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池宇峰： 我想做一名通识的高效率的教育学者
中国游戏界行业的领军级人物——完美世界控股集团董事长池宇峰，似乎“消失”在媒体聚光灯下很长一段时间了。但他这几年也没闲着。2014年，完美世界的影视资产借壳金磊股份登陆A股（后更名为“完美环球”）；2015年，承载游戏业务的完美世界完成私有化；2016年，完美世界游戏资产注入完美环球，顺利回归A股。目前完美世界控股集团已经形成了横跨游戏、影视、动画、漫画、文学、媒体、教育等多体系的战略业务布局。但在这波喧闹的互联网浪潮中，池宇峰的从容镇定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即使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一系列的重大资本运作，从他的言谈举止中依然看不到欣喜若狂，他轻描淡写的说“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很少和外界对话，有资本市场静默制度的考量，而更多的则是池宇峰个人深度思考的结果。2016年12月8日，在完美世界大厦的会议室里，池宇峰与我们独家对话，他已不再单纯的从品牌、产品、利润层面去理解企业的管理，而是上升到哲学式思维与制度性建设角度去实践。他告诉我们，除了管理公司，他还在清华大学攻读博士，积累写作素材，希望从名利、生活乃至社会制度、人性理解等多维度，给出自己的系统化思考和探索，让不完美的世界能有点滴进步与趋向“完美”。作为知名的企业家，池宇峰不混圈子，不喜欢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指手画脚，更不愿去充当创业者的心灵导师。他更愿意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让产品、让企业，让自己的思想成果去证明一切。好产品为王池宇峰的创业轨迹清晰可见，从早期倒腾电脑，到做教育软件，此后相继进入端游、手游等游戏领域。目前完美世界控股集团形成“5+1”业务矩阵：游戏、影视、动画、漫画、文学和一个重要业务板块——教育。完美世界已经是涵盖了多种形式的内容创意公司。宏大布局背后，依然是池宇峰遵循创业时定下的“四项基本原则”——第一，产品面向所有人，而不是单一用户。第二，长时间的卖，而不是一锤子买卖。第三，靠质量，不靠关系，真正加入市场竞争。第四，铸造品牌，支撑未来新业务的或者新产品。但从具体业务来看，完美世界进军的每一个领域都强敌环绕。游戏领域有腾讯、网易两座大山，影视领域更有万达、华谊、光线的竞争。几大巨头各有优势，特别如腾讯、万达院线这样手握渠道者这几年更无比风光，“渠道为王”是否真的无敌？池宇峰不这么看。他觉得产品的品质决定一切，真正的好游戏、好电影没有一个是被埋没掉的，比如游戏《阴阳师》、电影《夏洛特烦恼》“成功与否与产品有更大比重的关联性，跟渠道关联性相对较低。”他说。池宇峰曾说过“行业决定一切”，这个理论同样可以解答上述问题。“我们本来就是手艺活，我们天天在这儿干活，怎么会被人干掉呢？因为谁也都需要这个手艺活。”他认为“在内容产业，永远不存在你有本事，然后因为别人垄断而没有机会。这也是我们选择这个行业的原因，永远不会被人掐死。”而相反，他认为平台因其独占性,可能遭遇更大的潜在挑战和冲击。作为手艺人，池宇峰更在意的是打磨产品，好的产品同行也会愿意代理，从而成为共赢的合作。近几年，完美世界相继推出了大卖游戏《完美世界》、《诛仙》、《武林外传》和影视综艺作品《钢的琴》、《失恋33天》、《极限挑战》等。正是这种手艺人的心态，让池宇峰没有太大的危机感，更多的是创新感。由此导致池宇峰一个小小的变化——特别期待开会，“比如说几点开什么什么会。我特别期待，因为我知道只要开完这个会，又产生好多新主意，我对那个特别亢奋。”幸福感产业从创业到现在已经过去20多年，人到中年，池宇峰也逐步将对生活、对人性的思考浇筑在完美世界的公司管理中。在业务层面，他正在为完美世界搭建一个完美的创意内容业务生态；而在更高层面上，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赋予了超出利润的意义——幸福感。“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池宇峰自问自答，游戏、影视、动画、漫画更多的是娱乐，教育是教育，但是这都是能够在人的大脑中产生幸福感的产业。并且前者是直接产生幸福感的，教育反而是间接产生的，因此，完美世界进入的是一个生产幸福感的产业。对此，他将这种感受升级为人生的目的，“这个问题可能不是每个人都去思考，有人说社会发展的目的是GDP，是经济，这都不正确，真正的目的是获得幸福感。”对于这样的思考并非一开始就有，这有赖于池宇峰的一大爱好——读书。他告诉记者，有一段时间可以做到一天读一本书，书本加上个人的思考，让他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有了新的思考。对幸福感的追求，池宇峰不仅将其赋予给了完美世界的产品，也贯彻到自己的生活、企业的管理当中。一个最直观的例子是，池宇峰说，如果自己家里的事情没处理完，绝对在公司看不到他的人影。在如此快节奏的互联网江湖里，这样的行事风格显得特立独行，而更直接的冲突则是这种终极幸福感与现实企业经营的利润要求。“企业追求的是综合成就的最大值，而不是利润最大值。”池宇峰直截了当。他曾经给内部人举例，某一个企业可能利润是完美世界的2倍，但是骨干员工离职，副总裁级别的也离职，只有一两个人成功；而我们利润是别人的一半，但愿意努力工作的骨干人员有一半多获得了成就感，甚至可以独立去上市。你选哪一种？这是一种价值选择，完美世界的大部分员工选择留下来。完美世界有工作理念——“生活着，创业着”——池宇峰经常开会时给同事说，别太累，别太玩命，注意身体。这不只是一种理念甚至说辞，这种看似格格不入的形而上的东西的确影响着池宇峰对公司具体业务的管理。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决策权。“我从来没有否决过任何事情，从来没有。”池宇峰信心十足。他为了给员工成长的机会，提供了大量的试错机会。在完美世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对话——员工：“我觉得这样好，咱们应该投入多少钱和资源。”池宇峰：“估计这个不灵，在中国不可行。”员工：“我觉得要起来了。”池宇峰：“好吧，咱们来打赌，我认为你这个判断是错误的，但是既然你认为对，可以去尝试，咱们看结果。”很多次，池宇峰选择了妥协，但是也有很多次，他为此付出了真金白银的代价。像这样可能会失败的项目而放手去尝试，在经济利益上虽然会有所损失，而他认为这样的试错是有价值的，要想让愿意努力的员工拥有成就感，成本是必须付的。而成就感正是幸福感的题中之意。推动社会进步工作之余，池宇峰还在读两个博士学位：清华和明尼苏达合作的DBA、长江和新加坡合作的DBA，目前正在写论文。对于从不混圈子的池宇峰来说，进入商学院并非为人脉、资本等各种资源，而是看到了一个新的天地。“我发现世界的很多知识就是从博士论文中产生的，以前不知道这一层，现在才知道。”而他尤其关注教育领域，“你要说我现在在憋大招也行，未来会在很多教育产品上放出大招。”相比已经上市的游戏和影视资产，未上市的教育业务很少被外人关注，但是恰恰在这个领域，池宇峰有着非常深刻的思考。在国内，教育与商业的结合因为种种原因，很长一段时间内备受诟病，在盈利性与公益性、社会性之间徘徊不前。近几年，也有陈一丹创立武汉学院等种种尝试。但池宇峰要做的与这些都不同。他关注的是社会效率问题，“我称之为浓缩咖啡。”池宇峰希望通过完美世界的产品将以前需要一年学的东西缩短至一个月。他认为目前有太多的噪音干扰学习，就像家长培养孩子，灌输太多没用的东西，反而降低了效率。池宇峰讲了一个自己教育孩子的例子，儿子上一年级时，他告诉孩子两个字“善良”，热心帮助别人，跟朋友共享好东西；上二年级时，又告诉儿子俩字“宽容”，当发生小冲突时，要换位思考，懂得包容。到四年级时，他问儿子还记得之前教给你的东西吗，儿子说记得“善良”和“宽容”。从这个亲身经历中，池宇峰发现，其实不需要给孩子讲太多大道理，说多了他会忘，不如只种两颗种子，慢慢的自发的生根发芽，成为一个健康的人。这对孩子的成长极为有利。因此，池宇峰认为多不一定是对的，少可能更有效率，完美世界要做的教育产品就要精瘦精瘦的，不仅易懂还要易记，即有趣还要记得住。所以他说他正在创造一整套提高社会教育效率的、高效率的一个教育体系。这种原则也会体现在完美世界的教育产品设计中。正在内测的一款旨在让所有儿童在上学前自然学会汉字的产品，形式则是结合现在儿童行为习惯的游戏，每一个汉字都是一个单独的游戏，此前在内部员工的孩子中已经进行测试，效果非常好。教育与游戏，这对很多批评者来说永远是一对矛盾体，沉迷网络游戏曾备受全社会诟病。而对于池宇峰来说，完美世界左手游戏，右手教育，是否同样被质疑过呢？他回答记者：一切要有度，游戏会给人带来幸福感，但沉迷就超过了这个限度。因此，需要整个社会具备纠偏功能。“这种功能我称之为叫社会制度的进步，已经不是企业制度的进步了。我曾经帮助文化部搞了一个叫防沉迷系统，就是希望通过整个社会制度的进步去纠偏。”游戏与教育，哪一个在池宇峰的价值体系里更重要？他以一种哲学式的方式回答：教育是间接产生幸福感，影视、游戏是直接产生幸福感的，但是教育能够让更多的人产生幸福感。这就是给人一条鱼，还是给人一个鱼竿的概念，我觉得都挺好。以下是本次独家对话的整理实录，约2800字，你只需15分钟便可领略这位追求幸福永动机的奇思妙想者的创想与实践。关于战略矩阵凤凰网：包括上市和非上市资产业务，未来完美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业务矩阵？如何去搭建和融合这个生态？池宇峰：公司目前形成游戏、影视、动画、漫画、文学和教育的“5+1”矩阵。这个生态的核心是都跟知识产权有关，不是生产线，也不是服务产业，而是纯粹的“无中生有”产业。而所有形态的产品，每一个形态的一个产品都可以生发出跟其它的五个都有关的东西。就是任何一项都可以做成其它的五项，这是一个很好的协同矩阵。如果说只有两项协同，那么属于标准的协同，如果有三项协同，那已经是大大超支了，我们不能苛求任何一个事情都能够六项协同，可以三项协同就很好。纵向上也是有融合的，比如动漫业务，完美世界的动画片都是用3D引擎直接生成的，比其它的生产方式效率高很多。而这个引擎正是我们在游戏业务中研发出来的，也是一种协同。凤凰网：内容产业对人才的需求非常大，在整个企业管理上有哪些创新？池宇峰：我们有一个机制，鼓励优秀的队伍，如果想独立上市的话，我们就会支持他们去上市。对人才的重视才能使我们的产品不断地产生一些波峰，一波一波的往上走。另外还有“人周一训”的制度，也是独创的，每个员工每周有一次培训，这个量非常大，落实起来非常难。我们勉强做到了。人才优化上，有内部的珠峰计划、剑锋计划等，外部也会同步引进优秀团队。我是养过鸽子的。要想成为一个千里鸽，必须南北杂交，只有不同地方的杂交它会产生基因的性能，人也一样。国际化凤凰网：完美世界在2007年赴美上市就实现了资本的国际化，如今回归A股，是否意味着国际化的战略回归？池宇峰：我们的国际化不是资本的国际化，我们叫全球研发、全球运营。在中国、美国、日本、韩国、台湾地区、欧洲、东南亚都有开发和运营团队。把产品销往全球，是国际化1.0；投资收购海外企业，其产品销往全球，是国际化2.0；完美世界要做的是国际化3.0，即设立实验室，全球孵化、孕育，运用全世界的人才，然后全世界的经验交叉互动，最终产生一个向全球发售的产品。举个例子，一款叫《无冬之夜》的游戏，是公司在美国的一个开发室开发的，然后由中国团队过去帮他们做免费道具模式，两者一结合就立刻成为整个全世界主机游戏。凤凰网：因为很多文化和商业价值差异，这样的国际化可能挑战更大。池宇峰：我们的国际化，第一是一个利润增长点；第二，确实想试一试中国或者以中国为主的公司能否做到在全球来调配人力资源。中国企业到海外进行真正的全球化管理，我们是否有这个智慧和心胸和一些方法，这很重要，这是我们在做试验。所以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跟我的价值观有关，都在做试验，看有没有一些好的方法，顺便挣点钱。风险和短板凤凰网：游戏和影视都是文化类产品，一般来说，一款游戏或一部影视作品的成败可能会对公司整体营收带来影响，你如何规避或者平衡这种风险？池宇峰：我自己不觉得影视和游戏成功率难以保证。从完美世界的端游时代来看，10款有8款是成功的，剩下2款可能是实验性的。手游时代，最早在市场获得成功的两款也是我们的《神雕侠侣》和《魔力宝贝》。只要专注做的没有一个不成功的。每行有每行的行规，长时间处在一个行业中，会知道前沿要发生什么，知道怎么做会有所超越，有所增长。每个行业的行家都知道下一步的趋势，他们都有自己的判断尺度和标准。所以说游戏行业和影视行业绝不是赌，不是乱赌，只有那种新进来的人才叫赌，凡是长时间在行业里的都不叫赌。当然手游时代会不会出现一些失败？确实也有，但凡是失败，说实话，那是我们自己在尝试不同的细分领域，我们擅长的东西还没有不成功的。凤凰网：完美世界到目前为止有什么短板？池宇峰：在战略上要两方面看，可以说某个人有短板，所谓短板是某些东西他改变不了。对于一个企业业务你可以随时调控，只能说是现在的弱点，还不能称之为短板，当然要说跟腾讯比，我们缺微信，这是短板。具体业务方面，在艺人经纪方面还不够强；电影制作力量也有待加强；研发上，人才还不够，永远不够。另一面的他凤凰网：对于个人的名利，你怎么看待？池宇峰：于我而言，完全没影响。我个人的财富在很多年前就有一些数字了，但有一个边际效应递减效应。刚开始时，因为年轻，也会兴奋，但钱多了也无聊，这是人性方面的必然结果。并且当我看到制度创新才是真正推动社会进步的，那么其它的东西都没有意义了。我为什么不愿意经常出面接受采访，因为我不想给社会增添一个垃圾，一个名人垃圾。或者从潜意识来说，如果不用出名，然后企业还能够做的很好，这才是给社会一个正的范例，这是我一直不愿意出名的原因。低调是我另外一个价值观。对于求名我也能够理解，所有人满足了钱财之后，就想求名。求名一定要做好事，而不可能做坏事。凤凰网：你对完美世界的管理融入了很多你对社会、人性的思考，创业初期应该不会去思考这些东西，是什么让你开始用这样哲学式的的思维诠释企业的？池宇峰：我是个爱读书的人，在学校就读了很多书，现在仍然读，当你读书够多的时候你就开始解析这个世界，慢慢开始判断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方向在哪里。这都是在边工作，边读书，边思考成形的一些理念。我仍然建议大家要多读书，但是整个社会还是蛮浮躁的，大家不读。另外，也没有很好的一些信号指引大家。所以我想选几十本到100本最牛的、最高效率的书籍，然后联合一帮企业家，联合一帮演艺人员，联合一帮教授们共同推广一个最牛的标准书单。凤凰网：未来你会成为像卡耐基或者松下幸之助那样的人，从经营层面提升到布道层面？或说像梁建章在中国人口研究上一样，做专注某个问题的学者？池宇峰：我可能不会做专门领域的学术专家，因为很多人已经在做了。我想做的是一种叫通识的高效率的教育学者。让年轻人走出校门的时候要俯瞰社会，就是这四个字：俯瞰社会。大部分年轻人出来是一脸迷茫。年轻人如果多看看这些书籍，知道这个世界的脉络了，可能他都知道规律了，只是没有自己亲身去实践一下，但是所有大条的规律全知道了，这是我想达到的目标，所以叫俯瞰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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