 容易破译。 池步洲先生在重庆两路口收到的日军密电码,有英文字母的,有数字组成的, 也有日文的,其中以英文的为最多。但不论哪种形式,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 字符之间不留任何空档,一律紧密连接,不像英文电报那样每个单词一组,也不像 中文电报那样每四个数字一组。有些英文密电, 只从报头的TOKYO 判知它是发自 东京,内容则连一个字也看不懂。开头还以为它是军事密电,後来从收报地址遍布 全世界,这才初步判定是日方的外交电报。 池先生决定从数量最多的英文字母密电码开始着手研究。 破译日文密电码,技术复杂,讲起来,也不大好懂。下面,我试图用最通俗的 语言来说一说有关电码的常识以及池先生破译这种英文字母密电码的经过。 电报的基本信号只有短与长两种,读为“短”与“长”或“嘀”与“哒”。用 最多五个长短信号相配而成的电码,就可以设定为各种字符。例如十个数字的电码 为: 1 ·- 2 ··- 3 ···- - 4 ····- 5 ····· 6 -···· 7 - -··· 8 -·· 9 -· 0 - 电报传输的是文字。拼音文字的电报,传输的媒介是字母。各国拼音文字的字 母,包括半拼音的日文,最多不过五十个。只要采用国际通用的字母电码(包括数 码电码,因为是美国人莫尔斯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发明的, 通称莫尔斯电码,可拍 发英法德文等)或制定一种本民族通用的字母电码(如日文、阿拉伯文、维吾尔文 等),就可以了。&127; 中文因为是方块字,没有字母,而常用字总数也在一万左右, 用五种长短信号组成的电码,最多只有六十四个,根本就不能用来传输汉字。为解 决汉字电报的传输技术,早在一百多年前的清光绪六年(1880), 有个丹麦人为 中文电报制订了一套数字编码:以四个数字为一组代表一个汉字,从0000到9999, 按笔画和部首排列,理论上一共可以表示一万个汉字。例如: 0001 一 0002 丁 0003 七 0004 丈 0005 三 0006 上 0007 下 0008 不 0009 丐 0010 丑 以上说的都是明码电报,也就是通用电报或民用电报。军事电报,当然都要用 密码。密码由专家编制,也可以由收发报双方自己编制,方法很多。举中文密电为 例:最简单的编码,不妨就以明码电报码为底本,收发报双方事先商定一个改变数 码的规则,例如以发报的日期为准,星期一加一,星期二加二;或一号加一,二号 加二;或十五号以前递加,十六号以后递减。或者以十个编码为一组,第一个加一, 第二个加二,以此类推。这样,根本就没有密码本子,每天收发的密电就都不是同 一种编码了。这种最简单的密电,一般人破译起来,就已经有一定的难度,如果每 隔几个字再加上几个“废码”,也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电码,破译起来,当然也就 更加困难。 或者,根本就不用电码本,比如用一本总页数不超过一千页的小字典做密码本, 也用四码编码,前三位数表示字典的页码,后一位数表示这个字在这一页的次序, 例如“吴”字在《小学生字典》的第387 页,排在第5 个字,就以3875作为“吴” 字的编码。等等。 解放以前,电报局可以代发用户自编的密码电报,例如“商业密电”,用的就 是这种谁都会编的编码方法。 我举这样的例子,无非说明最简单的“商业密电”,破译起来尚且如此之难, 由密码专家编制的军用密码,当然要周密得多,也更其复杂,其破译之难,可以想 见。 用电报传输信息,速度虽然很快,但是不论有线无线,被别人或敌人截走的可 能性都无法避免。有线电报,靠一根一根的电线杆把电线架起来,或深埋地下、海 底,越过不见人影的旷野或海洋,只要偷偷儿接上两根电线,全部电文就都泄露了; 短波无线电报的电波发射到地球外面的电离层,再折射回地面,只要发射功率强大, 几乎全世界每一个角落都可以收到。因此,不论是国家的机密电报还是军队的机密 电报,都必须在密电码上作文章。 密电编码,是一门专门的学问,可以编得非常复杂,也可以编得非常简单。但 就是最最简单的密电,如果不具有极高的智商,破译起来也是非常困难的。 池步洲每天晚上都要到两路口的无名收报台去坐上两三个钟头,面对着越来越 多的从日本本土发出的英文字母电报凝神沉思,探索这些排成“长蛇”的英文字母 的结构和规律。 首先,池先生肯定了这种用英文字母拍发的电报绝不是英文,而是一种用英文 字母编码的日文密电,不然,字符必须成组,不可能连成一长串。第二,他发现在 这连成长串的英文字母中,有许多“双字母组合”是极有规律的。由此可以判定这 些电文不是用两个字母表示一个汉字,就是表示一个日文字母,而且还是使用频率 极高的汉字或日文字母。 有了这一点点发现,就好像找到了暗堡的进口,只要继续找下去,把门找到, 再把钥匙找到,登堂入室,似乎也就不难了。 于是他更加专心致志地研究起来。 这种破译密电码的研究,没有设备,没有仪器,没有资料,也没有参考书。所 有的研究工作,都只能在案头进行。换言之,所谓“研究”,就是用眼睛看,用脑 子想,从错综复杂的字母组合中寻找特点,总结规律,发现异同,先突破一点,最 终达到完全破译的目的。 池步洲夕于斯、朝于斯、夜以继日思考于斯,废寝忘食醉心于斯,也许是看得 太多了,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天深夜,他忽然发现“双字母组合”中有若干组的使 用频率特别高,例如:MY、HL、GI……等等,在电文中经常出现,眼光随便一扫就 能发现。这一现象,引起了他的深思:这些最最常见的字母组合,到底代表什么呢? 是标点符号?是“的、了、不、一”?还是数目字? 于是就按这个思路,把一份份截获的密电按“双字母组合”进行划分,进行统 计。 这是一件繁而不难但又需要极有耐心、十分枯燥而又极为细致的工作。在没有 一个助手的条件下,凭着他一片抗日救国的赤胆忠心,不知疲倦、忘却饥饿、专心 一志,经常一干就是通宵达旦,天亮了都还不知道。 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几百份电文的划分、统计,池步洲终于发现:使用频率 最高的双字母组合,一共有十组。经过反复推敲,主要是进一步发现这些高频率双 字母,还常常三四组、四五组结合在一起,而任何一种语言文字中,绝不可能有三 四个标点符号连着用,“的、了、不、一”之类的虚词使用频率虽然高,也很少有 重叠结构或互相结合的现象。于是首先排除了这些最常用双字母为标点符号或虚词 的可能性。按“归谬证法”,就只剩下“是数目字”的一种可能了。而数目字的 “胶着性”恰恰又是最强的。于是他又大胆地假设这十组双字母就是从一到十或从 1到0的十个数目字。他想:如果能够找出哪一组是一,哪一组是二,就不难继续找 出其组合规律,从而达到逐个破译的目的。 请别误解这里的“假设”二字。假设,可以从纯主观出发,也可以根据科学计 算从纯客观出发。在研究工作中,往往有许多“灵机一动”产生的“灵感”比科学 计算所取得的成果更加巨大。例如池先生根据统计得出来的十组双字母组合,如果 假设为十个最常用的日本字,那就会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越走越远,最终就会陷 进常用字的泥淖之中不能自拔。他这一辈子,就可能在密电破译方面什么成就也没 有。奇的是他一语而中的,从一开始就认定这十组双字母是数字,于是一路通,路 路通,从破译一个、两个、三个……最终破译出全部电码。 这就是天才。天才不等于“生而知之”,而是高智商的一种表现,是先天聪明 加上后天努力的结果。 科学允许假设,但要求精密地论证,绝不许不经论证就以假设取代结论。池步 洲的头脑是构思严谨的“数学脑袋”,不是随意发挥的“文学脑袋”。他学的是科 学,当然懂得科学研究是来不得半点儿虚假的,更懂得“大胆假设”与“科学求证” 之间不可分割的因果关系。于是他暂时放下那些读不懂的“天书”,来一个战略上 的撤退、转移,动员妻子跟他一起去研究“凡间的书”,希望从中找到打开“天书” 的钥匙。 他们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广泛收集各种类型和内容的报刊书籍,开始做起数 字的使用频率统计来。 从道理上说,既然他破译的是日文密电码,那么,字频的统计,也应该用日文 书才对。奇怪的是:他用作字频统计的资料,却都是中文的。这也许是因为在数字 的结构与用法上,日语与汉语有共同之处,也许是他有别的什么想法,使得通过汉 语数字的频率统计,也能用之于日语,等等。 这种“原始数据”的统计,在现当代,通过电子计算机的运作,一部上百万字 的书,只要有数据录入,做一次字频统计,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但在那个历史时 期,要做字频统计,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第一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是靠长 期积累;第二也不是一两个人的力量所能奏效,必须群策群力,要由许多人来共同 完成;第三,统计的资料越全面越好、字数越多越好;第四,这一工作比什么事情 都枯燥,没有耐心的人,绝对干不了。 他们尽自己所能,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原始的目力浏览加上手工操作法,经过 最大限量的书报杂志统计,终于发现十个数字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是“一”字,而频 率最低的则是“九”字。 这种现象,说奇怪并不奇怪。一方面因为汉语成语中带“一”字的极多,而只 有“九”字却不带“一”字的就只有“九泉之下”“九霄云外”……等极少几个; 另一方面,人类使用数字,不论买东西还是借钱,总喜欢凑个整数,于是九角凑一 块,九块半凑十块,“九”字的使用频率,当然就低了。 根据这一设想,池步洲把这十组假设的数字代码使用频率最高的MY定为“一”, 把频率最低的GI定为“九”,再根据“○”一般很少出现在数码开头这一特点,从 十组假设数字的组合中找出一组基本上不出现在开头的HL,假定它为数字“○”。 这样,算是初步破译了三个数目字:一、九、○。 再进一步设想:日军密电中的数字,很可能是我军的部队番号、兵员数目、枪 支弹药的数量等。于是又从军政部要来部队建制资料进行核对,发现其中有“一○ 二师”的番号,在截获的日军密电中,经常有MYHLWODIGL这样的字母连缀,既然已 经假设MY为“一”,HL为“○”,那就不妨再假设WO为“二”,DI为“师”;“一 ○二师”的后面,一般不是接“长”字,就是接“部”字,这样,又不妨假设GL为 “长”字或“部”字。“师长”的后面,很可能是姓名,于是根据军政部的资料, 把这个师长的姓名查出来,算是又破译了三个字。“师长”、“师部”已经译出, 再找“军长”、“军部”就不太困难。有了“军长”,后面的代码必为姓名无疑。 这样,破译出来的“单个字”,就越来越多了。 池步洲再进一步假设:日军的密电,是用英文字母来拼日语的音。如果这一假 设正确,那么这种密码就属于“有理拼缀”,是可以联想或类推的。不像汉字四码 电报那样,纯粹属于人工硬性规定,是“无理拼缀”,没有密码本,根本无法联想 或类推。根据这一假设,再结合日语的汉字读音,往往一音多字,例如“长”字的 发音为チョウ,同音的字还有“调、张、丁、町、肠、朝、徵、蝶”等等。根据上 下文联想,先猜出“调查”(チョウ サ)、“长期”(チョウ キ)这些词语, 因此又破译出与 サキ 这两个字母相关的代码。 这样顺藤摸瓜,又破译出一部分相关字。这就不全是单个的字了,有的已经是 “词”了。 但是,用这种零打碎敲的办法破译,费的力量很大,所得到的收效甚微。要想 “系统破译”,必须根据这些字的读音,或日语的语法特点,去逐个找出双字母组 合与“五十音图”即日文字母的对应关系,力求扩大已知数,缩小未知数。这样, 才能把所有的密电都译出全文,达到正确理解电文的最终目的。 根据这一思路,池步洲考虑到日语有十个“格助词”的特点(永远跟在名词的 后面以确定其格,例如ガ是主格助词,ヲ是宾格助词等),因其使用频率极高,很 快就被一一找出,并由此推测出相关的词语。例如电文的末尾,一般都有“返电ヲ 乞ウ”(请回电)一语,根据格助词的地位,很容易就推知“返”“电”“乞”这 些字的代码了。 池步洲先生的密电破译研究,很快就从从主观臆测法转换为语法分析法。这一 方法上的跃进,奠定了他在破译日文密电方面的科学基础,并总结出一套技术上的 秘诀。经过对每天收到的密电前后对照,反复推敲,终于将这一类日文密电彻底解 密了!电文证明,这一类密电,虽然属于日本外务省系统,但其中最多的是发到中 国的电报,而这些“外交电报”中,又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我方梦寐以求的军事秘密。 池先生单枪匹马,用的还是晚上的业余时间,在一九三八年三月初到三月尾, 从建台到大功告成,拢共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把日本外务省发到世界各地的几百封 密电一一破译出来了。 这等于日本外务省的密电码本子,交到了池步洲的手上! 从此,军政部掌握了一部分日军的动向,为制订作战计划争取到了主动权。为 此,军政部给池步洲颁发了一枚光荣奖章。 事隔半个多世纪之后的今天,我们重提这件事情,不由得要感慨万千地说:像 这种破译密电码的工作,就是用电子计算机计算,也是需要相当时日,不是半个多 月所能获得成功的。这不能不说是破译密电史上的一宗奇迹,也由此可见池先生的 智商之高,非比一般。 二、物色人才,扩大队伍 日本外交密电码破译成功,为进一步破译日军密电码张本。军政部调兵遣将, 把两个半人的无名电台加以扩充,并命名为“军用无线电总台第四十三台”,任池 步洲为主任。不久又改称“军政部研译室”,直属于何应钦。 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得不依依不舍地辞去了中央广播电台的 日语广播工作,专门从事这一他自己开辟的、更富于战斗意义的工作:密电的破译 和研究。 四十三台建台以后,经过调整扩充,不久就有了四十三个人,电台和报务员都 增加了不少,每天收到的日方密电,数量大增,其中不但有能够破译的外务省密电, 也有其他种类的密电。但是台中能够破译外务省密电的,还只有池步洲一个人;而 能够进一步研究其他密电码的,更只有他一人。工作之忙,每每通宵达旦。但他因 为有了用武之地,抗日壮志可酬,感到自己成就巨大、责任巨大,竟不知疲倦为何 物也。 这种人员不成比例的局面,当然不能长此继续下去,不然,就是铁打的金刚, 身体也要弄垮的,何况池步洲终究是个文弱的书生。 但是这种研译日方密电的工作,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担任的。第一,古人说:兵 不在多而在于精。如果弄进两个浑蛋或“搅屎棍儿”来,不但减轻不了池步洲的负 担,反而会增加他的负担,这可就得不偿失了。第二,从事这种“高、精、尖”的 绝密工作,除了需要精通日语这一大前提之外,更主要的,还需要具有较高的智商, 以便于独立研究;而最最重要的,则是必须具有坚定不移的爱国心。要不然,如果 为了个人利益,把中方已经破译了日方外务省密电码这一情报出卖给日本特务机关, 那么不但所有的成果前功尽弃,连池步洲等人的生命都会有危险。因此,“物色适 当人选”,这可不是一件区区小事,不能儿戏! 事情说巧也真叫巧:池步洲一家,住在观音岩下面“蔼庐”的二楼,三楼住着 舅甥二人,舅名贾秉文,甥名吴玉良,河北省人。两人的辈分虽然是舅甥,其实年 龄并不相差多少,而且两人都是留日的学生。他们本在东京工业大学读书,都是爱 国青年,因卢沟桥事起,同时辍学归国,参加抗战,在军令部工作。池步洲与他们 俩年龄相若,经历近似,又住在同一所楼房里,进进出出,经常打招呼,楼上楼下, 也偶有往还。时间一长,发觉这两个人谈吐不俗,抱负不凡,不但智商相当高,日 语相当好,各方面的知识也相当渊博。池步洲觉得他们倒是很合适的研究破译密电 码人选,就有意进行试探。 一谈之下,他们俩对密电码虽然从来没有接触过,却都表示很感兴趣,何况有 池步洲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现身说法,“内行与否”可以不成问题,日本外务省 的密电又是已经破译了的,只要学会翻译,再学破译也就有了基础。再说,他们在 军令部的薪水很低,只要肯到军政部来,薪水可以加倍。有这样几个有利条件,经 过几次试探、劝说,舅甥二人,果然都答应到四十三台来了。 贾、吴二人上班不久,又介绍朱少先、张传德两个留日学生到四十三台来共事。 这四个人的智商都相当高,经池步洲指点,进步很快,没几天就学会了翻译外务省 的密电,不久就开始分工合作研究起另外几种密电码来。 从此,他们五个就成了四十三台破译日方密电的核心力量。 池步洲考虑到第一次破译外务省密电成功,统计方法起了相当大的作用。继续 研究别的密电,估计统计资料仍然相当重要,就成立一个三人统计组,专门积累各 种统计数据。 经过改组,研译室由四十三台的四十三个人扩大到五十多个人。大家在池步洲 的率领下,都认识到破译日军的密电,等于在前方增加了十万大军,也等于消灭了 敌人的十万大军,于是全体成员同心同德,团结一致,相处得十分融洽。特别是核 心小组的四个留日学生,更是意气风发,昼夜苦干,取得了巨大的成效。等到四十 三台合并到军政部技术研究室,他们都已经各有建树,成绩斐然了。 如今事隔六十多年,那四个留日学生,当年大都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如今天 各一方,即便尚未作古,也已经是耄耋老翁;当年的往事,如今也成了历史。据一 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人民日报》(海外版)消息,吴玉良先生在台湾担任亚 东协会理事长,其余几人,则不知下落。如今时间又过去了十年,吴先生是否仍健 在,都不知道了。 三、从易到难,更进一步 日本外务省的外交密电,第一是经常更改编码,需要探索其改码的规律;第二 是种类繁多,繁简不一,往往破了一种又出来一种,简直就像双方在斗法一般。 为了说明这种“斗法”是怎么“斗”的,有必要进一步说说日本外务省外交密 电码的编制情况。密电码是一门专门的学问,详细介绍起来,可以写一本专著。简 单说说,也难免要讲到一些专门的术语。下面我尽量说得通俗些,让具有初中程度 的读者都看得懂,希望读者能够耐心地看下去。至于提到的日文字母,认识固然更 好,即便不认得,只要知道它代表一个音节,也就行了。 先说密电的变换。 任何一种密电,使用时间一长,都有失密的可能,因此每隔一定时期,就要更 换。不过密电的更换,一般都不作系统性更改,而是技术性更改。因为从一种密码 改为另一种密码,不但工程浩大,所有的密电码本都要更换,甚至连译电人员也要 从头学习,难度相当大。如果原系统不变,仅仅作一些技术性变换,只要事先规定 好,或在最后一次的电文后面用暗语附告新密码如何更改,就一切都省事得多。 密电一改,对池步洲他们来说,当然是要费一番大周折的。好在一方是“改头 换面”,一方是“驾轻就熟”,根据积累的经验,来一个你变我也变,问题就可以 解决。即便一方是“脱胎换骨”,连系统都换了,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大框框总还 是原来的。另一方就可以根据积累的经验和规律进行探索,不管他怎么变,就像孙 悟空的那条尾巴一样,总有痕迹,破译起来,总比从头做起要容易得多。 ── 所谓容易,当然是比较而言之,每逢对方改换密码,池步洲等人就要打一场大仗, 那可真像打仗一样,三五天之内废寝忘食,不分昼夜,群策群力,不取得胜利决不 下火线,是经常有的事情。当时大家都年轻,身体顶得住。而一旦再次破译成功, 那种胜利感、轻松感,就不是言语所能形容的了。 再说说密电的种类。 日本外务省的密电,一共有五种。第一种比较低级,编码也比较简单。其特点 是以两个英文字母代表一个假名字母,有时候代表一个汉字,极少情况下,也用来 表示两个汉字以上的词或词组。这种密电,通常都以LA开头,池步洲他们习惯上即 称之为“LA码”。 这种“LA码密电”电文极短,但是数量却很大,几乎占每天收到的各种密电总 数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内容大都是通知某大使馆或领事馆:已经派出某某为 “传书使”(即传递书信的外交信使,一般是携带书面情报出国或回国),定于某 月某日起程,大约某月某日可到,等等。 第二种密电,也就是池步洲一九三九年三月在重庆两路口破译的那一种,是用 两个字母代替一个、两个、三个甚至四个汉字(例如行动、出击、师团长、木端微 尘等等)为主的,这种密码结构复杂,破译的难度也大。要破译这一类密电,需要 大量的电文,先把四十几个日文字母一一破译出来,然后根据已经掌握的单词去一 个个推测另外的单词。 平心而论,这种破译方法既不先进,也不科学。池先生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 完全靠他的高智商。他的破译过程相当繁难,我今天要加以解释,也很不容易。下 面尽量简单地举例说明。 读者应该还记得,池步洲是怎样从密电中找出“返电ヲ乞ウ”这一句词语的。 “返电ヲ乞ウ”的日语发音,是ヘンチンヲコゥ。据此,比如密电中有六组字母组 合,转换成日文字母,是: コウ ギ ヲ ○ セ リ 其中○是暂时不明码;ギ ヲ セ リ 则比较好推敲:ヲ是宾格助词,セリ 用在动名词后面表示过去式,ギ用在コウ后面构成コウギ,因为后面还有一个宾格 助词ヲ,所以コウ一词必定是名词,而不可能再是“乞ゥ”。日语中,コウ的同音 词,有“巧技、广义、交谊、抗议”等等──这时候,如果有一台电子计算机,就 可以用极快的速度将每一个同音词都作一次试验,正确的结论很容易地就能得出, 但是那时候电子计算机还没有在世界上出现,池步洲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根据上 下文和日语语法来主观地选择,实际上也就是“猜”了。破译密码的难处,也正在 这里。谁的智商高,猜得准,破译的命中率就高。──根据上下文和语法要求,这 里以选“抗议”为比较合适。如果“抗议”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么暂时不明码的涵 义,就可以选择为“提出”。这样,整句话“コウギヲ○セリ”的意思,就是“抗 议已提出”。再用“提出”一词反推,别的暂时不明码,也就不难一一变成“明码” 了。 日本外务省的第三种密电,是一种层次较高的密电,编码方法和前面讲的两种 密码是一样的,但是电文中的关键语句采用“颠倒词序”的手法来故意制造混乱, 以达到“即便密电码被破译,所译出的电文也无法理解”这样的目的。 但是世上万物,无不相生相克:你有加密的办法,我就有解密的办法,这就叫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因为“颠倒词序”绝不能无规律地乱来,不然,收电一 方岂不是也无法解读了?只要它是有规律的,就有可能找到这种规律。再说:词序 颠倒规律的使用也是有限制、有规则的,不能每一句话都颠倒,不然,发一份电报、 译一份电报都非常麻烦。只要电文中有大部份字句可读,就不难用“株连九族”的 办法把它的六亲九眷全“揪”出来。 前面讲过:日本外务省的密电码,是用英文字母每两个一组构成的。为了给密 电码增加“密度”,第四种外务省密电,每隔若干个字母增加一个或几个没有任何 意义的英文字母,目的也是故意制造混乱:本来是奇偶数相配的一组组字母组合, 由于插进一个字母,就满篇皆变,如果仍用“老规矩”去划分,等于把所有的组合 全都拆开,根本无法解读。 碰到这种密电,解读的办法也还是有的。前面讲过,由于日文语法中有“格助 词”,使用频率又特别高,密电看得多了,用眼睛一扫,就可以发现哪些是格助词。 例如以ガ、ヲ这两个格助词为目标,ガ表示主语,一定在前面,ヲ表示宾语,往往 在后面。找到这两个格助词以后,数一数这两个格助词之间的英文字母,如果是单 数,其中必定有一个“混帐东西”;如果是双数,大致可以肯定没有“捣乱分子”。 但是要从两个格助词之间找出那个捣乱的浑蛋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首先 要把两个格助词之间的字母按次序抽掉一个,进行多种可能的划分,然后找来多份 同一类型的密电,进行认真细致的比较,从多份密电中找出相同的字母组合(还是 那句话:如果有电子计算机,这样的工作并不难),最后肯定哪个字母是“奸细”, 确定其位置,再找出规律,用来破译其他同类密电,自然迎刃而解。 日本外务省的第五种密电,是用打乱行序的办法来增加其“密度”的。发报的 时候,先发一、三、五、七行,后发二、四、六、八行,或先发一、四、七行,再 发二、五、八行,最后发三、六、九行,等等。发报的时候多少字一行,非己方收 报人并不知道,只能按发报的字序重新排行。这就造成了混乱,无法理解电文的内 容了。 要解读这一类密电,只有一两份电文,也许是很难甚至无法破译的;但当时这 一类电文很多,有时候一天就能收到十几份、几十份。把许多同类的电文互相比较, 往往会发现某一成串的电文在某一份电文中被变位了,而在另一份电文中却没有变 位。只要细心观察,就可能发现这份电文上的某段加上某段,正好等于另一份电文 上的某一段。这样,如何分段、如何打乱行序的规律,也就逐渐掌握了。 以上五种密电,当然不是同时使用的。其中只有第一种使用的时间最早也最长。 温毓庆他们破译的,就是这一种。而第二种则是池步洲最早破译的。其余三种,陆 续出现于一九四一年以后。第五种使用的时候,已经是抗日战争的后期了。 我在前面几次提到:如果有电子计算机,破译密电码并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情。这不是我的猜测和估计,而是历史上确实有这样的先例。还可以这样说:世界 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了破译密电码的需要而发明出 来的。 这本身也是一桩秘密。 一般人都以为:世界上的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名叫“埃尼亚克”(ENIAC ), &127;是美国人摩彻利和埃卡特基在一九四六年发明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世界上第一台电子计算机的发明者不是美国人,而是英国人,时间也不是战后 的一九四六年,而是大战中的一九三九年。 一九四○年,战争狂人希特勒命令他的空军元帅戈林实施“海狮”行动,限期 于九月十七日以前,务必摧毁英国的空军。 从此,历史上最为激烈的不列颠空战开始了。 英国空军在道丁元帅的指挥下,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以极少的代价,战胜了 三倍于自己的敌人,打破了德军不可战胜的神话,也粉碎了希特勒妄图侵略全世界 的狼子野心。 道丁元帅凭什么能够取得如此伟大的胜利呢?几十年来,这一直是个无法解释 的怪谜。 不仅如此,就在道丁元帅为不列颠空战创造了空前胜利的几天之后,这位头号 功臣竟不明不白地被撤去了空军元帅的职务;一年之后,又被强令退休。这是第二 个令人无法解释的怪谜。 一直到了一九七五年,英国当局方才向全世界公布了真情:原来,英国早在一 九三九年就已经发明了电子计算机,道丁就是依靠这宗“法宝”,方才成功地破译 了希特勒引以为骄傲的由最先进的密码机发出的绝密密码,掌握了德军司令部的重 要军事部署,方才有了“能掐会算”“料事如神”的本领,把主动权掌握在手里, 从而取得了不列颠空战的伟大胜利。为了不让希特勒知道英国拥有了电子计算机, 道丁元帅发扬了自我牺牲精神,“功成引退”了。 那么,英国为什么要到一九七五年方才向全世界披露这一秘密呢?原来,保守 的英国情报机关有一条极为严格的规定:凡是国家机密,任何人在三十年之内都不 许泄露。正是由于这条规定,使得发明世界上第一台计算机 (尽管这台计算机的 效率还比不上今天孩子们玩儿的电子游戏机)的荣誉,落到了美国人的头上,而真 正的世界第一台电子计算机发明人,却连姓名都没有留下来(也许是集体智慧的产 物)! 这就不由人又要感慨系之了:英国有这样的人力物力,造出一台计算机来专门 用于破译德军的密电码,因此取得了不列颠空战的伟大胜利;中国当时贫穷落后, 即便有人发明了计算机,也没那财力造出来(美国人发明的ENIAC ,全机共用电子 管一万八千个,继电器一千五百个,耗电量150 千瓦,占地167 平方米,像一座三 层楼房那样高大)。但是穷国家有穷造化,我们国家出了池步洲这样一个奇才,愣 是用人脑代替电脑,把人家要用电脑才能破译的密电码破译了出来,同样取得了伟 大的胜利。 可惜呀可惜,我们国家不但不知道珍惜人才,不懂得使用人才,甚至连有功有 罪都分不清楚:像池步洲这样的旷古奇才,没有让他在应该去的地方继续发挥效用, 却把他送进了不应该去的监狱,在简单的劳动中了却余生。这,实在是普天之下最 大最大的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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